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走台 > 走台第14部分阅读

走台第14部分阅读

    ,主要演员的合同也没签,万一签不下怎么办?停机换人,那可不是闹做玩的,是花钱的。我要是投资方,立即把他撤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假扮明星吗?”麦守田总是以居高临下的口气跟我说戏,“用你压鬼子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帮助你入戏。你所扮演的角色本来就是个明星,又出身高干家庭,他是个两面人,离开贫困的西部,马上显露纨绔子弟的另一面。穿名牌、开好车、抱美女、流连高档场所、追求奢侈享受,这些是最基本的特点。我要你找到感觉,我要你忘记自我,我要你分不出戏里戏外。”

    原来他是用心良苦,我错怪他了。我考虑的一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而他是为我考虑,为整部戏着想。可能我以前带队演出打杂太多,不习惯分工细致的正规剧组,以至于怀疑他的能力。我管那么多干吗?我是颗棋子,由下棋人伤脑筋去。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演完这部戏,我老娘恐怕也认不出我了。”麦守田点燃雪茄站起说:“对,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包你成名。好了,今天,我叫小倩安排你和两鬼子见见面,相互熟悉一下,你可别丢咱们中国人的脸,傲慢一点,飞扬跋扈一点也没关系。鬼子吃软怕硬,你越老实,他越瞧不起你。争取明天拍重头戏,再过天,可以移师北京了,最后再去西部。妈的,当个下棋人也不容易,老子头发都白了。”

    我早就跃跃欲试,这几天的拍摄形同儿戏,我的戏还是反复的记者访谈,估计拍完也用不了几个镜头。明摆着是消磨时间,等待日本演员。我无聊至极,才有空闲去关心他这个制片人是否合格。幸好他及时和我交底,否则,我迟早会忘了我在拍戏,而且刚刚开始。

    麦守田走了,留下一屋子烟斗的味道,我受不了这股气息,打开窗还是久久未散,我又去打开门,猛然间看见沈晶门外,吓了我一跳。酒吧分手后,没有再碰上过她,她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以为,她遇上了熟人,不好意思再在这个酒店寻找“猎物”了。

    “吓死我了!我刚想按门铃。”沈晶手袋掉地,直拍胸口。我帮她捡起手袋,张开双臂笑说:“要不要安慰一下。”她还真的投怀送抱,顺脚踢上门,搂我的脖子说:“真体贴,每个女人受惊,你都送上肩膀吗?”我说:“这是我的义务。”她松开我:“哇,那我们不成同行了?”我苦笑道:“差不多,我是演员。”我又想起许琴那句话:脿子无情,戏子无义。

    沈晶在屋里走了一圈,警惕地望向没关门的卧室,笑说:“你别紧张,我看见你女朋友在外面,才敢来的。”我说:“她不是我女朋友,她也是演员。”她冷笑道:“骗谁呀,哪有男女演员住在一起的?除非你们拍……”我帮她说下去:“拍s情片对不对?哈哈,有机会我叫你来指导我们拍s情片,好不好?”她反问道:“你把我看得那么贱吗?”我知道她不高兴了,平静地说:“你可真敏感,其实谁又比谁好多少?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不要看贱自己就行了。”她点点头说:“那你干吗不给我打电话?”我想过找她,碍于麦守田,不便主动给她打电话。我说:“你来前几分钟,我们制片人刚出门呢,哪有时间?唉,我这碗饭,不比你的好吃。”我奇怪我会埋怨自己职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看来,我们的确差不多。”沈晶一直没坐下,“幸亏你没找我,我也没空,有人爱上我了,我是偷偷来看你的,我得赶快回去!”她说走就走,我依依不舍。来博鳌几天了,我越来越感觉不自在,剧组里的人,一个个像假人似的。在这个酒店,我认识的人,只有她比较真实。送她到门边,我突然冲动地抓住她的肩:“你不要干这行了,以后,我们……”她半响才回过头,奇怪地望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开门走了。

    又一次表错情,我真可笑,我成了乞丐,见谁都寻求怜悯。大概是五星级酒店闹了吧?还有肖露露,她是罪魁祸首,害得我像中邪一样。

    我茫然地靠在门上,足足站了十分钟。

    “喂,你不是吸毒吧?恍恍惚惚的。”小倩回来了,捧着我脸看。她对我不是关心,是担心,因为马上要跟日本演员见面了。这种担心,让我恼火。我把她推了个踉跄,没好气地说:“你他妈才吸毒呢,老子在思考,懂吗?”她这才放心,温柔地搂住我的胳膊说:“人家是怕你生病嘛。走,日本人在餐厅等好久了。”

    早在和肖露露在一起的时候,我就非常讨厌参加不为了吃饭的饭局。表面看,我不喜欢应酬,实际上我不擅长社交,害怕社交,是不够自信的体现。虽说整天泡在女人堆里,连肖露露也承认,我变油嘴滑舌了,但碰上正儿八经的场面,我笨嘴笨舌的原形,必将暴露无遗,我有自知之明。现在想起来,我这个缺陷不单是一个自卑就能解释的,和从小生长在封闭的环境也有关系。十二岁以前,我基本上是在厂区里度过,我们厂处在山盆之中,那时,通往怀城的公路还没修好,只靠一条铁路出入,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到了怀城上学,也不见得好多少,怀城周围照样是崇山峻岭,直到我十九岁那年才通了高速公路,我也是那一年,为了考艺术学院,才第一次去到省城那样的大城市。环境封闭,造成自我封闭,我的笨嘴笨舌,不擅交际,也就容易理解了。

    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里,为吃饭而来的人,恐怕也不多。然而,这个地方从早到晚,宾客没有间断过。我每次来,很少能吃饱,看热闹的时间多过吃饭。不过,我喜欢来这里,因为这里能看到许多气质、相貌俱佳的美女。遗憾的是,这些美女大都名花有主,只能看不能动,艳遇的机会微乎其微。

    “还记得你好怎么说吗?”小倩到了餐厅门口显得很紧张,要检查我的日语,“我、我再教你一遍,……”我打断道:“你怎么不去教鬼子说汉语的你好?”她说:“他们会。”我白眼看她:“他们会汉语,我还学日语干什么,老子又不想当汉j!”她更急了,“你这样子会把事情搞糟的?”我懒得理她,抢先走进餐厅。

    刚过早上十一点,餐厅里空桌还有不少,我在自己经常坐的位置四平八稳坐下。小倩跟后来了,撒娇地说:“人家在那边,你怎么坐这里?”我顺她的手看去,那两个日本演员在向我微笑示意。我装没看见,拿起菜单说:“我习惯坐这里。”她说:“人家是客人,你懂点礼貌行不行?”她的话很着急,脸色却保持媚态,像和男朋友闹别扭。我无动于衷:“你才不懂礼貌,什么叫客随主便?再说了,他们想见我,我又不想见他们。”

    这时,两个日本演员主动走过来了,小倩已急得想哭,只好打起精神迎上去,连鞠了几次躬,说了一通日语,大概是道歉之类的话。完了,向我介绍说:“这位是吉田先生,这位是小村先生。”

    这是我第一次与外国人接触,不过,大家都是黄种人,没有特别兴奋。况且,两个家伙长得不怎么样,个头矮小不说,小村还是个秃头,吉田浓眉大眼,身强体壮,稍稍顺眼,不过,两人的眼睛都贱亮贱亮的,看得出十分精明强干,一点不像演员,像生意人,怪不得麦守田使出浑身解数对付他们。我打量他们,慢吞吞起身,派头十足地用餐巾擦手,等两人向我鞠躬,才伸过去跟他们分别握手。

    “二位找我,有何指教?”我语气冷漠,神态倨傲。也不知道小倩翻译了什么,几个字说了一大串。吉田看来是头儿,坐着向我鞠了一躬才说话。小倩翻译道:“吉田先生说,早就想跟你认识了,害怕打扰你做秀,今天终于有了机会,他们非常荣幸。他还说,对你十分敬仰,想跟你交个朋友。”我说:“好啊,我最喜欢交朋友了,不过,跟我交朋友的,一般我都有个条件,希望他们不要后悔。”小倩奇道:“你什么意思呀,这不是刁难人吗?”我笑说:“这是男人的游戏,女人少管。照我的话翻译。”她不情愿地翻译了。

    吉田两人突然神情紧张起来,向四周张望,最后还是吉田回话,我看他的表情是同意了,没等小倩翻译中文,向服务生要来了三揸啤酒。小倩耳语提醒道:“先点菜,再上酒。”我不予理睬,端起满满一揸啤酒,豪爽地喝了个底朝天。吉田和小村相对一笑,似乎为我这个条件松了一口气,欣然抓起啤酒,痛痛快快喝下去。

    好事不过三,我连叫三次服务生,小倩想阻止又不敢。卖这个官子,是我想喝酒,最好喝个烂醉如泥。反正今天没我的戏,而且,麦守田要求我在日本人面前牛气哄哄,再也没有比这么干再牛气哄哄了。有意思的是,这吉田和小村居然接受我的挑战,换了我,谁敢来先喝酒再交朋友,我不用啤酒给他洗澡再怪。

    哈哈,有人用啤酒洗澡了,小村喝到第三揸,嘴巴也找不到了,劈头盖脸淋在身上。一揸啤酒超过两升,不是谁都能够连喝三揸的。我也已经飘飘欲仙,不过还能撑得住。吉田跟我差不多,脸色发青,眼睛圆睁,打了几个嗝,通过小倩说:“很有意思,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吗?”我主动伸出手:“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他高兴地抓着我的手不放:“我喜欢你的性格,不喜欢废话太多,交朋友这样最好。”我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小倩的翻译跟得上,到后来,她不开口了,我们还是像鸡鸭对话一样说个不停。可能是影响别人就餐,被几个服务生“请”出了餐厅。

    “大家是好朋友了,以后请多多关照,拜托了!”吉田当真了得,一手抱不省人事的小村,一手提密码箱,愣是把我送到房间门外。我想请他进去坐坐,他谢绝了,把密码箱递给我。我以为他要我送他回去,学起北京腔说:“哥们,有事您说话,我送你们回去!”我伸手接那只密码箱,密码箱的重量出乎意料,重得我身体侧歪,一个趔趄,小倩搀了我一把才没摔倒。她在我耳边说:“人家叫你帮保管的。”我又豪爽地扬起密码大叫:“你放心,赶明我给你送过去!”吉田听小倩翻译完,开心地大笑,离开时,依旧礼貌地向我鞠躬告别。

    进了房间,我把密码撂上沙发,马上往卫生间跑,趴在马桶上抠喉咙。这是苏柳传授的方法,我前后吐了将近一小时,还是不见轻松,可能喝得实在太多了。

    “哈哈,你小子有两下子。”麦守田不知几时来了,靠在卫生间门边,“几句话,三揸啤酒,两个鬼子就对你服服帖帖。他妈的,老子担心你笨嘴笨舌头,不会交际呢!”

    小倩也在门外叽叽喳喳:“就是,他那架势像找人打架一样,吓得我……”

    我哪有闲工夫听他们夸奖,又吐了两次,踢上门说:“滚开,老子要撒尿。”隐约还听见麦守田笑说:“好,这感觉好,明天的重头戏,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等我从卫生间出来,房间已静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苏柳的方法这一次不灵了,吐干净还是头昏脑胀,我脱光衣服钻上床,蒙头大睡。

    26

    怀城剧团我并不陌生,许多退休老艺人都是我的师傅。高二以后,我是这里的常客,如果我考不上艺术学院,剧团也乐意收留我。马脸团长见我来报到,一点不意外,官腔十足地说:“为了你回来,我特意打报告,跟市里要了一个正式编制呢,你小子是我们一手培养的,小江就不同了,让她先等等,明年、后年有机会再让她转正。”四年前,我曾经义务帮剧团演过不少节目,他知道我是什么货色,我敢说,当时他手下没一个比我好用。更不用说,我现在又经过了艺术学院的正规学习。

    算起来,马脸团长和我是校友,二十年前的艺术学院毕业生。不过,他只教过我几段样板戏,他最拿手的二胡,我怎么求他也不教。他教人是收钱的,我那时身无分文,拜师学艺,靠的是我的真诚、执着和天赋。尽管如此,我还是承他的情,送了他两条好烟、两瓶好酒,请他在怀城最好的酒店吃了一餐。他也投桃报李,马上给我安排了宿舍。

    我和许琴乘坐的班车,终究有到站时候。我还有点理智,不敢马上回家,我糟糕的心境,碰上我老爹火爆的脾气,会闹出父子打架的笑话。送许琴上了回厂的公交车后,我住进了旅馆。头几天,我手机不离手,尽管知道渺茫,但仍希望奇迹出现。幻想肖露露听信苏柳的解释了,并且发现我种种反常是故意激怒于她,突然回心转意给我打个破镜重圆的电话,最好是她亲自到怀城来一趟。三天过去,奇迹没有发生。只接到玉米子上飞机前的电话,好在他不知道我和肖露露的事,没跟我罗嗦什么。

    “雷哥,我想明天去看你。”

    第五天,“费加罗咏叹调”又响了,这是我特意换的手机铃。来电的是苏柳。我急了,冷漠地说:“你来看我干什么,我跟你什么关系?”她哭了,“我怎么解释肖姐也不听,我对不起你。”我说:“不关你的事,我们迟早会分手。”我一肚子火不好发在她身上,安慰她几句好好准备全国比赛,匆匆挂了。接着,宜佳、李梅也来电表示同情。我烦了,索性扔掉省城的手机卡,换了怀城的。

    我的宿舍是一间废弃的平房,门板上有个大洞,窗子玻璃也没有,瓦片少了许多块,地下潮湿得像水田。惟一的优点是相当宽敞。破是破了点,毕竟是属于我自己的第一个家,站在里头,心情也不再那么阴霾。

    正在规划我的新家时,一条不知死活的狗蹿了进来,还想扑到我身上。打狗抓猫是我小时候的爱好,怎么可能让它得逞,被我一脚从窗口踢了出去。这条倒霉的狗没死,像告状一样狂吠了半天,把它的主人带来了。

    “谁打我的狗?”狗主人像他的狗一样扑来,不过,欺到近处,发现我比他高了一个头,马上一个急刹车,后退两步,换了一付面孔说:“啊,你是新来的?”我上前扣住他的胸口,大吼一声:“你他妈才是新来的!”团里的人,没一个我不认识。这几天火气大得很,刚才他真敢扑来,我绝对打他个半死。

    “啊,啊,我也是新来,我、我管音响,我是老洪,要帮忙说一声。”老洪的笑脸不错,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放开他,他也识趣地跑了。我有气无处发,把一张三只脚的椅子踢成了两只脚。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江媚眼又来了,进门就骂:“他妈的,你怎么也回来了?”我看也不看她:“我回来关你屁事?”她说:“喂,你他妈吃火药了?”我点燃一支烟说:“我吃蝽药也不关你屁事!”她叫了起来:“怎么不关我事了,你他妈回来占了我的编制,懂不懂?你耍我呀?”我叫的更大:“耍你又怎么样?有本事陪团长睡觉去,叫他把编制给你呀?”她不说话了,看了我半响,边退出门边说:“哼,我知道了,一定是给人家甩了,你也有今天的下场,咯咯咯……”我真想追出去打她一顿,最后那张刚变两只脚的椅子又遭殃,给我踢得一只脚也没剩下。

    我早就预感到我有这样的下场了,甚至用了两天时间去设想,我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这样的下场,每一种设想,我都可以接受,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导致这个“下场”的方式,与我的设想相去甚远。而且,我极其愤怒的是,这样的下场来得太突然,在我没做好思想准备之前,让我措手不及。

    我的心死在缠绵悱恻之中,然而,心死人不能死。即便是行尸走肉,也有行尸走肉的活法。我要有新的生活,第一步从整修宿舍开始。我下了不少功夫,请工人检漏,给地板镶上防潮砖,隔出一半做厨房、卫生间,门窗也换成新的,还买了齐全的家具、家电、厨房用品,剧团里的人以为我马上结婚了。肖露露给的那张卡还有钱,我不用白不用。整个过程,老洪主动帮忙,没修整好之前,他帮我当监工,修整好之后,他又帮我搬这搬那,我住进宿舍的第一天,吃的是他做的饭菜。我满腔委屈,有家又不敢回,遇上他亲人般的关怀,心里非常感激。所以,我视他为剧团里惟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