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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人第7部分阅读

    瘾了,我站起来告辞。她恰好也说:“她们下课该回来了。”

    送我到楼下,她一路沉默,球鞋在水泥地上踏出沉闷的声音。

    “以后还来找你?”她说。此时我向男生宿舍方向走去,她略侧过身子,示意自己的行走路线与我是相反的方向。

    “当然可以。”

    “看你的样子不是很渴望啊。”

    “我就要毕业了嘛。”

    “直爽。”她歪过头说,“问你,以前和小白睡过吗?”

    “没有,肯定没有,不值得为此撒谎。”

    “也没有追求过她?”

    “也没有,上床的念头有过一两次,一闪而过也就忘记了。”

    “信你一次。”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这是夹在她书里的,或许对你有用。”

    这是一张小白的照片,光面五寸彩照。

    小白穿着吊带衫,她化了妆,坐在一个真皮沙发上,背后的墙上有一张马蒂斯的人体画,当然是复制品。美丽的小白注视着镜头,略带羞涩地微笑,身体略带倾斜地靠在沙发扶手上,d罩杯的|乳|房像两只安静的小动物。

    周围的环境很豪华,不像是私人场所。她穿着吊带衫的样子,既美好,又带着隐隐的s情。

    我手头没有小白的照片,正如拉面头所说,出去找人总得有张照片才行。

    我回到寝室,做嗳之后的困意蔓延开来,我把照片放在枕边,躺在床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齐娜推醒,她捏着照片说:“挺大小伙子平时就看着这个自蔚?这是小白吗?”

    “是啊。”

    齐娜说:“看来你的确喜欢她啊,还私藏人家的半裸照片。啧啧,d罩杯就是好看。”

    我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略过了和拉面头上床的故事,这事无需让齐娜知道。

    齐娜说:“报警啊。有一本小说里说过,失踪七十二小时的人,一半以上都是死了。小白这都失踪了半个多月了。”

    “你那是外国小说。在中国来说,失踪七十二小时的人,一大半都是去外地打工了,剩下的基本上是在网吧里泡通宵呢。”

    齐娜说:“肯定出事了。喂,不是你干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啊?”

    “你非常可疑,你一直很喜欢她,她有事你也给她出头,但她却不是你的女朋友,说明你追她没得手。现在她失踪了你又不肯报警。你平时看上去又很像个变态。”

    “全都说对了。可是,动机呢?难道我因为没得手就把她杀了?”

    “变态是没有动机的,变态本身就是动机嘛。”

    “好吧好吧,”我捧着头说,“证明我是变态,然后就直接把我和凶手划等号。你这样会冤死很多好人的。”她纠正道:“冤死很多变态。”我和她没法讨论深奥的问题,一旦抽象到某个程度,她的脑子就像浇了汽油,可以沿着任意一条跑道直接跑到地球背面去。我说:“运用你这种逻辑的人,也挺像变态的。”

    启程寻找小白

    杀手们分为三种,狂暴型的(扑向猎物立即动手),跟踪型的(尾随至某一地点动手),伏击型的(诱骗至某一地点动手)。了解这些常识很有必要,可惜学校里从来不教这个。

    意大利人龙勃罗梭在十九世纪曾经做过一个非常著名的犯罪人统计,他从头骨的规格、耳朵的形状、头发的颜色来分析哪些人是天生的犯罪分子。不用说,一旦谈到头骨的问题,就会令人联想到希特勒。龙勃罗梭那时候没有dna检测,连血型为何物都不知道,他只能从犯罪者的外表来判断问题,这套理论自然已经过时,他犯的最大的错误是:其统计的分母是犯罪分子,而不是所有人,因此在他的百分比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必然性。假如分母是犯罪分子的话,你可以说呼吸空气的人100%都是罪犯。非常简单的逻辑错误,奇怪的是龙勃罗梭的书还在出版。在他的《犯罪人论》中我只查到了一则关于斜眼的描述:三百名罪犯中有五人是斜眼,都是强j犯或盗窃犯。

    这个数据毫无意义。

    有趣的是,龙勃罗梭统计认为,犯罪人的磁感远强于正常人。所谓的磁感,大概是指第六感或者方向感吧。这么说来,福尔摩斯本人应该也是一个天生的犯罪人。

    现代犯罪学将杀手分为有组织力和无组织力两种,后者近似于凭借本能犯罪,而前者作案具有预谋性和反侦查能力。

    任何数据的归纳都可能会误导破案,连篇的新闻报道会泄露警方的侦破进程,犯罪人只消看到这个数据,就会很容易地改变他的作案模式。没有什么是必须要遵守的。

    电影中常常有心理学专家通过各种模型分析出某个连环杀人狂的人格,甚至判断出他的职业,他的相貌,他的童年阴影。事实上,所有这些都是假的。犯罪人格分析有着诸多盲区,某种程度上就像掷骰子,而固有的模板常常会误导刑侦人员。

    研究连环杀人案的专家说。这些变态的嘴里没几句话是真的,在审判时,他们都会说自己是精神病或者人格失调。他们强调自己是无辜的,强调自己被某种无法界定的意志力所操控。

    汉斯·艾森克对于犯罪心理所设定的坐标,x轴是外向性,y轴是神经质,在这个维度上,平均分值越高的越可能成为罪犯。

    童年时期的行为中,有三项与未来的暴力犯罪具有关联性,即纵火、虐待小动物、遗尿。美国人管这个叫“麦当劳三要素”。

    夜行杀手,the night stalker

    稍有法医学常识的杀人犯都会将被害人的尸体搬离案发地点。

    猎杀和攻击被分为四种类型:猎取者,在住所附近寻找目标;偷猎者,特地在某一地区寻找目标;机遇者,袭击偶然机会遇到的被害者;下套者,有工作或地位的罪犯,使被害人主动接近,以欺骗的方式将其引入某个区域内下手。

    在美国,平均24平方英里就有一个恋童癖在行动。

    绿河杀手,仍逍遥法外……(注:小说时间点为二〇〇一年五月,美国绿河杀手被捕于二〇〇一年十一月。)这些就是我从一九九八年以来读过的乱七八糟的犯罪论著,能记住的不多,更不具备系统的知识,只剩下一些支离破碎的印象。

    我托了齐娜一件事,让她在小广东的电脑里找出小白的业务资料。齐娜说:“挺难的,我们还没熟到可以开电脑的地步。他的办公室我倒是去过几次。”

    “你总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

    “那当然。”齐娜说,“不过我建议你还是把事情交给警察算了,警察一样会去查他的电脑。”

    这个问题不便于向她解释下去,她会追问到死。我换了话题,问她:“老星什么时候从上海回来?”

    “想他了吗?”

    “是啊。有些事情单干起来不免觉得无聊。”我说,“还担心他回来以后会和小广东爆发一场恶战,那就麻炻了。”

    “我又没有和老星谈恋爱,更没有答应和他一起去上海上班,管得着吗?”齐娜嗤之以鼻。

    毫无计划可言,我体会到了警察在面对无头案时的棘手。靠我一个人的能力当然不可能去走访排查,福尔摩斯式的推理也只能是一堆梦话。我能做的就是把小白曾经告诉过我的几个去处重新走一遍,斜眼少年暂时找不到,剩下还有一个地方是那家介绍导游的公关公司。

    我打了个电话到小白的宿舍,找拉面头,问她:“小白失踪之前有男朋友吗?”

    “不知道,”电话那边的拉面头似乎是回头问了问寝室里的同伴,得到答案之后,断然地告诉我,“都不知道,她不和我们说这个。”

    我挂了电话。

    接下来还能做什么?破解小白的电子邮箱密码?

    身为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大专生,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电脑的了解仅限于装配一般的软硬件、杀毒、初级编程等等。破解邮箱的事情,尽管我知道一些黑客操作技巧,但从没尝试过,估计成功率不高。再说我也没有电脑和网线,这事要去网吧干的话有点冒险了。我再打电话给亮亮,那边接电话的人说,亮亮出去了,接着便问我:“夏小凡吧?”是学长的声音。

    “找你也行,帮我破一个邮箱,可以吗?”

    “没问题。”

    “我来找你。”

    “邮箱地址报给我就可以了。”

    “还是我来找你比较保险。”

    我不想让他看邮箱里的内容,挂了电话,跑回宿舍换衣服,拿出通讯录,在空白页写上:

    一、小广东,斜眼。

    二、邮箱。

    三、公关公司。

    这他妈也算是一个大纲了。我出发去破案。

    我在寝室里摊开t市的地图。

    t市的轮廓,像一个涣散的荷包蛋,我在这个蛋的右侧,可以看到蛋的中心位置布满了黑线和红点,那是市区内密集的道路和标志性建筑,越是向外扩展,黑线和红点越是稀疏。到了蛋的外围,大面积的绿色,像飞机上俯瞰的农田,事实上这些都不是田,而是密集的居民区。破败的厂房、阴郁的仓库。这些都被忽略了。

    要得到公关公司的地址很容易,我又跑下楼打电话,假装自己是顾客,那边还是个动听的女声,磁性十足,恍如电台里的通宵谈心节目。得手以后,我再回到楼上,觉得有点喘,来来回回地打电话真不是个事,看来我得为自己配一个手机了。

    在地图上,公关公司离电脑公司不过两条街的距离,都在蛋的中心位置上。我可以一次跑齐两处地方。还没等我决定何时出发,楼下宿管阿姨在喇叭里喊道:“夏小凡,有你的电话!”

    我再次跑下楼。电话那头咖啡女孩的声音:“可以到店里来一下吗?”

    “什么事?”

    “店没有了,来接我。”

    倒闭、面试

    我去到那里时,正有一辆卡车停在店门口,四个工人正在从里往外搬东西。破沙发,旧冰柜,灯具以及扫帚簸箕全部往卡车上扔。咖啡女孩一手捏着那张《ok puter》,另一只手挟着托洛茨基的自传。她告诉我,店没了,只捞出来这两样东西,唱片是她的,书归我。

    托洛茨基对我而言已经没有意义,我接过书,把它交给工人。也许他们会爱上他呢。

    “老板果然没死,把店盘掉了。”她说,“猜猜看接下来是开什么店?”

    “猜不出。”

    “洗脚房。”

    “难怪破沙发都不要了。”

    她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忽然收声,变得异常严肃。

    我和咖啡女孩站在街头,这时她已经不再是咖啡女孩了,该叫她什么呢?没想明白。暂时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思路。

    “你打算去哪儿?”她问我。

    “你是说现在还是以后?”

    “当然是现在,我管你以后去哪儿干吗?”

    “现在,去一个公司面试。”

    “一起去。”

    我想她心情应该很坏吧,表面上看不出来,相当淡定。这样也好,至少免除了安慰她的麻烦,我经常把人安慰得嚎啕大哭。

    这是天气很好的一天,我怀疑在一年之中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加天高云淡的日子了,她走得轻快而安静,不经意地加快步伐,像茶叶在热水中逐渐泡开,浮起又沉落,茶香弥漫。我意识到她并没有心情很坏,她看起来好极了。

    “打算去哪里?”这回轮到我问她。

    “现在还是以后?”

    “当然是以后。”

    “不知道。随便去哪儿都可以,我现在住的房子还租着,下个月才到期。”

    “继续打工?”

    “随便。”她又问我,“面试什么职务?”

    “助理。”

    “听上去不错。”

    “其实很苦的啦,又枯燥,听说还要到流水线上去实习。”

    “都说现在的大学生吃不起苦。”

    “你这都是报纸上看来的风凉话。”我忿忿地说。

    “那我应该怎么说?”她微笑着说,“我高中毕业就在做咖啡馆的女招待,对你们大学生实在缺乏了解。”

    说实话,我也想不出应该如何评价自己。我们对自身的了解往往也就是来自报纸电视,那玩意儿连镜子都算不上,充满了误读。我们说到自己也好,说到世界也好,就是基于这些错误的信息。

    那家公司并不远,总部就在市中心的一个商务楼里。我在前台报了自己的名字,简历和照片什么的都没带,前台发了一张表给我填。看前台小姐的脸色就知道我会出局了。咖啡女孩也领到了一张表,坐在我身边假装也写着什么。

    一起面试的还有好几个人,坐在我前面的是一个胖子。我觉得面熟,他凑过来看我填的履历表,说:“啊,校友啊。我也是工学院的。”

    “你来应聘什么?”我问他。

    “还能应聘什么,当然助理喽。他们只招这个,先送到流水线上去干几个月,回来以后再继续折腾你,淘汰,淘汰,再淘汰。”他继续看我的履历表,说,“你学计算机的干吗来应聘这个?”

    我说我随便应应,没什么特别的目标。胖子很同情地说:“你专业不对口啊,学过管理学吗?我是学企业管理的,将来升上去的可能性比你大。你学技术的人到这里来,估计适应不了办公室政治,弱肉强食的社会啊。”

    我说:“那你觉得我干什么比较合适?”

    “修电脑啊。”

    我勃然大怒,又不便发作,只能说:“我无所谓的,到浴室里给人搓澡都行。”胖子显然很迟钝,继续说:“我们学校好几个去搓澡的了,都上了电视新闻了。”我说:“嗯,我说的就是这个。”

    轮到胖子进去面试。咖啡女孩说:“你怎么了?”

    “有点郁闷。”

    “因为那个死胖子?”

    “因为掉井里了。”我说。这已经是我和她之间的暗语了。

    胖子的面试时间相当长,想不通就招几个小助理,为何要这么费劲。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胖子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眉开眼笑地对我说:“成了。”说完用手里的塑料文件夹拍了拍我的头。我被他拍得莫名愤怒。胖子附在我耳边,不依不饶地说:“这回就看你的了,记住,一定要表现出对公司很忠诚的样子。他们就吃这套。”

    轮到我进去,一张钢化玻璃台面的会议桌对面坐着个中年女人,显然是面试官,穿戴得相当整齐,还给自己配了一副平光眼镜。灰色职业装下面伸出两条修长的腿,用肉色丝袜包裹着,交叠欹倾,很有样子。她的上半身端坐如钟,下半身则像两根船桨,当然,是摆放在船的同一侧的,我期待着它分开,划动。我胡思乱想,递上履历表,她接过履历表看了看,脸色微微挂了一挂,问我:“你就填了这么一点东西?”

    “履历平淡,没有什么人生经历可言。”我说。

    “希望你认真对待自己的职业生涯,现在的大学生,很多都不明白这一点。”她适时地开始教育我。

    “噢。”

    “介绍一下你自己。”

    “夏小凡,二十二岁,学电脑的。目前的目标是找一份工作。”我说。然后闭嘴停下,等着她发问。

    她停顿了几秒钟,大概意识到我已经讲完了,又问道:“谈谈自己的性格?”

    “看上去有点抑郁,其实还是很开朗的。”我说完又闭嘴。

    “这样啊。”

    她身上,理所当然地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质,在简单地问了我几个问题之后,她便做出要收场的样子。我见过的hr也有二三十个了,知道自己这回又没戏,我好像是hr的克星,只要坐在他们眼前,就必然会被踢出局。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不过,这一回我可没那么好对付。我说:“刚才那个胖子是我的同学。”

    “我看到了,你们都是工学院的。”她说。

    “我们一起来的。”

    她用手扶了扶眼镜,不知道我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