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青相 > 青相第31部分阅读

青相第31部分阅读

怔忪,支撑着要坐起身来,那人却听见动静上了前来,扶着她坐了起来。萧盛只怔怔的随着他动作,坐好之后抬起头,正看见一双黑黑亮亮的眸子。

    这双眼睛真好看,笑得时候好像把满天繁星都笼络在了里面,就算不笑的时候也是满眼的墨色,像是深井,能把人吸进去。

    安静了看了好久,萧盛的唇才上下碰了碰,唤道:

    “玉之。”

    声音轻轻柔柔。

    姬篱的下巴抵着她的脑袋,把她拉进怀里,“嗯,我来了。”

    第六十三章 念此失次第

    穆涧先去找了云老,说了在苗疆的一些事情。云老庆幸道:“还好你正是往回赶的时节,不然还不定怎么样呢。”

    云老想了想,“你体内的蛊虫取出来了么?”

    穆涧点了点头,“这么多年,可算得了安稳。四十九年的那件事,我至今想起来,都感慨自己没用,深受他们桎梏,甚至还害了好友。”

    云老安慰道:“已经过去了,便不要再提了。还好你从来都留了后手,他们肯定想不到你的孩子会是一个大变故。”

    说到穆放,穆涧也是一叹,“这孩子,终究也是我对不起他。”

    云老叹道:“我先前看了看他的脉象,给了开了疗养的方子,只要慢慢调回来也就不碍事。你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他又如何会不明白你的苦心?”

    穆涧笑道:“云老,你不必特地来安慰我。我这次回来也是存了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他的心思,若他届时不肯原谅我,我日后自远走高飞,反正也不想再待在离边了。何况暮归比起你我来,也自有她的独到之处。”

    云老点了点头,忽的站起身,朝外面道:“去把大将军请过来,我有些事要同他讲。”

    穆涧投以感激的一笑。

    穆放当是萧盛病情反复,很快就到了,却不料直接被请到了云老处。

    房间里坐了两个人,一个是云老,另一个却并不认得。

    穆放上下打量了两眼,突然对上那人的目光,身子一震,眼神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光彩。

    “父……父亲?”

    云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小子,居然认出来了。你们父子俩好好说会儿话,我去外面看看。”

    穆放只是呆呆地站着,明显还在怔忪状态。

    穆涧点了点头,“有劳云老了。”

    云老哈哈一笑。“得了穆老头,咱们之间不必计较这些。你们俩安心说话罢,有我在,没人能偷听。”

    说罢便出了门。指使人去抱了壶酒回来,随意坐到了屋顶上,自己一个人抱着酒喝。

    屋里却是安静至极。

    穆涧慢慢的取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将它工整的摆在了一边,笼着手,静静地看着穆放。

    穆放屈指摁了摁眉心,坐到了他的对面。却有些无言。

    穆涧一直没有说话,静等穆放开口。

    半晌,穆放才开口问道:“父亲……近来过得怎么样?”

    穆涧道:“尚可,我先前去了苗疆。完成了一桩事情,正说回木叶,就收到了暮归的消息。”

    开了口,后面的话便放佛水到渠成。

    穆放:“父亲这些日子都在苗疆?”

    “先前是在木叶,后面云老认可暮归可以接手木叶的势力了。我就云游去了苗疆。”

    穆放抿了抿唇,“父亲为什么要去那边?”他顿了顿,“父亲在‘死’前给我的那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们家族跟顾家又有什么联系?”

    穆涧微微一叹。

    “我听说,暮归曾经拿到了顾家的册子,是么?”

    穆放僵着脸点了点头。

    “你看过没有?”

    穆放摇头。

    穆涧:“里面有一个穆百七,就是先祖。”

    穆放面上没有表情,下巴却不受控制的绷紧。

    这对穆涧来说也绝不是什么可喜的事情。但是既然开了口,就有了说下去的勇气。

    穆涧道:“顾家始祖顾池下了一盘很大的棋。他在很多年以前就找到了三百个孩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教起,教他们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武功,经商……三十六行,通通都有所涉及。穆百七。就是兵法。”

    “顾池的时候,皇帝已经开始厌烦家族势力,觉得他们掌握权政,培养了很多自己的人。官员之中相互勾结,支脉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有雄心有壮志,一心想把这样的情况改善。顾池就找上了皇帝。”

    “顾池制定了律法,使得寒门能够借此崛起。但他任人也在很大程度上任用了自己的人。只是这些人并不摆在明面上,所以外人无一知道他们是顾池的人。”

    “穆家先祖就是如此。”

    穆放闭上了眼睛,“所以苏叔叔也是因为父亲才入了狱?难怪父亲那封信里说我和暮归再无可能。”

    穆放声音似喜似悲,语调里含着悲怆。

    穆涧听着,心中也是极其悲伤。他看着两个小辈长大,又如何不知道自己孩子的心思。若是从前,倒也罢了,可是,苏家?

    苏家满门被灭,虽然并非出自他的本心,但确实是因为他才遭受这样的灾难。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他自己也很不情愿,但这样的事情无法挽回,他的忏悔也绝无可能能让苏晏复活。

    甚至于,若不是因为有苏家势力的介入,暮归也会归于黄泉。

    两人沉默。

    其实穆放在还没有见穆涧的时候,想了很多东西,想告诉他,但是真正到了见面的时候,却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样的沉默期是很令人尴尬,但是若说还像从前一样,穆放又觉得做不到。

    半晌,穆放才道:“父亲,你在木叶掌管那势力,并将势力交到了暮归手上,已经是站在了顾家的对立面。何况你那个时候选择‘死亡’,也是要把薛凯送到无路可走的境地,是么?”

    他顿了顿,“父亲既然已经有了对立顾家的决心,想必也安排了后手。顾家控制人的方法是什么?父亲从前从来都没有跟我讲过顾家的事情,也是不希望我沦落到和你一样的境地,对暮归造成伤害,是么?”

    穆涧微微一笑,“是,你不愧是我养大的,就算再痛苦,该动脑筋的时候却绝对不会偷懒。”

    穆放却微微一怔,穆涧说的是:“你不愧是我养大的”。却不是:“你不愧是我的儿子”。

    又想到他原先在苗疆。

    苗疆那地方那么危险,如果不是抱着目的去,谁会呢?

    如果是抱着目的,那不是为了种蛊就是为了解蛊。穆涧不会想到给谁下蛊,那就是……解蛊?

    穆放突然豁然开朗。

    穆涧看他的神色,明白他已经明白了,笑道:“你真的很聪明,我只需要提点一点点,你就已经能够想明白。”

    穆放确实已经想明白了。

    “顾家控制人的方法应该就是蛊毒,所以这次父亲去苗疆就是想解毒。至于我的身份——”穆放低下头,勉强的牵动了一下嘴角,“据说蛊虫能够在血液里畅通无阻,顾家的控制能够一代一代的传下来。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但父亲想在你这一辈断掉。所以你打算不要孩子,是么?”

    穆涧点了头。

    “那我的生身父亲,又是谁?”

    穆涧摇了摇头,“你是我和你父亲抱养回来的,所以并不知你的生父是谁。”他看了看穆放的面色。“但是梧州,我从来不认为你不是我的孩子。除了你身上没有我的血脉之外,我一直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来看待。何况有我的血脉并非什么好事,如果顾家打算控制,你就只能做出和我当初伤害安言(苏晏字)一样的举动,难道你想伤害梧州?”

    穆放摇了摇头。

    他不会伤害她,他怎么会伤害她?

    穆涧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之前就已经想明白了,这次回来就跟你说清楚。我以后就再不踏入顾家和皇家的争斗。如果你不能原谅我,日后也便只当我当真死了罢。”

    穆放摇了摇头,“父亲于我有大恩,我又如何不能原谅父亲?就是苏家叔叔的事情,也并非出自父亲的本意。何况就是说怨,能够怨的,也就暮归一人罢了。”

    穆涧道:“你能叫我一声父亲,自然是好。”他顿了顿,“你的伤如何了?”

    穆放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可是云老告诉父亲的?不是什么大碍,调养调养就是了。”

    穆涧抿了抿唇,“那晚的黑衣人是我。我不必云老来告知,因为是我亲手将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穆放显然没有想到,抬起头来看他。

    他缓了缓,道:“父亲既然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穆涧看着他,心道:其实何尝只是暮归变了?自己的这个孩子不也是变了么?把自己身边竖起了一道水墙,看起来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却当真有了一层距离。那距离看起来很近,但真要触摸上去,才觉得那边和这边已经隔了很远。

    他虽然从来不觉得苦难是件坏事,相反,苦难能够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以至其行拂乱其所为,孤儿能成大道。加之梧州本来也是个男儿,也不应该如女子似的娇养着,经历苦难,度过苦难,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儿。

    这里面,又有谁不经历过一些痛苦呢?

    如果没有成功的涅槃,那也只是自己能耐不足,所以终究只能沉于下流了。

    他叹了一声,道:“当初吩咐你去京,本也是希望你离得远一些,不足以受多波及,你那时候的情绪太低落,再知道这些,未必能够抗得过来。而那个时候,我也已经想好了要假死, 以逃脱顾家的掌控。”

    “但是如果我‘死’了,顾家必然会找上你,他们会吹一种笛子,让你明明神志清醒,却不能抵抗他们的命令。而能够让这种笛子不发挥作用的办法就是,体内那虫子受了重创。”

    “但是那虫子入了体,和身体实则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所以如果要让那虫子受了重创,饲主本身,也必须得身受重伤。”

    “他们不知道你不是我的孩子,但是如果在吹笛子的时候发现不对劲,也定然会起疑心,大概还会给你种上那种蛊。所以为了他们不看出来,你就必须得是身受重伤的模样。这样,他们才不会吹那笛曲,因为他们也知道你身受重伤,根本没办法使那虫子为他们所用。反而会让你明白是怎么回事。”

    穆涧长叹一口气,“所以,我在你去京途中埋伏,将你打成重伤。”

    他深吸了一口气,“梧州,现在,你可还愿意认我这个父亲?”

    第六十四章 东门送君

    乾元五十四年秋,左将军萧盛大破北靖王庭兵马,怒迁北靖三百里,蒙山以南,自此,再无北靖。

    事传长安,举国。

    秋日初升,萧盛坐在马上,看着面前被大火燃起来的北靖军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两年了。

    两年前,她和北靖以将军身份打了第一场仗,却在庆功宴上被刺伤,并被顾家种下蛊虫。正好穆涧在苗疆,就带回来了一个名为年爱哲的苗疆少女,用她的蛊虫帮她治疗。

    取出蛊虫之后,她依然在床上将养了十多天,姬篱就一直陪着她将养了十多天。

    中间穆放来拜访,抿了唇,面上有苦痛神色,更多的则是一种释然。她想,释然是因为他终于再次见到了他的父亲,至于苦痛,大概却仍摆脱不了曾经的变故。穆放没有多说什么,也只是让她好好的养着身子,好好的把她这个将军做下去。

    再过了些天,云老和穆涧都来跟她辞行,云老还是一贯气呼呼的模样,觉得她丢了他的脸,穆涧却只是微微一笑,求了她一个保证:

    “暮归,若有一日,你发现你身边的人怀揣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你务必得以己度人,切勿太怪罪于他,行么?”

    萧盛似懂非懂,却还是点了头。十七在旁边哈哈笑:“嘿嘿,穆老,您什么时候这么瞻前顾后了?主子心中自然有一杆秤的,您就甭操心啦。”

    穆涧只是微微一笑。

    过了年就是乾元五十三年,那一年春夏之交,苏青(南苏)终于如愿出嫁,嫁给了她心心念念的韩煜韩嗣音,婚事上达天听,陛下特地赐了重礼,送礼的队伍走了整整一条街。

    苏宥和苏峥也来了,去看苏青的时候听说她也在此。便也过来看了她。苏宥很心疼的看着她,直道:“瘦了瘦了,得早些养回来才好。”苏峥也不含糊,各种东西往她府里砸。一贯威胁她得长肉,最后挥舞着小拳头,一副愤愤不平样。

    萧盛看着只笑。

    想想苏青要成亲的消息扩散开的时候,她营里面的人不少上门来拜访,都小心翼翼的看她,唯恐她上心。符琰还大着嗓子喊:“将军你要喜欢苏家那姑娘,咱们就去抢亲!一定不让您伤心。”

    萧盛听了只是“噗嗤”一下,摆摆手告诉他们很好。

    同年的秋天,十七也跟她说了她要成亲,成亲的对象正是穆涧找过来的那个苗疆小姑娘年爱哲。小姑娘特别爱哭。十七声音稍微大一些,就能见她眼睛里盈满了眼泪。十七对他这个小娘子非常宠爱,唯恐她有一丁点的不舒心。

    年爱哲很可爱,十七经常把她带着和他一块转悠,新婚燕尔。耳鬓厮磨,在这将军府里,真真是羡煞旁人。

    萧盛以战养战,在那年秋天对上了北靖十二长老中的满都拉图,大获全胜。卓力格图却私下约了她见面,说苏赫乌尤已经离开了北靖。

    卓力格图准备单方面解除他们的约定,但是又觉得萧盛不会这样善罢甘休。所以笑着跟她说:“反正你的军队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不妨我们就安安稳稳的比一次罢。”

    从后面开始,他们大大小小过了十多次手,竟然是谁也没有讨到便宜。

    乾元五十四年夏天,木叶突然传过来消息说西夷那边有个人想跟她谈谈,她赴约而至。才发现那是苏赫乌尤。

    苏赫乌尤提出要跟他共同压制卓力格图,他以西夷牵制,她从前方直面。萧盛补充了一下:只打到蒙山以北三百里。

    她要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保有自己的军权,才能更长久的跟顾家战斗。

    苏赫乌尤以为她念旧情。答应了她这个条件。苏赫乌尤也应那场战争荣登西夷皇帝宝座。萧盛这才知道原来他应该是西夷的皇子。

    不回去的原因同样是为了清洗,留下的都是非常赞同他当皇帝的人。

    一切都算是尘埃落定。

    北靖北迁前,卓力格图来见了一次萧盛,依然是平素冷着面孔的模样,站到她身边才道:“我一直以为跟我对阵的人会是穆放,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是你。当初我知道你要去木叶,也知道木叶有一股势力,我很想看看能不能培养出来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萧盛道:“其实你还有另外的心思:我父亲和你父亲一直是战场上的死敌,你父亲从来没有赢过他,所以一直想要光明正大的赢一次。可是父亲去世的早,但你却不甘心。所以你想让我先成名,然后再和你堂堂正正的比一次,并且希望把我打倒。我说的对么?”

    卓力格图点了头,“我以前只把穆放当对手,一直忽略了你,没想到你才是藏得最深的。”

    萧盛摇了摇头,“只是我求胜心切,连命都可以不要。”

    “那你又为什么不肯赶尽杀绝?”

    萧盛抿了唇,“卓图,我说过,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何况苏赫乌尤也从来也没有要将你赶紧杀绝的意思,不然他不会那么轻易就答应我的条件。”

    卓力格图只有苦笑。

    临走的时候,他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道:

    “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很傻,不必不梧州聪慧,现在才觉得你傻的让人觉得揪心。北靖蛰居蒙山以北,十年内再无反击之力,我们——”他抿了唇,“我们——还能是朋友么?”

    萧盛笑着点了头。

    “你如果来京城玩,我一定欢迎你。”

    “好。”

    萧盛第一此见他笑,才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很璀璨,放佛要把整个生命的光华都倾注在那一刹那的笑容上。

    一切,尘埃落定。

    萧盛对着已经烧尽的北靖军帐,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乾元五十四年十月,上千里传旨,迁萧盛为征北将军,封冠军侯,即令归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