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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盛世凌华第18部分阅读

    凌奕当年,便是在华歆十三岁出门游历之时设计遇到他的。

    华歆身着一声素净的白袍,立于祖祠之前的白玉祭坛上,那祭坛并不高,只有七层浅浅的台阶。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华顾同华家仅存的两位长老长身而立,在他们身后,是供奉着华家历代先祖牌位的祖祠。除去他们三人,灰衣楼楼主华晖,翼隼楼楼主隼疾,岐黄楼楼主济德,金石楼楼主乙将分立在台阶两旁。

    与旁人不同的是,隼疾的手中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一个瓷瓶,一碟鲜肉,还有一把精细的匕首。那匕首虽是小巧,刀刃之处发出的寒光,却是在昭示着它并非装饰之用。

    此时是卯时一刻,月亮刚刚从东边落下去,太阳还不曾升起,只有东边的天空上挂着的一颗启明星在昭示着这一天的到来。华家继任少主的大典,从来就是神秘的,就如同这个家族本身一般。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血脉之中到底蕴藏着怎么样强大的力量,才能做到上通天命。

    华顾抬头看着眼启明星的方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终于,他动了。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迈着一种奇异而缓慢的步伐,像是来自远古时的舞蹈。他走至华歆面前,低着头看他,然后绕着他慢慢地走了一圈,最后回到华歆面前站定。

    而华歆,则慢慢地在他的注视下,单膝落地,跪了下去。

    华顾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华歆的额头之上——今天的华歆并没有束冠,一顶镶了红色宝石的纯金的发箍套在发顶,固定住些许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他长长的头发却披散在身后。

    华顾轻启双唇,开始诵唱起远古的咒文。

    平地起风,随着第一个音节的迸出,原本静寂的祭坛之上突然扬起了大风,华歆的长发在风中上下翻飞,而那身素色的衣袍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纹丝不动。

    华顾闭着眼,仿佛丝毫未觉。

    那并不是大齐的语言,它仿佛来自更加遥远的地方,来自更加深远的过去。那种语言,凌奕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过,拉长的语调,奇异而诡秘的转折,就像是一首来自古老洪荒的歌谣,赞颂着九天星辰的过去,祝福着前路漫漫的新生。这些音调在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成语调,更像是谁无意义的呢喃,却在后来,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就如同雪上之上潺潺流动的溪流,最开始并不起眼,到后来,经历过江流湖泊,润泽过沼泽平原,最后汇入大江,一路奔腾如海。

    那歌谣仿佛汇集了天地间的所有声音,他仿佛看见一阵风,吹拂而过夏日的草原,抚慰过雷雨之中被闪电拦腰截断的枯树,带着细碎的花瓣向着天与地的交界口一路奔去,最后经历了北地的冰雪,南国的细雨,又慢慢归于平静。

    风起于青苹之末,至其将衰也,眴焕粲烂,离散转移。

    当最后一个音节尘埃落定,凌奕回过神。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华顾将手从华歆的额头放下,转身走回原处。

    此时,一直静立于一旁的隼疾上前,将那个托盘放在华歆面前,而后也退回了原地。

    华歆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伸手将那瓷瓶打开,又拿了那把匕首放置于左手手心之上,他低垂着眼帘,披散的长发将大半边侧脸遮住,让凌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发隙之间,看到他轻轻抖动的睫毛,如同一只翩飞的蝴蝶。

    少顷,华歆双眼一闭,紧紧握住了那精致细小的匕首。鲜红得有些刺目的血,就这样从他的手心之内流出,顺着缝隙,慢慢滴进一旁的瓷瓶内。

    华歆将匕首放至一旁,垂着眼睛注视着被血染红的瓶口,而后,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发出一声尖锐而响亮的哨声。

    如同一把穿云的利剑,似是要将这方天地捅破了开来,仿若回应他的哨声一般,天边传来一声隼唳,响彻于天地之间,徘徊于青云之上,随着这一声隼唳,一个黑点出现在西北边。

    华歆露出一个笑容,将那瓷瓶摇晃了一下,然后将其内那搀着他鲜血的秘药,轻轻洒在那碟鲜肉之上。

    做完这些,华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朝凌奕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笑着冲凌奕调皮地眨了眨眼,仿佛是在向他炫耀一般,又抬起头吹起了哨音,那哨音时长时短,断断续续,却像是一首奇异的音律。

    循着这样的音律,天边的黑点慢慢清晰起来,那是一只隼——华家最年轻的隼王的血脉。它绕着华家祖祠盘旋了几圈,最后轻轻落在华歆的面前。

    此时,初升的第一道日光冲破了一切,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射进了它的眼中。它侧过头,带着谨慎和好奇,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孩童。那是它的主人,是它同这个喧嚣的尘世之间唯一的联系。

    新一代的华家少主微笑地看着它,仿佛在看一位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应约前来的老友。

    许久,那隼将头轻轻低下,叼起了那块洒着华歆鲜血的鲜肉,抬起头,双翅一震,便飞走了。

    凌奕看着那隼飞走,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看着华歆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祭坛,迈着沉稳的步伐,慢慢走至华顾面前,华顾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祠堂。

    随着华顾的转身,长老和楼主们也颇为默契地转过身,越过华歆,入了祠堂。

    等到几人都进了祠堂,华歆才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凌奕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跟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华歆并没有在祠堂之内呆很久,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他便重新出现在凌奕的面前。

    祠堂内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偶尔在经过凌奕的时候,侧头看一眼,仿佛他们刚刚才发现凌奕的存在一般。他们步履匆匆,似乎经历的并不是华家几十年一次的少主传承,而是一次寻常的晨会,晨会散了,便各自离开。

    “阿奕!”华歆对于这样的奇怪的现象似乎并不在意,他朝凌奕招了招手,快步走了过来。

    “阿奕,父亲说,今天夜里族里会有一场宴会,到时你来么?”

    “嗯。”凌奕点点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当他眼光扫到华歆衣角的时候,却突然认真起来:“手给我!”

    “啊?”华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侧着头看着凌奕,并无动作。

    凌奕见状将他的左手拉到眼前,血已经止住了,那匕首极为锋利,所以伤口其实并不深,只是干涸的血液凝固其上,让它显得份外狰狞,这让凌奕的眉头狠狠皱起。

    “不……不是很疼。”华歆显然被凌奕凶狠的眼神吓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回了手,却不小心牵动到了伤口,“嘶……”

    “别动!”凌奕用力扣住华歆的手腕,抬眼看了他一眼,放柔了声音,“听话,我帮你包扎。”

    “嗯。”这一次,华歆倒是没有挣扎,只是乖顺地点点头,仍由凌奕牵着自己的手,朝梅忻院走去。

    在他们身后,华顾看着两人的背影,露出释然的微笑,轻阖眼帘,向后倒去。站在他身旁灰衣人像是早有准备,伸出手去将他接住,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在华家祖祠内荡开,转瞬便失了踪迹。

    路上,华歆突然开口说道:“阿奕,我有字了。”他声音轻轻地,像是怕惊动凌奕一般,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华歆知道,凌奕生气了。

    被华歆的声音拉回了一丝理智,凌奕转头看向华歆,开口问道:“是……泽凤么?”

    “不,是泽安。”华歆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喃喃道:“父亲说,不需要我像凤凰临朝一般,一鸣动天地,只要平平安安,便是天下福泽。”那话,像是说给凌奕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凌奕看着华歆的仰头的侧脸,突然露出微笑,如晨曦之中破开迷雾的天光,温暖而明澈,他说:“好。”

    泽及万世,长乐永安。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过,人的名字所代表的,不只是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命轮。

    一个名字,不仅仅代表着那个人的过去,更代表着他的未来,他被期待着的未来。人们从长辈手中接过那个字的时候,便一同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希冀和祝福。从此,那个字便成为你的刻入骨血的印记,跟着你辗转千里,跟着你风尘仆仆地自婴孩走到迟暮,直到百年之后,成为一杯黄土,那个字,依然铭刻于后人的心中,铭刻于青史之上。

    华顾为华歆换了字,连带着,连华歆的命轮也拐进了一个未知的方向。凌奕不知道,那里有着什么样的劫难,但是至少……

    安字,是个不错的期望,不是么?

    凌奕同华歆一道抬起头,便看到了那轮初升的日轮,金光闪耀,灼灼不可直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 谢谢支持

    第五十八章

    盛夏七月,太阳如同一个火球一般挂在天空,正午十分的阳光灿烂地让人真不开眼。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京城近郊的官道上一队马车正在缓步而来,远远看去如同一道黑色的缎带。他们沉默着,并不说话,除了车辕转动的声响,整个车队沉默地有些诡异。

    居中的马车在其中颇为显眼,它大而精致,用的是上好的木料,细看之下竟是紫檀木的。无论是雕工精细的窗棂还是拉车的良骏,无一不在昭示着马车主人不一般的身份。再说这官道,本也不是一般人能走的。

    车队不紧不慢地走着,半个时辰之后,便出现在了京城东门。

    京城是天子脚下,万邦来朝之地。

    每日的卯时三刻,四方城门同时开启,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商旅和从各地前来述职的官员,酉时是两刻,随着天边的夕阳渐落,四方城门会缓缓关闭。城门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壮丽残阳,城门之内,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繁华盛景。仿佛无论这个天下已经如何满目疮痍,都与这京城之内天子脚下的繁华没有关系,在这里,永远是沧海汉篦的太平,歌舞升平的喧嚣。

    车队停在城门外,随着进城的人流一道,慢慢朝那城门而去,同过往的路人一般等待着检查。近些年来,天下越发不太平起来,流寇山贼如雨后的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朝廷往往前脚端了山贼寨后脚便进了流寇窝。地方官兵们忙于奔命,京城的守卫们也不好过,近日里,京城西山来了一群流寇,打起了劫富济贫的旗号,打劫过往商旅,好几次,甚至闯进了驿站。

    圣上震怒,钦点了虎翼营前去剿匪,连带着这入城的守卫,也严厉起来。

    刘三打着哈欠从城门的阴影中走出来,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他伸手搭在额头之上,遮挡些许阳光,嘴上嘟囔道:“这太阳,是打算晒死人么?”虽是这么说着,他还是打起了精神查看起过路百姓的路引来。年前家中拖了不少关系门路才将他塞进着东门守卫之中,虽然只是个看门的,但到底是天子脚下,来往过路的商贩也多,一些个不那么正经的,带些无关紧要的违禁品,为了躲过检查,自然少不了给他们些好处。

    刘三一边检查着路引,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来这东门当值也差不多快一年了,这一年之内的油水除去孝敬上面的,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年底便能将家中托人办事的钱还清了,来年这个时候,也能将家中的堂屋修缮一番了。这么想着,他来了精神,接过手上的路引看了一眼。

    刘三其实不认识几个字,只是他人机灵,在着东门一年多,也能从过往来人的衣着和举止之间辨别出哪些是肥羊。今天本也就不该是他来查看路引的,只是昨日西山剿匪,带他的老张头被虎翼营的大爷们拉去认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一班守卫谁都不想担那责任,便将刘三鸭子赶上了架。

    路引上的字刘三不认识,但是却知道每次拿着这种路引的人路过东门,老张头晚上都会请了兄弟们喝酒。刘三想起城中酒肆中那些漂亮的胡姬,咽了咽口水,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来人很高大,一身黑衣风尘仆仆,腰上还挎着一把剑,逆光的脸上看不清楚表情,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他低下头,轻声说道:“这是路引,劳烦官爷给通个关。”声音低低沉沉地,甚为好听。

    刘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抬眼看了那男子一眼,开口道:“你一人?”

    “不,”黑衣男子摇摇头,回首指着人群中的一队车队道:“那一个车队都是,我家主人进京有事,带来些惯用的东西,家仆们都跟着过来伺候了。”

    “哦。”刘三一眼便看到了那人群中的车队,在这正午太阳之下被晒得有些发焉的人群中,那队车队出奇地精神,精神地有些刺目。他低头看了一眼路引,闲闲地开口道:“这路引,好像不对啊?”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那黑衣男子一时有些愣住了。

    “你看这路引上面也没写你们有多少人,有几辆车,最近西山闹流寇,谁知道……”说着,刘三还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车队中那居中的大马车,他眨了眨眼睛,笑嘻嘻地开口:“要不,你将东西都卸下来,让我们检查一番?”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呼吸却是粗重了起来,刘三知道,他定是发怒了。看那一队车队他便知道,这车中坐着的人身份必定不一般,越是有身份的人,便越会端着架子。让他们在这太阳低下从马车里走出来接受检查,便是不可能的事。这种时候,一般情况下,那人便会塞给自己一些碎银子,让自己行个方便,自己再装模作样地推却一番,便也就作罢。

    只是今天……那黑衣男子似乎并没有塞钱的打算,他盯着刘三,手却慢慢放到了剑柄之上,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传来:“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刘三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他不安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回头看了一眼城门阴影里的几队士兵,心中默默地给自己壮胆:这东门是他们的地盘,他要是不许,这人还能硬闯了不成?闯关是死罪,更何况这是京城!虽是这么想着,但是刘三依然没胆子再说话。

    “三儿!干什么呢!”就在这时,刘三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老张头快步走至刘三身边,一把扯过他的手臂,打量了一眼眼前的黑衣人,又将目光放在了刘三手上的那张路引上。他伸手接过路引,看了一眼,笑嘻嘻地问道:“大人,您一个人?”

    “不,那个车队,我家主人进京办事。”黑衣男子将手从剑柄上挪开,侧身指了指那城门外的一队马车道。

    “哦,出门不易,也该是有合心意的人在边上伺候。”老张头了然地点了点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车队,伸手将路引递回给黑衣男子,脸上堆起笑容道:“路引您拿好,小的现在就给您通关。”

    说着回头瞪了一眼刘三,喝道:“还不快去前面起关!”说着,在刘三的屁丨股上踹了一脚,嘴上骂骂咧咧地道:“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好吃懒做!”又回头对黑衣男子堆起笑容,谄媚道:“大人您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点头,便收起路引走到了一边。

    老张头看着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伸手接过下一张路引,仔细看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车队已经经过了关卡,慢慢走进了城门的阴影里。刘三快步跑了回来,站在老张头身后一声不吭地看着老张头用近乎殷勤的方式将那一队人马迎进东门。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几次张嘴想问,都被老张头严厉的眼神止住了——他上一次看见老张头这样,还是丞相府的马车呢。

    车队之中居中的大马车从两人眼前经过,带起些许凉气,刘三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那马车之内,竟然有冰!大户人家都有冰窖用于冬日藏冰。盛夏的时候,京城的有些商铺还偶尔会有冰出售,虽然价格昂贵,但那些个富贵人家也会买去消暑。只是在这马车之中放冰消暑,他确是闻所未闻的——在盛夏之中,长途跋涉的马车内,这家的主人该是何等的富贵和奢靡!

    刘三为刚刚自己的行径出了一身冷汗,他低着头跟着老张头身后不敢做声,也彻底绝了打听的念头。

    “赏你的。”就在此时,一个清亮又有些低沉的声音传来。一道银光闪过,刘三抬手便接住了一锭碎银,他抬眼望去,却只看到马车紧闭的窗户上,一闪而过的残影,那是一只白皙素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