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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的最初第4部分阅读

    在殿宇中等侍。等那一大簇人进殿在上位或坐或立都定后,立即上前。向当中坐正大位、四平八稳、宝相威严、十足贵气的老夫人跪拜请安。

    我正立殿心,定眼看着前坐那簇人。那神态威仪的老夫人,自必是太后了。太后下首一左一右生了两位气质温婉、韵致成熟的贵妇;更下首则是两名神态骄慢,气焰十足的贵妇;另外还有一名较为活泼年轻的秀丽女子。四下则围开一列的侍女、宦官。

    我打量她们的同时,她们也以疑惑的眼光审视我。

    “银舞,来——”严奇回头牵着我的手上前说:“母后,她就是银舞,您还记得吧?”而后转头对我说:“银舞,快向太后请安!”

    我微微鞠躬表示问候,随即挺直站着。

    “放肆!还不跪下!”太后次右下首那名神气骄慢的贵妇朝我喝斥。

    我把眼光转向她,不动,也不说话。

    天地之间,我只跪拜父母双亲;不跪天也不跪地,连鬼神也不拜。

    “太放肆了!太后,长公主,王宫内院之中,岂容如此刁蛮之人撒野!”另外那名盛气凌人的贵妇加油喝斥。

    “你们两人都住口!”太后挥手喝止她们,对我说:“银舞公主,你还记得本宫吧?”

    我仔细打量她,微微蹙额,然后缓缓摇头,目光触及下首各女子,仍然想不起什么。当我视线接触到太后左下首那名气质温婉的贵妇时,脑中一抹模糊的印象快速闪过,不觉把视线停在她身上。

    “你想起我了吗?杨——银舞公主?本宫——我是嫣红啊!你忘了吗?”那贵妇面露喜色,声音中带着期待。

    “公主——”那名年轻秀丽的少女扑向我。“我是香儿啊!怎么你连我也忘了!”

    嫣红?香儿?我交替看着她们,许多破碎的印象一古脑儿涌上来,搅乱成一团。

    不!不!我什么也不知道——“哼!我看她根本是冒充的!”长公主悻悻道。

    “王姐,不许你胡说!”严奇愁眉斜削如剑,声音中含有认真的严肃。“设若银舞是假,何以会在她出现之时,天上发生‘五星联珠’吉兆?”

    “本宫那里胡说了?倘若她真是那什么银舞公主,怎么可能容貌仍如七年前,丝毫都没有改变?而且对这里、对这所有的一切丝毫没有印象?”

    “银舞是天人下凡,自然不同于一般俗世脂粉。至于她失忆之事,本王相信,她慢慢就会想起一切,不劳王姐费心!”

    “上王,你——”长公主气得发抖,口不择言说:“什么‘五星联珠’!别以为本宫不知!她一个月前于绿石村伴紫红妖星出现,明明是个妖女!为何你如此维护她——”

    “王姐!”严奇大叫一声,额上青筋暴起,显然是真的动怒了。“你若敢再恶意中伤银舞一句,休怪本主对你不客气!”

    “上——”长公主被喝声猛然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猛然清醒,哇一声向太后哭诉道:“太后,您要为玉堂作主!上王竟然为一名妖……斥骂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哽咽的关系,那句“妖女”被含在喉咙里,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晰。

    太后脸色凝重,挥手摒退左右,殿中只剩下王室一家。

    “皇儿,”她说道:“你王姐纵有不是,你也不该为了一名女子,在宫女和宦臣面前如此大声责骂她!”

    “儿臣知错。”严奇低头认错,但神情倔强,态度固执,丝毫没有可乘的软弱或通融。

    “你这种态度,像是认错吗?”太后怒极,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儿臣不敢。儿臣但望王姐自重,莫再口出恶言,对银舞不敬。如此,儿臣愿意向王姐道歉——”

    “住口!”太后怒焰更甚,气得发抖说:“堂堂一国之君,竟为了区区一名女子说出如此轻率的话!玉堂!传哀家的旨意,将银舞这妖女驱逐出宫,不许她再谗惑上王!”

    “是!母后!”长公主得意地领旨。“来人啊——”

    “且慢!”严奇大声制止。

    “你敢违抗本宫的旨意?”太后怒极,神色显得阴沉。

    “儿臣不敢。儿臣只是——”

    “住口!”

    “太后,”下首坐着,一直保持沉默的贵妃鼓起勇气开口说:“依臣妾所知,银舞公主并不是——”

    “住口!谁敢为她说话,一样驱逐出宫!”

    这声令下,没人敢再说话,全都噤若寒蝉。严奇走到我身前,护着我,沉声道:“谁敢动她一丝一毫,本王绝不轻饶!”

    “你——你好啊!上王——”太后气得站起来。“看你是要她还是依我——如果你硬要将这妖女留在宫内,只要她在的一天,你就别来见我!来啊!摆驾回宫!”

    太后拂袖而去,一团怒焰烧向我。贵妃和银香公主临走而回头依依看我一眼,神情颇是担忧。

    “银舞,你别担心,我绝不会让他们将你赶出宫。有我在,没人敢对你轻举妄动!”严奇轻轻围住我,不断柔声安慰作承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待我到这种程度,不惜与他母后翻脸?

    “我发誓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是……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他要做到这种程度?我迷惘了……

    第八章

    风声呼啸过无际的黑暗;新月倒勾,斜挂在边陲的山空。

    晴日如镜的这片湖,阴风吹吼下,波涛暗涌,自湖心深处一直不断卷涌推拱到湖畔,惊涛裂岸,拍岸碎浪。

    我静立在楼阁前,离湖畔不远;深沉的黑,浓浓将我包围。

    微湿,微冷,感觉陷在真空。

    这处湖泊和这幢楼阁,曾屡屡出现在我的幻影中,而今驻立在这当中,独矗在这黑冥中,它会对我的遭遇,释解出什么镜头?

    它是否曾于某段我已遗忘的生命中,扮演过我命运分际的转捩角色?

    掉陷入这不可思议的遥远古代后,我总隐隐有种感觉——只要来到了这湖畔、这楼阁,一切的答案就会浮现,我就能明了所有的疑惑与不可思议——包括平空消失的那一段时间与记忆。

    而今我来了,独自在这黑暗中,我该以什么样的姿态等待所有的答案?

    阴风飒飒。我回头朝黑暗望了一眼。

    黑暗深处会有追兵围来吗?

    我离开王宫时,惊碎了墙上的夜光,引起了墙头枝桠一阵马蚤动。不过,所有的人都已沉睡,天地间只有我映在墙头的一帧孤影。

    王宫守卫森严,“云舞殿”四周自也布满守卫巡夜的卫兵,但宫殿实在太辽阔,我悄悄的攀墙而走,沉睡的世界没有人会察觉到那“悄悄”。

    在王宫待了六七日,除了严奇和随侍的宫女,我深深感觉到四周潜伏的危险、诡谲的气氛。周旁涌满暗潮,悄悄、邪恶地向我游来。

    这几日,严奇每日伴着我游赏王宫各处,期望我能因此触动内心深处的记忆,想起一切。他以同样的深情、同样的温柔,耐心地陪伴我;眉宇间却锁着烦心的愁,即使在笑,也只是强颜欢笑。

    我明白他心头的沉重是为什么。

    严奇事母至孝,鲜少违拗太后的意旨,凡是太后决定的事,他几乎不曾反对、或有任何意见过。

    但是,为了所谓的“银舞公主”,他竟前逆太后要他纳妃传嗣的期望,后抗太后欲逐“银舞公主”出宫的命令。

    尤其为了后者,他们母子间的关系,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冰点中。太后这些日子来拒不见他,也不接受他到“长生宫”的请安。

    太后摞下话,只要我这个“妖女”还在宫中一天,她就不见他。

    为此,他苦恼了许久,屡次移驾“长生宫”长时等候,却一直等不到太后的回心转意。

    是以。当今日过午,太后召见严奇时,他神情豁然开朗,一扫连日来的阴霾,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领旨前去“长生宫”。

    他并且一再高兴地向我保证,太后肯见他,就表示肯接纳我的意思了,要我别着急,静待好消息,他很快就会过来。

    我没表示什么,有些残忍没心肝地觉得事不关己的漠然。

    我什么也不是,既不是什么“银舞公主”,也不是什么嫔妃,王宫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能不能得到太后的认同留在宫里,对我来说也无关紧要。

    这些时日我会待在宫里,只是想藉此思考往后我该怎么做,从那里开始着手,以解答所有的“错变”,而回到属于我的年代。

    严奇前去谒见太后不久,“长生宫”就差人送来一碗燕窝。

    小筑高兴地替我接过,端到我面前;我摇头,要她先搁着。

    谁料,那宫女却非得见我喝完燕窝才肯离开,说是上头的吩咐交代。

    她态度很恭敬,声音也很细柔。

    我听得反感极了,难道连“不吃”的自由也没有吗?故意将燕窝打翻,不理小筑在一旁惊慌。

    宫女退开后,我自回内殿,不再管善后的事。拢上了窗,犹听得窗外风声吹咻得像呼唤,不假思索就越墙离开,顺着暗色的气流,一路到了波碧湖畔。

    我静立在楼阁前,并不确知该如何,只是在等待。

    浓密的乌云吹来,遮去了残月的勾角,风吹得更响,卷起我早已散乱的发丝。

    我抬头望着渐没的残月,波碧湖水波潮泅涌不断,浪花激石,屡屡侵向湖畔来,似乎想将我吞噬。

    每一次浪花激起拍落在湖岸,在碎浪四溢成泡沫中,我总仿佛看到银光在闪亮,许多破碎的印象随着浪花在翻搅——乌云、风、缺月、模糊的人影、湖边祝酒……我的记忆,一点一点慢慢地被触动……我往前跨了几步——突然间,一股大浪猛向我卷来,夹着闪光拍打在我身上,几几乎将我吞没。

    巨浪吞没我的刹那,我突然什么都明白了,所有的遗忘也在这刹那间都回到我脑海!时光逆流……七月既望……湖畔祝酒……月蚀……宗将藩……啊!!那一切——那一切……喝了孟婆的汤,我——竟然遗忘了宗将藩!

    但,因为感情太深刻的缘故吧?以性命相许的爱,穿过时空的阻隔,回荡在天地中不断对我呼唤……狂浪拍碎在我脸上,和着我的泪碎成珍珠。乌云已完全将月掩没;太初混沌的力量,自湖心卷涌出一轮深邃的漩涡,如涟漪一般朝我扩卷而来。

    它在呼唤我!踏进了那个漩涡,落入了那个坠落,一切就可以回到最初的开始。

    “是这样吗?”我茫茫地朝湖心走去。

    “银舞——”

    是谁在叫我?是风吗?

    我茫然地回首,无所谓身后卷供的巨浪即刻将我吞没。黑暗里蓦然有个人情切地将我拦腰拥到岸上,急促地在我耳旁说道:“银舞,你别丢下我离开,别再让我痛苦的等待,看看我啊!我是宗将,你忍心再留下我一个人独自离去吗?”

    宗将?

    我心头一震,猛回身过去,狂热的抱住他。

    “宗将!宗将!”我搂着他的脖子,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不断亲吻着他。

    “银舞——”宗将藩喃喃唤着我,脸上浮现出带点感伤的幸福的笑容。“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你终于想起我!”

    “是啊……好久……”我只是痴痴望着他。

    他轻轻拥住我,轻声说:“你还记得你对我的承诺吗?银舞——等酒过三巡,你就要成为我的王妃——”

    说到此,他猛然顿住,无言的望着我。他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宗将王爷。

    “宗将,你既然没死,为何——”我轻声问,却没将话问完。

    “那夜喝了丽妃所斟的毒酒后,我自以为必死无疑,谁料我竟然又清醒过来。救我的是我旗下一名小将领。他于那隔日清晨,于另一处湖畔发现我。”

    “后来我才知晓,我足足昏睡了七七四十九天。原来丽妃叫我饮下的,并不是鹤顶红,而是一种毒性奇特的毒药,人体饮下后,情状与中毒无异,但它并不会夺人性命,而是使人呈假死状态,非得过七七四十九天方能醒来。我醒来后,早已人事全非。京城内外早已传遍我驾崩的消息。当我听说你为我殉情,自沉波碧湖时,简直痛不欲生。部将见我死而复生,以为是神助,不断促我复位,但你已不在,我万念俱灰,不再有心于帝业。而后我见严奇常于望夜独驻湖畔。听见他对天的呼唤,方知那夜我‘死后’,你是自刺身亡,他将你我双双沉入波碧湖,深信你必不死,将再回来。”

    “我放弃一切,静静地等。等了七年,你终于回来了!”宗将藩说到此,捧着我脸颊说:“银舞,我已不再是昔日雄霸天下的宗将藩了,而仅是一名凡夫,但我对你的爱,全然不变!”

    “宗将,”我扑进他怀里。“我爱你!不管你是谁——雄霸一方的帝王也好,平凡野夫也好,我爱你,我愿意跟随你一生一世,随你到天涯海角!”

    “真的?!”我感到他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我慢慢离开他的怀抱,面对着他,静静与他相对。

    在我眼前的,是一名丰采俊逸的俊男子,神态虽冷,却充斥着一股王者之风;且英气逼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比诸天地的气魄。

    然而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深深地爱着我。

    “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他轻轻又问,管不住话里的微微颤抖。

    我认真、坚定地点头。点头以后,代表的不只是我愿随他到天涯海角,一生相守的决心;更表示了我将彻底抛弃我的世界,抛弃二十世纪;永远与他相守在这遥远的古代的承诺。

    然而他并不明白,他只是拥紧了我,似哭似笑,狂喜又激动,勾勒着未来美景说:“银舞,让我们远离这一切,你我两人成双同心,游历天下,探访三川五岳,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他为了爱,抛弃江山;而我为了爱,抛弃了二十世纪。这份深刻,我们必定在佛前求了几千几百年,才得以如斯相守。

    “我最大的幸褔就是依偎在你身边!宗将,不管你到那里,我都会跟随你……”我正待许下诚心的诺言,极突然地想起徐少康、老奶奶和更达。

    他们因为我或许正在受苦,不知是吉是凶,而我居然忘了他们!

    “你怎么了?银舞?”宗将藩担心地问。“你脸色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苍白?是否——”

    “宗将——”我猛然抓住他,太急了。声音不禁地发抖打颤。“我现在还不能随你去!我必须回王宫去!我一定要回去,我不能——”

    “为什么?”他根本不解,急切地打断我。

    “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自己一走了之!”

    “他们?谁?”

    我匆匆说明,难过道:“我欠老奶奶和更达一份情,不能如此丢下他们不管。还有少康……宗将,我孑然一身,没有牵挂,你就是我的全都,我爱你,所以我决心抛弃我的世界,与你长相厮守,随你到海角天涯。但少康不同!他有他的人生、生存的价值和意义,必须回去属于他的世界!”

    “回去?你是说……”

    “我不知该如何跟你说明才好!总之,少康不是属于这时代——我的意思是,他和我一样,因为天地变化出了差错,才会错入这个天空之下……”

    “你毋需再说了,我明白。”他神色释然,低说道:“但你独自一人回宫,我如何能安心?”

    “宗将,你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有事。”

    他沉默一会,方问道:“需要多久的时间?”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们在波碧湖畔见。”

    “好!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他郑重地答应,握紧了我的手,却再不舍得放。

    我抽回手,掌尖在唇瓣轻触,印到他的心口——并——以此为誓言。

    第九章

    与宗将藩分开后,天亮时分我才赶进城。在往王宫的路上,恰遇太后的銮驾,大折的禁兵簇卫着上城外“万佛寺”进香。

    太后进香自是大事一件,加上两宫三公主,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场面极是壮观。我夹在瞧热闹的人群里,想的却是老奶奶他们。

    我是不想再回宫,却不知少康和老奶奶等被囚禁在何处。少康被当作“妖人”押解入京,而更达和奶奶,依龙太那时的语气想来,想必也被捉进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