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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第21部分阅读

    起身穿上裤子,翻出口袋里的烟,疲惫不堪的坐在床对面的沙发上,慢悠悠的抽起烟来。所以当谭央醒转过来的时候,睁开眼便看到毕庆堂光着上身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的吸着烟。

    谭央坐起来,低头看到不着一缕的自己和身下狼狈不堪的床单,她又羞又恼,狠狠的盯着毕庆堂。毕庆堂并没有看她,只是把烟灰弹到了地上,不怀好意的笑了,“昨晚你喝多了,引诱我;我也喝多了,没把持住。咱们老夫老妻,轻车熟路了。”“你胡扯!”谭央大声喊道。“胡扯什么啊,你舒服得如仙如死的时候大哥大哥的喊,你忘了?”毕庆堂带着几分得意的揶揄着。

    谭央愣了片刻,随即便一头倒在床上大哭起来,这哭声毫不克制,充满了绝望与无助。她这一哭把毕庆堂哭懵了,可是只一瞬,毕庆堂便彻悟了,不论她把生活经营的多么井井有条,把衣着收拾的多么光鲜亮丽,她的心境同他的心境,竟是一般无二的……

    毕庆堂将烟扔到地上,冲到床上狠狠的抱住了哭的天塌地坼的谭央,大声的解释,“小妹,我哄你的,你什么都不知道了,你被下药了。你不要哭,是我,是我叫方雅姐在你的酒里下了药,吃了这药的人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小妹不要哭了,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可是谭央的泪像一泻千里的山洪一般收不住、停不下,谭央就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毕庆堂就紧紧搂着她,哭到最后,她用沙哑的嗓子期期艾艾的说,“求求你,求求你,别再来招我,我还得活下去,我还有囡囡!”这句话说罢,毕庆堂便觉得五内俱焚,巨大的悲怆排山倒海而来,他却硬撑着点头答道,“好,好,你放心。”

    在这个偌大城市的小小一隅,在公寓的伶仃单人床上,她任情任性的哭着,他心痛又没奈何的守着,不知过了多久,谭央的哭声渐渐停息,毕庆堂小心翼翼的为她拢了拢头发,摸到她冰凉的后背,又连忙拽来床边他的白西装外套为她披上。

    谭央抹着脸上的泪水,直起身靠在床头上,低头凑巧看见了毕庆堂西装袖口上那抹桃红色的唇膏印子。谭央自己从不用这么艳的唇膏,她眼前晃出了昨晚那个妖娆的身影,眼泪就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毕庆堂见状长叹一口气,随后起身打开大衣柜的门为谭央找衣服,状似无心的说,“昨晚方雅姐打电话告诉我,说你和胡连成一起去的她那里,那个姓胡的还明目张胆的对你献着殷勤。我就向方雅姐借了她舞厅里当红的歌女去赴宴,方雅姐嘲笑我,这么争风吃醋,是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才做得出的拙劣伎俩。我没理她,还故意在你面前和那个叫曼什么的姑娘腻在一起,我明知你心里会难受却也偏要那样做!因为,我今天想告诉你。”

    说着,毕庆堂回过身,表情严肃的说,“我就想让你知道,若我昨天和那个姑娘做的事叫你难过了,那么你和胡连成在一起,我的痛苦与你相比便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者,”毕庆堂又将脸背过去,用低低的调子无奈的说道,“用你昨晚上的话说,悲哀百倍吧!”

    毕庆堂这番话说完,两个人都沉浸在莫名的悲凉中,毕庆堂把找出的旗袍底衣都放到了谭央的手边,“穿好衣服,收拾收拾,和我去接囡囡吧。”谭央闻言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毕庆堂,毕庆堂勉力一笑,“以后你周末有时间都可以接囡囡过来陪你”,听罢他的话,谭央那哭得红肿的眼立马有了神采。毕庆堂看见她脸上那生动无比的喜悦,不禁暗自慨叹起来,他这一辈子生死成败都坦然的很,不怨不悔、不凭运气、不靠老天眷顾,只一件事却是万分庆幸的,他庆幸他同谭央生了女儿。

    无论夫妻间经历怎样的分崩离析,各自走上多远的路,对彼此怀着多大的仇恨怨毒,只要他们有个孩子,他们的血肉就已经融铸在了一起,孩子,是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彻底割舍彼此的一条纽带。

    谭央穿好衣服后把床上的床单换了下来,毕庆堂就坐在卧室的沙发上等着,这时候门铃响了,谭央便去开门。打开大门就看见胡连成站在外面,手里还捧着谭央前天晚上落在方雅那里的白色披肩。胡连成很关切的问,“昨天听人说你头疼先走了,时间太晚也不敢来叨扰,今天觉得怎么样了?”谭央略一愣,随即含糊的应着,“还好,胡先生,谢谢你,特地给我送一趟披肩!”略一顿,她又加了一句,“知道您一向忙,就不留您了。”说完,谭央从胡连成手里接过了披肩。

    因为谭央一向对他都是这个态度,所以胡连成也不以为意,转身正要告辞时,就听见屋里一个声音热络道,“是胡大公子吗?进来坐坐吧,既然来一趟!小妹,你太失礼了,不叫人家喝杯水就走!”胡连成和谭央一同望回去,就看见毕庆堂从卧房走出来,衬衫敞开着,露出胸膛,他却懒洋洋的系着袖口的扣子。他身后,还有谭央换床单刚换到一半的凌乱床铺。

    胡连成见这情形,深深的看了一眼谭央,眼中闪烁着深深的怨毒,一语不发的转身走了。谭央张口想说点什么,可是终究没有开口,缓缓关上了门。在她身后,毕庆堂轻笑的问,“你猜他还会不会来找你?”

    谭央一语不发的转回身去卧室继续换床单,毕庆堂见谭央并不理睬他,就靠在卧室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他可再不会来了,他要忙着去结婚了!他父亲那个老狐狸一直想在邹老先生的水泥厂里掺一股,邹老先生终于松口了,还顺带给他家的胡大公子保了媒。女方家里和邹老先生是世交,那位小姐虽然丑了些、脾气差了些,名声坏了些,还和教她外文的家庭教师私通,却很有一笔陪嫁!噢,对了,他当律师最近可能要遇到些麻烦,他是不能再靠打官司混世界了,想在仕途上爬就要靠他那个随风倒的父亲,想做点买卖就要靠他日后的悍妇老婆,总之是要在家里面转,不好往外跑喽!”

    谭央听罢把手里的床单使劲一抖,盯着毕庆堂咬牙切齿的说,“你不要欺人太甚!”毕庆堂神色一敛,肃然道,“是他欺我太甚!竟敢撺掇我的太太同我打官司!我留着他这条贱命就不错了!”“我为了孩子同你打官司还用别人撺掇?是我求他帮忙的,你少在这里诬赖好人!”谭央争辩道。

    毕庆堂闻言轻蔑一笑,“好人?他会是好人?在上海滩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什么人能逃过我的眼睛?但凡有人在我眼前一站,我就知道他骨子里有几斤几两,像胡连成那样的瘪三,不用他张嘴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样的屎!哪个男人喜欢女人的时候不是殷勤体贴的?可这喜欢和喜欢还有差别呢,信誓旦旦的要帮你打官司赢回女儿,怎么我一找人递话给他老子,他就认怂了?怎么我叫人给他邮个子弹他就在不敢去法院催了?三十来岁的男人怕父亲怕成那样?你以为他是孝顺啊?他贪着胡公馆的产业呢!这样的人,现在贪着祖产,将来就会贪着妻产。人都爱钱,这本没什么,可是既不想冒险也不想出力就打算坐享其成,这样的男人谁家的姑娘敢嫁?像胡连成这种胆小自私无能的败类,让你踩到脚底下我都怕脏了你的鞋,趁早离他远点儿。”话说到这里,他还痛心疾首的加了一句,“小妹,你啊,见的人太少,把人看得太好,识人不明啊!总不叫我放心!”

    毕庆堂在那里慷慨陈词,谭央却冷笑,“对,我是识人不明,那毕老板倒要教教我,是不是我活了二十来年,只遇见了你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呢?”毕庆堂一愣,有些心烦的说,“你当我在这里乱发飞醋?那好吧,我给你举个例子,徐治中,你遇见的人里,那个徐治中也算个好的,找他这样的丈夫还不算太走样,胡连成就不行,他还比不上徐治中的一半!”接下来毕庆堂本还想说,可若是我动了真格的,他们就都比不上我。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这样的比较让他觉得莫名的悲哀,况且,隔着已经死去的冯康,隔着已经砸碎的苦难佛,他所谓的‘动了真格’就显得尤其的苍白无力。

    当他们来到毕公馆的时候,言覃恰巧抱着小白猫坐在花园的藤椅上,小姑娘的身后,一大排又高又密的夹竹桃树上一片片火红的花正开的绚烂无匹。谭央下车后紧跑了几步,哽咽的喊着,“囡囡,囡囡!”言覃抬起头看见妈妈,哇的一声就哭了,她放下小猫飞奔过去,一把抱住谭央的双腿,谭央要抱起女儿,言覃却摇着头抽噎着,死命扣住妈妈的腿不肯放手,还呜呜咽咽的喊,“他们骗我,他们说妈妈不会再回来了!”谭央闻言,弯下腰搂住女儿那小小的身影,也跟着大哭起来。而站在一旁的毕庆堂却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64(62)重逢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谭央在办公室里用新装的电话机打了一通电话。

    “喂,是刘法医官的家吗?您好,打搅您了,我姓谭。对对,是我前段时间找您,我知道您现在有时间了,可我想,那件事就不麻烦您了吧。时间过去十多年了,就如您上次说的,时间太久,不一定查得出来,况且,也不想扰了死者的安宁。好的,还是要谢谢您,再会。”

    收了线后,谭央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长长的舒了口气,看向窗外,日暮的霞光照到她的脸上,静谧安宁。

    也许搞不清父亲的死因,她便算不得一个恪尽孝道的女儿,可是父母双双在同里的秀美景色中安静的睡了那么久了,死去的人需要安宁,活着的人更要安宁。若是查出父亲的死与毕庆堂无关,她便会高兴?便会原谅他吗?表叔、老马和许伯伯父子,那些鲜活的生命又怎么能一了百了?假若父亲真的死于非命,并且这死和毕庆堂脱不了干系,她真的想不出自己要如何才能多恨他一些,那个她爱着的并且爱着她的男人,那个她宝贝女儿的父亲。

    那个晚上,她原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在梦里,他们不顾一切的缠绵交欢,肌肤相亲,唇齿相磨,他热切的吻与抚慰叫她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只是这个梦异常的真实,尤其最后他那个深深的吻,她甚至都感觉得到他脸颊上流淌下来的温热的泪。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毕庆堂坐在沙发上一面看着她,一面吸着烟,那样的场景和味道,就像八年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任何一个早晨。

    她悲哀的明白了,自己既希望那个梦是真的,又希望那一晚上的缠绵只是一场梦,她恨自己的怯懦不争气,更恨自己竟还是恋着他的。所以当她强打精神去责备他时,只两句,就撑不住的放肆大哭起来,他慌了神的安慰她。其实,他混迹江湖那么多年应该很清楚,这种迷|药吃了的人或多或少是有知觉的,可他见不得她伤心,便急切的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说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全不关她的事。也因此,这一刻她便觉得,那个一向呼风唤雨无所畏惧的毕老板,她的大哥,竟也是个可怜人。

    万丈红尘里,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看得到的是光鲜夺目烈火烹油,看不到的皆是千疮百孔悲辛无尽。

    从那以后,毕庆堂就如自己应承的那样,再不去打搅谭央,再不出现在谭央的生活中。即便谭央去毕公馆接女儿也看不见他,与她交接的是陈叔。接了言覃,还要顺带跟着司机女佣保镖,谭央说不用不用,陈叔却固执的说,一定要,这是少爷的意思,少爷有多疼爱小小姐,少夫人还不知道吗?谭央没办法,只得租下公寓隔壁的房间来安置跟过来的人。

    谭央知道毕庆堂一向很疼爱言覃,但当她在言覃头发上看到一枚镶着黄豆大钻石的蝴蝶型发卡时,她就对这样的疼爱不敢苟同了。所以那个周六下午去接言覃,谭央主动问起了毕庆堂在不在家。陈叔听见谭央的话欣慰极了,就好像盼了多久的事终于实现了一样。

    陈叔笑着,连带着一脸的皱纹盘在一起,“在!在!就在楼上!我带你上去!”就像怕谭央反悔一样,陈叔急急忙忙引着谭央上楼,看着前面有些佝偻的身影,谭央惊觉这一年陈叔老得这样厉害,她在后面轻声说,“陈叔,你也要注意身体,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陈叔停下脚步,扶着楼梯扶手回头瞅了谭央一眼,叹了口气,“我的身体倒没什么,只希望你们两个人能好好的,不然,我是不放心去见老爷的!”低头又走了几步,陈叔又无奈道,“少爷的烟瘾越来越大,等下你说说他!”

    来到房门前,谭央等陈叔进去和毕庆堂说,陈叔却笑着摆手,轻声说,“你去,你自己进去!”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像个孩子,酝酿着淘气的孩子,全不是谭央认识的那个深沉克制的陈叔。

    谭央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答话,过了一会儿,谭央又去敲门,里面传出了不耐烦的声音,“陈叔,你就进来嘛!”谭央清了清喉咙,“是我,谭央。”沉静了片刻,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门被呼啦一下打开了。他们站在门的两边,谭央看见毕庆堂脸上那辛酸又牵强的笑,忙稳了稳神,“毕老板,我有些事找你说。”一声毕老板让毕庆堂立时收住了笑,他扶住门侧过脸去叹了口气,再回头时便换上了交际场上用惯了的老练热络,“来来来,进来说。”

    进屋后面对面坐下,毕庆堂一面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谭央倒水,一面热心的问,“怎么样,最近医院还好吧?忙不忙?”谭央道,“还好,医院这种地方总是那样。”毕庆堂听着便点头,“估计你们也是不得闲的,”说着他将斟满茶水的茶杯推到谭央面前,简短的说,“喝茶。”

    谭央点头谢过,没喝茶便直奔主题,“我上周看见囡囡带了个钻石的发卡,我觉得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讲,太贵重些了吧?”毕庆堂想了想,“噢,你说那个啊,她看见方雅姐戴了一对,很喜欢。”“再喜欢也不该叫她戴,哪有一个小孩子把普通人家一辈子才能攒得下的财产都顶在脑袋上的?”毕庆堂无所谓的一笑,“只要孩子高兴,我又花费的起,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叹道,“再说,孩子要妈妈我办不到,要别的,我还能拒绝吗?”

    谭央听他的话就愣住了,心里一紧,不知该怎么说了,两个人彼此无语,沉默良久。半晌后毕庆堂才无奈的应承道,“好,不叫她戴了吧,我以后注意分寸就是,”说着他又把茶杯向谭央的面前推了推,“喝茶吧,不然凉了。”谭央见他这么热心的要她喝茶,便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是这口茶甫一入嘴,她便愣在那里了。

    这是今年最新的福州龙团珠茉莉香片,她最爱喝的茶。谭央爱极了这份清香沁脾,从前也曾沏给毕庆堂尝过,可毕庆堂只喝了一口就皱眉道,太难喝了,一股子脂粉香。想到这里,谭央才注意到毕庆堂手边那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他自己并没喝,只为她倒了一杯。

    他是每个周六都沏上这样一壶茶候着她吗?思及此处,谭央将茶水缓缓咽下,接着很认真的喝完了那杯茶,毕庆堂便在她对面抽着烟。当谭央放下茶杯起身告辞的时候,看见了毕庆堂手里的象牙烟嘴,上面用金子描着一条形态怪异的龙,烟嘴两头还都包上了金边,虽然多了这么些稀奇古怪的累赘,可是看得出还是当初的那个烟嘴。谭央想了想,又开口道,“陈叔说你最近烟瘾很大,他很担心你,想让你少抽点儿。”毕庆堂听罢一愣,把烟嘴轻轻放到桌上,笑着点了点头。

    当谭央牵着言覃的手走在花园里面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刚刚毕庆堂见她的房间恰巧能看见进入毕公馆的整条路和花园,她停下对言覃说,“囡囡,和爸爸说再见,爸爸在三楼看着你呢。”言覃转过身,冲着楼上挥了挥小手,接着笑呵呵的转回来捧住妈妈的手接着往前走。

    楼上的毕庆堂见了便也笑着挥了挥手,虽然他知道她们是看不见的。直到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上了车,车开得他再也看不到的时候,他才低下头将茶杯攥在手里,细细辨认着杯上的每一条纹路。

    搂着女儿坐在车上的谭央想,一味的躲开他也不是长久之计,退一万步讲他是言覃的父亲,他们不可能永远不打交道,所以要慢慢学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