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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衣第4部分阅读


    这提议实在太诱人了,别院再美,待久了仍感无趣。

    她天人交战了会儿,决定暂且将那些烦人的事丢开,道:“好!”

    辰绫觉得自己就像被放出笼的岛儿。

    她来北蛮后起初是入了缪家当丫鬟,后又进宫,能够上街市逛逛的机会可说是少之又少,因此兴致颇高昂,把那些恼人的心思都抛在身后了。

    她几乎看到每间铺子都想进去逛逛,殷华也不催她,完全任由她逛,而自己只在门外等着,目光偶尔停驻在外头往来的人们身上,但多数时候还是看着在店铺里好奇张望的灵儿。

    “殿……公子,任她这么逛好吗?”向来寡言的行风,在灵儿钻入第七家还是第八家店铺后,不禁低声问道。

    他们好像不是出来逛街买东西的吧?而且殿下那一脸纵容宠溺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从没看过主子这一面的行风有些担忧。

    “无妨。”殷华漫不经心的应道:“反正我们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

    他本来就是出来随处逛逛的,躲在宫里,听到的永远是传过好几手、早已失真的消息。

    融入百姓的生活,人民的言谈、习惯及情绪和观察民情物价,那些才是最能反映出国家兴衰的,一个真正贤能的君王都该如此。

    因此他每隔一阵子就会溜出宫中或别院,在京城里四处逛,了解当今百姓们过得如何、最在意的是什么。

    如今北蛮国势如此强盛,除这几年风调雨顺外,与殷华在幕后操纵其实有很大关系。

    行风待在殷华身边的时间比子甫还长,尽管身为武人的他并不像子甫那样能在政事谋略上给予殷华帮助,但他们对这主子都是真心钦服。

    他们深信,只要殷华能即位,北蛮假以时日必定能取代冀国,成为当今最富强之国。

    只是……行风微微皱眉。

    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天主子的注意力放在那名小宫女身上的时间,远比体察民情多很多?

    好似这回出来主要的目的其实是带那名小宫女逛街市,而非例行微服察访。

    殷华并不知行风的想法,因为他的注意力确实都放在灵儿身上了,当然没空理会他们怎么想。

    或者该说,他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灵儿在他身边几个月了吧?可一直以来她面对他时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被他探得底细。

    其实他决定用一个人与否,和那人的身份一点关系都没有。子甫曾是冀国前宰相之子,而行风是罪臣之后,他仍信赖并大胆任用。

    之所以时不时有意无意的刺探灵儿,只是觉得她手足无措、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很有趣罢了。

    但当看到她兴奋的在各家店铺里挑挑拣拣,哪怕只是看看,没掏钱买东西也觉得开心,他又觉得……这样的她非常吸引人。

    想想,她不过是个十六岁少女,就算心底装再多事,总还是有孩子气的一面。

    见多了宫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人随时都处在危险当中,这样单纯简单的快乐,他有多久没见过了?

    殷华不觉看着她愉快的模样,出了神。

    辰绫把玩着手上的玉石,那半透明中带着些血红的颜色很吸引她,玉石初入手时冰凉,可握进掌心没多时就变得温暖,她握住了就舍不得放开。

    “姑娘,这枚玉石真的很漂亮,它是咱北蛮特有的沸玉,您大概也发现了,握在手里一下就变暖了,且就算烤过也不会烫手,热度久久不散,天冷时您可以放在炕上甚或是先以火烤过,然后配戴在身上或揣在手里……”店铺里的伙计热心的向她介绍着。

    辰绫被他说得还真有些心动,来北蛮六年多,她始终很难适应这里的寒冬,不过她今天出门身上可没带钱啊……

    “这块沸玉质地不是很好。”一只手突然从她背后伸来,修长的指拈起她掌心中那枚石子,拿至眼前瞧了瞧,“颜色不够纯净。还掺着杂质,肯定大大影响热度的维持,别说毫无收藏价值,要暖手亦不实用,顶多同一般较劣等的玉石般做成坠饰配戴,根本不值这个价。”

    “呃,这位爷还真是内行。”伙计干笑的望着殷华,没想到他如此一针见血。

    “我知道。”看上的玉石被说得如此一文不值,辰绫突然有些闷闷的,“我也晓得这块沸玉不怎么样。”

    当初北蛮进献给冀国的贡品里,除了她母后王璃之外,还有为数不少、上等质地的沸玉,全都是雪白通透,触手滑腻,不像这枚有些粗砺。

    “那你不考虑别颗?”见她仍眼巴巴望着那枚劣等沸玉,他原本打算将它还给伙计的动作却一顿,重新将玉石塞回她手中,“若是怕质地好的买不起,我买给你就是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想买东西送人,只因想留住她脸上愉悦恋栈的表情。

    “才不是钱的问题。”她低头反覆拨弄着玉石,“……您不懂,有些时候,完美未必最吸引人。”

    那些最上等的沸玉她见过太多,早没了新鲜感,这枚带着血色的玉石她反而觉得有特色。

    殷华闻言,心中微动。

    他从来便是想得多又远的人,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只是见她整副心神都放在那枚玉石上,根本不可能多想,才抹去那样的猜测。

    有时最完美、最好的,反而未必最吸引人,是吗?

    这是不是能解释宫内无数美人都无法入他的眼,却独独被个貌不惊人的丫头吸引?

    殷华一向不爱自欺欺人,如今既然发现自己对她有特别的心思,也就不想假装没这回事,反而实事求是的开始想着该如何面对。

    只是喜欢归喜欢,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他却没有选择的权力,更不打算为了这点喜欢而改变什么。他想做的事太多,不可能为谁驻足。

    至少不是为个没身份、没背景的小宫女。

    他对灵儿有好感,却又无法给她什么,连名份也不行。

    他注定要登基为皇,将会有许多在各种利益算计下选出来的后妃,而他并不想让她成为其中之一。

    他最多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像这样……为她买块玉石。

    见灵儿一脸渴望却又迟迟无法决定的模样,殷华掏钱递给了伙计。

    “就这枚吧。”

    辰绫和伙计皆是一愣。

    辰绫是讶异他竟难得替她付了钱,伙计则原是认定他先前把这玉石说得一文不值,多半要狠狠砍价,哪知不但没有,还如此爽快买下。

    “走吧。”他甚至没等伙计找钱,率先转身往店门口走去。

    辰绫只得追了上去,“呃,您不是说……这玉石不值那个价吗?”

    “值不值得,是看个人的。”她觉得那玉石值店家开的价,而他则觉得她眼底的喜悦,能用较他付出的钱多十倍换到,也很值得。

    辰绫微怔,隔了会儿才有些别扭的细声道:“谢谢。”

    习惯了时时防备他,这么温柔的殷华,她很不习惯。

    殷华脚步微微一顿,却没多说什么,只是又再度往前走。

    与他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辰绫忽然想起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情景。

    当时他们明明就不认识,可他不但让行风救了她,还给了她重新采买物品的银子。

    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做的,就像今天他出来,也没必要带着她,还放任她随处乱逛。

    她开始觉得,其实这个北蛮太子并不若自己原先想像的那般阴险无情吧?

    毕竟一个会微服视察民生、连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都愿意出手相助的男人,又怎么会冷酷无情?

    她望着他的背影,心跳突然加速起来。

    第6章(2)

    自己对殷华究竟是什么心思?看着厨房里忙碌的人们,辰绫心不在焉的想着。

    此刻她收拢在宽大袖口里的双手,正握着那枚温暖的沸玉。

    殷华说的没错,这沸玉是劣质品。

    很久以前当她还是公主时,也曾拥有几枚上好沸玉,那些上好的沸玉在火上烤过后,起码可以维持一时辰以上的热度,但这枚血色沸玉,最多仅能维持半个时辰就变冷了。

    只是当初那些上好的沸玉只被她当作一般石子,兴头过后便随手乱扔,不像手上这枚劣等品,一刻也舍不得松开。

    不是怕冷的关系,虽然中秋早过,但这几天并不冷。

    她就是不想放手。

    因为那是殷华送她的。

    其实辰绫也觉得自己可笑,那男人是当今北蛮太子,买玉石这点钱,对他而言连零头都称不上,压根不放在眼底,真不知她究竟在感动什么。

    但理智上知道,她的情感上却仍不受控制。

    不过是对她好一点点,她就铭记在心忘不了。

    “灵儿姐姐。”一个怯生生的嗓音唤住了她。

    辰绫回过头,发现是名十三岁的小宫女,叫做瓶儿。

    瓶儿长得甜美可爱,又总是笑咪咪的,因此辰绫还挺喜欢她的。

    “怎么了吗?”

    “你可不可以来一下?”瓶儿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辰绫有些犹豫。

    她还在“监督”厨房替殷华备膳呢!

    虽然她实在不晓得这有什么意义,毕竟动手的人又不是她,只是偶尔建议一下菜色。

    “求求你,只一下下就好了。”瓶儿继续拜托,“这件事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找谁。”

    “嗯,好吧。”辰绫想自己离开一会儿应该不会怎么样,因此便点头同意了。

    她随瓶儿走了一小段路,来到较远处一幢废弃的屋子前。

    “到底出什么事了?”她忍不住问道。

    “我昨天在擦拭画时,不小心弄坏了太子殿下很喜爱的一幅画……”她苦着脸从角落取出一幅卷起来的画。

    辰绫呆了呆,错愕的看着那幅画,“那你也不该把它拿来这儿藏吧?”

    “我、我知道啊,可我当时慌了,现在想想很后悔……”瓶儿嗫嚅道:“灵儿姐姐,殿下这么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去替我说情?”

    “你啊!”辰绫叹气,但转念一想,瓶儿只是个十三岁的女孩,碰上这种事都吓傻了,难免思虑不周,“算了,画给我吧,我替你去和殿下说说便是。”

    其实依她对殷华的了解,他是个对身外之物不大在意的人,这画他再喜欢,顶多只是皱皱眉,并不会多加追究。

    这也是那男人极可取的一个优点,他从不打骂下人,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

    实在很难想像昏庸无能又好女色的北蛮皇帝,竟有殷华这种儿子。

    “谢谢你,灵儿姐姐,你真好。”瓶儿感动道。

    “好了,我该回去了,这画我会替你带给殿下的。”

    “我送姐姐回去!”

    “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辰绫好笑的看着她献殷勤的模样。

    待她回到厨房时,太子殿下的午膳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她稍微看了下无误,便随着那些端膳的宫女们一起走至殷华居住的殿阁。

    “灵儿手中那是什么?”

    待其他人都退下后,殷华才开口问道。

    “是画。”她朝他走了过去,摊开那幅破损的画,“是一位小宫女昨日擦拭时不小心弄坏的。”

    殷华淡淡瞥了一眼,只轻应了声,“哦。”然后就没话了。

    这倒让辰绫愣了。

    虽说她本来就觉得殷华不会为这等小事计较,但这也太淡然了吧?

    难道他连瓶儿的名字都不想知道?

    她有点不太确定殷华的想法,因此只得又道:“那名小宫女很惶恐,因此来求奴婢,希望殿下能原谅她的无心之过……”

    “灵儿。”他终于抬眼望向她。

    “啊?是。”

    “你认为我是那种会为了一幅画责备下人的主子?”

    “当然不是。”她本来就不觉得他是那种人,只是受人之托来求个情罢了。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辰绫无法控制自己的嘴角上扬,忙垂头道:“是灵儿的错,请殿下恕罪。”

    她真的很开心,自己当初选择跟在他身边。

    当然她没忘了他有一堆耍弄人的恶劣行径,不过她现在已完全可以理解行风与子甫对他死心塌地的原因。

    这男人,天生便该坐上帝位的。

    她将画卷起收在一边,开始伺候他用膳。

    殷华吃得很简单,身为太子一顿饭却不过两菜两肉,也不讲究非得精致费工,以如今北蛮的富庶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原本她还以为是他这太子“不受重视”的缘故,但现在她已经明白,那是他本人的意思。

    殷华一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确实不断朝那目标前进,每一步棋都走得精准无比。

    对于这男人,当她抛开成见仔细观察,越是了解,就越为之心折。

    只是她仍不懂,殷华为什么半点也不在意让自己的父亲陷入险境……

    “匡啷”的一声,碗摔在地上的声音,猛地将她游移的神魂拉了回来。

    她刚一抬头,便见殷华应声倒了,落在地上时,又发出另个声响。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辰绫倒抽了口气,慌乱的跑上前扶起他。

    为什么每次都在她几乎要忘记他身子不大好时,突然出这种事?

    才刚扶起人,她就发现他的唇已完全泛白无血色。

    “天,我立刻去唤御医……”她惊慌的道,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他会突然变成这样。

    “别……别声张。”殷华忍住腹中那狠厉翻搅的疼痛,捉住她的手,“除了行风和子甫,别让任何人知道……”

    辰绫呆住,“可、可是您早上不是才要行风出去办事,而子甫大人通常也要再一时辰后才来……”

    他的情况这么糟,怎能拖一时辰?何况行风和子甫能帮得上什么忙?

    “那就撑到那时。”殷华打断她的话。

    “我不明白……”

    殷华苦笑,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力开口,“你刚说的那宫女……弄坏画的……是在你正监看厨房备膳时,把你叫走的吧?”

    “是、是啊,可那有什么关系?”她不懂。

    殷华叹息,没想到他太过自信,终究还是着了道啊!

    他张口想说什么,但喉头却突然一甜,吐出大口鲜血。

    “殿下?!”辰绫惊恐的瞠大眼,脸色也变了。

    哪有人生病是这般吐血的,这分明是中毒!

    她手忙脚乱的拿绣帕替他擦拭,脑中一片混乱。

    可……他无缘无故的怎么会中毒?

    辰绫想到他刚才的问话,她深呼吸,要自己冷静,然后开始慢慢将过去一些不曾留意的事件串了起来……

    她想起第一次没全程盯着厨房备膳,他就中毒。

    想起他莫名叫她盯厨房、想起他先前不爱喝药也不想吃厨房端上来的食物,可她亲自煮的粥他就喝、想起行风子甫都讨厌那个孙御医、想起当初自己看着殷华喝了半个月的药,他却反而病得厉害,结果一停药身体倒好了许多。

    最后,再想到他不肯让她唤御医……

    她的心,像突然被投入北蛮深冬结冰的湖水,一寸寸凉透。

    原来这就是他过的日子?永远处于危险之中,随时可能丧命。

    而他居然从未向她提起,她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却什么都不知道,漫不经心的做着他交代下来的工作,还老在心底腹诽觉得他存心找她麻烦。

    如果……如果早知道这些,她绝对不会要他喝下那些该死的汤药,更不会因为随便一个宫女的叫唤,便离开厨房去看那什么鬼画,她一定会仔细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不让他们有机会对殷华下毒。

    辰绫浑身发颤,后悔万分。

    他将他的命交到她手上,却因为她的无知和轻忽怠慢,让他陷入危险……

    “别露出那种表情……”殷华又咳出几口血,“不能让其他人发觉不对,除了你和行风、子甫,这里的人我谁也不信……”

    其实最主要是,他不想见到她那泫然欲泣且懊悔的摸样。

    她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怔,随后闭上眼,深深吐了口气。

    他说,他相信她。

    她已经错了一次,这回无论如何,不能再辜负他的信任。

    “我明白了,殿下。”再睁开眼时,她已恢复平日神情,只有微红的眼?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