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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旗袍第6部分阅读

    上面是兰草。这件旗袍要是做成无袖的一定是风情万千,偏偏做成七分袖,使妩媚打了不少折扣。

    我翻身下床,把包里的另外一件旗袍也拿出来。相同的款式,不同的花式。虽然墨绿的已有些陈旧,但岁月给它更添了几份韵致,加之旗袍本就带些古味,所以就算有些陈旧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寒酸。在复古风大吹的现在,更是受人欢迎。我笑起来,书桌上的镜子里印出我的模样,竟有些诡异。这,是我吗?

    从最底的抽屉里拿出本相册,翻开,一张张黑白或是彩色的照片,边角都有些泛黄。这一本相册里都是一个女人。她很美,瓜子脸,凤目,贝齿……传统的中国古典美女。照片里的她很年轻,还不到三十。笑起来,浅露贝齿。可眉间总是夹着淡淡的哀愁。

    她是一个茶艺师,记得我常常孤伶伶站在一家古色古香茶楼的柱子后,看她葱白修长的右手执起茶壶为客人倒茶。她常常对我说,做一个茶艺师,最基本得具备纯,雅,礼,和的茶道精神理念。才能将茶之本,韵,德,道诠释得尽详尽善。每一味茶,程序错了或是少了,那便缺了礼数。而一味茶所需的程序亦不相同。比如潮州功夫茶要经历十九道,而西湖龙井茶则只需十道。

    只有在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她才会舒展开紧颦的柳眉。与她所学的比起来,我所知的也只是些粗浅的功夫。那时我不过四五岁,较之同龄的孩子安静许多。日日听她讲解茶道,也许她说了更多,但我能记住的却是极少。等大了,专买了介绍茶艺方面的书。每翻一页,都觉得似曾相识。

    她是苏州人,说话细语轻声,如和风拂面,加之长相出众。所以来茶楼品茶的老主顾常常都会先打电话预约。总是从上班忙到下班,从不许我跟在她身边,我常常躲在柱子后,听她软软的给客人们讲解茶道;她总是那么好脾气。我一直以为她柔弱没有脾气,面对丈夫的背叛,她只是冷眼旁观。我以为她不爱,所以不闻不问。可是,在他走后,长达两年里,她竟再不再能讲解茶道。

    终于,再不能听到她的声音。那么重的血腥,裹住她。她走得那么快,快到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可恨她和他?可想过报复?

    她叫纪烟如,是我的母亲。

    我不能再像她那样,只是隐忍。把相册合上,放进抽屉里。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不能不能重蹈覆辙。

    把那件墨绿的旗袍叠起来,揭掉上面的符纸。放进一个精品盒里。心里已打定主意……

    第二天是周末,我打电话给青琳:“青琳,今天有空吗?出来玩,我送你样东西。”

    “呃……空啊!送我什么好东西?”

    “旗袍,我店关了,结压了好多成品。挑件最漂亮的送给你。这可是我奶奶那辈人就传下来的东西。我不及你白,穿了就显得有些土了。你穿了一定好看。”我把电话夹在肩胛上,边刷睫毛膏边说,从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眼里的冷漠。

    “好啊!我相信你的眼光,不过小影,你也挺白的,别老不知足好不?”

    “好了好了,你别恭维我。那下午见,我们去吃湘菜。还是中山路那家西厢记见?”

    “好,好。都随你!行吧?”

    挂上电话,我看到奶奶站在门口望着我,满脸的惊诧。收起嘴角的冷笑,低下头有些心虚地叫:“奶奶。”声调里充满了无助慌乱,她都听到了?

    “小影,怎么了?你跟青琳?”奶奶还是望着我,我几乎无法避开她的注视。

    “奶奶,没什么。只是太久没见了。一起吃饭。”

    “你刚才说送她旗袍,你要把‘秦淮灯影清旗袍’送给她?”奶奶不可置信的望着我,似从不认识我一般。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这样?”被戳穿心底的秘密,我惊恐地挥着手否认:“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这样?我只是跟她开一个玩笑而已。奶奶,你别瞎说,这事我想都不敢想!我是送别的衣服给她。”

    “真的?”

    “奶奶,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你的孙女?”喉头发涩,我困难地解释:“你真的以为你的孙女如此蛇蝎心肠?”

    “小影,是奶奶不好。错怪你了!”奶奶一把抱住我,我感觉到,她的身子在轻轻地颤抖,抚在我头顶上的手也格外冰凉。她在害怕什么?

    在西厢记。我们点了好几个菜,思绪混乱得记不住菜名,有些食不知味。而青琳也有些心不在焉,与她以往的性格相去甚远。两个人,各怀心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望着那张熟悉的脸,面对好多年的挚友。我们那么熟悉彼此,想起上学时常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我们和彼此共同走过那么多的路,有那么多共同的爱好。我们曾同台高歌,曾携手同游……到底是什么,让我们这样?

    想起往日种种,眼前渐渐有些模糊。抚着右手椅子上的那个盒子,我几乎想要改变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好吗?我在心底问自己,心对我说:好,好,好!

    “青琳,云峰最近没认识别的女孩吗?”我颤声问。期盼着她说出否定的话。

    “小影,你放心,云峰对你真的很好。他还常常跟我说冷落了你。小女人,他是爱你的。”青琳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我碗里,神情自然,语气里有刻意伪装的轻松。

    几时,她说起慌脸都不会红了?望着那张看似天真无邪的脸,我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张脸背后暗藏了多么深沉的心机?暗咬紧牙关,把盒子递到她面前,也学着她那样故作轻松地说:“青琳,这是我送给你的旗袍。”

    “谢谢小影。你对我最好了。”青琳接过盒子,笑着对我说。

    我还想对她说些什么,手机响起来,是唐朝。

    “小影,你来一趟,把旗袍带上,我师父会帮我们找一些线索。”

    “哪件?”

    “当然是那件墨绿色的!”

    “嗯。”挂了电话我愣了一下,心里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回头对青琳说:“青琳,我有事要先走了。”

    “好!”青琳叫来服务生买单。出了店门,她向左,我向右,我们两人背对着,越走越远……

    唐朝见到我,急急地问:“旗袍呢?”

    “不见了!我回家找了一遍,没有了。”

    “不见了?怎么可能?”唐朝皱起眉说。

    “竟然它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又怎么不可能会不见?难道你就这么希望它天天呆在我身边,把我吓得半死?”唐朝的话让我烦燥不已,我冲他大吼起来。

    “对不起,小影。”唐朝揽着我肩轻声致歉,顺势偎进他的怀里,以掩饰我的慌乱

    “我没事,只是最近老是看到她。我很怕!”把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身子因为慌张不住地颤抖着。唐朝以为我是害怕,手不住地拍着我的背安抚我。

    “那我们从箱子里拿出来的那件在不?”

    “在。”我从包里把那件旗袍拿出来。

    “让师父试试。”

    唐朝的师父穿着一身道袍,他把旗袍放在香炉前,对我说:“你们两个坐在椅子上,我会让你们睡着,你们会看到一些事。但也不是完全是真的,也不完全是假的;有可能会有帮助,也有可能一点用处也没。”

    我和唐朝坐在椅子上,他师父开始诵经,在香烟缭绕中,渐渐失去意识……

    好冷,这是在哪里?只有一轮明月高挂天空。回头,发现唐朝站在我身后,想开口叫他,却发现无法出声。他牵住我的手,我们两个在迷蒙的晨雾里前行。

    这里好熟悉,窄小的巷道,拥挤的人家,还有烂臭的垃圾。在朦胧里,我看到一块路牌:古北路。这是我家?我往前面走,左拐了个弯。看到一户人家门前的小矮凳,那是我常坐的。这是我古北城区的家!我回头对唐朝笑起来,拉着他跑到门前,想要推开门。

    “吱呀……”门自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壮年男子。月亮隐到云里,顿时一片黑暗,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蹑手蹑脚地关上门。匆匆往巷口走去,他背很宽厚,步伐稳健,那么熟悉,他是谁?

    我拉了唐朝跟在他身后,跟他穿过一段长长的巷口,他招了一辆黄包车,是的,是黄包车。那种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旧上海的黄包车。我也想要拦一辆黄包车,可是我发现没有一个车夫理我们,他们——看不见我们?

    我和唐朝奔跑着追他,我们竟跑得飞快,可以一直跟在他后面。终于,他在一栋别墅前下车,他并没有敲门,而是绕着院墙走,路过大门时,我看到,门牌上写着两个字:何宅。我探头望进去,发现院中暗影重重,侧耳倾听,还伴着沙沙声,像是青琳家的湘妃竹林。难道这里是何青琳家?

    我们随着他绕到后院,他靠在后门上,撮唇,吹了个口哨。在午夜里,清冽刺耳。

    过了一会,门开了。从门内走出一个身材苗条的白衣女子。他挡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看不清她的脸,在他身后,看见他搂住了她。她爬在他的肩上,嘤嘤地哭泣。我看见她环过他腰际的手,十指削尖,十个指夹盖上刷着血红的蔻丹。好熟悉!!

    终于,她抬起埋在他肩胛上的脸抬了起来,正对着我。杏眼桃腮,肤白细滑,削尖的下巴,腮上挂着长长的泪痕。秦净?!!

    她笑起来,异常的诡异,我看到她的牙龈里渗出几缕血丝,脸色变得青紫,唇色发乌,再看她环在他腰间的手,手上开始冒出斑点!胃有些反酸,捏紧了唐朝的手后退,她靠在他身上一步一步的向我们逼来……

    忽然,一直背对着我们的那个男人也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年轻英俊的脸。似曾相识,眉目间跟我的父亲有几分相象。我在他眉间找到那粒黑痣,他对我笑起来,瞬间变得苍老,脸上开始出现皱纹,头发也变得花白。他向我伸出双手,嘴里叫:“小——影!”

    爷爷,他是爷爷!我也向他伸出手,我们的手在半空交错,穿过彼此,抓了个空。

    忽然,他双手痛苦地握着脖子,倒在地上开始挣扎。我哭起来,扑过去想要帮他,可还是无法抓住他。我只能蹬在地上,不停地哭泣。

    “爷爷,爷爷!”我大喊,可喊声到了嘴里都成了呜咽……

    “啊……爷爷!!”我睁开眼,大口地喘气。额上一片冰凉,汗涔涔的。喉间还伴着呜咽。

    “你们看到了什么?”唐朝的师父问。

    “秦净和一个男人,开始他们还年轻,可那个男的最后变成了一个老人,倒在地上。”唐朝说。

    “那个人应该就是何妈嘴里说的秦净的情人!”

    “可是,可是,那人是我爷爷!”秦净是爷爷的情人?可爷爷为什么会那么痛苦人倒在地上?难道爷爷……?!

    第十六章 旧殇

    从唐朝店里回来,脑子里全是在梦里看到的情景,心里预感爷爷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可是……心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不敢再往下想。十年来的信念在一瞬全被击垮,怎么能够去相信?我和奶奶还在等他回来!十年,奶奶极速苍老,我始终认为那是因为思念,怎么能断了我们所有的希望?也许,一直我们都只是在自欺欺人。在我们的潜意识里,真的没有想过不好的答案吗?可是,只要没有得到最终正确的答案,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幻想下去。

    唐朝走在我身侧,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地牵着我的手。沿着璀璨而清冷的灯光,我们相对无语,他低垂着头,侧目看到他的左脸,是灯光照不到的半张脸,在暗夜里,脸上神情凝重。看到他如雕刻般的眉在额际打了个结,紧抿的唇透着一股刚毅。指尖传来他的温度,暖到心底。眼前闪过青琳和云峰亲昵的样子。再看我们紧握的双手,在心里谴责他们时,那我现在呢?这又算什么?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在他的沉思里,好像心底的秘密已被戳破,泄漏于阳光底下。

    幽静的小区街道里,空气里荡着彼此的呼吸声和鞋小心翼翼叩地的声音。终于,在我家楼下时,唐朝忽然拥着我,紧紧地,像要把我揉进骨子里,把头埋在他的肩胛上,倦怠在一瞬间找到了憩息的落脚地。听到他声音里充满了挣扎,有些嘶哑:“小影,别让自己难过,别给自己束缚。”

    咬紧下唇,用齿封住自己的嘴,怕自己会忍不住,把什么都全盘托出。离开他的肩,对他强扬起笑:“唐朝,我只是太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真的不可能再笑言以对。我现在最想的就是等水落石出,有什么样的危险我都不会怕。说不定,你明天见到的我也会是一具充满血腥的死尸。我甚至希望一切来得痛快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折磨着我,让我只能在恐慌里不断地逃亡。再这样下去,我想我最终会精神崩溃。”

    “小影,不会。我们都会好好的!相信我,小影!”唐朝再度把我拥在怀里,他衬衫上的肥皂香让我安心。可是,我那么怀念古龙水的味道。鼻头发酸,眼角有泪破阻而出,放肆地在脸上奔跑。

    “嗯,我相信你。我好累,你也早点回家休息。”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他上楼。在黑暗里,他看不见我的脸,但是我知道,他能闻到空气里的咸湿。我的眼泪真的只是因为怀念古龙水的味道吗?

    推开门,又闻到浓郁的檀香味,橙色的灯光在烟雾里虚弱地工作着,烟雾呛得人眼泪直流,我摸索着沙发的地方走去:“奶奶?奶奶?你在哪里?”

    没有奶奶的声音,我听到抽泣声,苍老而压抑。顺着声音往前走去,终于,我看到沙发上,奶奶倦在那里,双肩不住地耸动。蹬下身,捧起她的脸,为她拭去泪痕:“奶奶,怎么了?怎么了?”

    她睁开眼,看到是我后,把头重靠在沙发上,良久才开口:“小影回来了?没事,奶奶只是做梦了。梦见你妈妈。”

    我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花后似乎还有隐瞒,我给她拿来湿毛巾。她拿毛巾的手在轻轻地颤抖,我重接过毛巾,为她拭去额际的汗珠。想了许久,我鼓起勇气开口:“奶奶,其实你知道秦净的是吗?”

    我垂眼,看到她腮上的肉跳动了几下,神情又紧张起来,唇哆嗦着:“秦净?小影,你知道了什么?”

    “我在梦里看到了爷爷。他去了何家。我看到了秦净,他们拥在一起哭。奶奶,你知道的对吗?”

    “是的,我知道。”奶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说:“小影,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一些事。我现在跟你说好吗?”

    “你知道吗?你爷爷的手艺,是我教的!”

    “你教的?”一惊,我一直以为奶奶不会做旗袍,却没有想到爷爷的手艺竟是奶奶教的。

    我从小就跟父亲学做旗袍,在旧上海。像我们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旗袍店随处可见。所以日子也只能勉强糊口。父亲去世后,旗袍店的生意更是冷清。每日,我都尽量让自己忙些,不停地做旗袍,把做好的旗袍廉价卖给一些歌舞团,有时连成本价也收不回。别人见我一派忙碌,都当是我手艺超群,渐渐地,我们李记的生意竟然越来越好。

    我十八岁还未出嫁,起先还有人上门提亲,后来都说我眼界过高,因为每次相亲我总能挑出别人或大或小的毛病来。媒人们就不再愿帮我说亲,我也落得清闲。

    二十岁那年的初春,我忽然发现每天只要一开店门,门口就会站着一个青年,他衣衫褛烂。我一做旗袍,他就贴在店门外看,有时手顺着我剪刀的姿势比划比划,起初我并未在意,当他是讨饭的,有两次我生意好,就甩给他五分钱,他竟然不要。后来我才发现,每到了中午,他就会离开,第二天又准时过来。

    有天,趁他走时,我把店托给邻居照看,悄悄地跟在他后面,他原来是码头上的搬运工。

    再后来,我们偶尔也聊上几句,知道他原来是从南京逃难过来的,我见他做搬运工很累,加上旗袍店的生意越来越好,我一人也忙不过来,就让他来旗袍店帮忙。他对做旗袍很痴迷,学得也很快,后来设计出来的旗袍竟然比我还好,慕名前来的人更多了。相处的日子长了,邻里间蜚短流长,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那时我已经二十一,也考虑到了终生大事,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