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凛凛佳人(下) > 凛凛佳人(下)第4部分阅读

凛凛佳人(下)第4部分阅读

竹筐随意堆栈在她们俩前头。

    随手拾起一根盐担子,他起身出了死巷。

    倘是他,决定作饵的话,一定是把追逐之人远远引开,越远越好。

    他们藏在这儿,那晓清就绝不会再将人引来此地,但对这一带小巷她亦不熟悉,唯一确定的是方才走过的地方,那她应会按原路跑出去,遇到追来之人,再选择别条岔道。

    再者,夏崇宝不知他左膝腿疾,若见她落单,大概以为他们分头跑。而这里到底是“松辽宫家”的地盘,明玉和澄心从他嘴边飞走,此时能逮住一个是一个,落单的夏晓清绝对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他心绪急如暴雨狂风,但脑中思绪腾伏,却愈来愈清明。

    他循原路跑回,左膝阵阵刺痛,经过这一次折腾,说不准整条腿要废了,他也不理,按捺粗嗄的气息,留意着每条岔巷内的声响。

    果不算然——

    他听到夏崇宝的叫骂。

    对方体型约莫有他两倍大,高出他一个头,所以不能冲动,他得等。

    他能等。

    夏家那对母子最终目的是想逮住晓清送去永安,所以晓清不会有事,夏崇宝不会伤及她性命……咬咬牙,胸中沉重,他脑海中浮现一张挨揍后瘀肿的脸容,喉中紧涩不已,却必须、必须等待。

    片刻过去,那壮硕魁梧的人走出来,肩上扛着一个姑娘。

    等在转角处的宫静川算好下手方位,突然攻其不备!

    啪——盐担横扫而上,结结实实击中夏崇宝双目,亦将他鼻梁打断!

    中招之人狂叫狂吼,一掌捂眼,另一手则握拳乱挥。

    宫静川抢步上云,接住他抛下的那具纤瘦女子身躯,疾退到对方拳头无法触及的角落,然后放她倚墙而坐。

    “……宫爷……”夏晓清适才被勒晕过去,此时神智勉强泅回一丝,睫动,眸子睁开细细两道,耳中却灌进夏崇宝的凄厉吼叫。

    本能寻声,她脸色青白,神魂骤颤,蒙眬的双眸觑见鲜血不断从夏崇宝捂眼的指绪中渗流出来。

    宫静川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甚至对她笑,白白的牙,闪亮的眼,冲着她笑。

    她头好晕,喉到火烧似发热,他却轻柔捧起她的脸蛋,那张对她笑得好看的薄唇很重又很重地吮住她的唇。

    他、他他……他……他、他这是……

    还没确定自己究竟想问什么,夏晓清血气往脑门一冲,竟猛地屏住气息,这下子非头昏脑胀不可,自然又昏过去。

    宫静川怜惜地摸摸她的颊,心头那阵狂风暴雨终于稍稍歇止。

    晕过去也好,就不用瞧见太多溅血场面。

    他起身,拾起那根沾了血的扁长盐担,悄悄欺近那个乱挥乱打又跌跌撞撞乱走的夏家二爷身后。

    夏晓清再次睁开眼时,是在宫家马车里。

    她能听到车轮子辘辘滚动的声响,身子跟着微微震晃,只是张了眸,眼前却模模糊糊,只觉……似有好多张脸挤在面前。

    “小姐……小姐……二爷……好可怕……”

    果儿在哭,很惊吓似的。

    她暗暗叹着气,心忽地一凛,不禁幽喃问出——

    “明玉……澄心……还有、还有宫爷……他们……”

    “没事的,小姐,他们都没事……可你的脖子都被掐肿了……呜……”

    她吁出一口气,沉沉郁郁的一口,胸房陡轻,不再牵挂忧惧。

    于是,神魂当真安定了,这一次,她全然放任,不与自己拉扯。

    再一次睁开双眸时,是真的清醒了。

    一室灯火荧荧,熟悉且微暖的气味在鼻间漫动。

    她躺在自个儿的榻上,应是夜半时分,雅致的女儿家闺房内却来了好多人,那些人还都挤在她榻边,仿佛长夜无事,百无聊赖,所以不睡觉,全挨得近近的,全来数她的睫毛有几根似的。

    她掀睫,眼珠颤了颤,略哑道:“你们……怎么了?”噢!喉部仍轻疼……

    “醒、醒了吗?”

    “真醒了……”

    “醒了醒了——”

    “嘿,是醒了呀!都昏了五、六个时辰,终于醒了呀!”

    “小姐啊——”

    “清姐啊——”

    如意、如福、如春、如喜、果儿以及明玉,见她眸心有神了,几张脸蛋全咧出大大的笑,而澄心则直接赖进她怀里。

    夏晓清摸摸澄心的小脑袋瓜,然后挪了挪身子撑坐起来。

    她想说话,似有许多事欲问,但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起头,就只搂着澄心,定定然看着围在榻边的几个大小姑娘。

    “清姐,对不起……”结果是明玉小姑娘先来领罪。“我、我就想,臭大哥这些天管东又管西,还让人盯着我,他知道我想上北冥十六峰……恰好财神庙有庙会,所以我就想……恰好可以掩护一下,所以就想说赖着你出去狂庙会,然后……恰好可以趁人多时偷溜……”

    明玉偷瞄她一眼,低头,像要把头伸来让她打个痛快似的。

    “清姐,对不起嘛,我……我以后会乖,她不要恼我好不好?”绝对要摆哀兵姿态,她家的清姐吃软不吃硬,她越软越好捏,清姐越会舍不得。

    夏晓清怔怔看她,泪水就这么溢出眸眶,越落越多。

    “清姐?!”明玉千算万算,没算到她家的清姐会哭给她看!

    要是夏晓清肯念个几句、骂个几声,又或者重重敲她几记爆栗、打打她的手掌心,明玉还不会这么痛、这样难受,此时一见佳人垂泪,简直让她整个小心肝都揪作一团,痛到跟着掉眼泪。

    “清姐别哭嘛……人家真的、真的不敢了,真的啦,我一定乖,不跟大哥闹脾气,不瞒你、骗你,你不要哭嘛……呜呜呜……呜哇啊啊——”

    明玉大哭,跟着挨了过去,学澄心扑进夏晓清怀里。

    “呜呜哇啊啊——”结果,果儿也跟着扑上去,抱作一团。“小姐,您把澄心小小姐托给我,可我没看好她……呜呜呜……我也有错,我也不对,对不起啊……小姐不要哭嘛……”

    “如”字辈四个小丫鬟虽未扑过来,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几个大小姑娘全哭了,夏晓清反倒止了泪,略透无奈叹气。

    “你们都别哭,再哭,我头又晕了……”

    此话一出,哭声收敛了些,明玉红着脸,小粉拳揉着湿漉漉的眼睛。

    夏晓清拉下她的手,该要责备几句的,但见她可怜兮兮的知错模样,自是说不出什么重话。

    “你认不认罚?”捏捏那只柔软小手。

    “认!”明玉想也未想,用力点头,非常有认错的诚意。

    夏晓清禁不住微笑。“好,那罚你帮我浴洗擦背。”

    “……咦?”这么美妙?明玉张大湿眸。

    这一方,晓清揉着小澄心的粉颊。“你也该罚,竟然跟着偷溜。”

    澄心脸红红,两手将她抱得更紧些,很有撒娇兼耍赖的意味。

    老天眷顾,有惊无险,幸好大伙儿都无事……

    她身边的人一切安好,而她还能回到这里,拥她们入怀,确实要感谢老天爷。

    “那……宫爷他……他还好吗?”这次换夏晓清脸红红。

    “夏姑娘,我家爷他其实还——”

    “清姐清姐,大哥他好——惨——啊啊——”明玉飞快抢了如福丫头的话。

    “你知道有多惨吗?呜,清姐当然不知道。来来来,我来说给你听!”

    “……然后他当然很痛,但还得咬牙撑住,然后你头也不回跑掉了,跑出去引开坏蛋,他伤心欲绝,带泪含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武林高手,由此可见,习武一事有多么重要……”

    “……再然后,我就很大气地要他去找你,他果然重色轻妹……呃,不,他就把我和澄心藏得更隐密些,奔去寻找你,然后他找到你,揍了夏崇宝那个浑蛋,之后咱们的人赶到,大哥就瘫了……大夫说,大哥那条腿说不定要废了,往后都不能走路,清姐,你说惨不惨……”

    夜已深沉。

    夏晓清在“罚”过明玉和澄心之后,发已梳开,身躯已浴洗过,果儿帮她备来一盅咸粥,她也吃下大半。

    果儿要她再歇息,只是都躺了那么久,她哪能再睡……再有,明玉说的那些话完全揪紧她的心,尤其听小姑娘最后道——

    “清姐,大哥很担心你呢,你一直睡不醒,人家澄心被那个很本事的刘大夫用药熏了熏,眼睛就张开,用在你身上却都无效……后来刘大夫说,你八成心无牵挂,心神骤弛,心平气和又心满意足,所以就放任自个儿一直睡……呵呵,大哥等了老半天都不见你醒,腿疼了也没好好歇着,后来他被畲管事请去处理一些有的没的,清姐就醒了呢……”

    夜真的很深很深了,她不歇息,他也得歇下。

    可是双腿仿佛有自个儿的意志,在夜深人静的此时,她披上薄衫,长发任由轻散,便这么走出自己的院落,静静来到主院。

    岂知刚跨进那扇月洞门,就险些撞上手拄乌木杖的他!

    宫静川扶住她的肘,四目相接,她眸心如星,迷离却也闪亮,他嗅到女儿家身上独属的柔软馨香,那让他心间颤动,几欲叹息。

    “听说你已转醒——”他开口。

    “听说你腿伤了——”她也开口。

    “我正想过去看你。”他说完。

    “我就想过来瞧瞧。”她也说完。

    夏晓清脸热,心口更热,见他发未成束,简单罩着一件宽衫,衣带系得松松垮垮,那模样似准备上榻歇息,临了却又改变主意一般。

    “宫爷的腿……”宁稳心神,她担忧问。

    “很疼呢。”语气竟与明玉装可怜时有几分相像。但宫静川没装,他确实很疼,只是他堂堂宫家主爷,rou体上的疼痛,以往咬牙也就忍了,然而现下,在这姑娘面前,他不想忍。

    “那你还站着?快进去歇下啊!”夏晓清挨近,扶持他。

    “好。”他大爷很乐竟让她扶,大大方方便把部分重量往她身上压。

    进了未点烛火的寝房,她在一室幽微中扶他走到榻前。

    她收好他的乌木杖,还帮他将脱下鞋履的伤腿抬至榻上。

    她闻到药味,心一拧,不禁幽声道:“明玉说……刘大夫说……宫爷的腿伤得很严重,往后有可能不能走路……”

    宫静川眉峰微动。

    他记得刘大夫是说,他腿伤状似严重,其实是筋与肌发炎肿热,皆赖平时保养得当,才会在大动作既跑又窜之后,未再伤及膝骨与关节,不然的话,怕是想再站起都困难重重。

    这个明玉,他说要罚她,还没想出该怎么罚,她倒先来讨好了……唔……好吧,算是小小帮了他。

    他低应了声,伸手去握她的手,在那只秀荑本能想抽撤时,淡淡问:“倘是我不能走路,再也站不起来,你还肯喜爱我吗?”

    夏晓清玉颊晕开两片霞红,幸好房中无烛火,没将她羞郝欲死的模样照清。

    心发软,也就乖乖由着他握住小手。“……我、我会待在宫爷身边,不管你变得如何,我是……就是一直在你身畔。”

    下一瞬天旋地转,她腰身一紧,来不及惊呼人已被拖上榻。

    待定神,她发现自己平躺在里侧,而他正侧卧,屈起一臂撑着头,近近望她。

    白光闪动,她知道他露齿笑了,咧嘴笑时,他右颊的涡儿会露出来迷惑人……啊!不不——这不是她现下该想之事!

    “宫爷,你、你你……我还穿着鞋……”

    “要我帮你把鞋脱下吗?”

    “不要!”她急摇头,青丝似扇面铺散,摇出幽幽薄香。“……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跟你说会儿话,我、我没要做什么的。”

    “我也没要做什么,就说说话而已,躺着说比坐着或站着舒服多了,不是吗?”他又笑,这次是眼睛闪了闪,徐声道:“白日时,我应周知府之遨前去拜访,谈了点捐资助饷之事,会面结束后,本想直接回盐场,但咱们家好歹供着一尊五福财神爷在大庙里,畲管事虽把祭拜的事物办得妥妥当当,我好歹也是宫家主爷,所以就想过去财神庙那边上灶香、拜个拜……结果一去到那儿,找到畲管事,才知你们也来摊庙会,而且某个小姑娘还偷溜了,闹得一塌糊涂。”

    第十一章

    他身体并未碰触她,甚至连她的手也放开了,真要说的话,也只有他那头垂发与她的发丝轻迭在一块儿,然光是如此,夏晓清一颗心都快跳出喉咙,发烫的耳几可听到热血窜流之声。

    她像躺棺材般躺得直挺挺,也不太敢用力呼吸,因小小所在尽是他的紫檀香。

    说说话……是,她、她是来跟他说说话的,而他们此时确实在说话。

    “明玉她……你不要太责备她。她已经知错了,而且这次算是有惊无险,再者说穿了,起因仍是我,他们是来找我的,却连累你们……”越说越落寞。

    他慢慢哼了声。“什么你们、我们?慈母多败儿,什么错都往身上揽,往后你要当了娘,只顾着扮白脸,管教孩儿之责怕是要落在孩儿爹亲身上了。”

    嗄?!

    这话是怎么绕的?她头好像又有点晕了……

    费劲宁定,她重整旗鼓嚅出话。

    “宫爷是如何跟上来的?那时人好多好多,城东的小巷又乱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你怎能找到那处破败小院?”

    “畲管事把当时手边的人都派出去找寻明玉,我知道此事时,身边仅有安丹和一名护卫,我让安丹赶回府里调派人手,然后自己也进人群是寻找。”顿了顿,他目光微烁。“……我看到你,出声唤你,但当时四周挤满人,你并未回头,而是急急往前直钻,我只好努力紧跟过去。”

    她一想,咬咬唇瓣道:“我那时以为瞧见明玉了……那小姑娘穿着明玉的衣裤,故意引我追去……”

    他静了片刻,那张俊谁面庞在暗中显得有些无情。

    “我跟在你后头,原以为跟上了,一深进城东巷中,却已不见你踪影。我想,你应是进了某户人家的后门,既是如此,唯有一户一户去找。”

    她似瞪似嗔瞥了他一眼。

    “宫爷要我逃时,我都瞧见了,那条巷内好几户人家的后门全被撞破,想来都是宫爷的手笔,这下了少不了要赔那几户人家修缮门扉的费用。”

    “能寻到你,寻到明玉和澄心,赔再多钱我也欢喜。”

    她双颊又窜一波火热,觉得他目中深处潋滟幽光,无情的、有情的、多情的……越看越不明白,却能牢牢吸引她的眸光。

    “……我嫡母李夫人如何了?”她悄悄绞紧手。

    “她被找到时,人倒在血泊中,已气绝身亡。”

    她瞠圆眼睛。“怎么会……”

    “猜想应是夏崇宝失手所致。他急着追咱们,而李氏本以为宝贝儿子落在我手中,乍见他安然无虞,或者扯住他不想他跑走……”他眉扭了扭。“总之一个想追,一个想留住人,许是拉扯间出了事,李氏的致命伤在后脑勺,一头撞上石墙,头破血流,死未瞑目。”

    夏晓清有些发怔,好半晌才叹出一口气。

    她润润唇又问:“那么,那位夏家二爷呢?我看到……我记得有血,他一直吼叫,血从指缝渗出,流了他满脸满手……”

    —只温暖大掌缓缓覆上她的手,包裹她微颤的经指。

    “我弄伤他的眼,我必须那样做。”在那当下,一出手就必须是杀招,不能有丝毫妇人之仁。

    “我知道……我明白的。”她僵直的卧姿不知何时放软了些,只是手又被他握住,身子不自觉一颤。

    他轻挲她的指,似给予安抚慰藉,略哑道:“我将夏崇宝交给县衙,李氏的户首也请『松辽宫家』所助办的义庄派人处理了。”他没说的是,夏家二爷一进县衙,要出来那是绝无可能了。他宫静川原就不是个吃素的,之前在庆阳替他们留了点后路,结果闹出这一场,这一次,他不会心慈手软。

    只是他不说,并不表示他榻上这个姑娘感受不到。

    她微抖的手反握了他,然后侧身面对他,那眸底有细碎的水光。

    她没说话。

    似想言语,却觉言语多余,所以仅静静看他,然后合睫,将泪挽留在眼里。

    宫静川长声叹息,终于俯下脸去撷取她唇上芬芳。

    冰清玉洁人,玲珑剔透心,那些肮脏污秽之事,他瞒骗不了她。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