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理会严丹,用德语和马克西姆说了句什么,马克西姆摇了摇头,回了他一句,多尔又狠狠的自言自语嘀咕着德语,像是在低声咒骂。
车子继续开着。
从没看见多尔这个样子,严丹也不再说话,压住内心想要逃跑的冲动,想着到了目的地再走。
车子绕过一个路中心花园后,开进了一个巴洛克雕塑式的大门,向右拐进了一个停车库。
车刚停,严丹马上开门下车往车尾走去拖行李,多尔表情难看的坐在车内不动,马克西姆则急急的下车来,帮严丹拿行李。
“thankyou。”终归是大老远来接待的朋友,人有很好的样子,表情冷着的严丹见帮忙的马克西姆,只好给他一个表示感谢的微笑。
马克西姆拿了行李,朝严丹弯腰伸手做出请的姿态。
严丹有点被这个家佣或者管家的姿势吓到。
难道是这边的待客礼节?也太隆重正规了?
但她又转念一想,管这些干什么呢。重要的是,自己不会德语,怎么告诉他自己要离开这里呢?怎么询问他要怎么离开这里去市区某个地方找个小旅店住呢?
刚才一位负气决绝的她真要离开时才发现在这里,离开多尔,自己根本就举步维艰。
这可是我自己的旅行啊。她开始后悔自己临行前不做功课,后悔自己的依赖感莫名跑出来。可那个时候,她觉得多尔很让自己安心,她第一次那么轻易的把自己交付给一个认识时间很短的人。
想起之前和多尔的和睦轻松相处,严丹开始反省自己。
多尔也许是习惯了自己的这种奢华生活方式,自己不应该像个刺猬样过于敏锐的处理这件事,应该好好的跟他讲自己的想法。
她正想转身去车内跟多尔道歉。
“别理她!随她去!”多尔凶巴巴的声音却从身后传出来。
严丹转头看他,他的眼睛却不看她,只看着马克西姆,像个发脾气的孩子。
严丹这时候也顾不得礼貌,从马克西姆拿过拖箱转身就朝车子来的方向走去。
马克西姆想上去阻拦,但又觉得失礼。
只得着急的对多尔说:“少爷,您别这样!先生、太太还有小姐等着你们吃午饭呢,现在应该都准备好了。”马克西姆温和的说着。
他在说中文?!
严丹转回身,瞪大了眼睛,看看马克西姆,看看多尔。
“哈哈哈哈。”多尔严肃的表情突然放松下来。
他朝严丹走去,朝她诡谲的眨眨眼,努了努嘴,“你咋这么别扭一孩子呢?走啦,进去啦。”
说着,就去拿她手中的拉杆。
严丹紧紧抓住。感觉自己像是从从现实生活来到了意识流的舞台剧台上,一切都带着荒诞感。
“喂!你在国内多懂事成熟一白领,咋个一出来感觉变成了奇怪小女孩呢。”多尔戏谑着说。
“说清楚了再说!”严丹使劲弯着手腕,不让多尔把拉杆抢过去。
“哎呀喂,姐,我的姐,这是我家,这是我家,不是渡假别墅。你过来,我爸妈都说应该让你来家里做做客。本来想让你借住在我家,有什么事也好照应,但看你这个样子,一会吃了午饭,你想住哪里,我送你去,ok?”多尔摇着头无奈的说到。
马克西姆走上前来说:“呵呵,严小姐,也不是故意骗着你,主要是先生太太听说有一位他们家乡来的客人,非常热情的想见见你。多尔呢,担心一开始给你说了,怕你害怕打扰不来,或者出于礼貌烦心着去选礼物之类……”
“你看嘛,我其实是为你着想呢,害人家马克西姆都得装着不会中文。”多尔说。
“你知道我不喜欢被别人安排,不喜欢……”
“掌控之外的事?”多尔接着说。
严丹看了看他没说话。
“小姐,你想掌控一切,所以你严肃,你怀疑,你不敢把自己交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所以你不容易快乐,所以你容易失去。”多尔看着低头的严丹,揉着她的头。
容易失去?我有什么好失去的?
一个名字忽地掠过严丹心间,很快过去,却划得神经隐隐作痛。
“能不能放心我?不要把多有事都弄得那么紧张,轻松看待这个世界好吗?”多尔轻轻拿过严丹手里的拉杆。
多尔,我们是不一样的人,轻松看待这个世界?对你多么容易,对很多人都多么容易,可是,我怎么可能呢?很难吧。
严丹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已经卸下了刚才武装的盔甲,她重新开始信赖多尔。
三个人走右拐走上一条石头小径。严丹这才开始关注到这里的风景,这里占地几乎上百亩,小径右边是大片缓坡绿草地,草地下端是一个清澈微澜的湖,湖心的天鹅时飞;左边是花卉园地,园地那边有一个很大的户外亭,里面依稀装饰气派。
而就在前面,是一栋三层楼的独栋别墅,典型欧式,象牙白与鹅黄,对称、豪华而气派。
踏进大门那瞬间,严丹怀疑自己在梦游。
严丹这天才知道,多尔不仅仅是个超级富家公子,而且还是慕尼黑几家大公司抢着要的材料科学和生物工程双博士,他的父母和姐姐已经移民德国,父母在慕尼黑做金融投资生意,姐姐则是医学博士,在当地最大一家私人医院的副院长。
把这些讯息组织起来的时候,严丹还是有些迷茫,因为她不知道那些头衔和职位到底是什么概念,只知道,离自己好远,而多尔这个家伙藏得够深。
第十四章 彼岸如梦
长长的路的尽头
是一片满是星星的夜空
这一趟华丽的冒险
没有真实的你陪我走
长长的时间的旅程充满
太多未知的诱惑
数不清对你承诺过的一切
还有多少没有实现过
不愿放开手
不愿让你走
疯狂的梦没有了你
还有什么用
不愿眼睁睁的看你
走出我的生活
——《华丽的冒险》
完全跟想象的不一样,严丹以为会是最礼貌、豪华却客套、拘束的用餐,以为自己会别扭到想死,但是见了多尔的家人却感觉特别自然。
那是一顿地道的中餐,大房子里的小饭厅、小圆桌,却不会觉得突兀,只剩下温暖,她为此非常感动。
“很开心在慕尼黑见到你,玩得愉快哦!”多尔的父亲举起杯子轻轻的和严丹的碰了一下,并微偏着头,开心的盯着她说。
他的表情轻松愉快,还带着……恩……跟多尔很多时候一样,孩童般灿烂的笑容。
呵呵。两个玩童。严丹心里也开心起来。
而多尔的母亲和姐姐则坐在左右两边,热情的给她夹菜,陪她聊天。
严丹从来就不擅长接受和应对这样无缘无故的好意和热情,她总是会在这种情况下变得不知所措,然后不可理喻的逃离。
可是,在这个异乡,得到这样一家素未谋面的人的友好招待,她却没有丝毫的不舒服。
就在多尔的妈妈用地道的中文说:“姑娘,你看,嘴角都沾上东西了。”说着拿起餐巾纸轻轻给她擦的时候,她第一次有自己是小女孩的感觉,她甚至觉得,那是,家的气息。
这个转瞬间的念头把她吓了一跳。
从来不曾有过的归依感,为什么会在这里找到?
严丹抓不住这种感觉的源头,她也不想去抓。
只是突然的,她就想不顾一切,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顾忌,在陌生的地方热切地参与每一个遇见的人和他们的生活,想要毫不保留滴释放自己,在一个宿命的地方看见生命的另一种模样。
已经接近九月底,暮夏的慕尼黑天黑得很早了,空气也已经微凉,马克西姆开着车驶出别墅群的时候,夜色已经笼罩道路周围的景色。
望着窗外,严丹缩了缩肩。
“咋的?冷哦?”多尔伸过手来准备把车窗摇下。
“就这样好了。”严丹还是望着窗外,示意多尔不必关上车窗。
“大姐,你感冒了可不是好事,你的慕尼黑之旅才刚刚开始呢。话说之前我有个国内的朋友在冬季过来,因为水土不服,又感冒,还一个人住着,不通知我,差点给冷死在这边。”多尔微带恐吓的说着。
“你当我跟你一样,小孩子,要被吓唬才成?”严丹转头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多尔。
“好啦,好啦,你看窗外也看不清楚,关上!”多尔坚持把车窗摇了下来,严丹也不再坚持,她从后视镜看见马克西姆露出释然的微笑。
“严小姐,你真应该就住在这边,一个人去住小旅店,人生地不熟,真不让人放心。”马克西姆说。
“随她高兴嘛!她就是想体味一下慕尼黑的生活。而且住在市区,也能随时挤进人群去狂欢喝几杯。是这样想的,对吧?”多尔抢着回答。
“恩,终于懂我了。”严丹故作赞许的朝多尔点了点头,又对马克西姆说:“马克西姆,谢谢你,来回的接送,辛苦你了。”严丹对这个和善管家为自己的奔忙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呵呵,说这些干什么呢,少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马克西姆又笑得意味深长,但是这时严丹却在想,马克西姆的中文为什么会这么地道。
她却没有问,始终还是不习惯与人攀谈。
多尔带严丹在市区找到一家很小却干净的旅店,他和老板一阵叽哩哇啦的交谈后,对严丹说:“本来60欧元一晚上,但是长住优惠到45欧元一晚上。”
“嗯。知道了。”严丹掏出证件开始登记。
来到房间收拾妥当,多尔给严丹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磨磨蹭蹭了好久才说:“马克西姆还在外面等着,我该回去了。”
“恩啊。”严丹看着多尔嚅喏的样子有点疑惑。
“那个……”多尔摸了摸后脑勺。
“怎么?”严丹好奇的看着他。
“你可不要出什么问题,或者消失不见,我和家里人改天还得来找你去啤酒狂欢节。”多尔说有些担忧的说。
“你在想些什么?出什么问题?消失不见?”严丹笑着说。
“那个,你不是……来散心嘛,知道你想更多时间一个人呆,不过不准拒绝我们偶尔的邀约。”多尔又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好啦好啦,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现在很好。”严丹笑着说。
多尔走后,严丹望着小旅店的窗外,有点恍惚。
一天里,她像是经历着长长的梦,零碎没有主题的梦,每一处都充满新鲜的尖锐或者陌生的温暖的梦,她敏锐又刺激的感知着充盈的一切。
而这时候,一切回归安静,世界在夜色里露出它陌生又本真的样子。
冷风吹起头发,拂过脸,严丹开始感受到最深刻的孤独和惶惑。
以前的孤独是不期盼、不获得、不接受,是宁静的世界;眼下的孤独却是感觉失去、不能拥有和不知来去,是空虚的空洞。
又开始思念起一个人,她想着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忘。
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外套套在长袖t恤外面,她急切的渴望去热闹的人群。
严丹出门前用英文向店员询问了周围的大致方向。这里的住费算是便宜,因为虽在市区,但算是偏安一隅,处在比较幽僻旧老的巷子,离热闹的街道还需要走上十几分钟。
站在门口,她紧了紧了外套,抱紧胳膊向巷子的那头走去。
严丹隐约能听到来自于某个热闹地方的狂欢声,它们仿佛是不经意掉进了这个冷清的巷子,引诱着饥渴的人直奔它更加浓重的五彩斑斓。
可是巷子很长很长,怎么也走不完,永远也达不到似的。
很多事,丢不掉的,那些前尘往事,疯了般钻进她的心,敲打她的头。
五岁时,舅妈的嫌弃脸色;十岁,舅舅在病床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直瞪瞪看着她的样子;十五岁,她开始在姑姑家生活的第一天;十八岁,考起大学那年开始飞扬却还是飘荡的心情;大一,麦青热情灿烂的笑脸;一直,总是让人看不清的韦风……后来,仿佛一切都没有过,又仿佛什么也丢不掉。
脚步越来越快,不知道是不是开始发热,眼眶也一同湿热起来,严丹大口喘着气。
想要的,不想要的,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铜墙铁壁,她曾经穿起厚厚盔甲握着冰冷的武器完美的保护着自己,最终却溃败得比任何毫无防备、手无寸铁的人更快更惨。
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输不起也失去不起的人,却还是在不经意间去奢望,去拥有。
该怪谁?谁又是谁的谁?谁可以永远不离开不背叛不冷漠?
蹲下身子,严丹在黑暗里撕心裂肺的哭起来。
当一个人在她前面弯下腰,扶起她的时候,她毫无顾忌的在他怀里寻求安慰。
第十五章 破天荒地
你说的每句话
都像是一幅画
我要把它看个仔细
我要把它想得透彻
看不清你的心
是一片水蓝的尽头
我要拨开层层乌云
张开在黑暗中的眼睛
我从你的话语之间
才明白你和我之间
不需要语言
不需要一字一句
字与字的连结是你情感的流线
即使是无声的停顿也是最完美的表情
走不近你的心是一座孤独的岛屿
放弃了乘着风浪不漂流在你的四方
我从你的话语之间才了解
你和我之间失去了语言
失去了一字一句的空间
——《孤岛》
“不说是要好好的嘛,幸好我没走,傻姑娘。”多尔拍着严丹的肩。
严丹平静下来后,觉得很不好意思,离开多尔的怀抱,她几乎不敢看他。
“那个……不好意思。”严丹小声说着。
“哪里不好意思?”多尔玩心又起,笑眯眯的看着擦着眼睛有点不知所措的严丹。
“瞎!”严丹瞪了他一眼。
多尔胳膊拐拐严丹,继续问:“说,哪里不好意思?”
“别闹!”严丹无奈的命令到。
“我猜……”多尔低头凑过脸去望严丹低着的头,“我猜,这位小姐肯定几乎不在别人面前哭。”
多尔的脸几乎贴上来,加上他这样一说,严丹更觉得自己像是从里到外裸露给他看,便愈发尴尬。
她使劲一推他,怨嗔到:“烦呢你!”
便越过他,往前走去。
“去哪里?”多尔紧跟上来。
“别管我!”严丹说。
“哇哦?在生气的样子呢?”多尔还是嬉笑着。
严丹却突然停下来,朝着多尔喊:“你够了没啊?”
多尔愣了一下。
“不要来判断或者分析我的内心,好不好?那让我很不舒服。”严丹真的有些恼怒了。
“你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想让你开心、放松。”多尔也严肃起来,“而要开心、放松,你必需学会在别人面前释放情感、交流情感……”
“该行心理学家?”严丹逃避着转移话题。
“你又来了,我在告诉你,你有情感交流障碍!”多尔坚持着。
“少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严丹抗拒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严丹,你不了解你自己,如果你了解了你自己,面对了你自己,你不会那样去武装,也不会那样容易受伤害和去伤害。”多尔掰着她的肩说。
严丹试图挣扎,多尔却死死拽住,力气很大。
“你想怎么样?你想我怎么样?把人生重过一遍?可是悲哀的是即使我重过一遍,很多事我也无法控制,所以,多尔,不要你以为你懂我,懂人生,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不是吗?”严丹说。
“但是再怎么孤单,你还是渴望爱的不是吗?既然内心还有渴望,你为什么不勇敢相信和追求,却总是去压抑?”多尔辩驳着。
“唔……”严丹吐了一口气,沉默着。
好久她才说:“多尔,你没有经历过一遍别人的人生,却试图去判断和改变别人的人生,那是很幼稚的。你永远不会知道另外一个人的心究竟经历过什么。”严丹语气平缓了很多。
“拿自己的经历来为自己以后的人生开脱才是幼稚,你也永远不要否认,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经历过比你更多更残酷却比你快乐真实,并不是所有人都比你幸福平坦,但他们知道人生苦短。”多尔也够固执。
“好了,先生,我们可以不说这个问题了吗?真的很累人。”严丹说。
“走,喝酒去!”多尔也不再坚持,笑着说。
繁华地段的街道被五光十色的灯光装饰得五彩缤纷,一派“啤酒气氛”,整条街,包括街心广场挤满了成群结队、欢声笑语的人们,他们有的三三两两抱着啤酒杯窜动,与素不相识的人碰杯畅饮;有的一群围坐在长方形桌子边,边啃着硕大的烤猪腿边举杯唱歌;有的只坐在长条木板椅上,手捧能装一公升啤酒的陶瓷大杯,露出酣畅淋漓的表情。
“知道啤酒节的来历吗?”落座在林立啤酒小吃摊中的某一处,多尔凑近严丹的耳朵大声问。
严丹笑着摇摇头。
“1810年,为庆贺巴伐利亚的储君德亲王与萨克森-希尔登豪森的黛丽丝公主共结百年之好而举行的。一发不可收拾,一百多年来每逢9、10月间整个城市一片欢腾,几百万升啤酒,几十万支香蕉被一扫而光。”多尔笑指着人群里一个扭着腰满脸通红的中年男子说:“你看!慕尼黑人著名的啤酒肚。”
严丹看着那男人笨拙可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