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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北游第53部分阅读

    泉泻入百丈开外的第四个水池,沿山势向下流淌时,已变成了几百条细小的银蛇,喷珠溅玉,一路盘旋而下。又接连经过四个石池,最终化作一道温顺的溪泉,潺潺流入我们跟前的一个广阔石池。

    隐无邪笑道:“蝴蝶岭上共有九个天然石池,九池印月堪称罗生天风景一绝。等晚上月亮出来了,林供奉再好好欣赏。”

    我忍不住赞叹:“罗生天的景色,比红尘天强多了,和雄诡的魔刹天各有千秋。”心想,有机会也要去清虚天、吉祥天看看。

    在我们前方的石池周围,俏立着几十个美丽的少女。粉罗纱百褶裙金莲鞋,头戴玫瑰花环,手腕、脚踝缠着玫瑰花球,脸蛋比玫瑰更娇艳。这些美少女星眸闪光,手里捧着缤纷花篮,纤手扬动,把鲜艳的花瓣纷纷洒落水池。

    隐无邪率先走到池边,洗了洗手,接过少女盛上的白丝巾擦了擦。我们学他的样子洗净手,一行人下了麒麟,沿着铺满厚厚鲜花的石阶,向上走去。按照隐无邪的嘱咐,甘柠真、鸠丹媚、龙眼鸡和鼠公公都戴上垂纱笠帽,遮掩面目,以免横生枝节。

    此时的蝴蝶岭上,冠盖云集,衣香鬓影,旌旗飞扬,光彩闪耀。天空中,不时飞落下一头头珍奇禽兽,披锦挂绸,色彩斑斓,犹如旋舞的烟霞。禽兽上坐着一些十大名门的人,个个气宇华贵,服饰奢丽。女的霓裳虹裙,佩珠带翠,头饰华丽的雀翎凤羽;男的高冠轻袍缓带,涂脂抹粉。隐无邪主动和他们招呼,言辞圆滑熟到,滴水不漏。

    沿着上山的石径,侍立着一个个珍珠般闪耀的美少女,不停地扬起玉臂,从花篮里抛洒出鲜花。她们缀满晶片的长长裙尾随风飘起,像孔雀的彩屏,此起彼伏地盛开。又像是舞动的花浪,和漫山遍野的蝴蝶争芳斗艳。

    “慕容掌门,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绕过一个断崖,在一处青幽的窄径口,我们和一批花衣花帽的人相遇。隐无邪向为首的那人问好,接着把我介绍给对方:“这位是十大名门反斗门的掌教慕容玉树。这位是我们影流的供奉长老,北境的后起之秀林飞。”

    听到隐无邪的话,慕容玉树吃了一惊,细细打量我:“林飞?是打伤夜流冰,又和海龙王结拜的那个林飞?”

    “正是在下。”我文绉绉地道。心想消息传得好快,看来碧大哥大肆宣扬了我们结拜的事,让想对付我的人生出忌惮。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慕容玉树踌躇了一下,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这位掌门年纪不小了,还打扮得像花花太岁一样。襟前、袖口、领边,镶满了繁复华美的蕾丝,手上牵着一匹高头双翅五花马。

    我开始大拍马屁:“早就听说慕容掌门是罗生天最风流倜傥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人如其名。依我看,玉树临风这个词也不能道出慕容掌门气质之万一。”

    像隐无邪说的那样,慕容玉树最喜欢别人夸他相貌,一听我的话,笑得脂粉从眼角的鱼尾纹里簌落。我接着道:“前些时候在魔刹天,我偶尔听见几个女妖私底下议论,众口一词说慕容掌门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比那个什么公子樱更有男人味道。”

    “林长老真是会说话。”慕容玉树喜不自胜,抬手正了正花帽:“想不到我在魔刹天,也有一些薄名。公子樱被称作北境第一美男子,我是比不上的。不过论起成熟魅力,他的确差了我几分。”

    隐无邪知趣地插嘴:“看看周围这些少女们爱慕的眼神,就知道慕容掌门的本事了。”

    三人同时拊掌大笑,并肩走在幽翠的石径上。四周花木葱茏,彩蝶纷飞,探伸出来的繁茂枝叶映得人须发碧青。慕容玉树道:“想不到海龙王的拜把子兄弟,竟然还是影流供奉的长老,着实令人惊讶。老隐,你的保密功夫不错嘛。”

    隐无邪微微一笑,语含深意:“你也知道当今的局势,和魔刹天搭上几条人情线,总是没什么坏处的。”

    慕容玉树蓦地一震,看我的眼神又亲近了几分。等到我再掏出一瓶得自九疑宝窟的养颜丹,请他笑纳时,慕容玉树开始叫我林兄弟了。

    走过幽径,再拐了几个弯,又回到瀑泉边,继续向岭顶攀去。每走到一个石池,就看到侍立的娇媚少女们或捧乐器吹奏,或莺歌燕舞。上到第六个石池时,我们遇到了登峰造极阁的掌门琅森。

    琅森身材高大,虎目鹰鼻,目光冷酷,一看就知道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一番寒暄介绍后,我刻意缠住慕容玉树,隐无邪借机会和琅森密谈了几句,后者不发一言,双目精光闪闪地盯着我,让人生出一种被赤裸裸看穿的感觉。

    过了一会,隐无邪回到我边上,望着琅森的背影,语气有些不满:“替他救回了女儿,居然还对我不置可否。看样子,登峰造极阁不一定靠得住。哼,他大概怀疑我对琅瑶动了什么手脚。你还不知道吧,琅瑶变得有些疯疯癫癫了。”

    我沉着一笑:“交给我吧。”走到琅森身前,洒然施礼。

    “林长老不用多礼。”琅森举步拾阶,眼角的余光始终盯着我。

    “请教琅掌门,世上唯一不变的真理是什么?”我突然问道,伸手拂去挡在路侧的满枝繁花。这些花香气浓烈,有的小如芝麻,花瓣细如毫发;有的大如车盖,花瓣厚得像毛毯,不时有蝴蝶从拳头大的花芯里飞出来。

    琅森冷然道:“世上没有什么不变的东西。白云苍狗,转瞬变幻。就像阁下昔日默默无名,今日却摇身一变,成为影流供奉一样。”

    我笑了笑,对我这个海龙王的结拜兄弟,琅森似乎并不友好。算起来,他是碧大哥的岳父,也等于是我的半个亲戚。沉吟了一会,我道:“在下认为,世上唯一不变的,便是交换。”

    “交换?”

    “不错。每个人都有可供别人利用的价值。只要符合双方利益,双方的价值可以互相利用,取长补短。这就是交换。”

    琅森露出深思之色。

    我话锋一转:“琅瑶还好吧?冰海一别,转眼就一个月了。”

    琅森面色微变,身旁瀑泉鸣响,雪玉飞溅,蒙蒙烟雾升腾。隐无邪、慕容玉树等人都在后面,听不到我们的谈话。

    “我这个女儿的事,我一向不管,更不知道她平时爱去哪里。”琅森的神色恢复了从容,这是个极端冷酷自私的人。我相信,除了利益交换,没有什么能让他动心。

    “九疑宝窟里的那块黄巾,琅掌门管不管呢?”我抛出了杀手锏。

    琅森眼皮跳了跳:“这和林长老刚才说的交换,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动声色,从袖口轻轻抽出黄巾一角,又放回去。这块黄巾十分特殊,薄得近乎透明,四角密布细小的彩色螺旋纹,巾上没有绣任何图案。以琅森的眼力,应该一看便知不是冒牌货。

    霎时,琅森眼中射出灼热的光芒,仿佛一头饿了十多天的凶残猛兽,突然见到了血淋淋的大肉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琅森冷然道:“现在我相信林长老的话了,世上唯一的真理,便是交换。”

    “琅掌门明白就好。嗯,不知脉经海殿的人来了没有,我还真想念海姬呢。”

    “林长老不要拐弯抹角了。说吧,你要我拿什么交换?”

    “爽快!”我轻笑:“两件事。第一,支持兵器甲御派成为第十名门。第二,阻止脉经海殿和沙盘静地联姻,支持我迎娶海姬。事成之后,我亲手奉上这块黄巾。”

    “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块黄巾虽然是宝贝,但在我手里等于是个废物。因为在下不懂使用之法。留着它,整日提防登峰造极阁是傻子才会做的事,不如拿来交换。”

    琅森沉思了一会,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

    “你和琅森谈了些什么?”隐无邪从后面赶上,问道。

    “谈一点交换的心得。”我把目光从琅森的背影上收回,俯视岭下。瀑泉在空中摇曳,蜿蜒飞绕。腾腾水烟中,溅起重重雪沫,点点银花。无数蝴蝶、花浪、彩带绕着瀑泉飞舞,犹如众星捧月。

    这将是我的舞台。

    第一百七十五章 角斗

    我们走到岭顶附近的天池时,周围已经扎起了几百只华丽的帐篷。五彩缤纷,色泽鲜艳,仿佛盛开的异花奇葩。

    因为长春会为时两天,所以会在这里过一夜。早来的门派已经找好地方,忙着搭帐篷。即使是只住一晚的帐篷,各派也极尽精致美观。比如牵机派的帐篷,形状像一只青色的大喇叭,帛帐上沾满了闪闪发光的彩粉;大光明境的帐篷类似一座尖塔,雪白耸立,表面织满了太阳;风雷池的帐篷则四四方方,篷布看似轻薄晶莹,但在岭风中晃都不晃一下,显然材质特殊。我还看到了风雷池的掌门呼延重,眉骨峥嵘,牵着狰狞的穷奇,挺立得如同一柄精铁铸的枪。只是这个铁汉模样的人,此时也不得不粉彩修饰,遮盖他黝黑的肌肤。

    上次见到呼延重,还是在赤练火的小楼前。当时海姬在我身边。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由得一丝酸楚,又是一阵甜蜜。难怪海姬老爱给我买衣服,原来是罗生天的行风。

    影流的人搭起了十多个墨黑色的帐篷。这里是一片异常广阔的突崖,足可容纳近万人。崖势好像起伏的波浪,形成天然隔断,将各个名门的帐篷分开。崖中心,踞陷着一个碧绿色的大石池,也就是天池。池沿长满青绿苔藓,雪白的水浪喷涌翻滚,腾腾轰鸣,激起烟水迷蒙,愈发显得苔肥石润。再往上,则是一段陡直的削顶,瀑布就从上面飞流直下,撞入天池,再往下倾泻。

    几个熟悉的人影忽然闯入眼帘,最前头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华服滚光,背着手左顾右盼,气派十足。后面是一个束马尾的高大少女,昂首阔步,牵着一个雪白粉嫩的男童。少女身后,紧紧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把一根黑铁管举到眼前,东张西望。稳稳走在最后面的,则是个秃头老汉。

    “林大哥!”男童一眼就看见了我,兴奋地大叫一声,挣开少女的手,向我扑来。

    “花生果!”我大喜过望,一把抱住了他。把他高高抛起,刚要伸手去接,花生果呼地吹出吹气风,在半空悠悠一转,稳稳落下来。

    “好小子!练得不错嘛。”我摸了摸花生果的冲天小辫,开怀大笑,和白光光、花生皮他们亲热地招呼。无一例外,这些人全都抹脂涂粉,衣着光鲜,笑得我肚子也痛了。

    “小白脸,你笑个屁啊。”花生壳乜斜了我一眼,双手叉腰:“几天不见,人模狗样了嘛。”

    花生皮狠狠瞪了瞪花生壳:“林公子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再对他不敬,别怪爷爷家法惩治。”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我一打听,原来他们回到罗生天后,就被隐无邪招揽,并许下承诺,答应帮他们重现过去的风光。

    白光光沾沾自喜地道:“多亏了隐掌门大恩大德,我们兵器甲御派才能一登龙门,成为罗生天的十大名门之一。前些天我碰上柳翠羽,他连个屁都不敢放。兵器甲御派到了老夫手里,真是发扬光大啊。”

    我下意识地向远处的隐无邪望去,他冲我点点头。我暗暗叹了口气,兵器甲御派被他控制在手里,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呢。

    花生皮直皱眉:“师兄,十大名门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瞎嚷嚷。再说了,如果没有林公子为我们找回本派秘笈,哪有今天?”

    白光光讪讪一笑,嘴里嘟囔着有隐掌门撑腰,什么也不用担心之类的话。我问起他们住在哪里时,白光光又趾高气扬地抢答:“在风光秀美、资源丰富的桃源岛,离影流的一线峡只有半天的路程。”

    这时候,隐无邪知趣地派人为我们搭起了几个单独的帐篷。我钻进帐篷,和鸠丹媚、鼠公公、花生果一家聊得兴高采烈。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我才觉得温暖自在。花生果很快喜欢上了绞杀,老爱搂着她,因为他的碧眼水云兽早被白光光送出去,打点罗生天的关系了。花生壳则对龙眼鸡十分感兴趣,不过满口脏话让龙眼鸡直翻白眼。而鼠公公在看过大虎的望远镜后,立刻虚心向对方求教,有什么东西能帮他逃跑得再快一些。

    至于我,一会儿和花生皮、白光光闲聊,一会和鸠丹媚调情,再对甘柠真叫几声“小真真”,忙得不亦乐乎,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到了晌午,长春会就将正式开始。我们走出帐篷时,十大名门除了脉经海殿和沙盘静地,都已经到齐了。白光光他们和我暂时分开,站到另一边,甘柠真、鸠丹媚等人照旧戴着垂纱笠帽,混夹在影流门人里。

    各大名门的人围成经纬分明的一簇簇,掌教们站在最前头。

    “好大的架子哦。要我们八大名门一起等他们。”开口的是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不过是个男人发出来的,身份是牵机派掌门牛郎。他骑在一头青牛上,面色苍白,长长的水晶耳坠一摇一晃。

    离牛郎最近的,是一个羽衣星冠的颀长男子。十大名门这么多涂脂粉的男人中,只有他,不但不让人觉得恶心,还更增几分儒雅风流。我在隐无邪处见过他的图像,知道是乾坤潭的掌门屈原。

    听到牛郎的抱怨,屈原微微一笑:“连第一名门的珠大掌教也在等,牛兄又何必急躁?”声音清朗悦耳。

    我暗道此人是个挑拨离间的高手。果然,大光明境的掌教珠穆朗玛面色微沉,漠然道:“沙盘静地的架子,向来大得很。”这位罗生天的第一人面貌高古,身材魁梧,气宇森然,双目似不可测的深渊。一袭华贵的宽大银袍随风轻扬,袍上嵌镂晶莹剔透的丝纹,在阳光下璀璨流烁。

    “我说呀,也只有我们的珠大掌门心胸开阔能忍,我可受不了。”牛郎从袖里抽出一方香熏丝帕,点了点额角。姿势妩媚,还翘着兰花指,尖滑的长指甲上涂了银粉丹蔲

    琅森瞥了我一眼,突然开口:“我看沙盘静地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我悄悄对琅森眨眨眼,隐无邪呵呵笑道:“他们也快来了吧。大概沙盘静地和脉经海殿商量着怎么办喜事,把时间也忘了。”

    屈原接口道:“两家将要合为一家,也算是罗生天旷世难逢的第一盛事了。”

    两人都是挑拨高手,你一言我一句,再加上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大光明境,令珠穆朗玛的神色越来越冷。

    一道灿烂的金光蓦地闪过天际。

    “脉经海殿来了!”慕容玉树仰头喝道。

    我心中一颤,浑身血液。碧空中,那道金光向蝴蝶岭飞速接近,隐隐地,有呼啸的风雷声传来。

    一个金光灿灿的狰狞头颅,在视野里不断放大,几乎盖去了太阳的光芒。

    那是一条庞大无匹的异种金蛟,巨头独角,双目凸出,浑身密布闪闪发亮的鳞甲。背生十对狭长的翅膀,轰然扇动。腹下四只嶙峋利爪,舞动时撩起一片片云雾。金蛟飞到我们头顶上时,身躯遮住了整个天空。

    蛟头上,当先傲立着一个金袍美女。风姿雍容,金袍波浪般起伏,光华闪耀,宛若天上的女神下凡。

    她就是脉经海殿的殿主海妃!我的心忍不住怦怦乱跳,在海妃身后,赫然站着一群金甲金靴的女子,其中一个高挑白腻,美艳动人,正是海姬!

    金蛟向下飞落时,身躯不断缩小,等落到崖上,只剩下一个硕大的蛟头,身子变成了细小的一条,灵巧扭动,有点像一只蝌蚪。

    “有劳各位掌门久等,海妃先行告罪。”海妃优雅地走下蛟头,目光缓缓掠过四周,湛蓝色的眼睛像闪闪发光的宝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灿烂的金发挽成了一个高髻,斜插着一枝波浪镂纹的金步摇,一步一摇烁,显得华贵雍容。

    众掌门堆起笑脸,纷纷客套问好。珠穆朗玛也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和海妃寒暄了几句。只有牛郎撅起嘴:“我们哪敢怪罪殿主呢?唉,我们等得腿也酸了,花儿也谢了。”

    海妃淡淡一哂,脉经海殿的女武神们开始忙碌着搭帐篷,只有海姬屹立不动,表情冷漠,眼神木然,仿佛是一具毫无生气的雕像。我运转镜瞳秘道术,仔细向她瞧去,没发现什么异样。

    甘柠真在身后低声道:“她被脉经线捆住了双臂,可能还被下了其它禁制,限制了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