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知北游 > 知北游第114部分阅读

知北游第114部分阅读

    露珠,片尘不沾,微瑕不染,散发出莹莹光辉。

    看到它,即便我不通晓夜流冰的妖术,也敢断定那是公子樱的梦境。

    只有那个人的梦境,才会美得如此清净幽玄。

    夜流冰向之飞去,绕着公子樱的梦境转了几圈,黑泡慢慢放出一条精神触手,伸了进去。

    我惊讶地看着触手仿佛穿过一个虚无的空洞,什么都没有碰触到,公子樱的梦境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我悄然射出弦线,竟发现那个气泡一点律动都没有。

    我心头一沉,万物皆有律动,除非公子樱的梦境通过某种离奇的方式藏于此间的另一层面,才会令我无法感知,夜流冰同样触碰不到。

    虽然我新创的一元弦线威力神妙,但公子樱对宇的运用已经出神入化,与他这一战的艰难,势必还超出我的想象。

    夜流冰并不着急,触手在气泡周围频频震动,片刻后,公子樱的梦境似是回到这一层面,主动打开一个缺口,将触手吸进去,我也紧随夜流冰而入。

    翠崖环绕,溪涧揽抱,云霞浮游,花树繁茂,一片清幽奇景在弦线的视野中展开。

    这就是公子樱的梦?这一次,弦线清晰捕捉到这片天地的律动,看似生机勃勃,实则暮气沉沉。这分明是公子樱刻意用心念营造出来的梦境,而非发乎自然。

    弦线渐渐指向对面一座拔地崛起的高峰,山色苍碧,云团藤萝缠绕,山顶一条玉瀑轰鸣,以匪夷所思的姿态倒挂而上天际。

    弦线甫一接触瀑布,就被无数道激流或直或曲,或顺或逆地冲刷而过,险些被硬生生震散。我赶紧缩回弦线,潜伏在夜流冰身上。

    便在同一刻,雪白的水瀑化成公子樱屹立山巅,衣带飞扬的模样。

    “多日不见,妖王的法术倒是有所长进。”公子樱眼神奇异地望着夜流冰。

    夜流冰微微一愣,漠然道:“孤王有没有长进没关系,只要魔主大人能再进一步,流冰便是身死道消,也无所憾。”

    公子樱轻笑一声,缓步走下碧峰:“楚度的妖力这些日子愈发精进,极有可能迈出那传说中的最后一步,想来应是受了魔主的刺激。”

    “你说什么?”夜流冰的面色忽而变得狰狞,“魔主就是楚度大人,哪还有另一个?”

    公子樱不紧不慢地道:“可是最近,很多地方都在传言林飞才是天命魔主。”

    “那不过是吉祥天试图动摇我等军心,刻意散布的谣言罢了。”夜流冰厉声道,冰魄花不由自主地从全身绽出,周围的梦境顷刻冻结,黑暗像墨汁一般四处流淌,沁染梦境。

    “其实你明白的。我也明白,楚度自然也明白。”随着公子樱的步伐,梦境中的冰魄花纷纷融化,黑汁蒸发成一缕缕透明的气流。“无论真假,樱都很有兴趣看一看,魔主相争的最后结果。”

    他抬首望着天空,眼中闪过寂寥之色:“看一看,这天是不是真的比谁都高。”

    夜流冰不置一词,神色越来越阴郁。从他二人短短的言行中,我察觉出清虚天和魔刹天的合作并非亲密无间,照样掺杂暗斗。

    我暗自思忖,公子樱真的期望楚度迈出那一步么?他若这么蠢,我只能说知微高手都是自虐狂。

    夜流冰默然半晌,才道:“你不是来看戏的,澜沧江一役还需由你统帅。”

    我听得一呆,妖军统帅不是楚度吗,怎么换成了公子樱?清虚天加入这场战役,看来已成定局?

    公子樱淡然道:“我已在锦烟城三十里外,随时可以入城。等与红尘盟的人会面之后,便会赶赴澜沧。”

    “今日已是月圆之日,你要尽快成形,否则魔主大人只身离去的消息难免泄露。”夜流冰忽然冷笑,“这几天,锦烟城可不太平啊,炉火峰的人刚被血洗一空。”便将我的事添油加醋地诉说一通。

    两个小白脸透露的消息简直惊天动地,我差点傻眼。这一战对魔刹天何等重要,这样的关键时刻,楚度居然不在澜沧江镇守?夜流冰提到月圆之日,难道楚度竟然越过天壑,离开了红尘天?

    他会去哪?还有什么地方比眼下的澜沧江更重要?

    我脑中疑窦重重,一边苦思其解,一边趁双方交谈的机会,再次探出弦线,探测公子樱的梦境,从中把握他精神世界的一点脉络,为日后交战做足准备。

    弦线沿着四周景物的律动而行,不断伸向渺茫远方。这片梦境似乎没有山穷水尽处,苍莽群峰绵绵,氤氲云烟浩浩,无论哪儿都是风秀景丽,气玄势幽。待久了,反倒觉得单调呆板。

    “你放心,魔主大人已安排妥当,所有妖军妖将都会听你号令。”耳听夜流冰又道:“等你到了锦烟城,本王再将军中虎符交于你,便可万无一失。”

    公子樱微微一笑:“你们倒是对樱信心十足。”

    夜流冰阴森森地一笑:“信你倒未必,不过我们早已同坐一条船上,谁也休想独自跳下水。想想那些死去的清虚天名门掌教,想想拓跋峰那个蠢货,若我们把你安排的那些勾当抖出来,你以为你会好过?”

    公子樱淡淡地看了夜流冰一眼,目光平静却如山岳重压,迫得夜流冰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

    “那些道友虽死,却换得整个清虚天免遭生灵涂炭。”公子樱的语声清朗如刀鸣,“这是最正确的选择,樱从未后悔。”

    夜流冰似乎对自己被迫退感到羞怒,怪笑道:“你们这些人类就是虚伪,明明是想让我们调转矛头和罗生天火拼,并趁机斩断吉祥天对你们的渗透,还偏偏说得大义凛然。要不是拓拔峰的破坏岛日益强盛,危及碧落赋的地位,你会看着他死?”

    公子樱冷然道:“清虚天的家务事,就不劳妖王费心了。”

    夜流冰哼道:“本王只希望你澜沧江一役不要耍滑,把我妖族当冤大头使。还有红尘盟,你若和他们谈出什么结果,别忘记魔主大人与你定下的盟约。”

    此时,弦线已在梦境到处游走,渐渐发现所有的律动都来自某处源头,那里律动分外晦涩,隐隐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生机。趁着他们二人唇枪舌剑,情绪不佳的时机,弦线毅然刺入了那个点。

    弦线颤动,一个灰蒙蒙的虚空展现视野。

    这是个比坟场更空荒的地方,没有山水花树,没有风云流动,暗淡的灰色调凄冷而死寂,空旷而孤独,几乎爬满了整个空间。

    唯有最深处,有一方灰泥塘,泥塘中盛开着雪白无瑕的莲花。

    我心头骇然,这才是公子樱真正的梦境?弦线在四周来回振荡之后,径直攀向雪莲。

    “夜流冰,你好大的胆子!”公子樱的怒喝声遥遥传来,刹那间,虚空咆哮,天崩地裂,弦线顷刻粉碎,我的念头和夜流冰同时被震出了公子樱的梦境。

    怡春楼的厢房内,我闷哼一记,缓缓睁开眼。

    第二百九十五章 生如陌上花(三)

    几丝鲜血顺着口鼻缓缓渗出,我的脑子近乎空白,嗡鸣声犹自不绝于耳。

    弦线被公子樱震碎,直接波及魅胎和神识,连我埋在夜流冰精神世界的烙印也告毁灭。不过想到狠狠坑了夜流冰一把,些许损失也只当蚂蚁尿湿柴——不值一提了。

    弦线触及雪莲时被公子樱察觉,但他一定误以为是夜流冰动的手脚。我抹去嘴角的血渍,轻笑起来,公子樱的隐私是能随便偷窥的么?等他到了锦烟城,少不得要给夜流冰一点苦头吃。

    “那不是人类该有的梦。”月魂突兀地说道,它的声音像崩断的弦,清辉忽明忽暗,大起大伏。除了提及魅的灭亡,我从没见过它如此失态。

    “你是说公子樱的梦?”我附和地点点头。很难想象,一个人的梦境可以那般荒,那般空,那般冷到了生无可恋,死亦无趣的地步。

    没有那方雪莲,梦境便是一座坟,吞没了声音色彩,埋葬了所有情欲。

    “那不是人类能做出来的梦。”月魂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我愣了一下,随即听出了异样。

    “那也不是妖灵精怪的梦!”螭狂吼起来,激动得手舞足蹈,烈焰升腾,“那种灰蒙蒙的孤独空寂,是魂器才有的啊!”

    我目瞪口呆:“开什么玩笑,你们说公子樱的本体是一件魂器?他和你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不,它进化了!破壳了!蜕变了……”螭语无伦次地说道。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但这是唯一可能的答案。因为他的梦境和魂器的精神世界几乎完全一样,除了雪莲。”月魂怅然若失,“无血无肉的魂器,为什么可以脱去那身不知冷暖的躯壳,像人、妖一样修炼呢?”

    我翻了个白眼:“他的梦境空虚,顶多说明这小子很无聊,不像老子活得多姿多彩,有声有色。别忘了,他还在梦里意滛我的小真真呢。”

    “就因为它比我们多出了雪莲,所以进化了!”螭兴奋地直嚷嚷,“对魂器而言,尤其是我们这种顶尖魂器,这是翻天覆地的大喜讯!整个灵宝天的魂器都会疯狂的!”

    “魂器的一生,好像永远被困在一座灰暗的坟墓内,再多的主人,也填不满坟墓的空洞。”月魂喃喃地道:“如果哪一天,雪莲可以开满公子樱的梦,他便会彻底摆脱魂器的宿命。”

    螭抓耳挠腮了一阵,咕哝道:“难道从此,我也要加入追求小真真的行列?这种事,我真的没啥经验啊。”

    听它们言之凿凿,我也开始将信将疑,公子樱绚丽出尘的风姿确实完美得离谱。“那么公子樱应该就是……”

    “一点黛眉刀!”螭和月魂异口同声地叫道。

    呆了半晌,我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晏采子冷漠而炽烈的眼睛:“只有深悉万物,才能跳出‘小我’的局限。”

    “万物”两个字像奇诡的魔咒从他唇齿吐出。

    我浑身一震,差点跳起来,月魂和螭的揣测可能是真的!

    公子樱是魂器一点黛眉刀,才最符合晏采子的利益!

    无法化身魂器,体验其道,索性把它收入门下,教化研究。晏采子是这么想的吧。

    公子樱就是晏采子的一件试验品!

    也不知他用尽多少手段,才磨砺、或者说改造出今天的公子樱。甚至连甘柠真被带回碧落赋,恐怕也是试验中的一环。

    那时,公子樱遇见了白衣单薄的小女孩。

    或许雪莲的清幽孤苦,照亮了同样清幽孤苦的黛眉刀。

    有个人可以静静地听他弹琵琶,听他的无奈,从他的荒芜里听出一点点不同的东西。

    他的梦是否也有了一点点的不同?

    “樱哥哥。”柠真好像是这么叫他的。

    那声音一直这么叫,叫到竹马青梅,春去秋来。

    刀沉瀑潭,因为回应是如此的艰难,生命是如此的艰难。

    “樱哥哥。”一直一直一直这么叫下去,叫到拾刀瀑潭,无法逃脱。

    梦从此有了两种颜色。

    那是个躯壳。

    可那仅仅是个躯壳。

    黛眉般的刀光恍惚在我眼前徐徐绽开,带着三分惘然,两分寂寞,一分单薄。

    而那藏起来的四分,谁也看不见。

    “公子樱蜕变的经历,一定非常残酷,月魂你们两个是承受不住的。”我禁不住长叹一声,“晏采子够狠够绝啊,真正舍弃了一切去求道。”

    这是上位者独有的近乎冷酷的智慧。我默默思索着,心中忽地一跳,想到了一个楚度可能会去的地方!

    我从怀里摸出一条形似鲤鱼的小玩意,它布满金色条纹的身躯僵硬若死,双目紧闭,肚腹空空,是吉祥天特有的传信灵物——双生眠鱼。天刑离去时,专门交由我联络之用。

    我找来纸笔,匆匆写下一段话,塞进鱼嘴。双生眠鱼骤然睁开眼,一口吞下信笺,在掌心摇头摆尾,活蹦乱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鱼嘴又缓缓吐出一卷纸条,双生眠鱼合上眼,重新陷入了沉睡。

    天刑回信的内容在我意料之中,随手烧毁纸条,我信步出房。天刑即刻离开了锦烟城,这意味着我和公子樱的一战,失去了强力后援。

    偏偏我要竭力拖住公子樱,为吉祥天争取宝贵的时间。

    我沉思着,向何赛花的香闺走去。

    此时天已破晓,只是仍有些灰蒙蒙的,望不见旭日。天际隐隐透出几抹绛紫色的朝霞,轻矇似烟,颜色淡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

    如果何赛花坚决不肯吐实,我真要严刑拷问吗?我问自己。从什么时候起,我被别人踩,到开始学着踩别人了?

    “何姑娘,我进来了。”在门外等了一会,我推开门,不由得呆住了。

    闺房内红亮亮的一片,窗头灯笼高悬,两支巨大的龙凤描金红烛在朱色案头“滋滋”燃烧。

    案台上、几凳上都垫着闪闪发光的金红织锦,粉霞纱帷半挂牙床,床上叠陈的鸳鸯戏水缎被像一簇触目惊心的火焰,映得一双交颈鸳鸯鲜艳明亮,犹如浴火燃烧。

    何赛花凤冠霞帔,独守案前,对着铜镜里的新娘幽幽出神。

    第二百九十六章 生如陌上花(四)

    “何姑娘,你这是要……”我皱了皱眉,心中感到一丝局势超出掌控的不宁。

    “聪明如林公子,难道还看不出来么?我要出嫁了。”何赛花投向我的目光复杂难明,那里仿佛有沉淀许久的颜色,又慢慢渗透出来。

    “噢?林某先恭喜姑娘了。不知哪家幸运儿郎,能得何姑娘垂青。”我越发觉得有些不妥,留意察看她的神色变化,“红尘盟的事,姑娘考虑得如何了?我愿为姑娘奉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是给妾身的聘礼么?”何赛花笑了笑,对镜拢拢乌黑秀丽的发髻,“我想要嫁的人,恰好是林公子。”

    我身躯一震,沉声喝道:“你在说笑?何姑娘,咱没功夫和你瞎胡闹!”喝声震得烛光摇曳欲灭。我心念电转,难道她识破了我的底子?

    “可这就是我的条件。”

    “绝无可能!你到底耍什么花样?何赛花,别逼咱对你动粗!”我软硬兼施道:“你不过是红尘盟的一枚棋子,难道甘心被人利用?你就不想做回原先的千金大小姐?换个条件吧,我可以替吉祥天答应你。”

    “可这就是我的条件。”

    “为什么是我?”我戒备地摇摇头,“你一定糊涂了。”

    “那一年,我就该嫁人了。这你是知道的。你也知道,新郎该是谁。”何赛花凝视着镜子里的我,痴痴惘惘,半晌嫣然一笑,“等了那么久呢,林公子。”

    “原来如此。”我望着镜子里的她,呆了许久,才木然道:“好久不见了,何姑娘。”

    “是五年十一个月零九天。”何赛花小心翼翼地在额角贴上朱砂花饰,轻轻压紧,“林公子,林飞公子,你早就忘了吧?”

    我默然无语,惆怅别顾。那些刺眼的红色,无声无息地焚烧着我的眼睛。

    “但是没关系,真的。只要我记得,就没关系。”何赛花喃喃地道。

    “已经隔了那么久了吗?”我的嘴里泛起一丝酸涩。

    “那一年,你就该娶我的。”何赛花咬着嘴唇,“如今我算是等到了么,林郎?你走进我的花烛洞房,来娶我么。”

    “那一年。”我心肠一软,再也说不出一句重话。

    那一年,飘香河畔的星桂花闪闪烁烁,开得正艳。

    “新房布置得还漂亮吧?我也不懂该怎么弄,可就是想自己动手。锦被上的鸳鸯戏水,是我花了一晚上亲手绣出来的。”何赛花像孩子一样,对我炫耀地展开纤纤手指。

    张开的手指像绽放的花瓣。

    那一年,骑在青鸾背上的少女,挥舞蛟鞭,赢得满场喝彩。

    我陷入了更深更久的沉默。

    “哎,别傻站着,替我把簪子插上好么?”她柔声道。

    “没想到你真的认出了我。”我犹豫了片刻,拣起冰凉纤细的金簪,仿佛重若千钧。

    “你初到怡春楼的那一晚,我就知道是你啦。秋轩也是我让他去找你的,若不然,怎么能再见到你呢。”何赛花稍稍侧过娥首,盯着簪子慢慢插在了发髻上,笑靥如花盛开。

    那一年的单纯,那一年的俏亮,那一年的泼辣娇纵,像花一样盛开。

    “我变成这副鬼样子,你居然还能认出来。”我只是苦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原来她没有变,变的是我。

    “你走路习惯先迈右腿,你笑起来嘴角有一点向左翘,你沉思时会皱眉,生气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