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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第3部分阅读

的颈子、拍拍他的脸。

    而喝了酒的王先生,在陈小姐一波又一波野兽般的叫床声中,一整个晚上都坐在椅子上思索着什么,没有如往常般抱着女儿睡觉,我想他其实很想选择了社会的一端,而不是原始的那部份。但他坐在椅子上发楞了一整夜的行为,只是暴露出他不敢靠近床的悲哀。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必须伸出援手。

    而我一大早醒来后,就去附近认识的老旧药局买了许多安眠药,药局的老板是我国中同学,姓勤,他店里以前挂的是他老爸的执照,现在他老爸死了,他就去跟别人租了一张。勤连药剂生的执照都没考过,但他赚钱的门路倒是五花八门。

    “你买这么多安眠药,不会是想自杀吧?”勤只是随口说说,就算我回答“是”,他也一样会卖给我。他就是这种人。“不是,只是想泡妞。”我笑笑,将钱放在桌上。勤收了钱,商业性地陪笑。“对了,你这里有没有蝽药?”我直接问了,反正这里唯一的语言只有两种,“有或没有?”、“多少钱?”。“威而刚吗?要多少?”勤问。“我不是要威而刚,我要蝽药。”我问,没有商量空间。“这世界上没有蝽药,只有荷尔蒙、激素这些东西,你要的话,我帮你找。”勤也不啰唆,手指比了个五。“我要十,这两天就要。”我说。“明天来拿吧。”勤点了根烟,说:“老样子,这些东西有效是有效,但会不会出事我可管不着。”

    隔天。

    王先生的房间里摆设很精简,就跟我在屏幕中看到的一样,我打开热水壶,想丢一小包蝽药进去,但一闻到药粉的怪味道就缩手了。听勤说,这地下工厂作的蝽药里成份很杂,有传统的壮阳中药和西药威而刚,还掺杂奇怪的人体激素,一堆成份加起来,唯恐没有成效似的。我闻闻,气味挺奇怪,跟无色无味差多了,加在热水里一定会被发现。我回忆在屏幕中的这个房间。有了。我打开柜子,拿出王先生的肝药,这药王先生每个晚上睡前都会吃一颗,我暗自保佑这药是胶囊而不是药丸,因为我从屏幕中看得并不清楚。所幸真是胶囊。潜入的时间格外有压力,所以我不能待在里面太久,我记住药名跟罐子大小后,便走出房间到药局,想跟勤买了一模一样的肝药胶囊。

    “你肝有毛病?”勤不以为然看着我。我摇摇头,没什么好伪装的。勤的手指放在鼻子上又揉又捏,像楚留香一样。“我这么说吧,这罐的胶囊很常见,要不要跟我买空的?”勤似乎看透我的心思。“好,谢了。”我莞尔,勤这家伙有时候还真够意思。“多来光顾就是了。”勤认真说:“但吃死人也别来找我。”

    于是,我买了三百颗空胶囊。我在自己房间从容地将胶囊打开,换上蝽药的药粉,再到王先生房间里,倒出所有的肝药胶囊,换上我的版本,无一阙漏。我得扶王先生一把。

    接下来是老张。

    老张的床底下有大约三十瓶未开封的过期牛奶,还有一瓶已经打开的水果调味|乳|,目标非常明确。我抓起一点点蝽药丢下去,摇一摇,希望老张的铁胃对蝽药没有太强的抵抗力。“一点一点,不要急。”我微笑,小心走出老张家。

    我走到四楼,看着颖如的门。下午三点半,此时的她正在床上写小说,我潜入王先生跟老张房间前,她已经将疑似死掉的年轻人丢到浴室里,跟那只黑色塑料袋放在一块,然后就一直在床上敲键盘敲个不停。“你绑人杀人,是为了要写小说吗?”我心想,看着门。但,有什么小说需要这种恐怖的亲身经历?恐怖小说?侦探小说?黑色异想小说?不,这太不合理,这种小说的报酬不可能值得颖如如此冒险,这年头只有爱情小说才能被群众拥抱,才能赚到丰厚的版税。我看多半还是颖如自己心理变态,她最恐怖的地方就是随性胡搞。

    柏彦一个小时前已经出门上课,我轻轻打开门,将他桌子上没吃完的泡面掀开,丢了比上次更强的安眠药进去。这小子卫生习惯很差,没吃完的泡面一定会把它吃完,甚至不需要加热。“晚一点,再帮你开发新的能力。”我很乐。我的笔记本早已记满各种对柏彦“能力开发”的每个进度,他可以说是我计画中不可或缺的“第一个齿轮”。

    我小心打开柏彦的房门,从门缝中看看对面的颖如有没有出来。我很介意她的存在。没有。我走出柏彦房间,关上门。

    前面的门突然打开。

    “房东先生?”颖如笑着打招呼。“好啊。”我点点头,笑笑。

    她看见我从柏彦的房间出来吗?

    “昨天晚上真是谢谢你了。”我打哈哈。“可是我注意到你不大吃我作的菜,是不是我的手艺很差?”颖如难为情。

    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门?

    “怎么会?我只是觉得……”我有些语无伦次。“吃不习惯吗?”颖如看着我。

    她为什么总是选在这种令我窒息的时刻?难道她有心电感应不成?

    “这不是你的错,我从小就有挑嘴的毛病,想一想还真不好意思。”我歉然。“嗯。”颖如点点头。

    怎办?如果她看见我从柏彦房间出来,我绝对不能让她有机会问我我进去做什么,因为我一点都没准备好这个答案!

    “对了,颖如,你不是个作家吗?哈,我最近去书局逛逛,可都没看见你写的书,我猜你用了笔名吧?可不可以透露一下!”我兴致盎然。“其实说起来,我不能算是作家……”颖如微微笑。我灵机一动,我应该趁这个机会多多了解颖如,于公于私都应该把握机会。于公,了解颖如有助于我实现计画。于私,有谁有机会跟一个惯性杀人的变态聊天呢?“颖如,你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喝个茶吃个饭,聊聊天。”我打断颖如的话,热忱地说:“我想多了解你一点,说实话,我没什么可以聊天的朋友,哈,说来难为情,我好久没有跟一个人好好说说话了。”

    颖如眯起眼睛。我尽量让笑容扩散,扩散到颖如的脸上。

    “好啊,不如来我房间喝咖啡,我煮咖啡请你。”颖如的笑天真无邪,但这点活命的警觉我还有。我干咽了喉咙。“那怎么好意思,我记得张小姐不是本地人吧,我知道附近有一间很棒的咖啡厅,你看怎么样!”我击掌,迫不及待。“不好意思让你花钱,我对冲咖啡还蛮有研究的。”颖如的笑令人失却抗拒。

    我除外。

    “不好啦,我怎么好意思进女孩子房间,那间咖啡厅真的很不错,我想去很久了,但一个人怪落寞的,总不好意思啊哈!所以我请客,千万别客气!”我忙说,差点要掏出钱来。“可是你上次不是说,有机会要参观我的房间吗?”颖如。“有吗?”我假装忘记,反正客套话就是这副德行。“好吧,你带路啰。”颖如终于点点头。

    咖啡厅。

    颖如点了一杯贵夫人。这点叫我惊讶,我从来没看过嗜喝咖啡的颖如在咖啡里加过牛奶。她总有办法让我惊奇。我点了一杯爱尔兰,还多要了一迭巧克力饼干,一迭牛角面包。

    “谢谢你的招待。”颖如说。“哈,别那么客气,你觉得这里还过得去吧?”我笑笑。这里随便一杯咖啡就要两百块上下,如果还过不去我也没办法。“这里很好。”颖如很有礼貌地说,闻一闻咖啡,笑笑:“不过,改天你真该尝尝我冲的咖啡,至少比这里便宜多了,味道也不差。”“是吗?”我的背上又是一阵冷汗,幸好这里是公共场所。颖如观察着咖啡上的奶晕,拨开一颗奶球,又慢慢倒了进去。牛奶一滴滴坠入咖啡里,僵化地扩散开来。颖如出神地看着。“对了,你刚刚在走廊上提到,你说你其实不算作家——这是什么意思啊?”我问。了解她的职业作为起步吧。“我是个专门替人代笔的写手。”颖如抬起头来,解释道:“我帮各式各样的作家、出版社、各种题材写东西,最后挂上他们的名字。”“喔——原来如此,难怪我都找不到你的作品。但你既然可以写东西,为什么不干脆挂上自己的名字,这样不更好?抽版税的话拿的钱应该更多才是。”我问。“不是所有人都对出名感兴趣,像我。”颖如:“在别人的名字下写东西,可以尝试更多的题材,也有更多的机会。只要肯下工夫研究新事物,不怕没有工作,但要是挂上自己的名字,失败一次,下一次的机会就遥遥无期了。”

    研究新事物?需要藉助乱搞别人身体来作什么研究?变态杀人小说吗?

    “那最近呢?最近在写些什么东西啊?”我。“最近在帮蒋小姐写个人财务规划的书,这阵子流行这些。”颖如,又加了一颗奶球。“蒋小姐?”我好奇。“这是业务秘密。”颖如的笑很畅怀,我要是真有兴趣继续问下去,她肯定不会隐瞒。但我想知道的不是别人的事。“像你这样帮人代笔,还要自己念书做研究,会不会很累啊?”我问。“会啊。”颖如。“那你平常都做什么消遣?像昨天那样烧菜吗?”我笑笑。“上网聊天,旅行,想事情,冲咖啡。你真像记者。”颖如又加了一颗奶球。但她还没喝过一口。“哈,上网聊天啊,像我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学习新鲜事了。”我自言自语。“房东先生呢?”颖如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但我知道她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啊,看看报纸,看看电视,日子浑浑僵僵的,幸亏有你们这群房客住了进来,我平淡近乎枯燥的生活才起了一点变化,像这样跟一个漂亮女生面对面坐着喝咖啡,我以前哪里想象的到。”我说,这也是事实。“房东先生没有女朋友吗?”颖如问。她的咖啡里已经坠入五颗奶球了。我想她只是在玩弄她的咖啡,颖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喝掉它吧。“以前交过一两个,但越老越没什么成就,也就没什么好女人接近我了。而我自己也懒了。”我说,这也是事实。“嗯。”颖如低下头,用汤匙玩弄着咖啡上的泡沫。

    许久,两人都没有说话。我翻着桌上的电影杂志,吃着巧克力饼干,颖如则像古老的吉普赛人一样,研究着咖啡上一次又一次的白色图像,占卜些什么似的。有时,我会指着电影杂志上的明星或是电影剧照,问问她的看法,但两人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

    这样很好。我笃信的守则不多,其中一条是:越没有话题的时候,越能看出一个人心底的样子。因为可供伪装的虚假言辞已经越来越少。

    “你、自、己有没有想过,你的人生可能已经到了尽头?”颖如停止剥奶球,突然丢了这个怪问题给我。

    我表面一楞,但其实没有这么震惊。

    “倒没想过,毕竟还是自己的人生嘛。”我苦笑:“再怎么无趣,日子毕竟还是要过下去。”是这样没错,多找些乐子就是了。“尽头的意思,不一定是死亡,也不是说不能继续过下去不可。”颖如反驳我刚刚的话。她的眼神变得跟刚刚有点不一样,但我却说不说是哪里不同。我对那种“请指出这两幅画哪十个地方不一样”的益智问题从来没有天分。“喔?”我想让她把话说下去,最好就是暂时不要发表意见。“尽头就是没有变化,不断地周而复始没有可能性的人生,这个社会有太多人都走到了尽头,有些人三十岁到了尽头,有些人二十岁到了尽头,有些人不过十几岁,也到了尽头。”颖如仍旧在笑,但那种笑的成份已经变质了。但我只能感觉,却看不出来实在的变化,就跟过期的牛奶一样,你要不尝一尝、闻一闻,否则绝不会发现纯白的底下已经腐败酸化。

    “周而复始?我还以为人生就像一条线一样不停往前走,走到死了才停下来,怎么会周而复始?”我忍不住问。“一个人的人生如果跟其它大部分的人一样,那就是一种周而复始。每个人都在重复另一个人的人生,重复着上学、重复着交朋友、重复着买车买房子、重复着结婚生子、重复着变成其它上亿个差不多的人生,连笑都重复了,连哭都重复了,你觉得这不是一种周而复始吗?”颖如的笑容底下的气味越来越腐败。“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我说:“但对一个人来说,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就是没有经历,没有经历,哪来的重复?”

    我抗议着,因为这种周而复始的说法刺伤了我,我的生活虽然就像一头不停往地洞里钻的土拨鼠,永远都没有看到光明的可能,但要说我重复了许多人的人生,为什么我没有娶妻生子,为什么我没有比尔盖兹那么有钱?

    “要经历,就去百~万\小!说、看小说、看电视、看漫画,那里有许多人展示着不断被重复的人生,那些东西看得越多,就越容易重复到别人的人生,既然过程重复了,结果也差不了多少,既然差不了多少,就到了尽头,周而复始,循环,漩涡,黑洞。”颖如的用词越来越不像日常口语,而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讲稿。

    令人灰心的讲稿。

    “你的意思是说,别看电视看太多吗?”我胡乱说着。“不,恰恰相反。”颖如的回答令我意外。“喔?”我。“多看电视多看电影,这社会有很多管道告诉一个人,其实你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免成为另一个已经”被成为“的另一个人。这样很好,早点知道自己只是集体循环中一个可以被轻易取代,不,甚至是不需要被取代的一小点东西,就可以早点体认到人生其实已到了尽头。”颖如又开始剥奶球了。“就算真的是什么循环、重复的,早点体认有什么好处?不知道过一辈子、却很快乐的人也很多啊,就算知道,也可以很快乐的过一辈子不是吗?”我不满,但脸上还是笑笑。“你说得没错,很多人到了尽头还是笑的出来。”颖如笑笑:“可以笑的时候,就不要哭。”“啊?”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对话的逻辑已经有点失焦了。

    不过,我已经开始乱猜颖如绑人乱做实验的理由。

    “对了,你、认、为、自、己的人生到尽头了吗?”颖如没有忘记刚刚那个问题。“如果你刚刚说得都是真的,我又凭什么例外?我平凡到了顶点。”我苦涩地说。

    颖如颇有兴味地看着我。

    “你还没有到、了、尽、头。”颖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明白。不明白也写在脸上。“每个人都有很多机会凿开尽头后的海阔天空,只是不敢凿,不想凿,就这么卡在尽头里。”颖如说得我飘飘然。“喔?那为什么不凿?”我问。“因为大家都怕跟别人不一样。”颖如幽幽地说:“大家都怕自己跟屏幕上的别人不一样,所以全部都卡在尽头、一动也动不了,偶而有人动了一下,好一点的便被视作离经判道,差一点的便被称为落伍。”

    我不由得点点头。流行本来就是向前看齐,向右转。

    “那你为什么认为我还没到尽头?”我不禁有些高兴。“因为,我看得到尽头。虽然你为什么还没到达尽头,我不知道,也或许你到过又后退,也或许你正在想办法避开,但你终究还没走到集体周而复始的排队里。”颖如的瞳孔张得很大,霎那间,我仿佛被拴在黑暗里。“而且,从我的身体反应里,我没有感觉到尽头的气味。”颖如笑笑,我却明显知道这绝对不是笑。“你的身体反应?”我不由自主打直了身子。“每个人都走到了尽头,也都成为尽头,而我,没办法在尽头前待太久。”颖如喝了一口漾满白色牛奶的贵夫人咖啡,这是她的第一口。

    “待太久会怎样?”我问。我想,这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我会凿开它。”颖如放下咖啡。空空如也。

    后来我跟颖如一起回到了老宅,跟她并肩走在一块的时候,我的呼吸已经不会凌乱急促、也不会下意识地同手同脚。要说我已经不惧怕颖如了吗?那真是大错特错。我只是觉得亲近,或者说一种被认同的感觉。我、还、没、到、尽、头、吗?被认可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对颖如崇仰了起来,连呼吸都开始毕恭毕敬。但我还是害怕颖如。因为这是我崇仰她的根本,也是我认同她的。

    “以后有机会多聊聊。”我说。“好啊。”颖如说。

    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