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她在干嘛?
“呸!”殷冬雪将吸出的一块硬痰吐在地上,撇撇嘴道:“照这样下去,你大概快死了。”
她看着穆渊,脸上逐渐露出一丝担忧。
咳得几乎要肝肠寸断的穆渊默默地看着殷冬雪,让她帮着自己吸出痰,并在心底想着,这个小娃娃其实很善良的,只是故作冷漠、无情。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穆渊好不容易不再呕吐,而且安静下来;但殷冬雪却已精疲力竭地瘫软在一边。
但是她的一双黑眸却始终离不开那正揪紧眉宇、全身难受的人。
“饿吗?”她问。
“嗯……”穆渊睁着眼,身子疲惫却睡不着。
拿来之前烤好的山鼠,殷冬雪开始撕成小肉片,接着她将肉递到穆渊嘴边,但他却迟迟咽不下去。
于是殷冬雪干脆将肉先塞进自己嘴中嚼成碎肉后,再吐出来哺进穆渊口中。
“不想吃可以吐掉。”她冷冷地说。
这回,穆渊并没有迟疑,虽然喉间难受,但他还是努力咽下那一块被咀嚼过的肉片,隐隐含着唾沫味道的肉片。
见他没有拒绝,殷冬雪便继续撕着、嚼着肉片,并且慢慢地喂给他吃,直到他举起手,表示自己再也吃不下。
“你吃得太少。”
对仍想继续喂他的殷冬雪,穆渊摇摇头。
殷冬雪停下撕肉的动作,看向他,而穆渊也正好看向她,四目就这么对望着,直到一股怪异的感觉从她背脊升起。
不由得地,她撇开头。
这……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举动。
她素来都是和猎物对望,直到对方认输投降!但现在她居然……
不对!这根本不对!
这个人的眼神又不犀利或者是凶狠,甚至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这怎么可能?
“冬……雪。”
“啊!”
蓦地一吓,殷冬雪掉了手上的烤山鼠,急忙转过头,对上的却是穆渊要笑不笑的表情。
“你在紧张什么?”他问。
“紧张?”她从鼻间哼了一声。
“不是吗?”
“不是!”怪了,她仍是无法正视他,视线甚至左闪右闪,即使对上了,也是急忙撇开,最后只好盯住他的胸膛。
“不是就不是……咳……”
“你……”见他咳嗽,她又是一阵紧张。
“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关心?那是什么玩意儿?她不禁皱起眉。
“除了我娘和帮佣的大娘,你是我第三个要感谢的女人,虽然我不清楚过了今天我还能不能活……”说着,他闭上眼睛。
“喂!你没事吧?”她着急地唤他。
“我还没死……”
啐,她还以为他撑不下去了!殷冬雪深深吐了一口气。
“冬雪……”
“做什么?”这当头,他已经叫了她好几次,以往会这样叫她的就只有她爹。
不过爹喊她和这男人喊她的感觉是远远不同的,而哪里不同,她一时之间还分不出来,只觉得他喊她时,她的心头会泛着些许的燥热且微微地颤动,就像他把热包子递到她手中的感受是一样的。
“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段冬雪末回应,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如果今天我死在这里,而你能够出去,可不可以请你走一趟我家,跟我娘说一声?”稍微迟疑,他似在思考才接着道:“你就说我去找我爹,不到三载不会回来。”
“三载?”
“没错,三年。”
“人都死了,不管三年还是五年十年,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你骗谁?”
闻言,穆渊愣住。“呵,但是我娘会深信不疑,因为……这几年她每晚都盼着我爹回家。”
“你爹?”
“我爹也是捕快,十几年前为了追捕两名犯人,后来受伤,由于没有好好医治,再加上他事必躬亲的个性,于是一拖再拖,最后死在衙门。但我娘不愿相信他已死,只愿承认他还在远处追捕犯人。”
“她疯了!”
“我娘没疯,她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愿出来。”
“房间有门,走出来不就得了。”
听到这里,他笑了,“其实,你比任何人都单纯。”
不知怎地,殷冬雪突然打了个哆嗦,“不要跟我说那两个字,很恶心。”
明明单纯却不愿人家说她单纯,明明善良却不愿人家认为她是善良,这个女娃儿的个性,还真是有趣啊。不过只有他一人看得透彻也就好。
穆渊看着因为不自在而将脸偏向一边的殷冬雪,沉寂一会儿,才虚弱地道:“所以,如果我死了……”
“你不会死!”殷冬雪万分坚定地道。
第六章
有她在,他就不会死。起码她不准他现在死!
心里头就是有道声音,告诉她非得将穆渊救回去不可。
殷冬雪将自己身上的兽皮脱下,往受重伤的穆渊身上一披,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前面是山坳,崖面较为不陡峭,如果多试几次,应该有办法爬上去,如果她上得去,那么就可以叫官兵将人救上去了!
只是,雨还是哗啦啦地下着。
就着山壁及壁上的树木,殷冬雪频频施展轻功,跃了又跃,爬了又爬。
但由于那崖实在太高、太陡峭,每当她爬上-段高度,就得休息一下。
一定可以上得去!就在手脚被粗糙的石面磨痛的同时,她还是努力不懈地鼓舞自己。
终于,在努力好久之后,她的手触及了断崖的顶端。
有人?
当她攀着石块,要往上一跃时,正上方传来说话的声音。
“喂!快点把绳子拿过来。”
“够不够长啊?这个断崖很深耶!你确定爷掉下去了?”
“没错,我亲眼看到的。”
“那掉下去还能活吗?我们真的要下去吗?”
啪!似乎有人被搥了一记。
“你说呢?爷平日对咱们有多好,你都忘记了吗?今天就算爷没活成,背也要把他的尸首背回来!”
话一说完,崖上顿时静悄悄,唯剩风声呼呼的吹着,令人感到沉重。
看来,穆渊对这些人真的很好,要不然像这样的断崖……一般人只拉着绳索下去,就算不摔死也残废!殷冬雪不禁想着。
此时,一条胳膊粗的绳子从崖上被抛下,还差点打中殷冬雪。闪过绳索之后,她攀着崖面,使个巧劲,娇小的身子也就飞出崖面,而后稳稳地站在崖顶。
“喝!”也许是她出现得太过突然,崖上站着的几名官兵,全被吓了一大跳。
突然,那群官兵里有人认出了她。
“她……她是……”
殷冬雪轻易便认出,那是在林子里被她吓昏的官兵。
冷不防地,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并说:“你们要救人是吧?”
“唔……”
众人皆不敢答,因为这小姑娘身上的邪魅之气很是骇人。站在崖边的她,虽然个头儿小,但全身似乎凝聚着一股力量,就像野兽一般。
“要不要救那男人?”她再沉声问。
“你知道爷在哪里?他还活着吗?”闻言,一位官兵着急了。
殷冬雪瞥了众人一眼,接着说:“跟我来。”话落,她就毫不迟疑地往崖下一跃。
看得当场一干人傻愣住,好半晌过后才有了反应。
“怎么办?”有人发出疑问。
“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相信她。”
“真的要吗?”
“没错!况且我们本来就是要下去救人的。”
一阵讨论之后,众人跟着按照原先的打算,开始攀附绳索,缓慢往下爬。
半个时辰后,等人全部从崖上下到谷底,殷冬雪已经睡过一觉。
“姑娘,爷他……”
脚好不容易踩到地面,一名官兵便急着问,但话还未说完,只见殷冬雪转个方向,径自走去。
见状,几个人相觑一会儿,便忙跟着上去。
尾随着殷冬雪,越过泥泞及湿滑的石堆,走了好一会儿,大伙儿来到一处高地。
本以为穆渊会像死人一样地躺在那儿,可殷冬雪却十分惊讶。
“你们来了。”穆渊盘坐起来,对着众人笑道。
怪了,他刚刚不是还……殷冬雪纳闷地想。
“爷,您没事吧?”见到人,所有官兵都围靠上去。
“本来有事,但……”连穆渊自己都颇为诧异。因为,前一刻他整个人还像烂泥一样,贴在石面上完全无法动弹,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居然感到一股力量突地注入他的身体。
于是他放大胆子,摇摇晃晃地将自己撑坐起,结果就一直撑坐到现在。
只是究竟是哪儿来的力量,使得他的身体有了这样的变化,他并不晓得。
“爷,您真是神,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居然没事?”这时,不禁有人夸奖。
“我本来该死的,是殷冬雪……”穆渊的视线越过一干人,而后定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殷冬雪也正一脸疑虑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刚……你也知道……”他对着她说。
众人也纷纷转过脸看向她。
殷冬雪仍是困惑不已,她没搭理其他人,走到穆渊身边,看着他好久好久,最后探出手。“我的衣服。”
“喔。”轻轻答一声,穆渊将那件披覆在自己身上的毛皮衣脱下,并且递交给她。
就在殷冬雪要接过之际,衣服里掉下一个东西,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那声音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定睛一看,地上有一块闪闪发亮的透明石头。
那石头色泽十分温润,却微微散发着冷光,看起来很特别。
“什么东西啊?”一名官差蹲下身子就要拾起那块石头,但他的手指一碰到那块石头,就被冻得受不了,立即缩回手,“可恶,这是什么玩意儿?”
他哀叫一声,指尖也在瞬间变得红肿。
望了那名官差一眼,殷冬雪旋即弯身将石头捡起。
只是她的手触及石头时,并末出现如前一人的反应,而是自自然然地将石头收进自己的怀中。
“冬雪,你那东西哪儿来的?”在数人瞠目结舌的同时,穆渊沉声问。
“捡的。”她简短地回答。
“哪里捡的?”穆渊又问。
但殷冬雪未回应,只是以揣测的目光看向他。
霎时静默下来,所有的目光又聚集到殷冬雪身上。
殷冬雪感到不悦。“看什么看?小心我挖出你们的眼珠子。”她自牙缝哼出话,眼眸中尽是野性。
她真的会挖出人的眼珠子的!看完她的表情,众人皆作此想,不断地咽唾沫。
穆渊突然出声:“你们……”
“啊?”所有人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怎么了。
“你们不是要来救我离开这里的?”他一口气把话说完。
“是……是啊。爷没事,我们都放心了。”说话的官差目光仍停在殷冬雪身上,彷佛她随时会有出人意表的举动。
然而,殷冬雪只是定定的站着,安静的看着众人开始移动穆渊,但心思却留在她怀中的那块石头上。
这是什么石头,竟让人摸了冻着?
而且,为何那人摸了有事,她摸了却一点事都没有,好奇怪!
她困惑着的同时,被人半搀半抬的穆渊亦是思绪满怀。
“中毒?怎么会这样?什么毒来着?要怎样才能解毒?会不会死啊?大夫,你告诉我,他会不有事?”
当穆渊被人送回家,并找大夫看过伤势之后,穆夫人几乎是一直黏在大夫身边东问西问的。
她的焦急,让医术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夫也有点无法负荷。
“夫人,您要不要先静一下,您这样……我怎么好说?”
“就是说啊!”
“但是……”
肩上攀着一只手,臂上搭着另一只手,穆夫人的身子几乎整个压上去,大夫身上有如巨石盖顶,让他不知该如何提笔写药帖。
“夫人,您先坐坐,让大夫把药方开完,您再问好吗?”大娘将穆夫人拉到一旁坐着。
“呼——”大夫这才吁了口气,一边写药方,一边注意着一旁仍不安于座的穆夫人,“好了,这个药……”
“吃了药就好?神捕他会不会死?会不会?”
大夫的话还没说完,穆夫人即刻又贴了上来,她瞪大的眼睛和慌张的神情看得让人有点惊惧。
“夫人……”
本想拿过药方,但大娘怕来不及安抚穆夫人,这时,她瞧见门边站着一个人。
是殷冬雪,她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屋内一切。
“她是你们家的人是吧?那这样好了。”极力想挣脱穆夫人的纠缠,大夫提起医箱,忙不迭地起身,给了殷冬雪一个眼神,要她跟他走。
迟疑半晌,殷冬雪真的跟着大夫到医馆抓药。
熬药时,大娘不禁问:“殷姑娘,您北方哪儿人?”
她刚来的时候一身毛皮衣,很难让人不作此联想。
像尊石像似地站在大娘身后,殷冬雪未作回应。
将柴丢进炉里,大娘又问:“渊少爷从没带姑娘回来过,您是这几年来唯一的一个。虽然您不爱说话,但是我就觉得您很得夫人缘、得少爷缘,呵呵……还有得我的缘。还有,这次多亏您救了少爷,我们真的真的很感激您,如果您要住在这儿一辈子也可以的,呵呵。”
她那晚被带回来时,窝在穆渊的怀抱里,就像只睡着的小兔子,好可爱、好惹人怜爱,和她醒着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语罢,后头的人仍没吭声,于是大娘转过头看,见殷冬雪还在,又回过头熬药。
“我家夫人脑子有病,已经很多年了,渊少爷平常忙着公事……”
“神捕是谁?”忽然,殷冬雪问了。
“嗯?”妇人再次转过头。
“到底京城神捕是谁?是穆渊还是那只老鹰?穆渊是不是就是京城神捕?或者是那只老鹰?”
“啊?”大娘被殷冬雪的绕口令给搞胡涂了,于是左思右想,她说:“姑娘,你i到底想问……”
“快来!”大娘话还未说完,就被突然蹦出来的穆夫人拉了起来。“快来、快来!帮我开房间的门!”
“夫人?”因为太过突然,大娘胖胖的腿还差点踢飞熬药的炉子。她被拖着往屋子后头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对殷冬雪喊:“姑娘,那药已经熬得差不多,再熬就干了,麻烦您倒出来,拿去房里给少爷好吗?”
拿药给他?看着两个人消失在屋子的转弯处,殷冬雪不禁迟疑。
等药壶发出滋滋声响,她才回过神,蹲下身处理药壶里的药。
“大娘,我娘她……”
门被推开,穆渊原以为是帮佣的大娘,结果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大娘呢?”盯住殷冬雪不太自然的端药动作,并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搁在远远的茶几上。
“她们到后面去了。”
“后面?哪里?”
“某个房间。”
“不会是后院那个房间吧?”
“大概是吧。”
砰!
“啊!”他痛叫出声。
搞什么鬼!殷冬雪看着不知在猴急什么、从床榻上摔下来的男人。
“可恶!”抱着摔痛的腿,穆渊颇不是滋味,原来少了一条好腿会是这样的不便。“你能不能帮我?”
“为什么?”她冷冷地说。但看他那么大一个人在地上翻来翻去,不晓得要用什么姿势才站得起来,竟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你能不能扶我出门?我娘她不可以进去那个房间。”
“为什么?”
“我爹的东西全收在那里,怕她看见会……”
“看到就看到。你不是说你爹早死了,她就是因为不肯承认你爹死了,所以才会变成那样子;你们这样顺着她,难不成跟她一样,全疯了?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人死了就是死了,谁都会死,就跟兔子、豹子一样,死了就烂了,只剩下骨头、剩下皮毛,不会再活过来。”殷冬雪的话接近残酷,却是一针见血。
那个穆夫人真疯假疯,她看不太出来,但是她功夫不弱倒是可以想见的。
听完她的话,坐在地上的穆渊也不禁沉思起来。
是啊,从一开始,他和大娘也是顺着他娘,甚至编派谎言,为的是不想伤害她更深,所以在她的心里造出一个希望。
只是,这样的希望对她是好是坏,他们并不晓得。
“我爹其实是活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