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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第124部分阅读

    跟她成婚也就罢了,但为何不来告诉我一声?你便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我都会容你的。”这些话在她心底翻腾不已,但她生性腼腆,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的质问,终觉心内犹豫,一时芳心砰砰乱跳,只恨自己晚来一步,不能将这些话跟卓南雁私下里问个明白。

    正自心痛如煎,忽听身前有几个肥头大耳的宾客低声议论:“听说这厅堂都是女家布置的,真是富贵通天啊,单那只珊瑚宝树,总得两三千两白银吧?”“呸!那是七宝玲珑树,怎么也得八千两!看那面碧玉屏风,不说那精妙的雕工,单那一色青碧的和阗王就是价值连城!”“啧啧这小子竟娶了这么个富贵天仙,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这几人全是沈富贵的朋友,不知卓南雁和逍遥岛主是江湖上的何许人也,看到满室珠宝琳琅满目,只顾赞叹不绝。

    林霜月这才转头环顾厅堂内豪奢华丽的饰物陈设。她生性高傲,所在的明教又实力雄厚,自幼便没将金钱放入过眼内,此时忽然间竟有些自惭形秽:“她确实是富可敌国,又有个诚心诚意爱她的母亲。我的娘亲却已去了,大伯和爹爹却只会逼我怨我……”一念及此,心底腾起阵阵凄冷寒意,心灰意冷之下,只想快些离开这地方。

    一旁的方残歌察言观色,低声道:“霜月,这里哪有什么滋味,咱们还是走吧!”林霜月怔怔地点头,浑浑噩噩地随他转身,却仍回眸向卓南雁望去。远远地只见卓南雁正自凝望完颜婷,眼内全是脉脉深情,她的心内便如被人剜了一刀:“雁哥哥原是爱她的啊,他们这算是破镜重圆了……”怔怔地取出卓南雁留给她的定情之物天罡轮,让方残歌转交。此时万念俱灰之下,竟连与卓南雁相见一面的心思都断了。

    方残歌见她心神恍惚,怎能放过这充当护花使者的好时机,便将那天罡轮顺手交给那雄狮堂弟子,自向林霜月去大献殷勤。林霜月满怀凄楚,只想尽快离开这伤心之地,方残歌便要送她一程。哪知二人才行出不就,却撞上了林逸烟。好在林逸烟还要留着方残歌传话,便未下死手,可怜方残歌花没护成,还被打得口吐鲜血。他到底深爱林霜月,便强忍伤痛,赶来报信。

    这许多来龙去脉,诸如偷去建康古董林霜月之语,方残歌自然全部抹去了。卓南雁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出缘由,许多地方颇不能自圆其说,但隐隐地已能猜出大概。此时他哪有心思跟方残歌争执,跟施屠龙、莫愁等人交待两句,便要急急赶往甘露寺。

    施、莫二人放心不下,都要与他同去,却被卓南雁拦住了,道:“小月儿还在他手中,林逸烟丧心病狂,咱们还是小心在意为好!”施屠龙叹道:“林逸烟便是这个脾气,若对上了你,你便逃不脱。他既已发招,晚应不如早应!”卓南雁点头道:“弟子理会得!”转身大步而去。

    甘露寺在北固山上,相传于三国东吴时始建,其后屡建屡废,自本朝大中祥符年间最后一次重建后,历经百年风雨,此时又已荒废,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几座殿堂,黑黢黢地挺立在暗夜里。卓南雁急匆匆赶到寺前,却见冷月寒山、萧寺枯木,说不出得沉寂荒凉,并无一个人影。

    事已至此,卓南雁那颗如遭火焚的心倒渐渐冷静下来,便在寺前安坐,静候林逸烟。子时一过,便见一道干瘦的人影悠然而来,竟是在四海归心盟会上大败后便不露面的娄千绝。卓南雁知道此人乃是林逸烟的死党,这时也懒得多言,冷冷地道:“林逸烟在哪来?”

    娄千绝格格怪笑:“跟我来吧!”转身便行。卓南雁只得跟上。见娄千绝不住前后观望,便冷笑道:“老子一人来的,身后没有援兵。”娄千绝笑道:“谅你也没这胆量,敢在教主跟前使诈。嘿嘿,你张口便说援兵,可见早生了惧意……”卓南雁知道此人伶牙俐齿,最爱斗口,倒懒得跟他多嚼,只道:“咱们这是去哪里?”

    娄千绝却再不搭理他,引着他下山后一路赶到江边,上了一艘小舟,命艄公扬帆南下。卓南雁追问了几次,眼见娄千绝始终一副冷冰冰的怪相,再也抑不住心中怒火,一把揪住他脖颈,将他凌空拎起。娄千绝的武功也算极高,但失机一失,在卓南雁天衣真气的笼罩之下,却全无挣扎之力。耳听得卓南雁大声咆哮,脖颈喉咙处更是剧痛难忍,娄千绝不由喘息道:“这都是教主的吩咐,让我不可与你多言。你也该知道教主的脾气,他老人家盘算已定之事,分毫更改不得。那位林圣女自然是好好的,教主决计不会为难于她……”卓南雁冷哼一声,才将他抛在脚下。

    娄千绝不知有何打算,这船行得极慢,一路走走停停,直到池州,娄千绝才命船泊岸。卓南雁忽道:“咱这是要去南宫世家吗?林逸烟 是要让我带他进那无极诸天阵,是吗?”娄千绝脸色微变,冷笑道:“你见了教主,便会全都知晓。”

    果然自此向西南一路辗转,不一日便到了天柱山下。

    深冬时节,山林萧瑟,天柱山更增冷硬奇崛之色。林逸烟正在山下一间寺庙内等候他们。这寺庙自外看去荒冷破败,内里的殿堂厢房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卓南雁瞥见大雄宝殿上的佛像已换做了摩尼像,心底便是一动:“南宫参死后,南宫堡势必颓败,看来林逸烟已将手悄然伸到了此处。”

    洁净的禅房内,林逸烟依旧披着那身永远光鲜闪亮的墨黑长袍,正自端坐品茶。卓南雁在路上早已打定主意,此刻劈头就道:“我带你去无极诸天阵,你这就放了霜月!”林逸烟幽幽地盯着他,目光中五味杂陈,忽地笑道:“你想通了?”卓南雁道:“你且先让我见见她。”林逸烟悠然笑道:“我岂会将月牙儿带到此处来?”卓南雁怒道:“你若不放她,休想让我带你进阵!”

    忽听有人一声冷笑:“你这狂生,胆敢如此跟教主说话。”一道消瘦的身影飘然转来,竟是久不露面的慕容智。当日金鲤初会,慕容智重伤逃遁,此后再无音讯,实则是觅地潜修。当日他腹部虽被林霜月刺中,好在不是致命之伤,但经脉伤损数处,将养了几个月后,虽内伤痊愈,功力却不免大打折扣。

    “启禀教主,”慕容智已向林逸烟躬身道,“属下都已安排妥帖。南宫铎这便赶来见教主,这小子已对咱圣教死心塌地!”

    卓南雁见慕容智突然出现,又听得南宫参之子南宫铎也被慕容智收服,心中一动:“娄千绝、慕容智这些死党全都出动了,再加上新近收服的南宫铎,看来林老魔此行当真势在必得。”耳边不由响起那晚在客栈之中林霜月说过的话:“依着他的性子,定要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让众人明白都是大家错了,都去回头对他顶礼膜拜。”

    林逸烟微微点头,却不言语。慕容智眼见卓南雁蹙眉沉思,不由喝道:“臭小子,识相的,便快快带我们进阵。休得再想耍什么花活……林圣女……”他本想说“可还在我们手上”,忽觉如此说话未免显得太过心虚,忙改口道,“林圣女眼下可不愿见你。”

    卓南雁扬眉喝道:“若不见她,老子说什么也不去!”林逸烟目光倏地一寒。娄千绝见状,抬手便掣出了伏魔杖,慕容智也森然踏上一步。卓南雁哈哈大笑:“要打上一场吗?老子奉陪到底!”他双掌险垂腰际,真气凝而不发,却已有一股雄浑大气横压出去。环伺身周的三大高手各自一凛。

    林逸烟终于吐出一口气,冷冷地道:“好!只须你老实带我们进阵,出来之后,我自会让你们相见!”说着眼神变得愈发冷峻,“若是你不答允,今生今世,再也别想见她一面。”

    卓南雁听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心底不由腾起一股寒意。慕容智这时却赔起笑来:“月牙儿是本教圣女,咱们难道还会为难她吗?只因她不在世间,若要见她,又须往返数日,只怕耽搁了进阵的大事。教主一言九鼎,你若应允了便能如愿见到月牙儿,何乐而不为呢?”

    “这魔头执意今日入阵,看来势难推迟。他手段毒辣,全无半分人情,也不可激怒了他。”卓南雁想到此处,索性朗声道,“好,我答允你。但你也须答允我,今生今世再也不得为难她。”

    林逸烟双眉一竖,卓南雁却跟他凛然对视。微微一颤,林逸烟终于斩钉截铁地道:“依你!”卓南雁道:“请教主立下誓来。”慕容智和娄千绝齐声怒叱。林逸烟却笑道:“好!出阵之后,本教若有食言,便遭明尊降罪,永坠黑暗世界!”

    卓南雁听得他以明尊立誓,心内稍安。林逸烟又细问了他上次入阵的经历,凝眉盘算片晌,点头道:“你上次入阵当在戌时左近,这回咱们还是选在一样的时辰!”

    此时日色西斜,离着戌时已近。少时,庭内响起南宫铎的叱喝之声,他口中骂骂咧咧,搡着一个老者大步赶来。慕容智迎出门外,见那老者衣衫褴褛,肩头打着满盛鸡鸭的竹笼,不由皱眉道:“你带这老头儿来做甚?”

    南宫铎笑道:“您曾吩咐过,要预备些活鸡活鸭以备不测。这老头子是哑巴,手脚倒还麻利,正可给咱提着鸡鸭。”说话间一眼瞧见了居中而坐的林逸烟,连忙跪倒参拜,“属下南宫铎,拜见圣教主!”自南宫参那龙须老头子的身份被揭,南宫世家便被官府查抄,南宫禹等人虽都不知南宫参暗投龙须之事,也尽数被抓。南宫铎则侥幸逃脱,这世家浪荡子弟怎忍得了江湖飘零的冷清,被慕容智小施手段,便即归降。

    林逸烟见他相貌堂堂,满面的干练伶俐,心下欢喜,脸上却不露声色地微微点头。慕容智的目光仍凝在那破衣老者身上,道:“他是本地土人吗?”南宫铎代答道:“正是,孤苦伶仃的一个老倌。呵呵,我南宫世家故老相传,大阵内极是凶险,有时候多这个活人,可比鸡鸭还要管用得多。”

    慕容智“嗯”了一声,忽地闪上前去,劈劈啪啪地扇了那老者四记耳光。这一下出手奇快,便连卓南雁都不及阻拦。那老者大骇,口中呜呜乱叫,一跤跌倒在地。慕容智冷笑道:“南宫世家的人怎地不会武功?”南宫铎苦笑道:“这厮又蠢又哑,怎么学武?”

    “当真半点儿武功也不会吗?”慕容智冷笑声中,左脚倏抬,正要向那老者肩头扫去,忽觉一股劲风自后袭来,慌忙收足,斜刺里蹿开。他这一下退得极快,后臀还是被卓南雁的脚风扫到,不由瞪着卓南雁道:“你这贼小子,又要干什么?”

    卓南雁上前挡在老者身前,喝道:“你敢踢这老人一脚,老子十倍奉还!”慕容智脸色一白,怒道:“进出大阵,万事都须仔细,若不试试,怎知这老小子不会武功!哼,还没进阵,你便要造反?老子偏要踢他。”卓南雁冷冷道:“那你便试试!”

    “够了!”林逸烟一喝起身,扬眉道,“时辰将到,咱们走。带着这老头儿。”南宫铎向那老者连连比划。那老人呜呜点头,拎起笼子,可怜巴巴地跟在南宫铎身侧。南宫铎在前带路,林逸烟则紧跟在卓南雁身后,慕容智跟娄千绝并肩行在最后。六人各怀心思,大步前行。辗转行不多时,便到了磨玉谷前。

    再次望见五行天那五块孤兀高耸的石柱,卓南雁不由想到当时与林霜月在此缠绵两别的情景,心内一声长叹:“小月儿,你等着我,我自会将一切原委说给你听。”仰头观望天象,默然推测入阵方位。

    那老者见到那五块怪石,吓得浑身发抖,见南宫铎冲他指指点点,知道要进大阵,更是双手连摆,呜呜乱叫,死活不肯相从。娄千绝满面不屑,道:“多个累赘,有什么用处?放这老小子走吧。”慕容智“嘿嘿”冷笑:“遇见凶险,多个人试试也好。”林逸烟一笑点头。那老者蓦然“呜”地一叫。转身便跑,被南宫铎一把揪住,拽到身后。

    卓南雁忽道:“第一重阵法乃是五行天,诸位跟紧了我,运功护住心脉,无论遇到什么怪事,都要勿惊勿怪!”重临这天下第一险恶大阵,连他也不禁收起了往日的狂气。回顾那老者,连比划带说,“你便跟在我身后,我定然不会让你有事。”那老者见了他清澈明亮的目光,脸上惊惶之色渐渐消散,微微点头。

    眼前便是那带着剑痕的无极诸天石碑,远处则是直耸入云的黑黢黢的五块居岩,慕容智、娄千绝等人均是纵横天下的老江湖,但此时不知怎么,都觉有些心慌意乱,忙各自鼓气运功。只有洞庭烟横林逸烟兀自负手凝立,脸上神色淡定,瞧不出半分异色。

    第三部 逝水长东 第四十二节:鬼诈神天 天崩地陷

    “走吧!”卓南雁陡地一声长啸,扬手抓起那老者脖领,身形一晃,疾步向前。慕容智等人慌忙跟上。六人直欺入五行天阵内,都觉一股怪力横压而来。耳听卓南雁在前面呼声连连,慕容智、南宫铎诸人也只得勉力前行。

    诸般怪力连绵而来,万千情愫交相闪耀,百步之距似乎漫长如千山万水,娄千绝等人正觉难耐,猛听卓南雁叫道:“好了!”与此同时,诸人只觉周身一轻,各种怪相一起消逝。

    南宫铎功力最弱,此时犹在阵中,忽觉心头升起一股悲恸的怨气,想到家族残破,忍不住便放声大哭,猛觉脖领一紧,一股大力推涌,他飞身出阵,才回过神来,眼见林逸烟面无表情地立在身侧,忙颤声道:“多谢……多谢教主援手!”

    卓南雁此时却觉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这五行天的阵中怪力怎地颇有些不同,较之从前,似乎变得弱了许多?”

    出了五行天,便已到了没甚凶险的太极天。行到太极泉前,慕容智等人均感疲乏,心底对这蕴藏无尽宝藏的大阵,都生出一股油然惧意。众人饮了泉水,林逸烟便命诸人暂且休息。

    四周都是混沌沌黑沉沉的高山,天上的星月显得无比得高远。山谷间的夜风冷得像刀子,好在太极泉旁还有道道热气腾起,娄千绝和南宫铎又燃起了篝火,稍减寒意。卓南雁忽道:“林教主,你出生入死进得大阵,定是为了那些传说中的宝藏了。你取出财宝来,又有何用?”林逸烟的眼神在寒夜里凛凛一闪,冷冷道:“干你何事!”

    “你是要造反!将那些珍宝金银用做造反的资财。”卓南雁的声音沉缓冷定,“教主神机妙算,本想宋金大战,拼个两败俱伤,你才好从中得利,却料不到这场宋金大战这么快就了结了吧?嘿嘿,眼下宋军气势正盛,光建康就屯兵二十万。明教徒众却不过万人,教主又威信大失,便取出财宝来,又如何能成大事?”

    “住口!”林逸烟终于冷叱一声。在风中挣扎扭动的火光将他那张脸映得忽明忽暗,倍增阴森之气。卓南雁依旧不紧不慢地说下去:“眼下金兵溃散,宋军士气大振,起事之天时已失;洞庭湖大云岛与池州齐山皆无险可守,明教实无地利可言;教主以一己之怨,击杀曲明使,大失人心,万千徒众离心离德,哪里谈得上‘人和’二字。教主天时、地利、人和皆失,怎可起兵举义?”

    林逸烟再不言语,只死盯着他。四野老树的干枯枝杈在夜风中摇摆碰撞,“咯吱吱”的响动酷似野兽磨牙凿齿之声。卓南雁也不由得心底发冷,却仍道:“这一场无谓征战,又不知要搭上多少人的性命。大地重归光明,万民永享太平——教主若得了这些财宝,何不用于救济百姓,使天下百姓皆知此理,为我明教聚些民心,岂不更好?”

    不知怎地,林逸烟听他说到最后,目光中的寒意倒敛了许多,双眉微蹙,似乎意有所动。慕容智却一声长笑,沉声喝道:“无知竖子!教主圣学渊深,胸中包罗万有,凭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在教主驾前大放厥词?”他这话一说,林逸烟长眉一展,脸上立时又回复了往日的傲兀深沉。娄千绝也怒喝道:“是啊,姓卓的小子,你忘了进阵之前是怎么答允咱们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放过了屁便忘个干净,算哪门子的好汉?”

    卓南雁只得悠悠一叹,暗道:“便让他们找到宝藏却又如何,若真有重大财宝,往返运送,必然多费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