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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人手札第12部分阅读

    道上两匹快马绝尘而过,白马在前,红马在后。后面像是在追赶前面的人,前面那人却不回头,只驾着马不断加快速度,像是被追的有些不耐烦。

    枣红马身上坐着一个身材威武的虬髯大汉,一身短褐干净利落,腰间还别着一把弯刀,倒被民众当成了土匪,看见他的马经过就战战兢兢躲起來。

    那汉子倒也不介意,也不打劫也不抢,就跟在那白马屁股后头。白马停下他也停下,白马饮水他也饮马,那个长衫男子回头看一眼虬髯大汉,忍无可忍走到虬髯大汉面前,抬手按住汉子颈窝|岤位使劲一按。

    大汉哀叫不止,“哎呀呀,明礼你干嘛?疼疼疼……”

    “楼易,你跟着我做什么?朝中沒事给你做了么,让你闲成这样?”唐彬|岤位掐的准,他一介文弱,却掐得楼易嗷嗷叫着讨饶。

    “明礼住手,我这不是担心你么……”汉子那一头一脸的胡子后头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倒像是某种毛发浓密的动物,连唐彬看着也不忍心再掐,笑着放开了楼易。

    “若是你不跟着,我倒能吃好睡好,你这跟來,别人以为我是土匪,见着躲之不及,这几天來竟然连一家客栈都沒有住到,你说你是來帮我还是害我?”唐彬故意板着脸看着楼易,楼易就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

    “那个……我也不想这样的,不知道为啥他们都怕我。我明明穿的这么朴素亲民。”;楼易扯了扯自己那一身粗布衣裳,给唐彬瞧。

    “得了吧你,你那一脸的胡子不吓到人才怪呢,还有你这刀,明晃晃的,谁见了能不怕。”唐彬用一脸看绝症病人的表情看着楼易,轻轻摇头表示这人沒救了。

    “可是我在边塞这身打扮就沒人怕啊,镇上的饭馆旅店沒有不让我吃饭的。”楼易脖子一梗,还在狡辩。

    “边塞小镇民风剽悍,常年战乱早就见惯了带刀之人,和这富庶安宁的京城怎生能比,你啊这脑袋是怎么打仗的,沒死在战场上算你命大。”唐彬说着使劲在楼易额头弹个爆栗。

    楼易揉着脑门嘿嘿嘿笑着,唐彬手指都带着药香,敲得他心神荡漾。

    “那些劳什子店不住也罢,我们还能饿死不成。”楼易说着从马背上取下一块随身带着的兽皮铺在树底下,拍打两下让唐彬坐。

    唐彬往周围看看,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來,离这里最近的镇子也有四十里,而且就算到了也未必让他们入住,拜这个煞神所赐,他已经三天沒能住客栈了,有时候运气好到了驿站才能休息。

    无奈之下唐彬只能坐了下來,兽皮隔着倒也不怕弄脏衣服,兽皮底下是青草,坐起來还软软的,唐彬舒服叹了一口气。

    “咋样?不错吧。这老虎可是我亲自打死的,你不知道有多凶猛,我废了一番才制服它。猎回來后全军畅饮三天,就用这虎肉下酒。所以我的部下,那个个如狼似虎,杀的敌人片甲不留!”楼易像是说书似的炫耀着他曾经的功绩,倒把唐彬说的心惊肉跳。

    “你逞什么英雄?万一被老虎伤到怎么办?那玩意是随便打的么?”唐彬沒了之前打闹逗趣的好心情,胸口被愤怒的情绪填满,要不是实在打不过这个莽汉,他真想揍他一顿。

    “放心啦沒有,你看它现在不是在你屁股底下么,我还是好好的。”楼易看见唐彬生气,越发嬉皮笑脸的。“哎,饿了吧。”楼易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包从里头拿出來一个大馒头。“哎,给你吃。”

    “不吃。”唐彬看一眼楼易的馒头,转过头去,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一脸不想搭理楼易的模样。

    “赶了这么久路岂能不饿,你多少吃点,饿坏了咋办。”楼易把馒头掰了半递到唐彬面前,苦口婆心的劝。

    “你烦不烦,我不想理你。”唐彬伸手拍掉了楼易的馒头,转身继续靠着树养神。这个人怎么就这么烦呢,这么大个人了还狗皮膏药似的,走哪跟哪,本以为他离开这些年,会变得成熟一些,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

    一想起小时候,唐彬不禁长长叹了一口气,胸口被呼吸牵扯的都有些疼,那些回忆不想起來也罢。他讨厌楼易一直出现在他面前,就是因为他不想再想起那些可怕回忆。

    唐彬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第一次野外露宿的御医前半夜冻得抱着胳膊,后半夜突然觉得自己盖上了温暖的被子,浑身都开始暖和起來。火光中睁开眼睛,自己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

    男人一只胳膊拿着木棒添加着篝火,一手揽着自己的腰,火光下的侧脸刚毅威武,一道轻轻疤痕从侧脸延伸到胡须中,若不是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唐彬绝对不会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有一道疤痕。

    “楼易。”刚睡醒的唐彬声音还有些沙哑,出口竟有些许的暧昧气息。

    “嗯?你醒了?冷不冷?”楼易转过头看着唐彬的脸,大手抓着木棒把一只烤好的野鸡从火堆里扒拉出來。“饿不饿?”

    唐彬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楼易的外套,楼易只穿着一件里衣坐在地上。本來想继续怄气说不饿,肚子突然开始咕噜起來,唐彬才沒骨气的嗯了一声。

    楼易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罐盐,节省着轻轻洒在烤鸡上,等盐化了就伸出大掌将鸡腿扯了下來。唐彬往日在家做鸡鸡腿从來都是切的,看见楼易徒手撕鸡腿,不免有些感叹,文臣和武将,真是不同。

    他的结拜兄弟里,一个文状元,一个武将,一个皇子,也算是此生不枉了。只是可惜楼易沒能得了武状元,当年的武状元是楼易的哥哥。

    “楼易,你还记得你哥哥么?”

    “提他做什么,那个不孝子卖国贼,不早就死了么。”楼易吃鸡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恶狠狠说道。

    “他当时……怎么就莫名其妙卖国了,你不觉得这个事情很可疑么?好好的武状元大好的前途,怎的就那么想不开?”

    烤的喷香的野鸡肉上洒的盐巴正好,吃起來香的舌头都快咬断了,唐彬不禁感慨,这个粗汉子居然会做这种细活。

    “哼,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就当沒有过他这个哥哥。”楼易狠狠咬了一大口鸡腿,眼角却有些湿润。说是不认那个哥哥,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相伴了十几年。

    “嗯,不说便是,你的鸡烤的真香。”唐彬知道自己提到了楼易的伤心事,只好转移话題。

    “那是……跟你说啊,我们行军打仗,免不得在外头露宿,烤鸡的活儿别说我,每一个将士都会。我们还说啊,将來不打仗了,我们回老家开一家烤鸡店,沒准能养活一家子啊哈哈哈哈哈。”楼易说着就哈哈大笑起來,像是想起了那些跟将士们并肩聊天的日子。城里生活虽然安逸,永远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上战场不用担心会不会死人,但是他的心好像还留在那个大漠之上,陪着那些将士出生入死。

    “嗯,那你可不可以教教我怎么做?”唐彬看转移话題成功,便再接再厉。

    “好,我跟你说啊,这个鸡要先用黄泥糊上……再埋到地里…………”

    两个人白天赶路,晚上露宿,虽然艰苦了些,但是有楼易在也很轻松应付了下來,终于在第五天两个人赶到了常喜在入宫登记上写的老家。

    那是一个破落的小村子,只有十几户人家,房子都是低矮的茅草屋,每家每户都有个小园子,里面种了些豆角茄子。

    唐彬整理一下衣衫走到村头一家门口,“楼易,不许进來,跟这等着,记住了沒?”

    “哦……”楼易不情不愿应了一声,站在院子门口不敢往里走。

    “有人么?”唐彬慢慢走进院里,左右张望着,院里还放着农具和一些干菜,应该是住人的。

    “汪汪汪!”沒人出來迎接不住,忽然跳出來一条大黄狗,对着唐彬一阵乱咬。

    唐彬被这猛然窜出的狗吓了一跳,咽了一口唾沫僵立在地不敢动。

    “嗖”一颗小石子从远处飞來,不偏不倚正打在狗脑门上。狗登时嗷嗷两声,哼哼唧唧躲到窝里去了再也不敢出來。

    唐彬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看门口的楼易在那笑的一脸灿烂,像是做了什么好事等着夸奖的孩子。唐彬不禁暗暗发笑,他的将士们要是知道他这幅德行,以后可不会听你号令了。

    正沉思间,房子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

    “是谁……欺负我家阿黄了?”老太太眯着眼低着头,拄着拐杖來回找人。

    唐彬默默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轻轻出声提醒,“大娘,我在这里。”

    “啊……”老太太抬起头來,脸才到唐彬的胸口。

    “这位大官人是谁啊?來寒舍有何贵干啊?”老太太虽然看不清人,却能看清唐彬衣服上的花纹,这布料看一眼就知道贵着呢,老太太也就不再管她家阿黄了。

    “老人家,我是京城里來的,來向您老人家打听个事儿。”唐彬低着头在老太太耳边彬彬有礼道。

    “哦,什么事啊,您说。”老太太喊着说道,明显是有些耳背,自己说话声音也不知不觉大了。

    “问您啊,认不认识一个孩子叫常喜。”

    “常喜啊……”老太太想了想,摇头道。“沒听说过。”

    这一來,一向聪明有主意的唐御医也傻了,他们好像这一趟白跑了。

    五十四章 疑点重重

    “不对,不叫常喜。”在院子外头的大个子男人忍不住了,推开小院门走过來。咔嚓一声,院子门就从门桩子上掉下來了。

    “楼易,叫你不要过來,你……”唐彬有些无奈看着楼易笨手笨脚拽坏了老人家院门,“不过你说什么不对?”

    “他小时候不叫常喜,他那会还沒入宫。”楼易抱着木头门不敢往里头走了,只能扯着嗓子对唐彬喊道。大黄狗听见楼易的声音呜呜叫了两声又往狗窝里缩了缩。

    “说得对!”唐彬听见楼易的话眼前一亮,敢情是他傻了,连这层都想不到,看來这个傻大个倒也不是全无用处,想起这人一路上无微不至的照顾,唐彬嘴角露出笑容。

    “但是明礼,你知道常喜进宫前叫啥么?”楼易抱着木板门,睁着无辜的大黑眼睛发问。

    “……”

    唐彬再次傻了眼。

    “二位官人,到底要问啥?”老太太抬头看着唐彬的脸,有些迷茫。

    “咳……老人家,这个村里,可曾有一户姓王的人家往宫里送过一个孩子沒有?大概在十年前。”唐彬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随后礼貌问道。

    “十年前……容老身想想。”老太太拄着拐杖立在门口,有些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边,陷入了沉思……

    一刻钟后老太太终于回了神。

    “我想起來了,前些年这个村子闹灾荒,就把孩子送宫里头当太监,换点钱使。当时送走的孩子很多,都是小可怜,不过啊,幸亏我家孙儿保住了,要不然我这老骨头也沒人伺候了。”老太太絮絮叨叨,也沒一句说到重点。

    “奶奶!我回來了!”正说着从门外走过一个青年,身材结实,晒的黝黑,身上背着一捆柴禾,穿着粗布衣裳扎着头巾,典型的乡村少年。

    那少年走到门口忽然一愣,看见楼易门神似的站在那,手里还抱着他们家的木头门。

    “你是谁?!”少年一惊,看着楼易的眼神就像是看怪物一般,手里还握紧了柴刀。

    “孙儿别怕,这两位官人是过路的。”老太太朝少年招招手,少年就脚步放轻像躲狼似的从楼易身边绕过去了。

    “老人家,当时送走的孩子里,有沒有长得特别好看的?粉雕玉琢像是观音身边的童男似的?”唐彬想了想,换了一种问法,如果常喜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总该有些蛛丝马迹。

    “好看的孩子啊……那可多了,李家小子,张家小子都长得好,说到宫里能得宠呢,现在他们家人也都搬走了,搬到城里去了,说是赚了不少钱。”老太太说起來像是羡慕又像是感叹,一双眼睛落在孙儿身上,说不出的慈爱。“不过咱也不想进城过日子,能守着我的孙儿比什么都强。”

    “奶奶,这是在说什么?论好看,咱家我小表哥不是长得好么?当时送进宫里的孩子,就数他最好看,不知现在怎样了,你又不让我去瞧他。”少年把柴刀别在墙上,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半瓢,又把剩下的半瓢倒在了菜地里。

    “小宝,不许胡说,你哪有什么小表哥。”老太太用拐杖杵着地发出咚咚的声响,对着少年吼道。

    “奶奶……”少年明显被老太太吓了一跳,赶紧往屋里走。“我去放柴禾。”

    “回來。”唐彬一把抓到了少年的肩膀,手指搭着他肩膀筋络让他不能动弹,颇有几分擒拿的意思。

    少年登时就腿软了,声音都发颤。“大爷饶命,我什么都沒说。”

    “别杀我的孙儿啊,老身什么都不知道。”老太太直接跪倒在地抱住了唐彬的大腿,哭着哀求。

    唐彬立刻就汗了,他一文官居然把他们吓成这样……

    “咋回事?”楼易把门放地上,跑过來看情况。还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就看见这一老一小跪下了。

    “你不知道?你现在说了我还能饶你孙儿一名,若是不说……哼哼,你就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唐彬借着这两人害怕的劲儿,就直接装上了,反正有楼易在这他也不怕露馅。

    “老身不能说啊不能说。”老太太已经哭的满脸眼泪,皱皱巴巴的脸上全是哀戚之色。

    “不说?”唐彬故作凶狠使劲捏了小宝肩膀一把,“你想看他死么?”

    “啊!好疼!奶奶救命!”小宝被捏了|岤位,当然会疼,这么一叫倒真把老太太吓到了。

    “好好,老身说……”老太太从地上爬起來,周围左右看了看,自己带头进屋了。

    唐彬跟楼易对视一眼,放开了小宝。

    四个人坐在低矮的草屋里,屋里光线很暗,老太太脸上神色讳莫如深。

    “你们……是那女人派來的么?”

    “不是,我们是宫里头來的,跟那孩子是朋友。”唐彬说完这句话看见老太太脸上神色一松。

    “那是十三年前,我的儿子儿媳还在世的时候,家里小宝刚生下來沒两天,外面下着倾盆大学,來了一个女人借宿……那个女人衣着华贵,还给了我们十两银子。我们就留下了她,女人怀里抱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女人说那是她跟别的男人私生的,她家汉子到她把孩子扔了。她不肯,就求着把孩子送给我们。其实我们本沒打算要,但是小宝妈生小宝伤了元气,需要补身子,女人给了不少钱,我们也就收了那孩子……那孩子长得是真好看啊,面团捏的似的,白白粉粉的,虽然不是亲生的,也沒给他吃苦。就在孩子六岁那年闹了洪水,庄稼啊,全都冲了,穷的吃不上饭。当时村里來了一个老头,挨家挨户说要收男孩去宫里,一个孩子三十两银子。这么多啊,我们这辈子都沒见过这么多钱。为了活命只好把那孩子送给了那老头,我们怕孩子的娘回來报复我们,这些年再也沒提此事,守口如瓶。那个女人看样子就是生在富贵之家,开头很大,若是被她知道我们卖了她的儿子,定不会饶了我们的。”老太太唉声叹气摇着头,做了亏心事就怕鬼叫门,晚上睡觉都做噩梦。“那孩子过得还好么?宫里头怎么样?”

    “他过得很好,你们不必担心,那您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么?名字知道么?”唐彬听着常喜的身世,总觉得并不是这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而今之计就是找到那个女人了。

    “她啊,好像叫什么芦花……太久了,记不得了。哦对了,她留下了这个。”老太太说着,从地上的箱子里翻出來一个玉镯子递到了唐御医的手里。“她当时留下了很多东西跟钱,都花的花当的当了,就剩这个镯子了,大人您看。”

    “这东西……好似宫中之物…”唐彬低声沉吟,观看着镯子,片刻后从袖子里拿出银两给了老太太。“这镯子我带走了,拿去给那孩子,许这镯子是他母亲之物。”

    老太太连连弯腰道谢,把银子收进了腰包。“谢大人恩赐,若真能寻到母亲也是那孩子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