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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宴(烟花三月)第7部分阅读

倒是在……”沈飞意识到徐丽婕的意思,犹豫地挠挠脑袋,“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肯定早已物是人非呀……”

    “去看看又不会损失什么。”徐丽婕用筷子尾巴在沈飞脑袋上敲了一下,“别那么懒,我们明天上午就去。”

    原以为第二天不用早起买菜,可以睡个懒觉的,现在看来是泡了汤。沈飞叹了口气,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那饭菜吃在口中似乎也不那么香甜了。

    改革开放以来,经过二十多年的建设,扬州在各方面都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尤其是近几年市政府大力推行旨在彻底改善扬州市容市貌的“亮化工程”,更是如同给美丽的古城又穿上了一件华丽的外衣。走在宽敞的街头,看着车来人往,两侧商家高楼林立,不由得让人感慨古城正在大步地迈向又一个繁华盛世。

    不过扬州变化的速度虽然很快,一些古老的、承载着某段历史的东西却被小心地保留了下来,使你在享受新都市完美的现代生活的同时,仍能感受到这座城市中无处不在的历史底蕴。在热闹的大街上,你便时常能够看到两幢高耸的大厦间夹着一个小小的路口,一眼望去,曲折无尽,不知通往何处。

    走进路口,再拐上一两个弯,这时,你会发现自己仿佛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中。

    刚才的喧嚣和繁华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你眼前只有狭长的巷道,光光的石板路,以及两侧青砖黛瓦的民屋。

    这,便是扬州城的古巷。

    住在这里的,都是地地道道的扬州人。他们说着如爆谷声般清脆硬朗的扬州方言,过着悠然自得的传统生活。他们喝扬州的老白干,吃扬州的盐水鹅,并且像祖祖辈辈一样,享受着走街串坊的邻里乐趣。

    当然,享受这种生活的都是一些年纪较大的人。年轻的人们有了家业以后多半都搬了出去,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中。也许等他们老去的时候,会再次怀恋起这片带给他们安逸童年的地方。

    彩衣巷位于扬州城东,距离“一笑天”酒楼并不是很远。徐丽婕提前通知了姜山,三人会合后,在沈飞的带领下来到了目的地。此时已是上午九点多钟,但天色阴沉沉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浓厚的湿气,更给小巷增添了一种深幽的气氛。

    由于事隔久远,又不知道具体的地址,三人的寻找多少带有一点盲目性。好在沈飞有着自来熟的本领,遇见在巷子里遛弯的大爷大妈,没两句话便能和人攀谈起来。不过接连问了好几个人,却都说不知道“一刀鲜”这个名字,不免让人有些沮丧。

    最后的一个大妈颇为热心,帮沈飞等人出起了主意:“你们可以到43号的王老太太那里问一下,老太太在这儿住了一辈子,附近的事情没她不晓得的。”

    王老太太今年已经快九十岁了,但身体仍然很好。沈飞三人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全神贯注地倾听身旁收音机里咿咿呀呀播放的评剧。

    “老太太!”沈飞走上前,大着嗓门嚷了句。

    王老太太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小,上下打量了沈飞一通,问道:“做甚呢,黠仔?”

    “黠仔”是地道的扬州话,意思便是“小孩”。的确,在她的眼里,年近而立的沈飞也不过是个小孩。

    “老太太,跟你问个人!”

    “哪一个?”老太太虽然牙齿有些不关风,但说起扬州话来仍然简洁利落。

    “‘一刀鲜’,还听说过嗲?”

    “哪个?”老太太眯起眼睛,又问了一遍。

    “‘一刀鲜’!做菜做得不丑!”沈飞又加大些音量,听起来语气有些生硬。其实这只是扬州方言的特点,抑扬顿挫,节奏感很强。江苏一带民间有句俗语“宁听苏州人吵架,不听扬州人说话”,便是用苏州的轻柔吴语来对比扬州的方言,即使两个苏州人吵架,那语气声调也比扬州人平常说话要好听得多。

    老太太这回似乎听清楚了,她瘪着嘴摇摇头,很肯定地说了一句:“没得这个人。”

    沈飞回过头来,对着姜山和徐丽婕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就在这时,忽听得一个脆生生的童音说道:“你们要找‘一刀鲜’呀?”

    众人循声看了过去,说话的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脑袋大身子小,乌黑的头发如锅盖似的扣着,圆圆的脸蛋上一双大眼睛忽闪不停,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这男孩之前一直蹲在巷边玩耍,三人也没有在意,此时见他突然跳出来插话,都不免有些暗自奇怪。

    徐丽婕看他生得机灵可爱,一边笑吟吟地走过去,一边说道:“是啊。小朋友,你知道这个人在哪里吗?”

    “哈哈哈,不知道。”小孩顽皮地大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似乎对自己这个小小的恶作剧颇感得意。然后转身蹲下,又开始自顾自地翻动巷边的石块玩耍。

    徐丽婕走到他身边,也蹲了下来,摸着他的大脑袋,好奇地问:“小朋友,你翻石头找什么呢?蟋蟀得到秋天才会有呀?”

    小孩得意地歪着脖子:“找好东西,不能告诉你。”说完,他一撅屁股,站起身跑开了。

    徐丽婕看他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巷口,向姜山等人笑着说道:“你们看这个小家伙,真有意思。”

    “哪儿跑来的小促狭鬼!”连王老太太也感慨了一句。

    “噢?”沈飞皱了皱眉头,“老太太,你之前没看到过这个黠仔?”

    王老太太摇摇头:“没见过,是外头跑过来玩的。”

    “有意思。”沈飞摸着下巴,冲姜山和徐丽婕会了个意,“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扬州古巷的一大特点便是阡陌纵横,四通八达。不熟悉道路的人,进了巷区便如同走进迷宫一般。

    当沈飞三人走进小男孩刚才消失的那个巷口时,小家伙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在他们面前又出现了三四条巷子,通往巷区的更深处。

    “现在怎么办?往哪边走?”徐丽婕一边问沈飞,一边看了看手表,快十一点了,他们已经在这小巷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对于“一刀鲜”的下落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沈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好像突然被施了什么魔法,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同定住了一般。

    “你怎么了?”徐丽婕诧异地问着,一转头,却发现姜山也是一副怔怔的表情,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徐丽婕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个人,可随即她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使劲地吸了吸鼻子,赞叹道:“好香!”

    一股奇妙的香味,正从巷子深处幽幽地飘了出来。

    这香味纯正无比,让人浑身上下涌起一股说不出的舒适感觉,同时又朴实无华,不带一点的媚气,吸入鼻中,让人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童年放学后,饥肠辘辘地推开家门时,从厨房间飘出的那股暖暖的饭香。

    姜山和沈飞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刚才默不作声,便是在对这香味进行细细分辨。奇怪的是,他们竟丝毫闻不出这香味是出自何种原料,那感觉就像面对着一张纯净白洁的绢布,虽看不到一丝色彩,却给人一种掩盖不住的美感。

    姜山和沈飞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指着右手边的第二个巷口,说道:“这边!”

    那股神奇的香味,正是从这巷子中飘出来的。

    这是一条死巷。死巷的意思就是这条巷子只有一个出口,另一头却是封闭不通的。巷道极窄,只有一米来宽,头顶的天空也变成了细细的一条,使巷道中显得有些阴暗。

    可小巷里面却有一片较大的空地,给人一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的感觉。空地两侧被修成了小小的花台,种着些月季之类的花草,品种虽然普通,但出现在这小巷深处却别有一番韵味。

    花台后是一座独门小院,离小院越近,那股香味便越发浓郁。

    院门虚掩着,沈飞走上前,正要伸手去敲,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院内说道:“门没锁,几位请进来吧。”

    既然主人相邀,沈飞也就不再客气,他推开门,大大咧咧地走进了院子。

    院落不大,但收拾得整洁利落。院门左边有一口小小的水井,青石井沿内侧被桶绳磨出了深深的凹槽,显示出院落存在的历史。院中散养着几只老母鸡,正“咯咯咯”地四下闲逛觅食。

    正对院门的是两间小小的平房,可能是因为屋内空间狭小,一张八仙桌被搬到了院子中央,四把椅子围成一圈。桌上摆着一堆碗筷,看起来,这里的主人已经准备要吃午饭了。

    一名老者站在东首小屋的门口,只见他身形高瘦,一身布衫,虽然须发都已有些见白,但是腰挺腿直,脸上的神情也矍铄得很。

    姜山对着老者行了个礼,很有礼貌地问:“老先生,看起来您知道我们要来?”

    老者中气十足地说道:“这位就是姜先生吧?你挑战扬州厨界的事情昨天一早便已传遍了全城。我虽然足不出户,但从我小孙子的口中也了解了一二。我这个地方嘛,你们当然是迟早都会找来的。”

    小孙子?姜山心中一动,某非就是刚才的那个小男孩?他正要详细再问时,却见那老者挥了挥手,说道:“桌椅已经备好,几位请随便坐吧。我这锅里的午饭可停不得,先失陪了。”

    说完,老者一转身,自顾自走进了屋内。小屋的窗户上隐隐映出些火光,看起来像是灶间,那一直飘至巷口的奇妙香味也正是从这里发源而出。

    三人互相看看,沈飞微微点了点头,众人会意,走到桌前各自坐下,静观其变。

    不一会儿,院中突然香气大盛。只见那老者双手端着一只大汤盆,从屋内走了出来。三人眼鼻的焦点立刻都集中在了这只汤盆上。老者走向桌边,每近一步,那扑鼻的香气便浓郁一分。

    “敝舍寒陋,准备又仓促,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诸位,希望不要介意。用‘神仙汤’宴客,按理说实在是端不出手……唉,昨夜还剩了些冷饭,加上今早母鸡刚下的几个鸡蛋,勉强再给大家做一锅蛋炒饭吧。”老者一边说,一边把汤盆摆上桌,然后调过头,又向着小屋内走去。

    “神仙汤”这个名字吊足了徐丽婕的胃口,待老者一进屋,她便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要一览这盆汤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盆中的汤汁褐中带红,除了表面上漂着些亮晶晶的油花外,竟看不到任何菜料。

    “这么香,这汤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呀?”徐丽婕拿起搁在盆沿上的汤勺,不甘心地在盆底搅了两下,让她既惊讶又失望的是,那汤中仍然是什么都没有。

    “你就是把盆底搅破,也别想找到任何东西。”沈飞苦笑着说,“‘神仙汤’是扬州普通市民对‘酱油汤’的昵称。这汤说白了,就是用酱油和香油加上沸水冲调出来的。”

    “酱油汤?那怎么可能这么香呢?”徐丽婕难以置信地嘟起了嘴,但那盆汤又确确实实在她的面前,不会有半分虚假。

    姜山盯着汤盆沉默了片刻,真心感叹道:“我曾经听说过,以前扬州的市井百姓生活艰难,吃饭时常常不备菜肴,仅以酱油冲调成汤汁佐餐,还美其名曰‘神仙汤’,意思是说汤汁鲜美,天上的神仙闻见香味,也会忍不住下到人间尝一尝。我一直以为这是生性乐观的扬州人作出的调侃之言,今天才知道,这普普通通的酱油经高人之手,竟真能冲调出如此纯正扑鼻的美味来,这等手艺,只怕真是神仙也自叹弗如啊。”

    徐丽婕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沈飞把食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样子,然后抬手指了指小屋的窗口。

    徐丽婕和姜山顺着沈飞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隔窗可见屋中的老者左手端着一只海碗,右手捏着双竹筷在碗中搅动,料想正在打鸡蛋。

    老者右手的手腕发力,筷子头随之在碗中划着圆圈。那动作越来越快,到后来筷子晃动的影子已连成了一片,无从分辨。但筷子头始终只在蛋液中搅动,听不见一点筷子与碗壁碰撞的声音。

    忽见老者右手迅速抬起,一缕金黄铯的蛋液随之被长长地拉出了碗口。随即老者右手轻抖而下,那蛋液却余势未歇,足足蹿到一米多高,在空中略作停顿后,这才倏然落回碗中。几乎在同时,另一缕蛋液又随竹筷从碗口跃起,如此往复,连绵不绝。

    三人正看得入神,老者左手一翻,满碗的蛋液如同散花般撒出,却又全都准确地收于窗前的一口铁锅内。锅中的油早已烧得滚热,一遇蛋液,立刻“刺啦”一声大响,热气和香味同时四溢而出。

    老者双手毫不停歇,左手扔掉海碗,拿起案台上的一口饭锅,把半锅隔夜的冷饭一股脑儿倾入了铁锅内。那热气和香味尚未散开,又被这冷饭逼回了铁锅内。随即老者右手持铲,左手翻动铁锅,将米饭混在蛋液中一通狂炒,动作迅捷有力,浑不似一个垂垂老矣的人。但见银白色的饭粒和金黄铯的蛋液有节奏地上下翻飞,渐渐融为了一体。待得火候一到,老者左手抄着铁锅一撩,将做好的蛋炒饭装回了饭锅中。

    这番操作说起来复杂,可实际上却是迅捷无比。仅仅片刻的工夫,从打蛋、入锅,到翻炒、起锅,整套步骤已是一气呵成。

    老者把饭锅端到桌上,自己也找了张椅子坐下,说道:“一点粗茶淡饭,三位客人如果不嫌弃的话,就请随便用吧。”

    “老伯你太客气了。这‘神仙汤’和蛋炒饭香气扑鼻,谁闻见了不想尝一尝啊。怎么会嫌弃呢?来来来,我来帮大家盛上。”沈飞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拿过一只空碗就要盛饭。当看到锅内的情形时,他却一下子愣住了,张口结舌道:“这,这是……”

    徐丽婕探身向锅内张望了一眼,只见里面的饭粒颗颗分开,饱满剔透,每一颗表面都均匀地裹着一层薄薄的金黄铯蛋浆。扬州蛋炒饭驰名海内外,徐丽婕在美国的时候也常常能够吃到,但这样的却从没见过。她禁不住惊讶地问道:“这是蛋炒饭吗?怎么和我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啊?”

    “你吃过的蛋炒饭都是鸡蛋和饭粒分开的吧?那叫作‘碎金饭’。”姜山向徐丽婕解释着其中的奥妙,“这种蛋浆均匀裹在饭粒上的,叫作‘金裹银’。我也只是在传说中听闻有这样的做法,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开了眼界。老先生的厨艺,令人佩服。”

    老者客气地摆了摆手:“哎,一点雕虫小技,让诸位见笑了。”

    “‘金裹银’,好,这名字起得好,既大气富贵,又生动形象。”沈飞一本正经地评论着,“可名字再好,也不如这锅饭实际炒得好!色泽艳丽,香气逼人,让人一看,就忍不住……”

    徐丽婕笑着打断他:“好了好了,你想吃就吃吧,拍那么多马屁干什么。”

    沈飞不屑地撇撇嘴:“瞧你说的。我再馋,尊老爱幼还是懂得的嘛。”说着,他盛起一碗“金裹银”,恭恭敬敬地放在老者面前:“老伯,您先请。”

    老者颔首看着沈飞:“你就是‘一笑天’的沈飞?果然机灵懂事,是块材料。徐老板眼光不错,只可惜你不务正业,枉费了他的一片苦心。”

    老者的语气温和,略含责备,但更多的是带有规劝和勉励之意。沈飞有些尴尬地挠着脑袋,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老先生,他们俩您都认识。我刚回扬州,又不是厨界的人,您应该不知道我是谁吧?”徐丽婕恰如其分地接过话茬,算是帮沈飞解了围。

    老者微微一笑:“徐老板的千金,虽然没有见过,但也是早有耳闻的。”

    徐丽婕听了这话,心中暗自高兴。这老者和蔼儒雅,言谈举止都颇有长者风范,让人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亲近的感觉。

    这边沈飞继续盛饭,依次端给徐丽婕、姜山,最后才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他笑呵呵地招呼着:“来,大家都动筷子吧。”那架势倒似他成了主人一般。

    那“金裹银”蛋酥米韧,味道妙极,不用多说。众人吃了几口后,都止不住地连声赞叹。老者面色祥和,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姜山见时机已合适,放下碗筷,试着把话头引向今天的正题:“老先生既然知道我们三人是谁,那也应该知道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