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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的网第5部分阅读

我安慰她,我说你的节目不可以叫“非常单身男女”,因为那是一个台湾名字,他们已经用得很出名了,别的地方台可以用但你不能用,因为你是一个新知识女性,应该有道德观念。迎春花感激地点头。

    我又说,你千辛万苦做这么奇怪的节目无非是想得到提拔,可你已经是文艺部主任了,再往上还有什么,你要做台长吗,变成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女人,穿着黑色的厚丝袜,衣领上别一个硕大无比的金银花胸针,每天早晨八点半坐在市政府一号楼的大会议室里开会?迎春花勇敢地点头。

    我说那么我说完了。

    迎春花说,你真会思考。

    我说当然,我就又想起了我在宣传部的生活,我始终都认为我长期从事的宣传思想工作对我的成长真有好处,我思考得多,所以每年都被评为先进,可是我又思考得不够多,所以我到现在还不是领导。

    雅雅说过,你每天都只要文件发发,横幅拉拉,标语画画,笔头划划,你还有什么烦恼啊?我思考了一会儿说,确实没有什么烦恼,惟一的烦恼就是我每天都吃得太饱了。雅雅你很压韵。

    可是我一直在想,我们的思考方式长期以来都是苏南农村式的,我给我的每一个苏南朋友做过河的题目时,他们中的百分之九十五选择了从牢固的绳索上滑过去,书上说这是严重的性压抑,他们中的百分之五选择了从木头上慢慢地爬过去,书上又说那么除性压抑外的其他都是性冷淡。而且很多苏南女人都这么认为,上海男人奶油,北京男人不洗澡,当然这是很不正确的,因为北京男人也有一部分奶油,上海男人也有一部分不洗澡,所以只有做了上海女人或北京女人,才能真正理解奶油和洗澡的关系,当然那并不难,现在每一个女人都很自由,她们可以自己选择,做什么地方的女人。总之,我们和我们的城市都充满了顾虑,我们有精神危机,我们阴郁,思考和行为方式总是很怪异。那么,迎春花茫然,你到底来不来啊。

    啊?我说,哦,我不来。

    迎春花主任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迎春花在早晨九点打来了电话,那清脆的电话铃啊,它在我的梦中成为了巨响。

    迎春花说她改变了主意,因为她昨天深夜回家翻到了一本海派时尚刊物,里面有一篇描写主题派对的文章。

    看了之后,我非常有感觉。迎春花说,首先,我的节目必须从一台纯粹的相亲活动也变成一个主题派对,它的名字不再叫做“非常单身男女”,现在它叫做“男女都要”。第二,我仍然这么说,你要出场,我仍然这么说,我们会全场录摄,但我们只在暗处安排人拍摄,你放心好了,我作为我们台的文艺部主任,我用我的人格担保,我们绝不会拍到你的脸,你的脚,你的背影,任何有关你的图像。第三,你要做一份有标准答案的问卷,我们要在广播电视报上全文刊出,以选定高素质高智商的人,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参加我们的这个主题派对。

    我抱着电话坐在床上,不知道说什么好,我问自己,有什么问题可以测定一个人的素质和智商?于是我拖延了几天,然后请追上门来的迎春花坐在客厅里喝茶,然后我坐到我的电脑前面, 开始写点什么, 我坐了两个小时,最后我找到了一本《书城》杂志,我把他们启思录的第38号题目送给了迎春花。

    有机会往未来世界旅行一年,时代任择,回来后可保留全部知识,只是不许带回任何物品,而且有五成概率死亡,您会去吗?

    我的标准答案是,如果回答去,就入选,如果回答不去,就淘汰掉。

    迎春花主任愉快地接受了。

    我在现场给叶叶打电话,我问叶叶有没有参加过相约星期六。叶叶说,什么?

    什么?我的周围有很多很多人,每一个人都在说话,于是我抬高我的声音,我说叶叶你有没有参加过相约星期六?

    叶叶说他只是做过亲友团,可是他在那一天比男主角还要帅,结果对方亲友团看中了他,并且决定把女主角配给他,可是主持人制止了这一切,他们说那违反了我们相约星期六的规定,以后亲友团不可以太帅,这是我们的新规定。他们说。

    我笑了一笑,然后问他,那么任何一个有关单身的派对呢?你有没有参加过?

    叶叶说,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问这些问题,你在什么地方,你好勿啦?我很小心地装傻,我说,什么?什么?

    我喜欢所有上海男人的声音,他们会在电话里问我,好勿啦?

    我要感谢梅花,那次的音响烧起来以后,梅花让我不要烦她,我就和梅花带过来的叶叶出去喝酒了。

    叶叶在酒吧里问我怎么看他的音乐,那个时候我已经喝了很多很多酒了,于是我很诚实,我说叶叶在技术上还是很熟练的。叶叶沉默,然后他悲凉地笑了一声,然后他反反复复地说,技术?熟练?他真令我紧张。

    然后我们说了点别的,叶叶说他的一个朋友刚刚死了,死了以后还变成一个好看的鬼到他的梦里去和他说话。

    我发现我有一点点喜欢他。我的感情经历的确是很奇怪的,很多女人都是从喜欢艺术的无业者开始,年纪大起来,她们就去喜欢先富裕起来的那一部分,最后她们选择下嫁的通常就是一个诚稳的公务员。我却把什么都倒过来了,我自己是个公务员,可我不再是了,年纪大起来,我就把所有的男性公务员都改名字叫小虫,无论他是不是我曾经爱过的,他们的名字都叫做小虫,然后我和富裕的男人们出去吃饭,当他们的肚子和事业一起飞黄的时候,我离开了他们,最后我爱上了无业者,他们在2000年以后还会是长头发。过去了的一年,是新生代最热闹的一年,那些新新人类们,他们是太阳,他们说世界归根结底不是你们的。新新人类的生活就是剃最简约的发式,比如板寸;穿最简约的鞋子,比如黑布单鞋;吃最简约的饮食,比如吃素和喝白开水。叶叶留着八十年代初的长头发,除了吃素和喝白开水,他的一切都逗留在八十年代,不过他也有优点,他有些唯美,因为他给他的乐队起名字叫做——蝴蝶。

    我希望他健康和平安,因为所有唯美的男子都不平安,我在很多年前有个朋友,他忠于爱情,喜欢张爱玲,有轻度的幻想症,后来他走路把脚走成骨裂了,我的朋友都去机场送我的时候,他来不了,他们说他躺在医院里,脚上打了很多石膏。

    叶叶说他参加过一个“品味单身”的主题派对,叶叶说他收到传真的时候,有一种很黑暗很耻辱的感觉。叶叶说他在那个派对爱上了一个放荡极了的女人,那个女人一直坐在他的身旁优雅地吐烟圈,可是他放那个女人走了,叶叶说我不要和她做嗳,像许多一夜情的开始,我并不期望故事按照这样的步骤去发展,我所表现出的挑逗只是为满足我暂时的空虚。我想爱她。

    我打了个哈欠,然后关电话。

    我蹲在地上,其实我为了避免被摄影机拍到,一直都蹲在地上。我的织锦缎旗袍已经非常皱巴巴了,我所有出场的衣服,它们都是旗袍,它们惟一的缺点就是不能蹲和坐,我崭新的织锦缎短旗袍啊,它是我在宣传部一个月的工资,可是它已经皱得像一朵花了。我穿了旗袍以后就再也没有在我爸眼前出现过,因为我总是花掉了很多钱,却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天涯歌女。我爸已经很烦我了,他说他再也不想看到我,因为我骗他说,我辞宣传部的职是因为我要调到文联去做专业作家了,我爸愉快地相信了,同时他愉快地敦促我尽快办手续离开宣传部。但到最后我果真高高兴兴地辞了职以后,我才知道现实是那么严酷,组织是一个老男人,委身于他的时候,是那么厌倦他,仇恨他,但是离开他了,却总会惦记起他的好来。

    于是我知道我设的局总是不高明的,我总是连男朋友都骗不过,更不要说是去骗经验丰富的我爸了。

    这时候一个在电视台做“午夜唱片街”节目的男人向我走过来,我仰着脸看他,他马上也蹲下来,蹲在我的旁边,他说,嗨。于是我就白了他一眼,我的观念是,男人只要以为这个女人是有上床的可能的,就会花费时间和精力与她搭话,如果那女人是得不到的,那么她就是个贱货,但如果那女人是能够得到的,那么她就更加是个贱货,于是我为了避免做一个贱货,从来都不与男人搭话。

    他一直都蹲着,看我的侧脸,因为我已经不把正脸给他了。我们的上方就是灯光师和摄影机,他们一直在低声地斥责我,要我离他们的电线远点。

    开始了。

    迎春花彻彻底底地欺骗了我。我蹲在她就座的沙发椅后面,我听见她与一个男人在交谈,那个男人呼噜噜地喝水,在水中他说,我弄来了十六个呢,然后是迎春花的声音,她说,我只弄来了一个,但是这一个会非常管用,然后是笑声一片。

    于是我就站了起来,我的头把镜头全部都挡住了,但是我没有顾虑,我相信他们只能拍到我的后脑,那是一个漂亮的后脑,黑头发,长及腰际。我看见前方有一个金碧辉煌的舞台,上面已经坐了四男四女,男人普遍太矮,女人普遍太丑,还有两个节目主持人,普遍太胖。

    迎春花从我的旁边奔跑过去,她抓着四支枝叶有点秃的红玫瑰花儿,植绒布料,落满了灰,女嘉宾们只要用鼻子一嗅,灰尘就会蓬出来,在强烈的灯光下变成四团颜色有些脏的迷雾。

    那些花迅速地从男人的手里到了女人的手里,果真是每人一朵,果真是她们一嗅,灰尘都蓬出来了。

    突然,灯光全部都打过来,把我罩在了一个明亮的光圈里面。我越来越热,而且开始生病,我了解那些疾病,它们不会很严重,起初的症状还只是一天到晚地妄想,比如坚信自己是还珠格格,到后来,也只是间歇性地思维空白,比如,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最后,才会彻底地思维混乱,比如,现在我所看到的一切,所有动着的,呼吸着的生物,他们都很该死。

    我想现在我很混乱,他们都很该死,我混乱极了。

    混乱过后,我镇定了一下,我环顾四周,敏锐地发现整个现场安置了不下于五台的摄像机,以及不少于二十个的便衣新闻工作者。

    太胖的女主持人向我走来,她的话筒线像蛇一样爬行,她说,我们来问一下这位小姐,你没有结婚吧,小姐?

    我有点目瞪口呆,我说,啊?

    她又问,那么你认为你未来丈夫的身高和年龄是不是很重要呢?

    我仍然目瞪口呆,我仍然说,啊?

    迎春花在暗处,她小声地提示我,快说快说啊,我向你保证,我们安排你出场只是为了现场气氛,我保证,我以主任的名义向你保证,我们做后期的时候一定剪掉你的镜头。

    迎春花说完,从暗处的下方伸手过来拉我的旗袍,镜头上就出现了一个奇异的女人,她的两只手都闲着,可是她服装的下摆在蠕动。

    此时,“午夜唱片街”男人从我的旁边跳了出来,他一出现,顿时掌声雷动,还有几个很酷的女孩子,她们尖叫,试图越过重重的座位,到他的面前,亲吻他的脸。

    他深情地望了我一眼,缓慢地走到了舞台中央,摆出“午夜唱片夜”的片头动作,然后遥远地望着我说,我喜欢吃饺子,你呢?我已经来到了大厅的外面,这是一个五星级的东方酒店,地形极其复杂,没有地图我是绝对走不出去的。果然,我走来走去,就是找不到出口。十年前我们的城市建造了一个全亚洲最大最好的影城,在那个影城里面,只要沿着灯打在地面上的颜色走,就会到达要去的地方,那些颜色不是画在或映在地面上的,它们是灯光的影子。可那是十年前了,什么东西过了十年都会败落,更何况他们投资错了方向,影城先后从事过酒店业、旅游业、时装美容业,然后是游艺厅、饺子店、西餐厅、淮扬菜馆,到最后,它就是倒贴钱,也没有人愿意与它合作了。就像一个年轻的美女,如果男人给她钱,她把钱全部用掉而不是存在银行里,那么一过了十年,她的脸不美了,就会败落下去,到最后,再也没有一个男人给她钱。

    我走了很多路,可是我越走越暗,我一个人,穿着七寸高的高跟鞋,在坚硬的地面上走,多么寂静啊,我听得见自己的呼吸。最后我来到了一个圆弧的走廊上,尽头是一个房间,我充满了欣喜,我走过去,推开房门,却发现我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而且我再也找不到我出来时的那个大厅了。

    这样的情况在我的一生中只出现过一次,那是很久以前了,雅雅给我画了一幅画,她要我晚上去拿。我与雅雅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她的家我从七岁开始就经常去,一共四幢楼,她家是左边过去,第二幢,五楼。

    那个夜晚,我去拿我的画,雅雅的家是旧式房子,楼道里没有灯光,我要去就只能摸着黑跟着感觉走,但我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样熟悉雅雅的家。我到了五楼,砸门,这时候一个老太太出来开门,她的脸像纸那么白,她说,你找谁?我说我找雅雅。老太太说,这里没有什么雅雅。这时候对面的门也开了,一个年轻女人,她的脸也像纸那么白,她说,是啊,我也从没有听说过有雅雅这个人。

    我客气地说,对不起,然后我下楼,她们站在楼道上看着我下楼梯,静静地,像死那么寂静。我下到三楼,然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楼道里没有灯光,她们出来的时候我却看得见她们的脸,只是像纸那么白,却没有脸的轮廓,没有鼻子,没有嘴,只是知道,那是一张脸,惨白。

    但是我不死心,我站在楼下面的空地上,我仔细端详了一下那四座楼,我对自己说,也许我刚才走神了,所以上错了楼,于是我再次上楼。

    这是我小时候的故事,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不太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不在乎活着,也不在乎死掉,我闲得太无聊就会说我要去死,因为我一直都是个问题儿童,我从小就知道怎么标新立异,当我说我要去死的时候我母亲就被吸引过来,她放下了一切手中正在做的事情,她惊恐地抱住我的头,把我紧紧地按在她的怀抱里,那时候我是最恶毒的,我一直都认为,我要挟父母惟一的方法,就是去死。

    我上到五楼,砸门,我砸了半天,没有人出来开门,我砸了半天,并且大喊大叫,连白纸一样的老太太和年轻女人都没有出现。

    我下楼,在黑暗中,我被一辆庞大的自行车撞了一下腰,那辆自行车是突然出现的,刚才还没它呢。然后我给雅雅打电话,我说,雅雅你搬家了?

    雅雅说,没有啊?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还不来,我甚至开了门等你,怕你看不清楼梯。

    于是我停顿了一下,说,雅雅,我就在你楼下,还是你下来吧。

    沉默。

    雅雅突然尖叫了一声,不,我绝不出来,我们白天再见吧。

    我还是走来走去,越走越恼火,我还是没有找到出口。最后我找了一面墙让自己靠上去,我想到了我可以打电话,我可以请求大厅里那些选择去未来世界旅行的男男女女们出来找我。可是我的电话啊,我发现它没有讯号了,我疑惑不已,我对自己说,我现在在地铁里吗?

    最后我进入了一个很破旧的房间,这是一个五星级酒店,但是在它拐弯抹角的地方,有一个很破旧的房间,水泥地,没有窗,却有一架电梯。我没有按钮,真的,我发誓,我什么钮也没有按,电梯门开了,出来了一个男人,穿牛仔裤,蓝体恤,背了一个硕大的包,我肯定我不认识他,可是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赶紧钻到电梯里去,这是一架像房间那么破旧的电梯,这个运载人的箱子,它的铁皮已经锈迹斑斑了,它的指示器上写着的最大的数字是,五十七层,可是这幢楼,这整幢的楼也不过十层。这是一个旧式的酒店,占了很多地,有园林有桥,有山有水,水里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