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其他小说 > 小妖的网 > 小妖的网第14部分阅读

小妖的网第14部分阅读

做朋友,即使我们开始过,我们也已经结束了。

    我已经结束了一切,我的错误的北京情人,我的错误的广州情人,我的错误的非洲男朋友,他们都结束了。我要开始我的新的恋爱了,和一个活在网络里,宁愿活在网络里的男人,他直到现在都以为我是一个歌女,可是他不歧视我。

    我真的很喜欢我的网络身份,一个歌女,从四岁开始拉小提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干过别的,没有写过诗,也没有写过小说,她不喜欢读书,只喜欢到处游荡。

    网络上有一个真正的歌女,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我,杜郁,鹭丝,甜蜜蜜,菩提树,平安……我们像现实中的朋友那样了解对方的真相,很少的一部分人,只有我们,才互相了解,互相熟悉。我们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得到对方的信任,成为朋友。再有新人来,他们进不来,我们也不愿意告诉他们真相。

    在网络上,隔了五个月,就像隔了五年那么,所有的人都在变化,很多老人走了,很多新人来了,很多人谈过恋爱,从此开始互相仇恨,很多人正在谈恋爱,谁也不知道将来。

    那个歌女名字叫做紫衣,我看到过她的照片,长相平平的一个女子,可是像我这么张扬。杜郁说过,紫衣是一个极度无耻的女人,她不可以没有男人。

    我说杜郁你的脾气太坏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不可以互相伤害。

    可是后来,紫衣一上网就说,小妖精茹茹,我认为一个女人做成你这种样子,真是悲哀。

    我很吃惊,因为我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悲哀。我写作,自己养自己,就像苏青所说的,连买一根钉子也是自己的钱。

    不仅钉子,我住的房子里连下水道都是我自己通的,我自己装门锁,自己扛煤气罐,我付自己的房租,上网费,电话费,从来都没有拖欠过,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用自己的手养活了自己。

    我有房子住,我又有饭吃,我悲哀什么?

    可是我仍然很慎重地反省了一下子自己,我回答她,我说,谢谢你,紫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没有男人,也不是什么悲哀的事情。

    杜郁就在旁边说,紫衣你太过份了。

    甜蜜蜜也在旁边,说,紫衣你这个坏女人。

    我让杜郁和甜蜜蜜不要说话,我说,紫衣也很可怜,所有的女人都很可怜,很多时候我们都得互相宽容。

    可是紫衣又说,哼。杜郁,甜蜜蜜,小妖精茹茹,我们早就看你们不顺眼了,你们也太张狂了,别以为你们有什么了不起。

    后来杜郁在与我谈到这种问题的时候就说,我也觉得很奇怪,毕竟紫衣只是一个小公司的小职员,业余时间在三流歌厅驻唱,有一群捧她的闲人,她就这么嚣张,我猜测她是在嫉妒我们,而且一定还有很多女人,她们都嫉妒我们。

    我说,也许我们的确太张狂了,令所有从事其他职业的女孩子们生气,可是杜郁,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我们和紫衣又不熟。

    杜郁说,网络上的人,到最后,总会互相了解。

    杜郁又说,他们只在网络上占优势,如果在现实中,我理都不会理他们,我什么身份?他们也配?说完,又说了一遍,如果在现实中,我理都不会理他们。

    我笑了一笑,我说,对,非常不配。

    杜郁又说,现在有网络文学大赛,你赶快去参加吧。

    我说我不参加。

    杜郁问我为什么,现在到处都有网络文学大赛,这么多的比赛,你不参加?我说我不是一个网络作家。我也许会写与网络有关的小说,可是我不在网络上写小说。

    所有不进入网络的作家做评委,也没有什么不好。网络写作,不能因为它是网络写作就可以享受某种特权,就如同手写与电笔写作的分别,它们果然没有什么分别。

    而所有x代或者y代的孩子们,他们更没有什么分别了。给他们贴标签只会使他们痛苦,当他们永远都无法撕掉标签,他们的脸会笑,他们的神情会飞扬,可是他们的心很痛苦,而他们的灵魂,会哭泣。毕竟那是他们的生活,与任何人都无关。

    任何沉重的标签都会使我呕吐。

    所以我喜欢极了莫言说过的话,他说,网络?像梦一样。

    所有的第一代都很艰难,有很多问题和矛盾,都由第一代人来解决,而第二代,就简单多了。

    杜郁问我还记得菩提树吗?我说我记得,我永远都记得他,菩提树是一个完全生活在网络中的人,他已经真正地,成为了一个网人。

    一个从早到晚都在网上的人,连睡觉的那四个小时,他的电脑都不关上的一个人,算不算一个真正的网人呢?

    只有一次,我有整整一个小时都没有见到菩提树,我写信问他,你病了?

    菩提树在几秒钟以后就回信说,我很好,令我飞舞的是我的爱琴海。

    菩提树问过很多人,什么是哈根达斯?

    他们都不告诉他,他们在暗底里取笑他。

    我不笑,我认为菩提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尽管他有一点儿钱,比国内的很多人都有钱,他在海牙和阿姆斯特丹都有自己的房子,他也有性伴侣,可是,他不知道什么叫做哈根达斯。

    哈根达斯冰淇淋最小份是三十一元人民币,如果菩提树回北京住,就可以在国际俱乐部的甜品店里买到。我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告诉他。我没有告诉他,因为他会想三十一元人民币真是不够贵。

    为什么网络里的人都在谈论哈根达斯,就如同网络里人都在谈论轻舞飞扬一样,那是一个故事,与爱情有关。

    美国的冰淇淋,哈根达斯,小小一桶,也许也有人认为它太贵,毕竟只是一小桶冰淇淋,可是如果从中国运冰淇淋到美国,也会那么贵。

    即使它这么贵,我仍然不喜欢它,我只喜欢麦当劳的蛋卷冰淇淋,我这一辈子都只喜欢蛋卷冰淇淋。

    所有的人都恨菩提树,他们认为他无耻。

    因为菩提树喜欢女人,他喜欢所有的女人,他勾引每一个女人,使她们心里存着美好的希望。

    后来所有的人都识破他了,因为菩提树太喜欢夸耀自己了,他喜欢告诉所有的人,他有多么大的魅力,他会一边打电话给那个女人,一边又在公众聊天室里告诉大家,他正在勾引那个女人。

    他的爱,果然就没有一分是真的。

    男人们更恨他,男人们说,菩提树的品行中有许多是真正的男人所不齿的,不懂得义务,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而被他骗过的女人们虽然也恨他,却仍然表扬他。女人们说,菩提树有才华,内心敏感。

    可是后来,再也没有女人爱他了,新来的女人也不爱他了,他太著名了,却成为了一个悲剧。

    所以在过中秋节的时候,菩提树告诉大家他给比利时的父母买了月饼。

    却有人公然问他,你是为过去赎罪还是为将来的罪恶做预支?

    菩提树说他是赎罪。

    他们却告诉他,算了吧,你还不是为将来犯罪时心里踏实点,到时候你可以劝自己说,我已经交过罚款了。

    我和杜郁站在旁边看,杜郁很小心地说,菩提树被我们伤害了。

    他们就劝杜郁说,菩提树这家伙,说个“爱”字和说“来瓶啤酒”一样轻易,说完就忘。别理他。

    我在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杜郁爱他,他们短暂地相爱过,每天都通很长时间的电话。可是后来,杜郁也成为了一个大笑柄,在杜郁之前,还有很多女人,她们都成为了笑柄。

    可是,不是菩提树的错,菩提树生来如此,没有一个女人可以改变他。

    对于杜郁,却是一个更大的悲剧,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杜郁,我不知道都发生了一些什么,我问过平安,他说他也不知道。

    后来,菩提树写信给我,他说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杜郁,他很累,他为小妖写了一首长诗。

    不要问我沉睡之外弥漫的是什么/那些红色的棋子/或者豁嘴的星/它们不是/也不是小妖精布置下的迷香/酷似某个春夜/红色的石榴突然绽放……

    我就大笑起来了,我说,菩提树你真的很有才华,你知道对付不同的女人应该使用不同的方法,可是你丧失了爱的能力,没有人比你更无耻。

    虽然我理解你,可是我不得不也远离你,我怕我也成为一个笑柄。

    我似乎看到了菩提树忧郁的眼睛,我想菩提树真可怜,真的,没有人比他更可怜。叶叶在酒吧打电话给我,他说他看到有人在做秀。我问他,做的什么秀?

    叶叶说,有人在酒吧里写作,浓妆艳抹。

    我说,如果我有很多钱,我也会去酒吧写作,有空调,有音乐,有酒。可是我现在冷得要命,我的手上长满了冻疮,而且我的左腿膝关节正往死里痛。

    叶叶说,你应该买一只取暖器,用取暖器烤你的关节。

    我说,没用的,这是老毛病了,因为我小时候喜欢坐在阴湿的地板上看《西游记》,看了二十年,就患了二十年的关节炎,这一辈子都好不了啦。现在我痛得死去活来,这该死的阴天。而且我只剩下几百块钱了,如果我买了米,我就没有取暖器,如果我买了取暖器,我就没有饭吃了。而我的小说还没有写完。

    我听到了叶叶啜泣的声音,我说叶叶不要,你是一个男人,不要在酒吧里哭。

    叶叶说,我哭是因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

    我说,没事的,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生气,你是一个奇怪的人嘛,你可以什么都干得出来,是什么?

    叶叶说,我用你的书挡住所有人的目光,我把粉藏在你的书里,我在最暗的角落里吸粉,我现在不抽大麻了,我开始吸粉,我进了两次戒毒所了,花了很多钱,我戒不掉,现在我又开始吸了。

    我强装冷静地吐了一口气,我说,哪一本书?

    叶叶说,《我们干点什么吧》。

    十八、心破碎的声音

    奇怪

    我们听到你在千里之外哭

    ——2000年1月28日

    我妈打电话来。我接电话,我说,好了好了,我知道,我会回来过我的生日的,我没忘,我正在写我的网络爱情小说,最后一小段了,我要给它一个最完满的大结局。昨天我妈也打过一个电话来,让我别忘了,要回家过生日,还有,过完生日,我们全家就去澳门过春节,机票都订好了。

    我说我怕,我不敢回家,我害怕极了。

    我妈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很恐惧,我又矛盾又恐惧,我怕我回了家,吃饭的时候表现不好,我爸又赶我出去,我不敢再经历一次了,我害怕得很。

    我妈说,不会的,你爸对你多好,你爸又给你买了一只手机。

    我说,你们从来就只知道买东西给我,从小到大,你们只管我吃饱穿暖,你们看到我吃得下睡得着,你们就快乐了。可是你们从来都不想一想我的感受,你们永远都不知道,我到底要什么?总之,我就是怕,我就怕我爸又一次赶我出家门,再来一次,我会死的。

    我妈说,回来吧,不会的,一切都过去了,回家来吧。

    我挂完电话,有点激动,我想我得连夜写完我的小说,我希望我能够飞快地写完它,明天,我就可以回家了,可是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和我爸,我们会不会再吵一次,他会不会再提知识分子和流氓无产阶级,他会不会再让我滚,滚了就永远别再回来了?我不知道。

    我的心动荡极了,我朝思暮想,希望自己能够回家,可是,现在我要回家了,我又害怕,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得写完我的小说,

    我已经写了十个小时了,我没有喝过一口水,也没有合上过一次眼睛,我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我就会睡过去,我就再也完成不了了,我的小说。

    所以我很不耐烦地接电话,我说我马上就来,就快好了,我换件衣服就来,放心,妈,我不会穿旗袍的,不然爸见了我又生气。

    可是我妈在电话那边哭,我妈说,你爸出事了。

    我扔下了电话,我什么都不管了,我披头散发,开了门就跑出去了。

    我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然后我又重新爬上楼,我穿上了鞋,然后上街拦出租车。

    我和很多人抢出租车,我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我管他们叫傻逼,都给我滚!

    我像一个真正的疯子那样,抢到了一辆出租车。

    我来到了第一人民医院。

    这个着过火的第一人民医院,在它着火的同时,念儿抱着她的狗站在外面看,她看到了烟雾,大火,很多人在砸玻璃,很多人在尖叫,还有很多人跑来跑去,那些坐在窗台上犹豫的人,他们全部被烧死了,而那些从楼上跳下来的人,他们全部都摔死了。还有个漂亮的怀了孕的护士小姐,她也跳下来,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死了。念儿说,我永远都不要怀孕,我想一想,就会想到那个跳楼死的孕妇,我看到了她的腿骨,碎裂了,惨白。

    他们试图遮掩一切,他们不说话,可是他们没能遮掩得住,一切都发生了,火烧过的地方,在几百年以后,一定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可是他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若无其事。

    我很恨这个医院,可是现在我又要来了。我多么恨它。

    两年前,我递过一份辞呈,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我等待着与领导的又一轮战事,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切答辩的资料,我深呼吸,然后微笑。

    可是有人打电话来,他们说,你不要急。我说什么?他们又说,你不要急。我说你们再说不要急我就真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说,是这样,你不要急啊,你妈现在在我们医院里,已经抢救过来了……

    我爸那个时候在南京,而我妈在昨夜告诉过我,她有点不舒服,她需要去挂一瓶盐水,尽快好起来。我冷冷地说,哦,我知道了。我正在和我的领导进行着最艰巨的战争,我要辞职,他们不许我辞,他们每天每天都找我谈话,他们说,如果你辞,你就会是我们机关里第一个辞职的公务员,你会使我们很难看。

    早晨,我妈独自一人,来到了医院。医院里有很多很多人,医生护士们都忙疯了,于是我妈做了皮试两分钟以后,他们就给她挂水,我妈很多时候就像我这么笨,她没有告诉他们,她的严重的心脏病史,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让那根针刺进了自己的身体,她什么都没有说。

    我妈那个时候惟一思考的问题就是,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我妈举着她自己的盐水瓶,站在了走廊里。

    过了一小会儿,她的嘴唇开始发紫,她的心跳也开始减弱,我妈很轻微地喊,护士小姐,护士小姐,没有人理她。我妈就从包里掏手机给我打电话,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按号码了,她一下子就晕过去了,摔在地上,盐水瓶也碎了,那些使她过敏的液体流了一地。

    后来我坐在我妈的病床旁边流眼泪的时候,邻床的病人对我说,你不要哭,小姑娘,你妈还算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抢救她,很多时候他们在抢救前都会问一问病人的家属,你们有没有支付医疗费用的能力?可是当时只有你妈,一个人,躺在地上,已经完全昏迷了,可是他们抢救了。所以,你和你妈多么幸运啊。

    我妈坐在病床上,在我哭的时候,她安慰我,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可是我再也不提辞职的事情了,因为医生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对说,你是病人的女儿吧,你要听话,不要惹你妈生气,不然,病人的心脏病就会发作,你懂吗?这次已经非常非常危险了,如果不是我们抢救及时,你妈就……

    我瞪着他,我说,这是一起明明白白的医疗事故,我要告你们。

    于是那个医生非常迅速地跑掉了,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陪我妈在医院里住了两天,没有人管我们,给我们药,也没有人赶我们走,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我和我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到处找那个医生,找不到,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告诉我,他在哪儿?于是我妈就出院了,也没有?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