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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门第2部分阅读

,要引你上钩?”

    苏妄言颔首道:“一开始,我也有些怀疑,事情太巧,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但后来的发展,又实在不像是这么回事。”

    一边回想,一边缓缓道:“我到那地方的时候,只看到一片无人看顾的荒坟。找了好半天,才在坡底找到三株柳树。那旁边果然有一个坟头,看得出已有些年头了,坟山已经塌陷一半了,坟上覆满野草,似乎许久无人祭祀。但坟上既无墓碑,也无标识,看不出是什么人的坟墓。

    “我在锦城四处打听,都说那地方叫阎王坡,埋的都是些贫困潦倒客死他乡的过路人,要不,就是乞丐妓女之流。但每每问到那三株柳树下埋的是什么人,就没人说得上来了。我料想再问也问不出结果了,就准备在锦城再住一夜,第二天一早回洛阳去。

    “没想到,我在酒楼里,竟又碰到在赏花诗会见过的那些‘才子名士’拉我一起喝酒。席上众人天南海北地一通胡吹,渐渐的,就说起各人的风流韵事。其中有一个人,感慨万千地说起三十年前在锦城的一段际遇,说是当年他在幕府充任幕僚,其间和一个妓女交好,两人有许多花前月下的约誓。后来他上京谋职,不得已抛下了对方,三年后回来,佳人却已香销玉殒。”

    苏妄言说到这里,放慢了语速,道:“那人说,他没料到一别之后竟成永诀,伤心之余,便在对方坟前种下三株柳树,以寄哀思。”

    韦长歌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苏妄言道:“我听到这里,想到三娘坟前的三株柳树,便随口问他那女子是不是葬在阎王坡。那人却反问我:‘阎王坡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那是城外一个乱葬岗,叫回眸亭。’——阎王坡这名字是这些年才取的,以前那地方便只叫回眸亭,他多年没有来过锦城,所以不知道回眸亭已经改名叫了阎王坡。我于是立刻问他那女子叫什么名字,他虽然有点奇怪,却还是回答我,那女子名叫朱依依,旁人都叫她朱三娘!”

    “一面之辞,不足为凭。你可查过了?”

    苏妄言眼中掠过惋惜之色:“我查过了,三十年前,锦城教坊的的确确曾经有过一个朱三娘子。朱三娘子名叫依依,曾是锦城红极一时的歌妓。这朱依依爱上了一个读书人,在最当红的时候闭门谢客,拿出所有积蓄让那人上京求官。对方得了官职之后,却寄回来一封绝交信,朱依依贫病交集,一气之下,没多久就死了。她所有积蓄都给了对方,死后甚至置办不起一副棺木。几个平日姐妹念着旧情,凑钱给她请了个道士,一领破席,草草葬在了城外的阎王坡。

    “我还找到一位老琴师,乃是朱依依的旧识。据他所说,朱依依死后三年,那读书人犯事被罢了官,又回到锦城。朱三娘子生前豪爽好客,颇有些侠义之名,有二十多个受过她恩惠的市井少年决心为她报仇,把那读书人绑到了三娘坟前,要杀了祭坟。那个读书人吓得屁滚尿流,在朱依依坟头号哭了一天,又是做诗,又是做祭文的,还种下三株柳树,发誓永不再娶,这才被放了回去。那琴师说,他后来去祭拜过几次朱依依,那三株柳树后来都长成了,远远就能看见。”

    一口气说完了,望向韦长歌。

    韦长歌哑然,片刻方道:“一个说的是薄命红颜多情公子,一个说的是痴心女子遇人不淑——谁能想到,这两个故事说的竟然是同一件事?”

    “仗义每在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苏妄言冷冷一笑:“这故事在那‘名士’说来自是全然不同了。我原本疑心这一切都是凌霄设下的局,可那天我若不是一时兴起折回锦城,岂不是遇不到那‘名士’?那她的安排岂不是就落了空?”

    韦长歌只是一笑,抬首道:“也罢,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就算当真有什么妖魅精怪,也和咱们没什么关系!”笑了笑,又道:“我只是不明白,那幅刑天图上题着一句‘嫦娥应悔偷灵药’,是什么意思?”

    苏妄言微微颔首,旋即叹道:“我在想,不知道凌霄究竟有什么冤屈,为什么普天之下就只有月相思能帮她?还有那个人头,到底怎么回事?”

    想起当时的情景,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震,只觉那时候感到的那种凉意又悄无声息地爬了心头,不由伸手拿起杯子,抿了口茶。

    韦长歌双手抱胸,沉吟道:“这个凌霄,有些古怪。”

    做了个手势止住苏妄言的话,接着道:“从头到尾,她只说有血海深仇,痛缠肌骨,却不肯说出究竟是什么冤、什么仇。她丈夫要是被人所害,杀了仇人报仇就是,江湖中多的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人,也多的是为人打抱不平的侠客,为什么非得求那月相思不可?”

    韦长歌加重了语气道:“还有那个人头——闽浙一带确有香料秘方可以防腐,湘南也一直有赶尸一说。但赶尸只限在湘境之内,一趟下来,行程再长也不过一两个月,至于那些香料也好,秘方也好,亦不过能在完全密闭的情况下维持尸身三年五载不坏。但若是凌霄没有说谎,她丈夫已经去世二十年了!一个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至今头颅还栩栩如生,实在叫人匪夷所思!这般诡异,她却只说是‘冤屈太甚,精魂不散’——有意敷衍,必是有不可告人之处。”

    喝了口茶,斩钉截铁地道:“我总觉得,这个凌夫人一定有问题。”

    苏妄言呆了一呆,道:“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都有些不愿意说出来的事,她也许是不愿意说,也许,是真的不能说。”

    韦长歌不与他争辩,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咱们到了锦城,把秋水剑交到凌霄手上,这事就算完了——唔,咱们现在回不了洛阳,也不能回天下堡,干脆,找个地方过了冬天再回去吧?!天气暖和的时候,人总是容易说话些,说不定,你爹罚你在祖宗面前跪个三天就没事了!”

    苏妄言怔了怔,低下头淡淡一笑,靠着车壁,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外面,被积雪压弯了的枯枝老树渐渐被抛在身后,清脆的甩鞭声里,马车正朝着冬天的锦城疾驰。

    “……韦长歌。”

    “什么?”

    “你若是见过她伤心的样子,一定也……”

    不知过了多久,苏妄言带着叹息的话语喃喃地响起,又消失在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中。

    第三章 鬼镇

    “韦长歌,我是不是在做梦?”

    苏妄言望着眼前的景象,喃喃发问。

    韦长歌苦笑起来——这个冬天,他原想找个安静的所在,和苏妄言就着火炉慢慢地喝上一杯酒,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是不可能了。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地方?”

    苏妄言眉头微蹙,想了半天,肯定地道:“一定不会错。那晚,我就是在前面那个拐角处看到灯光的,我走到这里,敲了门,跟着凌霄就走出来……我记得很清楚,那窗下还种了一丛竹子——那草舍就在这里,决对不会错。”

    韦长歌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我只看到这里既没有什么草舍,也没有什么竹丛。”

    ——没有草舍,没有竹丛。

    眼前是一块荒芜的草坡,斜斜地往下延伸,连接着道路和坡后不远处的一座小山。草坡上,枯萎的灌木、不知名的野草杂乱地纠缠在一起,那势头,像是已经疯长了三十年。有好一会,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呆呆看着眼前的荒地。

    苏妄言突地道:“会不会是有什么人把那草舍拆走了?”

    “那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拆走草舍?”

    苏妄言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他走到草坡中央,俯身撮起一把泥土看了看,自言自语地道:“怪了,不是新土……这些草不是新种上的……难道这里一直就是片荒草坡?可那天晚上,这里明明是间屋子啊?”

    苏妄言怔怔看着眼前,许久,回身望着韦长歌:“韦长歌,我是不是在做梦?”

    韦长歌依然只好苦笑:“我只知道既然这些草木不是新种的,那么一个月前,这里就绝不可能是间屋子。”

    苏妄言看了他半天,忍不住又再叹了口气。

    到了锦城天下堡的分舵,韦长歌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城外在那条路上找一间草舍,又派人在锦城附近打探凌霄的下落。到他安排好一切回来,苏妄言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暖阁里,紧抿着嘴唇,若有所思的样子。

    见他走进来,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还是想不明白。”

    韦长歌坐到他旁边:“也许是夜里太暗,你没记准地方。我已经让韦敬带人去附近查探了,只要当真有过这么一间草舍,就是撅地三尺,天下堡也能把它找出来。”

    苏妄言摇头道:“我想不通的就是这个。我敢肯定,那天晚上,我是真的见了那间草舍,还进去过。但那间草舍现下却不见了——好端端的一间草舍,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把草舍拆走了,或是烧掉了。”

    “如果是这样,那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么做?”

    “这是其一。其二,那屋子不见了,却多出来一块荒草坡,这是怎么回事?我仔细查看过,地上没有火后的灰烬,土也没有被翻过,那些杂草,也不是新近种下的。也就是说,那块地,的的确确原本就是一片荒草坡,甚至根本不可能有过一间草舍。但如果是这样,我看到的草舍,又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韦长歌沉吟许久,道:“我听说沙漠上的客商,常会看到海市蜃楼。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切都近在眼前清晰可辨,但不管怎么走,却都永远都到不了那地方。”

    “你是说,我看到的也是幻象?”苏妄言横眉瞪他一眼,道:“我和凌霄说了一宿话,难不成也是我的幻觉?要真是幻觉,那幅刑天图又是怎么到我手上的?”

    韦长歌忙陪笑道:“我只是想到这里,随口说说罢了。”

    “可如果不是幻觉,那草舍怎么会变成了荒草坡?”苏妄言凝想了许久,却又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道:“不知道凌夫人现在身在何处……会不会是她那仇家找上门来,要对她不利?她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带走了?”

    韦长歌苦笑道:“我猜多半也是仇家所为,否则总不会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把不知什么地方的荒草坡搬到了……”

    说到这里,眼睛一亮,陡然停住了,扬声叫道:“来人!”

    门外立刻走进来一个年轻守卫,行了礼,恭恭敬敬地道:“堡主有什么吩咐?”

    韦长歌兴奋地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道:“去城外告诉韦敬,叫他找住在附近的人问清楚,那个地方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那守卫应了一声,匆匆下去了。

    却听“啪啪”两声,苏妄言拍掌笑道:“好法子!我怎么没有想到!那附近虽然偏僻,但总有路过的人,见过那屋子!”

    韦长歌笑道:“不错。如果那里以前真的是草舍,我大概也知道,对方是怎么把它变成荒草坡的了。”

    苏妄言奇道:“哦?”

    韦长歌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这才慢慢地道:“天下堡有一片牡丹圃。”

    苏妄言微微侧了侧头,听他说下去。

    “那片牡丹圃,是我家老爷子的心肝宝贝。我小时候,曾有一次顽皮,把那些牡丹踩得乱七八糟。娘怕我受罚,赶紧让花匠把别处同种同色的牡丹移植到花圃里去。要移栽牡丹就得要翻土,可土色一新,又瞒不过老爷子了。”韦长歌一顿,接着道:“于是我娘便让花匠把圃里的土平平整整地削去一层,再把别处的牡丹连着土层一片一片平平整整地割下来,铺到圃里。才不过一个时辰,那片牡丹看起来就跟先前一模一样了!连一丁点儿新土的痕迹都没露出来!”

    苏妄言露出恍然的神色,轻声道:“啊,我明白了!你是怀疑,有人用这法子把别处的草坡割了来,铺到那地方,掩去了先前草舍留下来的痕迹!”

    韦长歌但笑不语。

    苏妄言想了想,自言自语道:“嗯,当是如此——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韦长歌道:“倘若真是用的这法子,那些草必然就是从附近的某个地方割来的。何况要运送、移栽这么大一块草坡,所需的时间和人手必然也不少,我们多派些人出去,两三天内,不信会找不到线索。”

    苏妄言笑着点头,心里一轻,便又有了玩笑的心思,拉拉韦长歌,问:“那些牡丹呢?老堡主后来发现了吗?”

    韦长歌假意叹道:“老爷子本来没看出什么不对,只是我鞋底踩到花泥,不小心粘上了花瓣,走路的时候被老爷子看到了。结果他一问,我就老老实实地全招了,少不得又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用过午饭,一盘棋才下到一半,便听门外一声轻咳,韦敬放轻了脚步走进来。

    苏妄言放下手里黑棋,急急问道:“找到了吗?”

    韦敬答道:“回苏大公子,派出去的兄弟四处打听了,没人知道凌霄是什么人。属下又带人按苏公子的形容找遍了那附近方圆二十里,都找不到那样的草舍。属下问过附近村子里的人家,都说是那一带十分偏僻,别说居住了,平时就连行人都很少,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草舍。”

    韦长歌原以为那地方本是草舍,是被人拆走后换植了草坡,听到这里,不由便是一愣,苏妄言也是一脸讶异。

    韦敬道:“属下想,大公子既然见过那草舍,那么就算找不到草舍也应该能找到点蛛丝马迹来,因此在那一带四处察访,结果找到一个牧童。那牧童说,那附近到了夏天一遇上暴雨天气,山体就容易滑坡,故而一向无人居住,就连行人都少有从那里经过的。只有他因为家贫,那一片又是无主的草地,所以常去放牛,但从来也没见过有什么草舍。

    “属下便问他,最近那附近有没有什么怪事。那牧童想了许久,说是没什么怪事,只是上个月月初有两天,附近有道木桥坏了,去那地方得绕远路,因此那几日就没去那草坡放牛。他还记得桥坏的那天是十一月初四——正巧就是苏公子路过那草坡的前一天!”

    苏妄言喜道:“不错,那天就是因为桥坏了,我才耽误了行程,要露宿荒野。后来我再从锦城回去洛阳的时候,桥已经修好了,于是就没再从那里经过。”

    韦长歌轻扣桌面,道:“要在两天之内要造出一间草舍再拆掉,其实不难。只是一旦动过土,必然会留下线索,而那些杂草灌木也绝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长到现在这模样。”

    韦敬等二人说完了,才接着道:“还有一件事。属下去了阎王坡,但找遍了整个阎王坡,也没有找到那个前面种了三棵柳树的旧坟……”

    苏妄言失声道:“没有?”

    韦敬忙道:“不过派人去教坊的人回来说,朱三娘子倒是确有其人!那三棵柳树的事,也是真有的!我心想,既然朱三娘子的坟和三棵柳树都是有的,那之所以在阎王坡找不到那三棵柳树,定是有什么了手脚——那三株柳树,要么是被人移走了,要么是被人砍了,为的,想必就是不让人以此为标记找到朱三娘子的坟头。于是我又带人去了一趟阎王坡。”

    苏妄言急急问道:“找到了吗?”

    “找到了,”韦敬笑了笑,道:“有个兄弟发现有一座旧坟旁竟有三座新坟,那三座新坟看来刚修了没几天,奇怪的是,坟前既没有祭品,也没洒着纸钱。我叫人挖开了一座,里面竟然是一截树桩。其余两座新坟,挖开之后,也各埋了一截树桩——属下猜想,大约是对方虽然砍了柳树,但仓卒之间树根不易挖掘,只好就地堆了三座新坟用来掩饰。”

    苏妄言闻言,眼睛一亮,随即又蹙起眉头。他揉了揉额头,半晌,疲惫地叹了口气:“先是半夜三更的,遇到几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要去给死人拜寿;跟着在草舍见到多少年不见的凌霄,叫我带了幅莫名其妙的画给三叔;等我把三叔的信物给她带来了,她却又连人带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还有什么王家先生,忘世姑娘……现下,就连朱三娘坟前的柳树,都不知为了什么、被什么人砍断了……”

    停了停,忍不住又道:“我莫不是当真在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