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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绮罗第1部分阅读

娘都死了吗?”

    魏婴点点头,抿着嘴“嗯”了一声。

    “别怕,阿乔姐的爹娘也早就死了——”阿乔把衣服丢进水里抖了几下,一边安慰着她。“我是给将军夫人捡回来的,而你呢,是让少将军捡回来的,我们俩算得上一对患难姐妹哩!”

    “少将军已经有夫人了吗?”魏婴歪着头,眨了眨眼睛问。

    “不是,将军夫人是少将军的娘,是少将军的爹、大将军的夫人,你听明白了吗?”阿乔没念过什么书,说起话来欠缺层次条理,不过,像绕口令的几句话也还是让魏婴听懂了。

    魏婴好奇地追问:“少将军叫什么名字?”

    “房扬古。”阿乔柔声念着这个名字,脸色无限娇羞。

    魏婴不懂阿乔的少女情怀,只是单纯地觉得奇怪,爹是魏国的君王,却为何不曾在宫中见过这名少将军。

    “我怎么没听过魏国有姓房的少将军?”她疑惑地问阿乔。

    阿乔微微一愣,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把自己平时听了来,却又不太明白的话说给魏婴听:“你年纪小,可能不知道魏国已经被齐国灭了,我们也是刚从齐国临淄搬到魏国的大梁来,大将军是齐王派来镇守魏都大梁的守将,我们都是齐国人,你是魏国人,当然不曾听说过大将军和少将军的名字喽!”

    魏婴听得一知半解,焦急地继续追问:“阿乔姐,从此真的没有魏国了吗?这是为什么?那我又算是什么人呢?”

    魏婴的问题直趋核心,阿乔不敢告诉她,魏都大梁正是被房大将军攻下的,万一魏婴死于战火的爹娘说不定正是死于大将军之手,魏婴情何以堪呢?

    “哎呀,你现在不就是齐国人了吗?现在所有的魏国人都变成齐国人啦,将来其它的人也统统都会变成齐国人喔。”阿乔天真率直地说。

    魏婴听得不甚明白,但是她终于能了解一点,少将军为什么会警告他不能说出旧姓的原因了,一旦说出她姓魏,齐国的人一定会杀了她,因为她的爹是魏国的君王,她曾依稀听爹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一爹有什么不测,身为他子女的人也难逃株连的命运,而自己如今的处境,一定就是这样了。

    但是,身为齐国人的房扬古少将军,又为什么要救她?这一点,魏婴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少将军呢?”魏婴一心想找他问个清楚。

    “走了,可能是见大将军去了。”阿乔将洗好的衣服扭干,搭在手臂上,一手牵着魏婴朝外走,见魏婴一脸茫然之色,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小孩子,只好举自己现成的例子给她听。“我当初进大将军府那年,也和你一般大,我是很认命的,上头交代我洗衣打水、侍候大将军和夫人,我都拚了命去做,为了活下去,什么不能干?你最好什么都别多想,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魏婴看着阿乔把洗好的衣服披在衣架上,蹙着眉问:“我也得做这些吗?”

    “当然喽。”阿乔心无城府的对她笑说。“别担心,刚开始你先帮着我就行,你毕竟还小,累坏了你,我对少将军也不好交代呀!”

    “阿乔姐——”魏婴低低说:“我不会洗衣服,能不能派给我弹琴击筑,或是吹萧鼓瑟的工作,我娘只教过我那些——”

    “啊……”阿乔呆了呆,大为吃惊。“原来……你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怪不得细皮嫩肉,和我们就是不太一样,不是阿乔姐不愿意帮你,只是在我们这种下人房,谁有资格去做那种风雅的事。我看,你还是先学怎么打水好了,什么弹琴击筑、吹萧鼓瑟啊,那是上等人才做的事,你没别的选择了,明白吗?”

    魏婴紧咬着唇,直视着地面,不动也不出声。

    “在这种地方,你可千万不能使性子,尤其在专管我们奴婢的阿灵姐面前更是不能,一定要记住。”阿乔拍了拍她的头,郑重叮咛着。

    魏婴也没认真听她说些什么,自顾自地问:“少将军还会来看我吗?”

    阿乔踌躇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

    一个年纪稍长的艳色女郎走进院落里来,阿乔见了,立刻拉着魏婴低下头,恭谨地叫了声:“阿灵姐。”

    阿灵泼辣伶俐的眼神在魏婴身上转了转,狐疑地问:“阿乔,这是谁?”

    “她叫『楼婴』,是少将军捡回来的。”

    阿灵皱起了眉头,嫌恶地咕哝着:“捡个这么小的回来,能做多少事?”说罢,把怀中抱着的一堆褥、被、枕、帐丢向井旁,冷冷地说:“这是夫人房里的,趁着天热好洗。”

    阿乔忙将打水桶丢进井里,一边故意使唤魏婴给阿灵瞧。

    “楼婴,赶快打水上来,别愣在那儿了。”

    魏婴不曾打过井水,不知道该运用巧劲,只是一味使用蛮力把桶子拉上来,桶子刚拉到井口,手臂的力气就全用光了,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桶子就从她手中扑通一声掉落井底,绳子迅速刷过她的手心,瞬间磨下一层皮来,她痛得倒抽一口气,人朝后一仰,跌坐在地上。

    阿乔吓得急忙扶起她,惊慌地问:“怎么样了?伤得怎么样了?你是不是傻瓜呀,桶子掉下去的时候,就要赶快把手放开的呀!”

    魏婴觉得委屈,一边吹着手心,一边无助地滴下泪来。

    “你在旁边坐着看我洗吧。”阿乔体贴地扶她坐下。

    “饶了我吧——”阿灵的声音扬高了八瘦,冷眼瞪着魏婴,刻薄地说道:“少将军把你捡回来可不是让你当少将军夫人的,摆什么架子?别笑死我了,要不要我派几个丫头来服侍你呀,『楼大姑娘』——”

    魏婴睁大了眼睛,愤怒地回瞪着阿灵,在今天以前,还没有人敢对她如此无礼放肆的。

    她气得跳起来,指着阿灵骂了回去:“你也不过是一个大丫头罢了,有什么了不得的,有朝一日我要是真当了少将军夫人,第一个先砍掉你的头!”

    阿乔登时吓得脸色发青,急忙摀住魏婴的嘴,迭连声地替她解释。

    “阿灵姐,小孩子的话听不得,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阿灵冷哼一声,脸色阴沉了下来。

    “敢情你仗着自己的命是少将军救回来的?小小年纪就这般嚣张,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活到砍我头的那一天!”话一说完,便旋身走了出去。

    阿乔的表情惊恐得如见蛇蝎,她摇撼着魏婴小小的肩膀,气急败坏地嚷着——

    “我不是曾告过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在阿灵姐的面前使性子吗?你可好,居然还敢威胁她,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怕什么,就算我不是少将军救回来的人,凭她一个大丫头,有什么本事乱杀人;更何况,我还是少将军救回来的人呢,她又焉敢动我?”魏婴不以为意。

    “什么杀不杀人,她哪里会杀人,光整死你就够了,而且……而且……”阿乔突然红了脸,欲言又止。

    “而且什么?”魏婴奇怪地问。

    “暧呀,不管你懂不懂,反正阿灵姐曾经和大将军『好』过几次,万一哪天大将军收她当姬妾,咱们不就完了吗?每个奴婢都担心会这样,所以没人敢得罪她,你这下子是自找死路了!”

    魏婴因为不懂那层厉害关系,所以一点也不害怕,反倒安慰起阿乔来。

    “我娘说,我只要能活下来就有贵人相助,我娘说得真准,今天我就遇见少将军和你这两个贵人,有机会,你带我去找少将军,我去求他让我当少将军夫人,这样咱们就不用怕那个阿灵了。”她耸耸肩说,笑得天真灿烂。

    阿乔听了她的童言童语,忍俊不住,大笑出来。

    “少将军今年十八岁,怎么可能娶你这种小女孩,你们差了十岁哩,更何况,少将军匹配的对象肯定是各国王室之女,说不定这两年就有成亲的机会了,你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能和他成亲吗?这种孩子气的话说给我听就算了,可别到处说给别的丫头听,明不明白?”

    阿乔丝毫不以为意,只当魏婴的话是童言无忌,便旋身开始打水洗那些小山一般高的被褥。

    “是吗?”魏婴却认真思索了起来,她想得其实不深,只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长大,少将军难道不能多等她几年吗?

    她支着颐,看着右手磨破皮的手心,平时,娘非常保护她的手,都说她的一双巧手,生来就是为了弹琴吹萧用的——

    她的胸口酸楚地发疼起来,不管怎么样,她得找少将军问个清楚,是不是在将来的日子里,她都必须和阿乔姐一样,每天得做这些粗重的工作?

    少将军明明知道自己是魏王的女儿,还会这样待她吗?

    第二章

    大厅中摆满了几千箱的战利品。

    房扬古一脸漠然地坐在厅上,而房庆绪则在一箱箱的白璧、金钟、玉斗、明珠当中翻捡着,挑出适合送回齐国之物。

    房庆绪拿起两件玉器观看,一件是白玉璧,一件是白玉璜,两件都是用上等白玉精工雕琢而成,房庆绪对两件玉器流畅的刻纹啧啧称奇,命人传给了房扬古。

    “就把这两件玉器献给齐王,你以为如何?”他兴致勃勃地问儿子。

    房扬古瞥了一眼“掠夺”而来的玉石珍品,敷衍着:“既然是父亲选上的,我自然没有意见。”

    “那好,就命你将这些珍宝送回齐国,敬献给齐王,顺便向齐王奏明咱们父子俩攻下大梁的好消息。”

    房扬古若有似无地叹口气,才刚在大梁住下没几天,就又要长途跋涉回临淄。另外,齐王一直有意将么女齐珞嫁给他,这件令他头痛的问题尚未解决,若选在这时候回临淄,绝对逃不掉齐王的逼婚。

    “爹另外指派人送好了,目前我暂时不想回齐国。”房扬古一口拒绝。

    “怎么?”房庆绪把脸一沉,不悦地说。“攻下大梁是我们父子的功劳,不派你回去,难道还把功劳拱手让人吗?多少人虎视眈眈想夺我这个大将军的位子,你还不藉这个机会帮我坐稳了?”

    房扬古低头不语,眉心掠过一丝不耐。

    “不是为了齐珞吧?”房庆绪忽然问。

    “就是为了她。”房扬古语气平板地回答。

    “哈哈……”房庆绪突然仰天大笑。“该不是为了齐珞在宫宴之上,当众说出心仪于你的那一件事吧?”

    房扬古不悦地皱了皱眉,何止是这一件,齐珞跋扈暴戾的性情早已在皇宫内外传遍了,所有文臣武将都担心迎娶齐珞三公主的厄运会降临在自己的头上,没想到,在一次的宫宴之上,听见齐珞当着众人、亲口说出心仪房扬古之语时,所有文臣武将欣喜若狂,都很高兴房扬古替他们挡掉了灾难。

    “有什么好介意的?”房庆绪把玩着一块绿玉坠,笑说。“等你娶了齐珞三公主,人人羡慕都来不及了哩!”

    “我宁可带兵去攻打燕国、赵国,也绝不娶她。”他冷冷地道。

    房庆绪的脸色变得恁是难看,让自己的儿子迎娶齐国公主,是他当初所打的如意算盘,这下子全被房扬古的几句话给推翻了。

    “你简直不知好歹。”房庆绪怒气陡升,骂道。“齐王如此看得起你,才肯将女儿下嫁于你,你的架子摆得倒是比谁都高,居然胆敢拒绝?齐珞也没什么不好,她能带给你别人奢望不到的富贵荣华……”

    “想要富贵荣华就各凭本事,靠这个?”房扬古冷冷一笑,表情不屑。

    房庆绪气得脸色发青,他老觉得自己唯一的儿子特别会跟他唱反调,尤其这两年来,房扬古原本就古怪的个性变得更加尖锐了,无论他如何琢、如何磨,仍然动不动就刺痛他。

    “如果齐王下令,非要你娶齐珞不可,你打算怎么办?”他干脆搬出齐王来。

    “想法子回绝。”房扬古气定神闲地。

    “齐珞不算太丑,勉强也还过得去,娶她是为了与皇室联姻,回绝对你没有好处,你可要想清楚。”房庆绪耐着性子说服。

    谈到容貌,房扬古的眉头不由得纠结起来,他曾见过齐珞的两个姐姐,不只体态痴肥,长相、脸孔更是遗传了齐王的小眼睛和大鼻子,而脾气可不只是一般的暴戾,被迫迎娶她们的两位公侯,日子都过得苦不堪言,他可不想步入后尘。

    “齐珞美不美都与我无关,娶妻必须要我心甘情愿才行。”他冷然地说。

    房庆绪大笑了两声,全然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大丈夫别在女人这个问题上浪费太多心神,女人不过是泄欲和生育的工具,当你有了权势和地位,女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一旦齐王下令,你就非娶齐珞不可,即使不喜欢她,另外再纳妾也无妨,何必拘泥在娶不娶齐珞的这种事情上,你是我的儿子,别为了齐珞弄得咱们父子权位尽失,她可是齐国的三公主,你只要记住她的这个身分就行了。”

    房扬古注视着房庆绪略斜的嘴角,表情阴郁,默然不语。

    “就这样了。”房庆绪说得又快又响,径自替房扬古做出决定。“你明日就将一切礼品打理清楚,后天一早出发回齐国。”

    房扬古沉沉地一笑,声音很低,却极为清晰。

    “儿子若有这种利用价值,当然得听从父亲的安排,怎能当父亲谋高位的绊脚石呢?不过,我是不可能听从你的安排,不如由你去娶她吧,反正为了权势和地位,你都能够背叛娘而改娶齐王的堂妹了,再改娶一次又有何妨?”

    房扬古说完,霍然起身,在房庆绪和侍卫震惊的表情中拂袖而去。

    房庆绪心口一凉,房扬古几句尖刺的话听得他头皮发麻,心里发悚。果然,卞文昭的死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他若不是自己唯一的儿子,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他的。

    房扬古经过精致幽静的小花园,园内桅子花的清香扑鼻而来,他心不在焉地走进园子里去,刚才“又”冲撞了爹,最近,一而再、再而三地冲撞爹,不知道会惹来什么后果?

    他已经隐忍太久了。

    在房扬古六岁那年,房庆绪为了当上大将军,不惜将元配,也就是房扬古的母亲卞文昭,从正室夫人的地位贬下来,成了将军府中的使女丫鬟,另娶齐王的堂妹为妻,果然,不出三个月,房庆绪便得到了大将军一职。

    卞文昭为了年纪尚小的房扬古,委曲求全的侍候起新的将军夫人,卞文昭以为表面上卑躬屈膝、虚与委蛇,房庆绪想必不会太过于为难她,没想到阴险的房庆绪担心夜长梦多,还是偷偷将她毒死了。

    即使是自己的亲身父亲,即使当时的房扬古才只有六岁,仍然无法忘记母亲被毒死的怨恨。

    他痛恨房庆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惨无人道的凶残行为。他心里很清楚,想成大事的房庆绪,只衡量身边的人有多少利用价值,一旦成了他的阻碍,刻薄寡恩的他,就算是妻、儿也会一并铲除。

    母亲的死让房扬古很小就知道自保,不但熟读兵法,甚至勤练武艺,练就了一身惊人的本领。

    十二岁起,房庆绪就喜欢带着他到各国赴会、比试,由于房扬古面貌俊秀、意态,不论他随着父亲到哪一国议事,别人都会要求房扬古做他们的女婿,然后一切都好说话。

    随着房扬古的年龄愈长,房庆绪就愈倚重他,特别是两个人共赴三场战役之后,既聪明又骁勇善战的儿子,就成了他谋取高官权位的重要利器。

    房扬古了解自己对房庆绪的重要性,每一回出言顶撞,房庆绪都能隐忍下来,不加追究,当每一次看见房庆绪被自己气得浑身乱颤、脸色发青时,他就有着异常的快意。

    一阵凉风徐徐吹来,夹带着池中荷花清雅的香气。

    房扬古伫足在荷花池边,凝视着嫣紫的暮色,备感孤独。

    忽然间,他听见一声低低的轻唤,随即循声望去,竟看见魏婴蹲着身子躲在幽暗的树丛下,轻声唤他。

    “少将军、少将军……”

    房扬古惊愕地把她从树丛下拉出来,一看见她剔透清丽的俏脸,重重深锁的心灵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他蹲下来,抓住她的手笑问。

    魏婴瑟缩了一下,摇着手直喊疼。

    “哪里疼?给我看看!”房扬古翻开她的手掌,惊见她柔嫩的手心几乎磨掉了一层皮,他诧异地问:“怎么弄的?”

    “打水弄来的。”魏婴瞅着他,细声细气地说。

    房扬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