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变质】（2）
“哎……”她忽然又开始感慨，“这两年多的时间，你一件儿新衣服没买过，一件儿像样的化妆品都没有，跟个老牛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往希望的田野上洒下爱的种子，可谢磊呢，一回来就把你给蹬了，他这不是混蛋王八蛋吗！”
方潇前面说得基本属实，但我对于老牛那段实在不敢苟同。
“苏，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肯定特难过，你等着我啊，我这就过去找你去！”
我连忙喝止，“打住，打住，我晚上喝了点儿酒，晕晕乎乎的，想睡了，你千万别来，你来我就从窗户上跳下去，晚安。”
我一秒都不敢耽搁地挂了电话。
可是我哪儿能真睡着啊，这一晚上我的心情就跟坐云霄飞车似的，在最高处还一不留神摔下来了，摔得我五脏俱裂，全身没有一个关节不在叫嚣。如果这样我都能睡得着，那说明我的良心给狗吃了。
我躺在床上，听着时钟在墙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三年后和谢磊再见，听他对我说得最诚恳的一句话是“苏诉，我对不起你。”
哪怕不是说“我爱你”呢，我也不想听到“对不起”。
好像我和谢磊在一块这五年，因为“对不起”而开始，又以“对不起”而告终。可是生活又他妈不是写作文，谁规定非要前后呼应了？
我和谢磊是在学校运动会上认识的，那时候我刚转学到b中念高二。运动会上我负责组织实心球赛场的纪律。
谢磊不是投实心球的，他是比赛短跑的。至于他跑步的速度特别快，高一还拿过全校第一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尽管谢磊一口咬定那场意外是我精心策划来接近他的，可是天地良心，在那以前我连自己班的人都没认全呢。更何况谢磊是我临班的。我从来就没注意过这个毛头小子。
那时候我多清纯啊，梳一马尾辫儿，脑门儿前头还有碎碎的刘海，而且当时我特瘦，正处在体重的历史最低点。怎么看怎么像个日本连续剧里的纯情女学生。
那个时候我对于一切男同学和女同学间的暗送秋波都是不屑的，我还很积极向上，属于宁可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完成党和人民交给我的任务那种类型。于是我就格外看重那位略有些秃头的体育老师下达的让我担负起场周围人员人身安全职责的指示。
短跑比赛的发令枪打响的时候，正好有一胖妞儿开始投球。
其实我没怎么把那胖妞放在眼里，记得我当时正站在一边儿叉着腰往看台上瞄呢，方潇和他们班一个长得挺像柏原崇的小男生正凑在一起，俩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男生手里的相机屏幕，可我知道方潇那丫头的心思绝对不在相机上，估计正惦记着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旁边那位革命同志的绯闻女友拉下马而自己成功上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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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变质】（3）
我这位表妹就是这样，听说在我转学到b中之前，她就已经横扫了年级里出了名儿好看的几个男生。虽然身为早她仨月出生的前辈我也曾苦口婆心地教育过她，但方潇表示自己这样做是为了解放广大女同胞的思想束缚，以亲身经历告诉她们幸福是要靠自己坚定的意志力和含情脉脉的小眼神儿争取出来的。当时方潇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得很坚定，我觉得如果我要是再对此质疑的话，她会首先对我女同胞的身份产生质疑。于是我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从来没有见过方潇眯起眼睛嘟着嘴跟男生撒娇的样子。
我怕我会忍不住上去拆穿她，小样儿这不是你在家一边儿流着哈喇子一边儿睡得昏天暗地时不时还从鼻子里哼唧几声的时候了？
话说我睨着方潇看得太投入，完全忘了赛场上那个胖妞，没想到胖妞的实力那么鹤立鸡群，我一个没留神的功夫实心球就划着饱满的抛物线从我眼前闪过去了，眼看就要砸到跑道上去。这时候短跑选手儿们也正向着胜利的终点冲刺呢。
要说当时我的思想觉悟高得满脑子都是“拾金不昧，舍己救人，以德报怨”这种词汇，眼看跑道最里侧的同学小命儿就要不保了，都没顾上想太多，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那么一丝恐惧感，我仿佛看见我爸妈挣扎得有些扭曲的脸，然后我整个儿人就跟心里的恐惧感似的，飞快地闪到了跑道上。
我一把把跑道最里侧的选手推开了，自己也摔在地上。我刚想抬起苍白而高尚的脸对那个在千钧一发时刻被我拯救的同学说，“别问我叫什么，我的名字……是雷锋。”还什么都没说呢，我甚至还没张开自己颤抖的双唇，就在面前这位已经摔得横七竖八的同学惊讶的眸子里，看见一只急速降落的实心球，紧接着，是我脚踝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
“我靠！”
于是，这成为我对谢磊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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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忍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在回忆起谢磊当时那张难以置信的脸时流了下来。我记得运动会那天阳光正好，谢磊逆着光，眯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特深情地凝望着我的样子，就好像之后他每一次看我时候那种眼神儿，充满了眷恋。
然后他对我说，“神经病！”
那个时候，我们还那么年轻，还无法预见如今的分离。
我瞪了他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刚往前走了两步，就感觉脚腕儿钻心的疼。我回头想再瞪上一眼的时候，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从人群里搜寻到谢磊的背影了，我连他穿了什么颜色的t恤都没记住。
我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回实心球比赛场地，往草坪上一坐。刚才投球那胖妞走过来点头哈腰连连道了半天歉，于是我索性把原本想要留给谢磊的白眼儿一股脑全翻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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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变质】（4）
当然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谢磊，也不知道日后丫绑架我的感情一下子就是五年，我更不知道五年过后当人质爱上绑架犯，可绑架犯却一好心把人质给放了。其实我觉得既然事情都已经到这份上了，放了我还不如给我撕票了来得痛快呢。
从那以后我有一阵子没见过谢磊，奇怪的是，那中间儿我却时常能想起他，以及他一脸错愕的表情。我把这事儿跟方潇说了以后，她摆出一副对待病友的同情眼光看着我直摇头，“苏啊，那小子看来是用一种很极端的方式把你套牢了。”
她一直追问我那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长什么样，我偏着脑袋想了半天就只能想出几个字来形容他，“眼睛特好看，个儿高，有点儿凶。”
方潇挺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只知道谁吻技比较好，至于谁眼睛长得好看……苏，那我可帮不上你了。”
作为一名还没有和男生牵过手的表姐，我适时地表现出了一个淑女应有的优雅与沉默。
结果两天以后我就见到了谢磊，他一脸愤怒地站在我们班门口。
我听班上同学说他找我的时候还挺诧异，心里的小鹿胡乱撞着就走到班门口。结果谢磊二话不说，拉起我的手就往楼上跑，我当时边跑就边想，来的太快了，这来的也太快了。
我终于在方潇面前不是她还没有和男生牵过手的表姐了。
第一次和谢磊牵手，什么感觉我都给忘了，就只记得他的掌心干燥，温热的，倒是我一紧张出了点儿汗，不过这不影响整体的美感。
谢磊一口气儿把我拉到另一个班的门口，然后又叫了一男生出来。那个人我有印象，在年级里也算是一号人物，当初被方潇蹬了以后还纠缠过她一阵，叫什么来的，我一时没想起来。
我正纳闷我们仨站一块是一个什么奇怪的组合呢，谢磊就先开口了，带着明显的逃避责任的痕迹，“就是她。”
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谢磊插起裤兜，口气特轻松，一脸地欠揍，“运动会上就是你撞的我吧？”
我赶紧纠正，“不是撞，是救，是我救的你。”
尽管我这么解释，最后也愣没让他们信服。原来那天我把谢磊推开以后，他也摔在地上，摔到了旁边那道，导致旁边赛道的选手为了躲开他而绕了点儿远路，据说几个赛道的人挤在一起，还造成了十分短暂的拥堵，令最后的比赛结果呈现出一派黑白颠倒的态势。
我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其实就是眼前这位同学原本能在谢磊之后能屈居个第二，结果因为谢磊那么一摔摔成了第四，心里不平衡，跑我这儿找平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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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变质】（5）
可我心里也不平衡啊。我好心救人还被人拉着兴师问罪。但是我说了，那时候我还很纯情，还不懂得以暴制暴的道理，于是我很委屈地一连给这位男同学鞠了好几个躬，说对不起说到嘴皮子直打架。
事实证明这位男生还是有一定廉耻心的，兴许是看到我这张充满愧疚而诚挚的脸有点儿过意不去，他挠了挠头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来我也拿不了冠军，倒是谢磊这次比较倒霉，明明是第一名，结果连成绩都没有。”
我心里窃笑着这么容易就知道了谢磊的名字，但脸上仍旧保持着国恨家仇的样子又跟谢磊鞠了一躬，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同学，害你没成绩了。
谢磊这个人就比较臭屁，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也没跟我说点儿客套话。
回家我就把得知谢磊名字的事儿告诉方潇了，方潇瞪大了眼睛看了我半天，最后一脸悲壮地说，“苏，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回你可玩儿现了。看上谢磊，你就认栽吧！”
我没说过我看上谢磊，但我急于想知道是怎么个认栽法儿，于是也就没有反驳她。
那丫头一边砸吧着嘴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那男的，就一活地雷啊！谁碰炸谁。”
“我靠……”我由衷感慨道，那时候我很纯情，“我靠”已经是我尺度最宽的感叹词了，“属炮仗的？”
方潇点了点头，总结性地说了一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善哉善哉……”
我被她这句话说得有点儿慎得慌，当时一晚上都没睡好。那会儿我还没有从自己忽然一下儿变成孤儿的阴影里走出来，有的时候晚上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些血腥的画面，一大早儿醒过来枕头的棉絮里都是眼泪。
谢磊的出现很及时，把我从那么长时间都走不出的梦魇里解救出来。自从和谢磊好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哭，和他吵架吵得再狠我都不哭。
因为那段时间噩梦般的日子，醒的时候哭，睡着了也不知不觉流泪，我把自己给哭恶心了，我曾经发誓一辈子再也不想流一滴眼泪。
记得那还是我俩刚好上的第一个冬天，谢磊捧着我的脸，呵出来的都是白色的雾气，他对我说，苏苏，以后我一辈子都不让你哭。
可是谢磊，你丫真是个，你的一辈子凭什么就比别人的短那么多？
我也不知道哭了多一会儿，总之我有点儿累了，于是把蒙在头上的棉被扯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我想如果路乔看见我现在这样儿他一定该跟个狮子似的冲上来骂我一通，丫肯定以为我正试图用棉被把自己闷死。要么说他的智商不够使么，就冲他今天看我时候那眼神儿，我就知道他一定特怕我寻死觅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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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晚上还有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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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见面】（1）
过了这么久，他可能给忘了，我可是一亲眼见过生死的人。所以全天下的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进行自我了断的。都多少年了，我活得那么顽强，活得那么没有尊严，就是因为我不想死。
其实这种情绪我已经有很久没有想起来了，就好像结了痂的伤口，把那层暗红色的血痂抠开，然后特倒霉地发现新皮还没有长好，又流血了，只能等着它重新结痂，一切推翻重来。
大二那年我在快餐店打零工，因为站了六个小时没吃饭，手一抖（辛瓦）了俩盘子又没钱赔，被老板摁到墙上用皮带抽的时候，我都没哭过，更没想过死。
其实我也算是半个知识分子，我也知道要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但比较现实的问题是这间快餐店的工资每个小时都比别的地方高一块五，有的时候法律能帮你干好多事儿，但是它不能帮你填饱肚子，所以我咬咬牙还是忍下来了，我不想谢磊在英国买菜的时候还要看价钱。
还有一次，我连着两天没怎么吃东西，饿得眼睛直冒金星。大冬天的骑一自行车送外卖的时候，看着车筐里的意大利面直冒热气儿。一开始我还用辩证的角度强迫自己正确看待这个问题，后来实在忍不住了，索性用辩证的角度把自己给说服了，然后把自行车往路边儿那么一撂，坐在马路牙子上三两口就把一份意面给吃光了。天气很冷，冻得我的牙齿都打颤，但我当时感觉特幸福，就好像躺在草地上晒了一下午太阳那么惬意。
抹干净嘴把外卖送到地址以后，开门的是一年轻妈妈，一边儿递给我钱一边儿抚摸着她看起来不到五岁的儿子说，这么冷的天，小孩儿非想吃意大利面，真是麻烦你了。
我估计我接钱的手都在颤抖，找了零钱以后二话没说我就走了。那一路我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让北京零下十几度的冷风像刀片一样剌在脸上，我觉得这样我才能好过一点儿。
我在心里骂自己，苏诉，你丫也太不是东西了，偷小孩吃的吃。
晚上我内疚得睡不着觉，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挣扎了好半天才给谢磊拨了一长途过去。他正是下午，接电话的时候声音很慵懒，我当时吸溜着鼻涕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在睡觉，他却执意说自己正在上课。
那天晚上我的心情很复杂，我又想跟谢磊倾诉，又怕他以为我在抱怨，怕他心疼我，所以就隔着电话支支吾吾了一会儿。
然后我想起来要问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毛衣，前两天方潇她妈，也就是我姑，给了我两包毛线，那颜色有点儿暗，我想说如果谢磊觉得还行就趁打工的间隙给他织件毛衣。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给我这个机会，草草说了两句“长途电话太贵，老师在前面点名”然后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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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三更什么的。昨天是愚人节，送上迟来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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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见面】（2）
我将听筒紧紧贴在耳朵边上，听着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嘟声。那些日子里，我眷恋到每次谢磊挂了电话我都舍不得挂，仿佛听筒上还有他的温度，于是我不想让它冷却。
那时候路乔不只一次说过我傻，我当时特不以为然，我觉得他们都羡慕我，他们都羡慕我有爱情，强大的爱情。
现在我明白了，就是因为我有爱情，所以我才傻呢。
整个晚上我都躺得颠三倒四，眼角干了又湿。想起从前谢磊对我的好，感觉那么不真实。我甚至没有办法确定那些都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情，还是我一直在用美好的幻象骗自己。这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
我依稀记得天亮的时候我还醒着，清早的窗外还有小鸟啁啾，我被这些鸟类吵得很烦躁，我很困，一直渴望睡眠，可是我的脑袋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说什么也停不下来。
由此我猜测，我的脑袋可能是一架印钞机。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感觉上睡了连十分钟都不到，路乔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这种睡与醒的关键时刻我一般是不会理睬他的，于是果断摁下挂断键翻了个身继续会周公他老人家。可是路乔很执着，我不接他电话他就给我发短信。
“谢磊说，十点春秀路上那咖啡厅见。”
我一挺身儿从床上坐起来了，路乔这招太损了，什么废话都不说，直接借着谢磊手上的杀猪刀屠宰我于无形当中。我愤怒地从床上爬起来冲到洗手间，籍着昏或的灯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俩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眼袋就挂在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