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
李泰心领神会，眼中满是惊喜和感动，仿佛一个得到了盼望已久的礼物的孩童。
李二陛下被心爱的儿子那亮晶晶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握拳低咳一声，道：“吾今日虽许你为太子，但朝臣之见不可不慎重，九郎年纪最幼，你也要好好看顾，还有……”还有，还有就是承乾……
曾经的太子……
他最骄傲的嫡长子……
不知四郎会怎么待他？
李二陛下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是直接问他的青雀儿会怎么善待自己的大哥呢，还是隐晦地敲打他要怎么善待自己的大哥呢……
李泰见李世民话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不由暗暗一惊，只道是自己前几天去千秋殿敲打李治的事被他爹知道了……
“九弟仁厚孝悌，儿素来爱他，定会好生照拂于他……”
李二陛下还沉浸在思考着他家大郎不明朗的未来中，皱着眉头颇为苦恼的样子，李泰的一番表白根本没入他的耳。
四胖同学不知所措，只道他家亲爹还是心有疑虑，担心他对九郎不好。
情急之下，李泰也不及深思熟虑，脱口而出道：“大人若是不放心，儿愿立下誓言：他日儿若为君，定然杀死爱子，立九郎为嗣君……”
李泰的嫡长子李欣幼年养在长孙皇后宫中，因为生得可爱讨喜有聪明伶俐，颇得长孙皇后喜欢。此外，李欣在宫中时，经常和与其年龄相当的小叔叔李治一起玩耍，两人的感情非常好……
李世民乍听李泰这话，恍若惊雷。
他吃惊地看着李泰，似乎不敢置信，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泰纵是皮厚如墙，也被李世民看得头皮发麻。
“阿爹…………”
“四郎，你如此友爱兄弟，朕……实在是有些始料未及啊……”李二陛下的嗓音微微发抖，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了，他垂下眼，唇角微微勾起，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的心意朕知道了，回去好好准备吧……”
“谨遵命！”李泰闻言喜不自禁，朗声再作保证道：“儿定不负大人的教诲，日后善待九郎……”
“去吧……”李世民笑着点点头，摆手让他退下。
“儿告退……”已经被狂喜冲昏头脑的李泰用与其身材不符的速度快速地退出了两仪殿。如果他能稍稍冷静，仔细观察的话，他就会发现李世民此时的眼神有多冷，也能发现李世民垂在一边的手掌已经握成了拳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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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轻点儿、轻点儿……”趴在榻上，衣衫不整，发出阵阵痛呼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小吴同学。
作为有前科的，不止一次被人横着抬回来的苦逼才人……的贴身侍女，灵儿已经很淡定地接受吴诩的又一次受伤问题。
只不过，这次吴诩受的伤略重，趴了好几天都是下不了榻……
然后，小吴同学就被告知仅靠内服的活血化瘀药物，伤势将无法很快痊愈，必须使用传统的外敷膏药——俗称‘狗皮膏药’，来治疗腰肌扭伤。
趴在榻上多日的小吴同学在众人威逼利诱下，只能哼哼唧唧同意了，让太医来看了伤势，然后配了一大陶罐黑呼呼的药膏……
此刻，灵儿左手上托着一张圆形的纸，纸上均匀地涂了一层黑糊糊的黏稠状混合物，右手在吴诩腰部附近按来按去，似乎在确定位置……
“灵儿啊，你倒是快点儿啊……”小吴同学小脸涨得通红，从背部到臀部一路都凉飕飕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尤其是她现在背上、臀上肯定还残余着一些尴尬的痕迹，就这样暴露在纯洁的未婚小妹子的面前，脸都丢尽了有木有！
“灵儿，好了没有啊？”吴诩哀哀叹了两声，使劲扭过头去，只能看到灵儿妹子发髻的一个小角。
“才人别急，总要找准了位置才好下手，不然就白费了……”灵儿一本正经道，说完就‘啪’的一下把药膏拍到吴诩的腰上。
“嗷——”小吴同学猝不及防，痛叫一声，然后泪眼汪汪地咬着袖子使劲磨牙。
该死的李世民，哥一定要咬死你啊啊啊啊………
“兕子，你看……”李治对李明达讨好地笑着，手上捧着一份小点心，十分谄媚地道：“这是阿兄特地去西市买来的烀饼，你尝尝~~~~~”
李明达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
“兕子~~~~~~”李治放下小点心，摸着鼻子，讪讪道：“阿兄知道错了，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李明达又哼了一声，小脸扭到了另一边，撅着嘴不悦道：“九哥如今也大了，有娘子管着了，日后还是少来我这万春殿吧……”
“兕子，你别生气了……”李治继续赔笑求饶。
“你也知道你阿嫂的性子……”
李治的话还没说完，李明达就打断他的话。
“世家贵女原是如此，阿兄不必多说……”小萝莉皱皱鼻子，续道：“扫了孤的面子也没什么，倒是阿武她身上正不爽利呢……”
听到这话，李治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道：“阿兄这不是专程把药送来了么？才人她……没事吧？”
李明达有哼哼唧唧地啐他：“你倒是还记得关心阿武，可见当初她做的点心没白给你吃！”
见自家小哥哥一脸关切的表情，李明达不情不愿地低声道：“阿武她呀，现在都还不能下榻呢！”说完，她小心看了坐在身后不远的周尚仪一眼，见后者没什么异样表情，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是这样么……”李治快速把小瓷瓶塞到李明达手里，然后摸摸小萝莉的脑袋，脸上有些晦暗，轻声道：“阿兄近来会很忙……兕子要乖乖待在万春殿休养，不要让阿爹和我担心……”
“知道了！”李明达‘啪’地一下打掉李治的手，嘟囔道：“怎么都这么啰啰嗦嗦的……”
原来，这几日李明达因为气疾有发作的迹象，不得不停了功课，也在万春殿休养……
李二陛下纠结前朝的同时，也不忘天天派人来询问李明达的病情，连后宫诸妃也闻风而动，时不时派人来送个东西传个话什么的，外朝的诸如李泰和一些皇亲贵戚也得了消息，纷纷派人来慰问……
因此，李明达不胜其烦，索性称病谁来也不见。
李治算是受到特殊优待的，被周尚仪允许可以与小萝莉会面一个时辰左右。
“阿兄你自己也小心些……”李明达看看李治白生生的脸，欲言又止，“阿爹近来为立储之事烦恼，四哥他………”
“兕子，噤声！”李治迅速打断李明达的话，白皙的脸上首次出现严厉的神色，“这些事不该你管的，以后对谁都不要提起……”
说到这里，李治又补充了一句，“哪怕是阿爹问起，你也只推作不知，万万不可卷入其中！”
李明达闻言撇撇嘴，心道你以为我是傻瓜啊？要不是为了你谁耐烦管这种事啊！
但李治既然这么说了，李明达还是乖乖地点点头。
正在这时，就见千秋殿的一个侍人匆匆跑来道：“大王，圣人急召您去两仪殿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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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博弈 12
李治急匆匆赶到两仪殿的时候,在殿门外正好遇到同样急急赶来的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
“阿舅，房公……”李治忙向来人问好。
长孙无忌素来喜欢李治这个小外甥，见到他时,原本肃然的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松动了一下。
“晋王何故行色匆匆？”
李治道：“大人急召孤来两仪殿议事,故而……”
“几位相公为何也行色匆匆啊？”李治不解地询问道。
若说李二陛下召见长孙无忌,那是常态,但像房玄龄这样体弱多病的老臣，如今没有什么大事,李世民是很少会把他召到宫里来议事的！
而今天进宫的人除了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还有李世勣和褚遂良，这四人不是保持中立的就是支持晋王李治的……
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臣等亦是圣人急召入宫的……”长孙无忌捋着美髯，想了想,对李治道：“圣人并未说明让臣等进宫商议何事,臣想大概还是为了立储一事吧……”
“如此，孤当回避。”李治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立刻停下了步子，准备让长孙无忌等人先去两仪殿。
几人见李治如此谦逊，口上虽未说什么，心中都暗暗称赞。
此时，五人已到大殿正门外，就见王内侍匆匆从殿内跑出来，立在台阶上探头探脑的，他一见李治，立刻迎了上来。
“晋王殿下您可来了~~~~~~~~~~”王内侍一边招呼李治，一边对长孙无忌等人道：“圣人正在大殿等着几位相公呢，快请进，快请进……”说着，让一个小内侍领着几人进殿。
长孙无忌等人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跟着小内侍进去了。
“王翁，这是要带孤去哪？”李治见王内侍引着自己直往后殿去，不由一脸疑惑，问道：“圣人不是在两仪殿召见相公们议事么？孤这样直入后殿，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如，孤先回千秋殿，等相公们离去了，再来见大人？”
“矮油~~~~我的大王啊~~~~~咱家就是奉了圣人之命，引大王您到后殿暂歇的，待会儿圣人与相公们议事之际，还有话要问您呢……”王内侍哪肯放李治走啊，好说歹说把李治拉到与前殿议事厅只有一层帏帐相隔的偏殿坐下。
在这里，李治能隐隐约约听到前面李世民与诸人的说话声。
窃听禁中之语，可是大罪！
李治有些坐立不安，不明白他爹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大王稍安勿躁，只管安坐就是了……”王内侍一直立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李治。
李治盯着王内侍看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歹意，便默默地坐在榻上，静静听前殿的动静。
此时，李世民已经把自己私下召见李泰时说的话对长孙无忌等人说了一遍。
“朕的心意，公等应该都知道了吧……”
“四郎聪颖，才华横溢，文辞秀美，实在是朕心中至爱……”李二陛下负着双手，在榻上来回踱步，感慨道：“奈何公等皆不许朕……”
“今日朕又与四郎私语，四郎闻诸公决意推举晋王，他不欲朕为难，为表一片孝心，愿意立下誓言以安公等之心……”
“他说，如若朕立他为太子，异日御极，百年之后，必杀子传弟……”
“公等都听清楚了吗？”李世民嘴角还挂着笑，怎么看怎么冷。“四郎这么做，难道还不算仁孝吗？”
长孙无忌等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褚遂良性子耿直，见众人都不敢吱声，早已按耐不住了，上前厉声道：“杀子传弟这种荒谬之言，臣闻所未闻，圣人岂可相信？！”
李二陛下撇嘴，故意叹道：“可是，朕已许诺四郎，如之奈何？”
我勒个去！
您老这不是耍赖吗？！
既然都已经私下把太子之位许人了，还搞什么投票，听什么建议啊？
房玄龄老脸微抖，大概是又被李二陛下气得说不出话来。
长孙无忌和李世勣两人神色复杂，至今未发一言，心思难测。
褚遂良最是喜怒形于色，听到李二陛下这话，脸立时黑了，怒道：“圣人既然已有决断，还召臣等做什么？”
“圣人若定要立魏王为太子，请先杀晋王以绝后患！”
“住口！”李世民虽知褚遂良的言下之意，闻言也不由大怒。
“四郎绝无此心，汝不可妄言！”
褚遂良依然梗着脖子，不肯示弱，继续道：“古往今来未闻有杀子传弟之君，魏王之心实在可疑！”
李二陛下也知道四胖这个‘杀子传弟’的言论站不住脚，不由老脸通红，虚咳了好几声，看着一直没有开口的长孙无忌，便道：“辅机，你的意思呢？”
被点到名的长孙国舅缓缓起身，他没有直抒自己的见解，反问李世民道：“圣人当年宠爱承乾，立其为东宫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真是一语中的！
李世民面色灰败，如今他一心想立李泰为太子的情景与当初是何其相似，即使知道他家四郎有夺嫡的野心，也知道四郎在承乾下位过程中是做过一些小动作的，更知道为了顺利上位，他家四郎还特地跑去敲打过同胞弟弟……
但李世民还是希望能入住东宫的是四郎而不是九郎！
因为，他始终认为太子可以狠戾却绝不可以文弱！
长孙无忌见李世民默默不语，就从袖中取出一大叠卷宗，道：“圣人既然问及对魏王的看法，臣正好有一事要禀奏圣人……”
“先魏王遇刺一案颇有疑点，臣暗中查访，终于得出结果……另有那出首东宫的纥干承基，臣亦查实，此人实属魏王之间……”长孙无忌见李世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抛出了最后一记重磅炸弹：“臣还查知，当日叛军突入大内，围东宫之兵实魏王所派，意在杀死承乾，坐收渔利！”
“什么？！”李世民怎么也想不到，他最不愿意出现的结果却是真相！难怪当初杜荷知道承乾受了重伤会这么震惊，他就知道，那个小子怎么可能舍得伤害大郎呢？！
房玄龄等人对当日叛军逼宫的具体情况并不是很清楚，闻言也都是大吃一惊。
褚遂良气愤填膺，高声道：“魏王如此大逆不道，当以谋逆罪论处！”
长孙无忌却摇摇头，“逼宫之事，已然没有人证，即使有人告发，魏王也可以推脱干净……”他也是费了好大心思，才从叛军诡异行动的蛛丝马迹里推断出这个结论的。只可惜，李二陛下为了消除承乾谋反的恶劣影响，雷厉风行地将一干涉案人员全部杀了个干净，所以指证李泰的人证也就无从找起了！
“想不到朕的儿子、弟弟竟都是这样……朕实在是心灰意冷！”李二陛下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满脸疲惫，好像突然老了十岁一样：“大唐江山还能托付给谁？”
李世民满目茫然，视线缓缓地从长孙无忌、房玄龄、褚遂良、李世勣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坐榻之上的一座置物架上——那里摆着一把宝剑。
长孙无忌始终盯着李世民的一举一动，见他死死盯着那把宝剑，不由心头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李世民一个箭步冲到榻上，抓起那把宝剑就拔了出来。
“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死……”李二陛下说着就要挥剑自刎。
“二郎！！！！”长孙无忌看得目眦尽裂，连滚带爬扑过去阻止，怎奈他的袍服冗长，心急之下，自己把自己给绊了个狗啃泥。
“圣人！！不可啊！！！”
还是褚遂良动作比较敏捷，疾步跑上榻，死死扯住李世民拿剑那只手臂的衣袖，不让他伤害到自己。
李世勣也随之冲上前，一把按住李世民的手腕，想要迫使他弃剑……
房玄龄年老体弱，哪有力气参与夺剑行动，只好跪在原地不停磕头，恳求李二陛下珍惜生命，远离凶器……
“朕生无可恋，惟死而已，卿等快快放手！”李二陛下须发俱张，双目瞪若铜铃，气势十分骇人。
好在褚遂良和李世勣两人一个是刚直硬汉，一个是沙场宿将，并没有被李二陛下的狂所说吓倒，还是死死制住李二陛下，不让他举剑……
长孙无忌此刻后悔死了，他要是早知道把老四的事抖出来会把人刺激成这样，宁可捏着鼻子先答应立李泰，顺了妹夫的意再说。反正李泰那货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废太子什么的有一就有二，他耗得起啊！
可现在把二郎给逼得抽风了，他有罪啊！
在天上的妹妹啊，你原谅哥哥吧…………
众臣苦苦恳求，李二陛下都不为所动，场面一时僵持了下来。
这时，听到动静的李治从后面跑了出来，见到这样的场景，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阿爹！！！！”
乍一出来就看见老爹寻死觅活的现场，谁受得了啊！
“晋王，退后！”长孙无忌猛见李治出现，更觉头痛了。
亲爱的外甥，你就别再来添乱了！
李治哪里还听得进去长孙无忌的话啊，他心急火燎地跑到榻上，试图参与夺剑行动。
李二陛下看到李治也吃了一惊，大吼道：“雉奴，走开！”
青年哪里还管了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就来了个空手夺白刃……
顿时，血溅三尺，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