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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4部分阅读

回去。她又跟冬儿细细地交待一番,才在众嬷嬷的环绕下回屋歇息。

    直到此时,小院周围才安静下来,冬儿目送着王夫人离去,轻轻拍打着自己因为紧张而发酸的腿部,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很暗淡,桌上鼎中燃着香气馥郁的定神降香。冬儿穿过樟木屏风走进内室,看见王石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紧紧闭着,偶有痛苦神色流露。她搬来一张椅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坐在那里双手撑着下巴,痴痴地凝视着少爷的面庞。

    方才她已经去找了旺财,细细地询问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可惜尚书府头号小厮已经被吓得不轻,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冬儿只听他说白塔那里发生一场大战,少爷为了救青黎郡主才受伤,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小侍女想起今晨少爷离去时的场景,心里暗自悔恨,自己当时如果坚定一些,少爷也许就会带自己去呢?虽然她手无缚鸡之力,帮不到少爷什么事,可在他受伤的时候自己在旁边,也许他心里会舒服一些。

    冬儿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心里一边诅咒那些该死的刺客,一边为自家少爷虔诚祈祷。

    梦中不知岁月悠久,王石悠悠醒转过来时,内室里显得格外静谧。他缓缓睁开眼睛,动了动受伤的那条腿,发现痛楚已经消弭,反倒是一丝丝麻痒的感觉传来。

    屋内的光线依旧昏暗,王石转过头时,看见身侧阴影里竟然坐着一个人,仔细一瞧他心中不由大惊。

    “父亲大人。”王石连忙坐起身来,想要下床行礼。

    王粲摆摆手,示意他不要下床,开口说道:“我听你母亲说,你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所以过来看看。”

    王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想不到我睡了这么长时间。”

    王粲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很模糊,他沉声说道:“昨天的事情,你做的很对。”

    所谓昨天的事情,自然是指白塔下的那场刺杀。事情已经过去一天,以王尚书在朝中的能量,自然早就知晓前因后果。王石知道父亲的话是个引子,所以没有回答,而是静心地听着。

    “那些刺客是北郑的人,和你交手的几个刀客是北郑皇室培养的鹰卫。我之所以会说你做的很对,不是因为你救下了青黎郡主,而是你做了一个吴国人应该做的事情。”王粲的语气中有一丝欣慰。

    王石心中有很多疑问,此时面对城府极深的王尚书,自然要问个清楚,道:“白塔的守卫是怎么回事?这件事情光靠北郑的几个刀客可办不成。马车上的灰衣马夫应该在宁亲王府潜伏很多年,刺客通过他了解青黎郡主身边的守卫力量,可他们再有把握,在白塔下发动刺杀也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

    王粲笑道:“继续。”

    王石点点头,沉思说道:“白塔的守卫是由军机处负责,父亲说过,这个隐秘的情报组织历来都是皇帝陛下直接统领。刺客能让整个白塔的守卫沉默,北郑人显然已经渗透进军机处的高层力量。”

    王粲道:“军机处的事情你不用再理会,以后也不要和他们有任何接触。”

    王石知道父亲是在提点自己,可单单一个军机处的内j并不能让他释疑,道:“刺客为什么要刺杀青黎郡主?他们损耗这么多的力量,完全可以选择别的目标。从表面上来看,北郑此举除了触怒皇帝陛下,没有任何实际的用处。”

    王粲很清楚王石这些年来并不关心朝政,如今短短几句话,却能将整个刺杀事件抽丝剥茧,这显然是一种天然的直觉。如果他掌握的信息多一点,恐怕就能猜到北郑人的真实用意吧?

    “北郑人并非在做无用功,如果他们能成功刺杀青黎郡主,这便是一招妙棋。”王粲淡淡说道。

    军机处,皇帝陛下,青黎郡主。

    王石在脑海中勾划着这些人的身份,想到一个极有可能的阴谋,惊道:“他们想借宁亲王的手挑起朝廷内乱?”

    顿了一顿,他又觉得不可能,因为皇帝陛下对青黎郡主的疼爱世人皆知,即便郡主被北郑刺客所杀,宁亲王又怎么会糊涂地怪罪皇帝陛下?

    “这就要回到你最初提到的问题,刺客为什么一定要选择在白塔下刺杀,因为白塔里的守卫都是军机处的人,而我们都清楚,宁亲王垂涎军机处这股黑暗力量已经很多年。”王粲似乎看出王石心中的疑惑,轻声提醒道。

    王石蓦然觉得心里有些凉,道:“皇帝陛下肯定无法解释,为什么军机处的高层中会有北郑人的内j,而宁亲王可以借着丧女之痛,要求皇帝陛下交出军机处的统领职权。”

    思绪被王粲引开之后,他继而想到更多的可能,继续说道:“青黎郡主的兄长如今在北方边疆,是北部边军的主帅,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妹妹被人刺杀,暴怒之下恐怕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即起兵攻打北郑,要么回京成为一个变数,可无论他如何选择,对于北郑人来说都是有益无害。”

    王粲听到他的推断并不惊讶,而是有些疲惫地说道:“对于掌握天下最大权势的那些人来说,任何一件小事都可以引动一场大风暴,唯一的区别在于怎么做对自己更有利。”

    王石喃喃说道:“原来是北郑人的一箭双雕之计。”

    王粲说道:“你已经做的足够好,既杀了那些北郑鹰卫,又及时地脱身而出。无论这件事情会死多少人,都与你关系不大。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安心休养,不要去理会那些事情,好好准备马上就要来临的大考。”

    “是,父亲。”

    待王粲离开后,王石又躺回在床上。北郑人的阴谋再如何诡谲也与如今的他无关,朝堂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他其实也不在乎,他只是想到白塔下的那个紫衣少女,忽然觉得她很可怜。

    如果她真的死在白塔下,她的亲人要么会被仇恨蒙蔽双眼,要么会被权势勾动心弦,又会有多少悲痛心伤于她的离去?抛开吴国郡主这个尊贵的身份,她其实连最简单的温暖也享受不到。

    难怪她总是如此冷漠,因为这个世间对她本就如此冷漠。

    第013章 皇宫一夜

    七十年前,前朝一朝倾覆,原本雄壮富饶的南方重镇上京城摇身一变,成为新兴吴国的都城。城西那片富人聚集的区域被划为皇城,足足建了十年,才造就今日华贵庄严的宫城。皇宫的主色调是朱黄,再辅以琉璃彩瓦,青石路面,从内而外散发出庄重肃穆的味道。

    深夜的皇宫沉浸在黑暗中,轮值的禁军警惕地守卫着皇城。因为白塔刺杀事件的发生,今夜皇城的守卫变得更加严密,寻常宫女太监更是提心吊胆,不敢出门闲走,生怕被刀剑在身的侍卫当作j细当场格杀。

    夜色弥漫中的太清殿肃穆静谧,明晃晃的烛光照亮所有的房间,宫女和太监屏声息气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有丝毫躁动的声音,打搅殿里的那位贵人。

    皇帝陛下在二十八年前登基为帝,次年改元天启,从此不曾变动过。里虽然养着上千位佳丽,他其实并不流连花丛,相反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太清殿,深夜批阅奏章是常事。宫里的人们都知道天启帝勤政爱民,而且心性宽厚,甚少责罚下人,极得太监和宫女们的拥戴。

    然而天启二十八年的这个夜晚,太清殿里的气氛格外冷冽,甚至显得很暴躁,为这清凉的夏夜平添几分紧张危险的气息。

    天启帝今年六十二岁,面相看起来要更老一些,两鬓的头发已经花白,眼角的皱纹如沟壑纵生。他坐在宽大的桌案后面,面前摆放着几本奏章,手里捧着一本册页,皱眉看了半晌才放下。

    他抬起头,双眼爆发出的精光根本不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而是充满不怒自威的庄严,冷冷说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桌案下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他一双鹰目里夹杂着愤怒与悲痛。听到天启帝这句冷淡之极的话,本就脾气暴躁的他忍不住冷笑道:“难道皇上以为臣弟喜欢站在这里?”

    “不喜欢可以回你的王府,没人将你留在这里。”天启帝又拿起一本奏章,复又淡淡的讽刺道:“皇宫里的早饭很清淡,可不像你的王府一顿早饭就能吃掉三百两银子。”

    宁亲王与天启帝是一母所生,只不过两个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他年幼时十分惧怕这位比自己大十岁的太子哥哥,加上那时顽劣淘气,不免被兄长厉色痛斥过几次,所以两人从儿时起便形同水火。这些年一个住在深宫,一个逍遥于王府,交集少了,彼此之间的隔阂却更加深了。

    “如果不是为了涵儿的事情,我是不会走进这口石头棺材的。”宁亲王双手负在身后,挺直身躯立在桌案前,微嘲说道。

    他这个说法与王石倒是不谋而合,可普天之下敢在天启帝面前将吴国皇宫说成是一口石头棺材的人,也只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爷。

    天启帝冷冷看他一眼,摇头道:“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话虽这么说,他却没什么怒意。

    “涵丫头的事情,我自然会做出处置,不需要你在这里摆出一番姿态。”天启帝轻描淡写地说道,只言片语就为那件事定下基调。

    然而宁亲王就是看不惯他这副凡事皆可风轻云淡的神情,以前在皇宫里他不敢不看,自立王府后一年也看不到两次,今夜再见令他想起年幼时的一些事情,所以他更加放肆地嘲笑道:“涵儿是我的女儿,她在白塔下险些被人杀死,皇上却如此轻松地想要将这件事掀过去,臣弟心里怎能服?”

    天启帝花白的眉毛微微皱起,道:“你想怎么样?”

    宁亲王心里清楚兄长已经动了怒气,却毫不退让地针锋相对道:“臣弟想皇上给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

    “出兵北郑,革除军机处正使职位,相关人等一律收押,待事情查明之后再行发落。”宁亲王一字一句说道。

    简短的一句话充满萧瑟肃杀味道,如果天启帝真的按他说的那么做,恐怕不仅仅是吴国朝堂上会引起一场大震动,近二十年来勉强维持太平的天下也会重新陷入战火之中。

    天启帝不为所动,他重新打量着自己唯一健在的亲弟弟,良久之后叹气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志大而才疏。”

    最后五个字轻若浮云,听在宁亲王耳中却如雷霆霹雳。他忽然想起,二十八年前自己搬离皇宫之前,天启帝曾与自己一夜长谈,可惜那时他愤怒于某件事情,根本听不进对方的训诫,只记得五个字,因为那五个字他曾拂袖而去,将那壶还没喝完的落花青狠狠地砸在了皇宫午夜清冷的地上。

    时过境迁,今日再听到这句淡然的评语,他不会再如往日那么愤怒,面上的讥讽笑容倒是更胜昔日。

    天启帝双手搭在桌沿,道:“出兵北郑,你以为朕只能命子建为主帅?将廖凡革职,军机处就能落入你的手中?即便是将七司那些孩儿全部入狱,又与你有什么干系?莫非你以为这样就能动摇军机处的根本,让你有可乘之机?”

    “且不说太祖当年定下的规矩,即便是你有资格参与军机处的事务,你又能将其掌握下来?你永远都不明白,七司只是军机处明面上的力量,要不要并没有什么关系。退一步来讲,就算朕将军机处送给你又如何,你除了会带着那帮孩儿喝花酒逛青楼,又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天启帝面色越来越冷,语速虽然依旧平缓,话里的冷冽杀气却愈发浓烈,一刀一刀割在宁亲王身上,毫不留情。

    “如果你能聪明一点,就应该知道这件事是北郑的阴谋,我们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而不是顺着别人的想法去做。朕从来不喜欢对臣子说这么多话,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如此点明。可面对你,朕不得不说的清楚一些,因为怕你听不懂,事后还要朕再解释一番。”

    “你这么多年一直想着这把椅子,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没有能力坐稳它。朕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因为母后不忍你死在朕的手里。”

    “你不想做朕的兄弟,朕却从未想过你是朕的弟弟,因为朕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弟是一个废物。”

    你是一个废物。

    长长的几段话,宁亲王只听到这几个字。他负在身后的双手已经攥紧成拳,关节泛出惨烈的白。他今日入宫,本以为自己手中握有足够多的力量,断不可与以前同日而语。可如今面对天启帝连番斥责,他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皇宫依旧是那么令人愤懑,比真实的石头棺材还要让人困闷。

    于是他想离开这里,因为他发现自己终究没有面对那个老年人的勇气,哪怕对方老得双腿已没于黄土之中。

    “站住。”天启帝并没去理会他的愤怒,继而平和地说道:“宣他们进来。”

    书房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可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脚步声,随即两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走进来,在桌案下面行叩拜大礼。

    宁亲王认识其中一人,他便是天启帝口中的军机处正使廖凡,此时这位位高权重的中年男人额头上布满汗珠,眼中现出惊惧神色。

    “廖凡,查得怎么样了。”天启帝淡淡问道。

    廖凡跪在地上,涩声回道:“禀圣上,那七个白衣刀客的身份确认无误,是北郑皇室培养的鹰卫。那日白塔上的守卫已经全部停职,现在在逐个审查中。七司主管已经消失,不过据宁亲王府护卫首领所讲,他还没死,属下已经命人追捕。”

    书房忽然陷入长久的沉默中,天启帝冷峻的目光如实质般打在廖凡的身上,用赞赏的语气说道:“朕将整个军机处交到你手中,你却帮朕养了一群北郑的刺客。廖凡啊廖凡,你做的着实不错,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廖凡心里一咯噔,连忙伏下身去请罪。

    天启帝看着这个磕头如捣蒜的手下,依稀还记得当年自己不顾非议提拔他做军机处正使时,那个热血昂扬的壮年男人。当年的廖凡是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如今却被权势蚀心成这副模样。天启帝有些厌恶地说道:“你年纪也大了,不适合继续待在处里,还是回家养老吧。”

    廖凡猛地停下动作,因为惊惧而显得面部有些扭曲,他抬起头吃吃地说道:“圣上,臣……臣……”

    “滚!”天启帝蓦然动怒,随手将一本奏章砸到廖凡的脸上。

    天子震怒,廖凡吓得不敢再言语,连忙连滚带爬地离开了书房。

    “房暮山。”天启帝平复情绪,冷声说道。

    “臣在。”与廖凡一起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就像一团阴暗的气息般跪在那里,如果不是这一声低沉简短的回答,宁亲王都快要忘记书房里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从现在起,军机处由你接手。白塔刺杀一事给我继续查下去,谁有问题就抓谁,一个都不要放过。”

    “臣遵旨。”

    天启帝站起身来,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宁亲王,道:“朕乏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同时退出书房,房暮山对宁亲王躬身行礼,然后便在太监的引领下离去。宁亲王注视着这个阴沉男人瘦削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虽然天启帝真的将廖凡革职,可他清楚这不是因为自己的要求,而是出于皇帝对青黎郡主的疼爱。

    一种无力感萦绕在他的脑海,始终挥之不去。今日一见,他才察觉自己面对皇帝时依然底气不足。天启帝翻手将廖凡打落凡尘,覆手又将房暮山提拔成军机处的正使,这一切不过是在告诉他,朝堂依然是他的朝堂,只要他一句话,他就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前程。

    至于在军机处副使的位置上干了十年的房暮山,宁亲王并未给予太多的关注。这个男人实在是太不起眼,沉默寡言的性格注定他难以在朝堂上大放光彩。

    夜沉如水,宁亲王感觉到一阵凉意,他有些颓丧地想到,不管自己这些年掌握了多少力量,却始终无法撼动那个龙椅上的男人分毫。

    天启帝已经老了,可他何尝不是呢?

    第014章 大风云与?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