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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7部分阅读

则是朝歌山、柳随风与任宣平,旺财提着书箱站在他身后。今年参加大考的学子有千余人,加上各自的书童伴当,两千多人将宽广的贡院广场挤得满满当当。

    王石与朝歌山一脸平静,柳随风则和任宣平聚在一起,两颗脑袋凑得极近,讨论着这些天来准备的情况。初五那天王石的书信送到他们府上,这两人如获至宝,连忙请各自的书课先生做了几篇老道的策论,然后拼死拼活地背了下来。

    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虽然广场四周燃着火把,也难以将光明洒到每一片地方。王石打量着四周的考生,发现此时真是看人生百态的时刻,种种神态在诸位考生的脸上表露无遗。

    他在打量着别人,朝歌山在打量他。

    “我脸上可没长花,朝歌。”王石能感觉到那两道目光,便轻笑着调侃道。

    朝歌山道:“看起来,你一点都不紧张。”

    “其实我之前挺紧张的,不过几天前见了一个有趣的人,所以我觉得我不应该紧张。”王石往右边瞧着,那里都是来自冀州的学子,然而夜色昏暗,即便他视力极好,也难穿过憧憧人影,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位少爷。

    “王兄比起之前,好像有些变化。”

    王石并未转头,而是好奇道:“我怎么不晓得?”

    “具体是什么说不出来。”朝歌山摆摆手,又道:“反正比起以前,要从容多了。”

    王石没有答话,这时贡院内传来三声炮响,紧接着大门徐徐打开。

    上千学子发出一阵马蚤动,人群不由自主地朝着大门涌去,想看看三年才有一次的贡院开门仪式。挡在大门外的禁军将士礼貌地将学子们阻拦在警戒线外,毕竟这些人都是吴国未来的希望,他们也不会太过粗鲁。

    贡院大门打开后,王粲领着一众考官鱼贯而出,先是敬过天地,尔后又当着上千学子念了皇帝的圣旨,顿时呼啦啦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一通勉励过后,门后复又鸣炮三响,这套简洁的开门仪式便宣告结束。

    王粲领着考官回到贡院内,大门紧接着关上,然后两侧的偏门开始验明考生的身份,广场上拥挤的人群缓缓走动起来。

    柳随风发现王石一直在左顾右盼,便问道:“你在找什么?”

    “找人。”

    “找相好呢?”

    “闭嘴。”

    一直到能看见侧门的模样,王石也没看到段玮青出现,他心想这家伙真的放弃了?那自己说的不都是废话?更可惜的是,他这次放弃了,以后估计更没勇气踏上这片土地。

    他们这帮上京学子最后一批通过侧门的检录,在他们之前便是冀州的学子。眼见得前面的人流渐趋稀少,天际有微光洒出,在广场上站了两个时辰,终于轮到王石等人进入贡院。

    王石从旺财手中接过书箱,朝侧门旁的军士走去,忽地一阵风从他面前刮过,一个精壮的身影斜刺里杀出来,挡在他的面前。王石定睛一看,只见这人背上还背着一个学子。

    段玮青拍拍段阿牛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然后对身后的王石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他的脸色依然有些发白,不过比起那天在红墙下的状态要好很多。

    段玮青从阿牛手中接过书箱,然后取出凭证通过侧门的检录。

    众人依次通过,各自的伴当则站在门外,翘首望着自家少爷,心中祈祷他们能够顺利中榜。

    旺财走到段阿牛身边,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少年,忍不住伸出手掐了一把他鼓胀的手臂,叹道:“难道是你一路背他过来的?”

    段阿牛冷冷道:“时间紧,来不及。”

    “那你们住在哪里啊?”

    段阿牛看了他一眼,没再回话,而是转头望着段玮青远去的身影。

    旺财讨了个没趣,比较一下彼此的身板又不敢惹事,只得讪讪地退了回去。

    王石等人随着人流向贡院内走去,方才侧门那里的检录只是第一道程序,主要是确认考生的身份,防止有人冒名顶替。接着第二道程序要严格数倍,要对考生进行搜身,而且仔细地比对凭证上的体征描述,这样一来,整个队伍行进的速度便慢了很多。

    不时有前面的考生哭天喊地地被军机处的密探抬了出来,这些想在大考中蒙混过关的人无不是心存侥幸,夹带之事屡有发生,但是负责检查的是军机处的探子,这些人可不比外面的禁军那么和善,对待这些学子显得十分粗暴,一有发现也不容辩驳,直接抬起来扔出贡院。

    所幸王石这一群人的身上和书箱里都很干净,也没受到军机处探子的刁难,顺利地通过检验。他们几乎是最后一批进入考场的人,此时已经日上三竿。

    贡院内的考场分六个区域,属于不同时期修建的。王石进五号考场时,发现这里已经差不多满员,他在探子的引领下走到自己的位置,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用几块木板和一道卷帘围成一个半封闭的地方。

    他走了进去,比划一下,发现这里面的空间还真小,除了一块木板搭成的考桌,另一块木板搭成的凳子,竟是别无一物。他将书箱打开,从中取出笔墨纸砚,还有几份冬儿一大早就起来弄好的点心,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他站了半天,实在是饿了。

    带他进来的军机处探子就站在卷帘旁边,对他大快朵颐的行为视若不见。

    考场的巡逻监察全部是由这些军机处的探子负责,因为他们身份的特殊性,所以很少有人能够提前买通他们,这也是吴国大考极难作弊的原因之一。而且这些探子只认皇帝的手令,如果被他们发现有舞弊行为,即便是主考官也没权利阻止他们的行动。

    等通过检查的考生全部落座后,皇宫里派来的太监也来到贡院,通知王粲今次大考选用乙号考题。

    随即便有考官奔赴各个考场,先是宣告了考场规矩,然后便将考题通知所有考生。

    王石听到考题,不由得哑然一笑,心想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自己和朝歌山那夜随便说说居然就命中了考题,而且猜测得十分准确。

    他一时间沉浸到某种并不确定的怀疑之中。

    考题出自前朝诗书大家墨道云所著的《国论》一书,说是考题,不过是一句话:北齐结赵以图燕云,南陈助梁以攻蔡论,要求考生根据这句话写一篇千字以上的策论。

    这句话里包含了四个朝代,都是前朝以前存在过的王朝,大都时间久远。北齐时期,当时北方的大片区域,也就是如今北郑的燕云一带都被从西方崛起的萧国占据,当时北齐的最后一位皇帝居然还想联合更北方的赵国,一起打击萧国。结果最后萧国是被打垮了,赵国却变得无比强大,最终也吞食了北齐的所有国土。

    后一句也是同样的例子,当初墨道云著《国论》,查阅了前朝拥有的数千种史书,详细地论述各个国家兴盛与覆灭的原因。而这一句话尤为出名,因为它讲的是国与国之间的关系。

    要做策论,必须要能看懂考题的典故,否则如盲人摸象,根本找不到门路。

    王石听到考题之后,并没有急着去研墨铺纸,而是细嚼慢咽地将冬儿亲手做的点心吃完,然后又从书箱中取出包裹严实的一罐绿豆汤,倒在碧绿小碗里喝掉。在那个军机处密探犀利的眼神注视下,开始静心思索这道并不孤僻的考题。

    王石清晰地感觉到,这道考题已经说明了那位高高在上皇帝心中的想法。

    如今天下三分,无论是吴国本身,还是西魏或者北郑,都没有绝对的实力战胜另外两个国家,至于位于大陆中央无为山脚下,依山而建的环山十国,根本就不在这三个庞然大物的考虑之内。

    因为这三个国家之间的实力处于一个均衡状态,所以近三十年来天下能保持一个大概的和平态势,即便有纷争,也是小打小闹,基本没出现过大规模的战争。三十年来,吴国算是发展的最快,势头也最猛,逐渐将另外两个国家甩开了一点距离。

    难道因为这样,看起来颇有抱负的天启帝就准备大动兵戈?

    联想到白塔下的那场刺杀,近日上京城中酝酿的反郑情绪,王石逐渐摸到这道考题背后的真意。

    显然天启帝不愿意让吴国变成北齐或者南陈,他想要的是将天下的土地都纳入吴国的版图之中。

    对于政治王石很久前就有深刻的了解,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足不出户,却也是读过万卷书,深谙发生于这个陌生大陆上的激荡风云、历史豪杰,所以此时此刻,他心中如有成竹,将雪白的纸张铺开,在军机处密探明显又不过分的注视下,开始认真书写自己重生以来最重要的一篇文章。

    不需底稿,不需腹稿,不需沉吟思索。

    煌煌千余字,一蹴而就。

    第023章 一半是海水

    皇宫在很多人眼中庄严而神秘,在有些人眼中却索然无味。

    起码青黎郡主便是这么觉得。

    她今年芳龄十七,身份尊贵,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如果日后能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那这样的人生在很多人眼中自然便是圆满。

    圆满是一种境界,如长河奔流入海,如大树枝繁叶茂,如情人终成眷属,世间种种无外如是。然而长河终会干涸,大树终会枯萎,情人终会死去,所有美好的事情总有消弭的那一天。很多人越过圆满,开始渴望长生,也许在他们看来,长生不死才是真正的圆满。

    然而长生不过是一场梦,世人痴于梦中不愿醒。

    青黎郡主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甚至不渴求圆满。她所愿,不过是父亲平安,兄长归来,仅此而已,简单如是。

    她以往冷漠待人,然而白塔刺杀事件发生后,她并没有过多地忧伤恐惧于自己所遇,而是关心起那些用身体挡在她身前的普通侍卫,甚至还特地过问了一下抚恤的事情。当然,发生于这个豆蔻少女身上的细微变化,并没有引起宁亲王爷的过多关注。

    步入中年的宁亲王最近的情绪有些暴躁,甚至还摔坏了书房里那几件他最钟爱的瓷器,青黎郡主还听到过他骂自己的兄长,大抵便是些不孝之类的难听话。

    青黎郡主不愿去管父亲的事情,她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能力。

    今日皇宫里的人们神色淡然中带着一丝喜悦,因为大考已经结束,再过几日便会分出名次。按照往年的规矩,宫里总会庆贺一番,他们这些太监宫女也觉得与有荣焉。

    青黎郡主清晨便入宫,这也是惯例。每到旬日,她都会到皇宫里来,到相识的各宫转转,拜访一下那些深居宫中的嫔妃们,然后去找皇帝和太后聊聊天。在她年幼时候,天启帝将她留在皇宫里,一直到十四岁封了郡主才送回宁亲王府。

    所以,她对这皇宫并不陌生,与那些嫔妃的关系,甚至要比几位正经公主还熟络。

    近日来她总觉得自己神色有些恍惚,不知是心神不宁,还是忧虑过甚,好几天都没睡个完整觉。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宫女也瞧出来郡主心情不好,所以也不敢似往日那般谈笑,只默默地跟着她前行。

    皇宫格局恢宏,房屋鳞次栉比,青黎郡主先是去了德贵妃住的广宁宫,这位贵妃是太子殿下的生母,娘家则是魏国公府,也是开国功臣后代,在上京算得上高门大族。德贵妃年纪还轻,她十六岁便诞下太子,兼之在宫中保养得好,看起来还如二十来岁的女子一般,不过是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风韵罢了。

    离开广宁宫后,青黎郡主又顺路去了相熟的几个嫔妃宫里略坐一坐,然后便朝着和仁宫行去。

    和仁宫里住的是当今皇后,当年的北郑梦华公主,如今的吴国和仁皇后。青黎郡主小时候最喜欢待在和仁宫里,皇后待她也很亲热。后来宁亲王知道后,狠狠地训斥了她一顿,再后来她便去得少了,彼此之间也有些疏远的感觉。

    远远瞧见和仁宫的瓦檐,青黎郡主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走到宫门前时,恰巧数人从宫里走出来。

    青黎郡主一见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男子,便停下脚步侧身站在一旁。

    “宁涵妹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倒也是巧得很。”

    青黎郡主上前一步,微微一礼道:“三皇兄,多日未见。”

    “前几日本想去王府探望你,但你知道,王叔他不怎么待见我,所以便没去成。”

    这两皇室兄妹谈话,旁边的宫女侍卫自然退得极远,给这兄妹二人留下一个安静的环境。青黎郡主抬眼打量着对方,看见他脸上的风霜之色,便说道:“劳烦皇兄记挂,也请皇兄多多照顾自己。”

    “你呀,还是这个淡漠性子,即便是跟皇兄在一起,也不愿多说几句话。我听说那天是王尚书府上的公子出手帮忙?”

    青黎郡主本不愿想起这个名字,可三皇子偏偏说了出来,她略略蹙眉说道:“是的。”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我还有事,改日再陪你聊天,你且去母后那里坐坐。她挺挂念你的。”

    青黎郡主点头道:“皇兄慢走。”

    目送三皇子一行离去,她便转身进了和仁宫。

    早有宫女进去通传,和仁皇后亲自出门迎接。她瞧着这个年近五十的尊贵妇人,虽然眼角的皱纹透出她的年龄,但眉眼间依然有当年的风情。从她的脸型便能看出多年前那个名动天下的公主的绝代风华,虽然如今韶华不再,却平添几分成熟女人的雅致味道。

    和仁皇后对她极亲热,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只不过青黎郡主从她眉宇间看出了淡淡怒气,内心里不免有些惊讶。

    和仁皇后性情安雅,待人宽厚,虽然执掌大权数十年,却很少以权压人,她能将佳丽上千的治理得井井有条,凭借的是天启帝的宠爱和自身的和煦。如今日这般怒意难掩,着实是很不常见的事情。

    青黎郡主见她虽然十分亲热,但谈兴不足,不知是为什么事情烦忧,便略说了几句然后告辞。

    和仁皇后也未强留,只是拉着她的手站在门前说了一些体己话儿。

    出了和仁宫,青黎郡主觉得自己腿脚有些酸痛,不免叹这皇宫实在太大,自己每次来一次之后,都要回家睡上一天。而且面对那些嫔妃也不是易事,总之是身心俱疲的事儿。

    她看了看日头,这个时间皇帝应该还在早朝,便打消了去太清殿的念头,折身向东南方向而去。这浩大皇宫中,若说有什么地方让她能够放松下来,只有数年前的和仁宫,以及现在的福宁宫。

    福宁宫是太后寝宫,也是青黎郡主幼年在皇宫中居住的地方。

    太后今年已经七十九岁,是实实在在的高龄,过了年末便是八十,这在这个年代已经是极为难得的高寿。更难得的是太后身体依然康健,岁月并未对她的身体作何残忍摧残。

    青黎郡主自幼母亲便去世,她几乎是太后一手养大的,所以与这老人家感情也极为不同。

    进了福宁宫,青黎郡主的眉头缓和下来,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身形也变得轻盈起来。她命那两个一直跟着自己的宫女自去歇息,然后匆匆进了正殿,一见到那位安坐在榻上的老人家,便如燕子般扑了过去,伏在老人的怀中。

    太后生得慈眉善目,哪怕是那斑驳的老人斑,也露出慈爱之意。她用苍老的手掌抚摸着少女那插满金饰的青丝,爱惜地说道:“乖孙女,这些天吓坏你了吧?”

    青黎郡主扬起头,小心翼翼地帮太后捶着腿,摇头道:“奶奶,涵儿才不怕那些北郑人。”

    太后宽慰地笑道:“那是自然,我孟家的子女,怎么会怕北边那些蛮人?倒是奶奶老糊涂了。”

    青黎郡主轻声道:“奶奶不老,也不糊涂。”

    “要是别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太后轻叹一声,复又笑道:“那天在白塔下救了你的王家小子,我听你皇帝伯伯提起过,倒真是个不错的孩子。”

    青黎郡主无奈地蹙起眉,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白塔下发生的事情,她不愿去想,因为每每一想起,她的脑海中就会浮现王石那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容。她只是比较冷漠,却也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

    毫无疑问,那天她的表现确实有些过分。

    不管怎么说,王石不顾安危地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