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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第10部分阅读

    第032章 大朝会

    夜色沉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皇宫前的广场上燃着火把,一拨拨高官大臣分散站立,今日要召开大朝会,所有品级在五品以上的京官都必须参加,另外各州进奏官早在数月前就接到通知,提前赶赴上京。这些大臣早早便从舒适的被窝中爬起来,坐着马车赶到广场上等候。

    又是一辆马车驶来,前方是一个骑马的年轻人。

    众大臣一见,有眼尖的立刻低声告诉自己身边的好友:“看,新科状元来了。”

    在众位高官或直接或隐蔽的注视下,王石神色淡然地下马,快步走到马车边,掀起车帘将王粲扶下来。王粲笑容温和地扶着王石的手臂,这一幕父慈子孝的景象落入一些人眼中,便转过头去暗暗地呸了一声。

    王石陪着父亲一一见过朝中相熟的诸位大臣,转了一圈下来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了。

    做完这些应酬,王石略略放松一下,发现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两个年轻人,便面带笑容地走了过去。

    走到那两人身前,王石笑道:“你们起得还真早。”

    朝歌山道:“我们都是孤家寡人,又无丫鬟暖床,自然起得早。”

    王石叹道:“朝歌你这张嘴越发不饶人了。”

    一旁的段玮青笑道:“三弟,你何时怕过别人?”

    王石微笑不语,朝歌山轻咳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道:“大哥,在外人面前,还是尽量不要兄弟相称。”

    段玮青一想便明白其中道理,连忙点头应允。

    三人聚在一起低声聊天,旁人看见不禁暗道这新科三甲交情果然不错,在这个极好的场合下不去认识朝中大臣,反倒是聊得有滋有味。

    三人聊了一会儿,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抬眼一看,只见数匹铁骑踏马而来,最前方坐在马上的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借着火光能看见他的相貌,脸色红润眼神精湛,虽然年岁已长,但举止间自有一股霸道气势。

    看清那老者的模样,朝歌山低声说道:“想不到这位也来参加大朝会。”

    段玮青疑惑道:“这位老者是何人?”

    王石沉声道:“他便是现任枢密院正使,一品柱国大将军秦江河,那天在翠微居被你训了一通的秦少爷,便是这人的亲孙子。”

    段玮青罕见地耸耸肩,表示自己不记得那天发生什么事情了。

    卯时初刻,天边洒出一抹微光,皇宫大门徐徐开启。

    有礼官出来相迎,百官以品级为序进入宫门。王石三人本没有资格参加大朝会,别说他们现在只是新科三甲,即便后面授了官职,也不过是七八品的小官。因为吴国朝堂在每次大考过后都要举行一次大朝会,新科三甲要上金殿面见皇帝,他们才有机会参加这百官聚集的大朝会。

    因为还没有实授官职,所以他们也没有官服,此时都穿着宫中赐予的大红吉服,看起来颇为喜庆。

    礼官领着百官来到金殿前,唱名检录过后,便引领他们走进金殿。金殿内空间宽敞,九根直达殿顶的木柱分散矗立,这些柱子都是由青金木整体打造而成,每根柱子上都有一条浮雕巨龙盘旋而上。殿内两侧陈列着卤簿依仗,礼乐司陈列大乐,另有当值的都察院御史站立一旁,负责纠察百官。

    礼官传言,文武百官便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东西向分班排列。王石等人既无官职又无品级,自然便站在文官一列的最末尾。

    王石发现身边的段玮青悬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便向他递过去一个宽慰的眼神,示意他不要紧张。

    段玮青感激地微微点头,但是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是紧张,而是激动地难以自持,一想到平生夙愿将偿,大朝会结束后就能领授官职,他的心境就很难平复下来。

    辰时初刻,金殿内响起钟鼓礼乐声,身穿明黄纹龙礼服的天启帝在内侍的簇拥下乘舆而来,待他升座后,百官跪拜致贺,行礼如仪。

    礼毕后,群臣高呼万岁起身。

    虽说王石等人能进金殿,不过他们暂时还不能面见皇帝,大朝会之初,先是门下省首辅,同文阁大学士齐柏云作贺。

    老大人上了年纪,口齿还算清楚,不过一双老眼早已花了,所以一份贺表就念了半个时辰。

    然后天启帝又对众臣工勉励一番,接着便是众臣启奏议事,然后又是各州进奏官各执方物进献,顺便汇报各州近况,主要是赋税收支,州官考绩。

    这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正午时分,天启帝命御膳房为百官呈上午食,王石也有幸第一次尝到皇家的吃食,其实不过是每人一碗绿豆汤外加一块薄饼,毕竟这金殿内站着数百位臣工,皇帝也没那个兴趣大开筵席。

    简单用过午食后,朝政继续议定。

    王石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多大臣不愿上朝,这实在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看那些大臣言辞滔滔,引经据典,为了一个在王石看来很无聊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旁边的人则听得昏昏欲睡。如果不是旁边站着负责纠察的都察院御史,恐怕很多人都会在金殿内睡过去。

    王石毕竟常年修习武道,身体强壮,所以站了一天也能坚持下去。朝歌山和段玮青就早已觉得苦不堪言,尤其是段玮青,这一整天他的心境都在激动和期盼中打转,此时早已是浑身乏力,脑子却又处在极度兴奋中,坚持得很是辛苦。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照进金殿的阳光已变得不那么毒辣时,已经有点疲惫的王石终于听到龙椅旁边的当值太监尖声叫道:“宣新科大考三甲上前!”

    王石心神一凛,连忙轻微地整理一下衣服,偕同朝歌山与段玮青出班,然后向前方缓步走去,毕竟他们站在金殿的门边,如果不上前,恐怕皇帝连他们长什么模样都看不清楚。

    王石居中,朝歌山与段玮青分列左右,三人走到百官的前方,然后行跪拜大礼。

    高高在上的天启帝淡淡道:“免了。”

    三人站起身来,朝歌山和段玮青都低垂着头,不敢迎向天启帝的目光,然而王石却没有那么做,反而双眼平视望着前方。

    天启帝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道:“尔等三人都是年轻俊彦,今日能站在金殿之上,一是依托祖宗的福荫,二是凭借你们自身的才学。日后为官,当谨记报效朝廷,造福黎民,切不可生出那些贪婪念头,若是让朕知晓,需饶你们不得。”

    三人点头应是。

    天启帝不再说话,而是看了身边的当值太监一眼。

    那太监便上前数步,张开手中的圣旨,朗声读道:“王石接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尔燃薪达旦,破卷通经,文采斐然,翰墨奇香,国考策论第一,授以文职理宜然也。兹特擢尔为翰林院修撰,另授尔为东宫侍讲。钦哉。敕命,吴天启二十八年五月十七日之宝。”

    王石上前领旨谢恩,那太监又念了两封圣旨,分别给朝歌山和段玮青,二者领的圣旨内容类似,都授了翰林院编修。

    虽然吴国大考每届选一百名学子,但也只有三甲才会立刻授予官职,其他九十七人或入翰林院做候补翰林,三年后再根据考评决定是否起用,或者候补授予上京和地方的空缺官职,不过第三批人永远没有机会站到朝堂的顶端,这是由他们的出身所决定。

    等太监念完圣旨后,天启帝开口说道:“王石留下,另二人暂且退下。”

    朝歌山与段玮青两人又退到金殿的门边,王石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天启帝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王石的相貌,片刻后方道:“王石,你给朕讲一讲,什么叫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皇帝这句话说出口,王石明显感觉到百官中有一阵马蚤动,看来王粲那夜说的不错,这个话题确实很敏感,却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在这个场合说出来?如果换做以前,他或许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挑战一下皇帝的心思是什么。但既然王粲已经说过白塔一事和皇帝并无关系,他就没有必要以身试险。

    因为他相信王粲不会欺骗自己。

    但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太空泛,如果没有把握好方向就会授人口实,王石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启禀皇上,臣认为,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忧患意识,便很容易耽于安逸享乐,而这样的结果,便会对国家的根基造成很大的危害。”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基本是把原话解释了一遍,这自然无法令天启帝满意。

    “这可不像你在策论中表现出来的胆色,都说文如其人,既然你敢在大考中一展锋芒,现在见到朕又何必胆小如斯?”天启帝微微一笑,继续问道:“你在策论中谈到,于我大吴而言,西有新魏,北有强郑,俱是忧患,以你之见朕该做何应对?”

    这就考上了?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翰林院修撰,你让我在一众大臣面前谈论国策,我该说你是捧我还是捧杀我?

    王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皇帝的问题又不能无视,只得硬着头皮道:“臣认为,当顺民心,兴农桑,教守战,广积粮,通商贾,享东南大海鱼盐之利,致西南蛮夷珍宝于前,如此,则仓廪实,武库充,民知礼,兵善战,国势大盛可期。”

    此言一出,王石身后百官中不少人发出低呼,心想这个新科状元可真是敢说话,这么一通话出来,肯定在皇帝心中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又暗暗有些妒忌,看站在那里的王粲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不由感叹这老家伙自己是个马屁精,却养了一个好儿子。

    天启帝沉吟良久,道:“虽是稚语,却也有几分道理。你先退下,改日朕再考较于你。”

    王石应声退下,龙椅旁的太监高声道:“有事启奏,无事……”

    这时,一位高官忽然出班,硬生生打断了太监的宣号,掷地有声地说道:“启禀皇上,臣有本启奏!”

    第033章 烈风起

    待看清楚这位高官的模样,一直沉默地站在文官一列的王粲眼皮微微一动。

    站出来的这位名叫许鸿哲,官居二品,现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是文武百官最头疼的一个人。都察院司职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就连军机处对都察院都无可奈何,当初太祖定下官制,言明军机处有监察百官之权,却唯独不可监察都察院。相反都察院可以监察军机处,只要他们发现问题,便会直接上奏皇帝。

    所以这是一个不会因言获罪的衙门,即便是针对皇帝的错处,这些御史们也敢直言劝谏,当然,敢这么做的御史毕竟是少数。要是碰上一个百无禁忌的皇帝,惹恼他真把你杖杀了,你也没处说理去。

    许鸿哲身为都察院的首脑,自然权柄深重,不过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亲自出面弹劾他人,一般都是他手底下那些清名傍身的御史们冲锋陷阵。但群臣都很清楚,只要这姓许的亲自出面,那他要弹劾的人绝对不是无名小卒,说不定就能引发朝堂的一段震荡。

    所以,许鸿哲还未开口,金殿内的气氛就已经变得凝重起来。

    然而,这位左都御史在说完那句话后,便沉默地站在那里,看起来似乎没有说下去的打算。

    天启帝望着这个已经六十岁的老臣,淡淡问道:“既然有本启奏,为何沉默不语?”

    许鸿哲保养得倒不错,脸庞上并没有皱纹丛生,看起来就像四十多岁的壮年人一样,他沉声说道:“臣不敢说。”

    天启帝乐了,笑骂道:“你这个老东西也学会卖关子,还有什么话是你不敢说的?”

    他这句话是有典故的,十来年前,天启帝欲册立德贵妃长子为太子,这位许大人那时候还只是一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当即连夜写了一篇奏章,洋洋洒洒数千字,力谏册立太子一事,天启帝念在他一片赤诚,倒也没有追究,只是将奏章留中不发。

    谁知这许御史就跟吃了某种药一样,情绪激昂地一连上了九本奏章,最后终于成功地惹恼了天启帝,派人把他拉到皇宫大门外打了三十杖,打得他皮开肉绽,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之久。

    不过天启帝倒没有罢免他的官职,后来反而平步青云,直至做到了左都御史。

    许鸿哲一躬身,一字一句道:“臣的这番话一说出来,恐怕会有很多人人头落地。”

    他这番欲说还休的作态,反倒让一些底子不太干净的大臣背后一阵发凉,不由得暗骂道你个老东西弄什么玄虚?有话就说有屁快放,真要扯到老子也有个应对,这样把人悬着算什么意思?

    天启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言官无罪,这一点难道你不清楚?有话就说!”

    “臣遵旨。”许鸿哲直起身来,双眼炯炯有神,朗声说道:“大考是国之大典,太祖当年在吴律中特地注明相关事宜。这些年来,无论是何等来历的学子,只要在大考中舞弊,都难逃吴律的惩处。臣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有监察大考之责,从来不敢有半点松懈。然而,本届大考中发生了一些事情,臣不得不禀奏圣上。”

    天启帝双眸一沉,沉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许鸿哲面无惧色地回道:“臣怀疑有人在这次大考中舞弊。”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大考舞弊可不是小事,哪怕你是左都御史,如果没有一定证据,最后不符事实的话也落不到好果子吃。毕竟这是国之大典,说严重一点,大考事关朝堂的根基,如果出了事,那后果必然是极其惨烈,这不同于弹劾官员,即便你弹劾的那个大臣清白无辜,你也没有任何损失,顶多上书请罪。

    同文阁大学士齐柏云站在文官的第一位,他转过头对许鸿哲问道:“许大人,您刚才说的什么?老朽年纪大了,没有听清楚。”

    对这位两朝重臣,许鸿哲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行礼道:“回老大人,下官说的是这次大考中可能有人舞弊。”

    齐大学士一派老态龙钟的模样,咂咂舌道:“许大人,大考舞弊可不是小事,这事关朝廷颜面,而且皇榜已经发出,名次已经昭告天下,您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件事,可否有真凭实据?”

    这时对面武官行列中突然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既然许大人说怀疑,那想必不是空|岤来风,大考如此重要,有嫌疑自然就要查清楚。”

    众人一看,说话的原来是枢密院副使袁猛。

    这样一来文官们不乐意了,心想这是咱文臣的事情,你一个只会舞刀弄棒的蛮人懂什么?

    本来文官们还想继续观望一下,被枢密院副使这话一激,当即便有几个性情冲动的站出来附和齐大学士的话,言下之意,既然你许大人说大考有人舞弊,那总得拿出一点证据,否则空口白话,岂不是惹天下人笑话?

    天启帝一直冷冷看着,直到金殿内安静下来,才盯着许鸿哲说道:“你说大考中有人舞弊,指的究竟是何人?”

    许鸿哲扫了沉默站立的王粲一眼,面对天启帝大声说道:“启禀圣上,臣怀疑本届大考中,状元王石以及探花段玮青,皆有舞弊行为!”

    就像一颗巨石砸进了深潭之中,金殿之内一下子便炸开了锅。

    有人惊讶,有人疑惑,有人愤怒,有人幸灾乐祸,但不管这些表情是真是假,许鸿哲抛出的这句话都太过惊悚。同时指认状元和探花都有舞弊行为,别说吴国,在千年历史记载中,都找不到第二次。

    一些与王粲亲近的大臣忍不住捏把汗,许鸿哲既然敢在大朝会上直接说出来,恐怕他不是无的放矢,除非他是个疯子。但是左都御史身体康健神志清明,哪里像个疯子?

    汹汹议论声中,王粲依然沉默地站在那里。

    王石倒还能保持平静,虽然心里也很惊诧,不过还能自持。但是他担忧地看了身边的段玮青一眼,自从许鸿哲说出那句话,段玮青先是身体一晃,紧接着眼神便开始涣散,脸色变得无比苍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千辛万苦才通过大考,站到梦寐以求的金殿之上,谁知道这美梦才刚刚开始,就被人一脚踹下万丈深渊!

    此时的金殿内,恐怕天启帝是最冷静的一个人,他似乎根本没被这个事情震动,略显疲惫的声音依然沉稳如常,道:“你说王石及段玮青舞弊,可有证据?”

    许鸿哲摇头道:“臣没有确凿证据,但臣也不是信口开河。大考名次出来后,臣特意将这一百位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