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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缘第57部分阅读

急往一修拜谒之礼者,则转于事理为不合矣。至于长生适在北京与否之问题,可以依据叶绍楏历官及居京之年月推定之也。

    耆献类徵一九六疆臣类四八载绍楏传略云:

    叶绍楏浙江归安人。乾隆五十年由举人于四库馆议叙,授内阁中书。五十三年丁母忧。五十五年服阕,补原官。五十八年进士,改庶吉士。六十年散馆授编修。嘉庆三年二月大考二等,五月充日讲起居注官。四年二月改河南道监察御史,四月命巡视南城。五年转掌江西监察御史。六年五月充云南乡试正考官,八月命提督云南学政。九年差竣回京。十年命巡视天津漕务。十一年六月升工科给事中。

    寅恪案,叶绍楏与陈长生从何时起同在京师,乃一复杂之问题,详见下文第二首诗中考辨织素图绘成之时间一节,今暂置不论。惟可断言者,嘉庆三年文述初次随阮元入京,四年又随元出京。文述往谒长生,当即在三年初次入京之时,而赋此四诗当更在谒见之后,谒见与赋诗并非同时。颇疑文述止一度晤见长生,其题绘声阁集四律,实非以之为拜谒之贽,不过晤见之后,追写前事,呈交长生夫妇阅览者。观诗中“记取城南坊畔宅,春明初拜画帘迟”之语,可以推见也。又若文述得见长生不止一次者,则以碧城仙馆主人性好招摇标榜之习惯推之,必有更多诗什,赋咏其事,而不仅此四律而已也。或者文述当日所为,长生夫妇已有所闻知,遂厌恶畏避,不敢多所接待耶?

    诗中所谓“碧城醒我游仙梦”者,碧城仙馆文述自号也。其诗集即取以为名。“绣偈吟君礼佛词”者,长生曾作礼佛词六首,刊入随园女弟子诗集(卷四)中,早已流行,文述盖见之久矣,决非长生以己所著诗集示之也。

    第三首诗

    第三首诗盛夸长生夫家女子能诗者多。文述此所取材,究从叶氏织云楼诗合刻,抑从袁简斋随园诗话补遗三“吾乡多闺秀,而莫盛于叶方绍伯佩荪家”至“陈夫人之妹淡宜(此语有误,辨见论第二首诗节。)亦工诗”等六条(随园诗话补遗所以多谬误者,盖由简斋身殁之后,补遗方始刊行也。简斋殁于嘉庆二年。参碑传集一百九孙星衍撰袁枚传。)转录而来,虽难确定,今以沈湘佩名媛诗话四“织云楼合刻为归安叶氏姑妇姐妹作”条考之,(前南京国学图书馆总目所载,织云楼诗合刻仅有周映清梅笑集一卷,误作[笑梅集],及李含章蘩香诗草一卷,皆云[嘉庆刻]。又孙殿起丛书目录拾遗总目六有织云楼诗合刻,其中亦止此两集。但云[乾隆间刊]。岂此数集合刻先后陆续刊行耶?抑书目记录有误耶?寅恪未见合刻全书,故不得已而依沈书也。)知叶令昭即萍渚(文述诗作渚萍。)所作在附刻中,则可推定文述实已及见织云楼诗合刻,或更参以随园诗话补遗,盖文述此四首诗本为谒见长生之后追记前事而作,前论第一首诗已及之矣。既是追记之作,此又可断言者也。至于“碧浪萍香一水涯。韦郎门第最清华”者,可参戴璐藤阴杂记三所载湖洲碧浪湖建万魁塔条。此条即涉及叶绍楏。文述西泠闺咏一三湖上咏周映清李含章叶令仪陈长生周星薇诗“碧浪湖波侵晚霞”(文述此诗序中述叶氏织云楼诗合刻,仅及此五人,而不及令昭。西泠闺咏自序题道光丁亥,即道光七年,时代颇晚。据此可知文述叙叶氏闺秀诗集,去取实不依据一种材料也。)及同书一五绘声阁咏家秋谷诗“画舫莲庄碧浪遥”之句亦皆指此而言也。又据光绪重修归安县志五舆地略五水门碧浪湖条及同书八舆地略八古迹门白萍洲条,则碧浪湖白萍洲之地为叶氏家园所在,文述所咏固甚切实,而叶令昭之字萍渚及戴佩荃之字萍南,皆与此语有关,非仅用古典矣。

    第四首诗

    第四首第七句“仙郎纵有凌云笔”,固通常赞美绍楏之泛语,然据上引耆献类徵一九六叶绍楏传,知绍楏以翰林院编修于嘉庆三年二月大考二等,五月充日讲起居注官。六年五月充云南乡试正考官,八月命提督云南学政。九年差竣回京。在此时间绍楏实为文学侍从司文典学之臣,故诗语颇为允切,可推见此四诗当是嘉庆三年至十年间之作。“江上微波秋瑟瑟”之句,即后来文述于西泠闺咏一五绘声阁咏家秋谷诗所谓“微波吟煞夕阳桥”者也。

    总之,此等诗皆足征文述未尝与长生有何密切往来,详悉谈话之事,要不过以族弟之资格,一往谒见而已。故文述所记长生姐端生事,当必从他处探访得知,非出自长生口述,其记端生事及梁德绳续再生缘事,或过于简略,或有错误,实无足异也。

    第二首诗

    第二首乃四首诗中最有价值,又最难确定者。兹先论其不甚重要及易解释之句。“纱幔传经慈母训”者,据端生长生之祖陈兆仑所著紫竹山房文集一五显妣沈太宜人行述略云:

    孙玉敦,聘汪氏,原任刑部河南司郎中云南大理府知府加二级起严公女。

    又同集附兆仑侄玉绳所编年谱乾隆十五年庚午条下云:

    次子之妻兄秀水汪孟鋗弟仲鋗亦中式。

    寅恪案,汪起严不知何名,道光十五年修云南通志稿一一九秩官志载:

    汪上堉,秀水人,贡生,乾降十五年任云南府知府。

    疑是此人。盖上堉颇有先后任云南省首府云南府及大理府知府之可能也。端生长生之文学,与其母有关,自不待论。即再生缘中孟丽君苏映雪刘燕玉皇甫少华等主要人物,皆曾活动于云南省之首府,当亦因作者之外祖曾任云南省首府知府,其母或侍父宦游,得将其地概况告之端生姐妹,否则再生缘中所述他处地理,错误甚多,而云南不尔者,岂复由于“慈母训”所致耶?“鸳牒香销冷玉钩”句下文述自注云:

    仲姐庆生早卒。(前文已引,今重录之,以便省览。)

    寅恪案,紫竹山房文集一八先府君(暨)先妣沈太夫人合葬墓志略云:

    孙玉万娶吴氏,妾林氏。玉敦娶汪氏,妾施氏。曾孙女三,端,庆,长。

    及同书同卷先祖府君(暨)祖妣秦太夫人合葬墓志云:

    元孙女三,端,庆,长。

    然则庆生乃端生之妹,长生之姐,似亦与端生长生同为玉敦嫡室汪氏所出。庆生早死,他种材料未见此事,唯文述此诗及之,此亦可注意者也。玉敦侧室施氏有无子女,尚待详考。至于杭郡诗辑续集四三有陈淡宜都中寄姐七律一首,其小传云:

    淡宜,钱塘人,长生妹。

    但其诗全同于叶佩荪次女令嘉字淡宜答淑君姐之什。(参织云楼诗合刻及潘衍桐两浙輶轩续录五二闺秀类。)长生为佩荪长媳,淡宜为佩荪次女,吴振棫见随园诗话补遗第三卷有“陈夫人之妹淡宜”一语,因有不确之记载。随园诗话之误或由于刊写不慎,遂致辗转为小姑为小妹,殊可笑也。辨释第二首诗中易解者已竟,兹请次论其难确定者,即陈端生卒于何年及范某以何年遇赦获归。此两事之时间相距至近,可以取一事之年月,以推定其他一事之时代也。

    此诗中最有价值记载为述及陈端生婿范某之案。但所述全同于西泠闺咏一五绘声阁咏家□□序中所言,而西泠闺咏转较此为详,是西泠闺咏之文亦较此为有价值也。此两记载虽不能确定文何年所写,鄙意西泠闺咏之记载写在端生已卒,范某已归之后,时代较此首诗为晚,自无问题。至此首诗中文述自注涉及端生范某者,初视之,似在端生未卒之前。细思之,当亦在端生已卒,范某已归之后。何以言之?范某一案,如下文所引材料,知为当日最严重事件。无论文述作诗不敢言及,即敢言及,亦为长生所不喜见者,而文述自不便牵涉及之也。(织素图乃陈长生戴佩荃闺阁挚友间绘画题咏之事,不可以出示外人者。戴璐吴兴诗话不录长生挽佩荃两诗中涉及织素图之一首,殆亦由此诗语过于明显故耶?)今此首诗八句中即有两句涉及端生,可依此推论,作诗之时,端生已死,范某已归。此案既无问题,诗语涉及,亦无妨碍。此点正与陈桂生请王昶为其祖诗文集作序之事,同一心理,同一环境。俟于下文详辨证之也。

    陈端生之卒年虽甚难确定,然有一旁证,得知端生至少在乾隆五十四年秋间犹生存无恙,可据下引材料,推测决定也。

    戴佩荃织素图次韵诗云:

    貌出青娥迥秩尘,淡妆不逐画眉新。分明锦字传苏蕙,绝胜崔徽传里人。

    轧轧声频倦下机,讵将远梦到金微。西风听彻塞砧急,霜叶檐前尽乱飞。

    十三学得厌弹筝,颇耐西南渐有声。女手掺掺劳永夜,七襄取次报章成。

    又陈长生挽戴萍南(佩荃)诗云:

    桂花香满月圆初,惊说乘风返碧虚。料得广寒清净地,修文正待女相如。(此首亦见戴璐吴兴诗话一二,但无第二首。殆有所隐讳而不录耶?)

    尺幅生绡点染新,十行锦字为传神。而今留得清吟在,说与图中织素人。

    上引戴佩荃陈长生之诗,当载于萍南遗草。寅恪未见原书,仅间接从梁乙真清代妇女文学史第二编第四章所引得知。

    又戴佩荃之父戴璐所著吴兴诗话一二略云:

    文人薄命,才女亦然。余女佩荃字萍南,幼慧学吟,长工书画。适赵日照。随翁鹿泉先生西江使署。忽画长亭分别,神貌如生,并系以诗。未几殁,年仅二十三。余哭以诗,一夕成二十三章。最痛者云:“凄绝霜高夜向阑,无言呜咽泪珠弹。岂期马角无生日,望断庐山面面峦。”

    吴超亭同年挽诗(寅恪案,超亭为吴兴宗之字,此诗亦见阮元两浙輶轩录四十闺秀类,盖从萍南遗草录出也。)(略)云:“天女香随花雨散,苏姬才薄锦纹回。尊章泣月惊秋到,慈父牵情促梦来。”

    内弟冲之(寅恪案,戴璐内室沈芬亦能诗,见吴兴诗话一二。)句云:“柳絮椒花未足推,爱伊才德一身赅。芳龄正好图团聚,大药何期莫挽回。秋月满轮人遽去,西风卷幕客重来。征衣渐觉惊寒至,刀尺凭谁为剪裁。”

    杨拙园知新题云:“仙游正值月团圞,扶病萱堂泣岁寒。隔岁九泉重见母,魂依膝下不愁单。”

    清国史列传二八大臣传次编三赵佑传(参光绪修杭州府志一二六人物类名臣四)略云:

    赵佑浙江仁和人。乾隆十五年举人,十七年成进士,改庶吉士。二十二年散馆授编修。五十三年充江西乡试正考官。五十四年六月充江西乡试正考官,旋授江西学政。子日熙,正三品荫生,前任江苏长州县知县。(光绪修杭州府志一一三选举七有赵日熙条,但无赵日照之名。又阮元两浙輶轩录四十闺秀类戴佩荃传亦有“仁和赵日照室”之语,当是采自萍南遗草。)

    李元度先正事略四二文苑类窦东皋先生(光鼐)传附赵鹿泉先生(佑)传略云:

    同时赵鹿泉先生名佑,字启人,仁和人。后东皋先生(指窦光鼐)十年成进士。同以制举业天下。著有清献堂集。

    钱仪吉碑传集八五朱珪撰湖南布政使叶君佩荪墓志铭略云:

    叶佩荪字丹颖,浙江归安人。辛卯(乾隆三十六年)(自河南南阳府知府)卓异引见,擢河东道。乙未(四十年)戊戌(四十三年)再署按察使。己亥(四十四年)授山东按察使。辛丑(四十六年)授湖南布政使。壬寅(四十七年)护湖南巡抚事。东抚败,以不先举发,吏议当革职,奉旨降补知府。(寅恪案,东抚谓山东巡抚国泰也。参清实录高宗实录一一五四乾隆四十七年四月五日等条。)君入都,请校书万册自效。癸卯(四十八年)岁除,余自闽还,见君。明年(甲辰四十九年)九月八日卒。子绍楏,乾隆乙亥(四十四年)举人。

    寅恪案,参合上引材料,可以解决三问题。(一)戴佩荃逝世之年月。(二)戴佩荃之织素图次韵诗作成时间。(三)织素图中之织素人为何人。请依次论之于下:

    (一)戴佩荃之夫赵日照之父赵佑者,当时最有名之八股文专家。佑之为人,似未必真能知赏善咏吟,工绘画,从事于八股家所谓杂学之才女。其所著清献堂集诗中有涉及佩荃及日照者,大抵为乾隆五十六年五十七年之作,其时萍南已逝世二三岁矣。兹节录其诗于下:

    清献堂集二伤介女戴示日照诗云:

    不堪老泪频伤逝,怪见华年又悼亡。(原注:照先娶于沈,戴继之,皆知妇道。沈有出不育,戴无出。)弱甚每怜亲药裹,病中还说理诗囊。(原注:妇尝请于姑,乞为余抄诗稿,以其病为许。)声尘幻忽浑难识,圭璧操持要有常。独憾添丁消息晚,且看斋奠异时偿。

    又示九弟甫并熙煦辈诗云:

    (诗略)

    又舟中还寄示诸弟示煦照诗略云:

    煦也逾壮尚初服,照连丧偶行更图。

    寅恪案,赵鹿泉止书佩荃之姓,而不著其名,盖遵内讳不逾阃之古义,其为人为文之拘谨,可以概见,然而才女之名字遂坐是湮没不彰矣。据戴璐哭佩荃诗序,(寅恪未见秋树山房集,仅从阮元两浙輶轩录四十闺秀类戴佩荃传所引戴璐哭女诗序及其他间接材料得知。)谓佩荃“书体尚丰硕,似非夭相,而不永其年。”寅恪未得见佩荃之书,不知其体势如何,然萍南为湖洲人,其地与颜鲁公赵子昴有关涉,又生值乾隆时代,清高宗书法摹拟右军,而失之肥俗,一变明末清初董子渴笔瘦体之派,上行下效,相习成风,萍南之书法当受此环境薰习者也。鹿泉殆以萍南书法与当时翰苑台阁之体,有所冥会,若出之男子之手,尚可作殿试廷考之白摺小楷,以供射策决科之用,遂亦颇加赞赏欤?否则萍南必不敢轻率请求抄写此老学究之家翁所赋试贴体之诗句也。今史乘地志于鹿泉诸子,唯日煦一人略具事迹,而日照之名仅附见于吴兴诗话及两浙輶轩录萍南小传中。夫以妻传,如“驵侩下材”之于易安居士者,可谓幸矣。(寅恪颇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所载,而以后人翻案文字为无历史常识。乾隆官本楼钥攻愧集中凡涉及妇人之改嫁者,皆加窜易,为之隐讳。以此心理推之,则易安居士固可再醮于生前赵宋之日,而不许改嫁于死后金清之时,又何足怪哉。至顾太清之主易安居士年老无改嫁之事者,则又因奕绘嫡室之子于太清有所非议,固不得不藉此以自表白,而好多事、不识诗务之陈文述,所赋诗招摇,宜遭致其痛斥也。)日照元配沈氏,或者萍南母沈芬之侄女,俟后更考。戴弗堂记录挽其女萍南之诗颇多,而不及鹿泉之作者,或以未曾得见,遂至漏书,或虽得见,而以亲家翁之句为未工,因不载录于其诗话耶?

    据赵佑传,乾隆五十四年佑以江西乡试正考官授江西学政。佩荃随佑赴江西任所,不久逝世。此即吴兴诗话一二所谓“随翁鹿泉先生西江使署,未几殁”者。陈长生挽诗第一首云:“桂花香满月圆初,惊说乘风返碧虚。”吴超亭挽诗云:“尊章泣月惊秋到。”沈冲之挽诗云:“秋月满轮人遽去,西风卷幕客重来。”杨拙园挽诗云:“仙游正值月团圞”是佩荃殁于乾隆五十四年秋季也。

    (二)随园诗话补遗三略云:

    吾乡多闺秀,而莫盛于叶方伯佩荪家。其前后两夫人,两女公子,一儿妇,皆诗坛飞将也。其长媳长生,吾乡陈句山先生之女孙也。寄外云:“弱岁成名志已违,看花人又阻春闱。(原注:两上春官,以回避不得入试。)纵教裘敝黄金尽,敢道君来不下机。”“频年心事托冰纨,絮语烦君仔细看。莫道闺中儿女小,灯前也解忆长安。”

    寅恪案,陈长生寄外诗为何时何地所作,此点关涉考定长生与戴佩荃何时同在北京,而戴佩荃能作织素图次韵诗之问题。据上引叶佩荪传,知叶绍楏于乾隆四十四年中式举人,又据清代史乘,如清实录东华录等书,知自乾隆四十四年即绍楏乡荐之年,至乾隆五十八年即绍楏成进士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