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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第6部分阅读

    视着前方,漆黑的眸子里笑意渐深。片刻后侧脸回望阿狸。

    两人目光对上,阿狸便垂下头去。谢涟唇角不觉勾起来。凝望了她片刻,才重新抬头望远。

    谢涟腰间还挂着阿狸给他做的荷包。那荷包阿狸费了许多力气,因丝绸颜色鲜丽,她怕看着俗艳了,就用银线绞着白丝亲手编成如意囊身。两面各穿嵌四颗玉珠,再用银线穿缠成四只蝠纹。蝠纹攒着中央的圆形寿纹,寿字却是手绣而成,用的也是银线绞着白丝。那荷包玲珑凹凸,颜色清透,远看着便像白玉镂刻而成,近看也是金玉之质,摸上去才知是软的。

    看着素淡简洁,阿狸却用了一年多时间才做好。当寿礼送给谢涟,如今他也才带上不久。

    今日跟崔琛过了一招,荷包还好好的,穿引荷包的络子却蹭坏了。

    阿狸看着,便暗暗的记在心里,想着再打一条络子送他,就当今日的谢礼。

    姑娘家出门,差点被人给抢走了,这不是可以大肆宣扬的事。

    谢涟将阿狸送回家,也只说是路上碰到了,顺便护送一程。并不说遇到崔琛的事。

    谢涟走了,阿狸才悄悄的跟她阿娘提了一下。

    是在谢家地盘上遇到,阿狸又带足了侍卫。阿狸娘怎么想都是崔琛吃亏,便不放在心上,也没有多问。只嘱咐下人们严守口风。

    新年展眼便到。

    吃岁饭、烧爆竹、贴窗纸、挂桃木……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藏钩猜枚,串门拜年。除了饭是凉的,其他一切都热闹喜庆。

    东方也有创世传说。据说女娲在前六天分别造了鸡、狗、猪、羊、牛、马,在第七天造了人,所以正月初七又被称作“人日”。在这个时代,还是个很盛大的节日。

    这一天要喝七宝羹,贴人胜,戴华胜。如果天朗气清,则预示着一年平安顺遂,贵族们还要登高赋诗。

    而这一年的正月初七,正是个晴朗到不能再晴朗的日子。天无云、地无风,阳光普照,温暖和煦。

    阿狸舒坦得都想在院子里摆张软榻,晒太阳睡午觉。

    当然是不能睡的——这种日子,正是贵族公子、女公子们聚会交际,沟通感情的好时候。

    皇帝陛下正选在这一天,于台城宴请群臣,破例准许没有功名的世家公子们列席,又请了北朝来使并崔卢两家的少年——自然是为了炫耀攀比一番。

    皇后也请了贵妇人和女公子们在后宫宴饮。往年这种宴会,贵妇人都只带及笄前后的姑娘去,一来怕孩子小了,举止失礼,二来也让将出阁的姑娘跟皇后打个照面,日后好照应。但这一次皇后也不知有什么盘算,竟特地点名,将王琳、谢清如、沈棘子、庾秀、桓道怜几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也召来。

    阿狸仔细琢磨了一下。谢、沈、庾、桓四个姑娘在圈子里都是知名的,不必说日后如何风光,就是现在也聪慧过人,个顶个的美人胚子。只她一个,除了“安娴”二字别无称道。

    然后她脸上就白了一白——她虽然全方位的平庸,但是上辈子她可是正牌太子妃啊,必定也有什么地方入了皇后的眼。

    皇后她恐怕是想给司马煜挑太子妃了!

    ——丫头难得敏锐了一回。

    这些年阿狸没事就琢磨怎么才当不上太子妃,自然有一整套的方略。

    她已经想明白了,见到皇后她就装石头,一句话也不说,一件事也不做。皇后问她话,她就假装听不懂。就不信她表现得这么蠢,皇后还能看上她。

    ——丫头没意识到,对她来说,这根本就是本色演出啊。

    跟着她阿娘进了台城,阿狸果然亦步亦趋。

    但总有些心情是控制不住的。

    阿狸随她阿娘踏上显阳殿前台阶,不由回望。便见城阔天高,残雪消融。檐角勾飞,殿宇一重邻着一重。

    那亭台楼榭俱是当年模样,只有一围又一围的台城柳树,尚不盈一抱。

    日后折柳之人,这一生已注定了将与她擦身而过。

    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一切。

    ——她单是知道昔年种柳的惆怅,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竟也会觉得,情何以堪。

    阿狸随她阿娘进殿。见面时皇后就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

    皇后毕竟给阿狸当过十几年婆婆,阿狸心里敬爱着她。这一相见,心里越发难受。只能将心情埋起来。噙着笑,垂头行礼。

    皇后见她性子柔婉,红扑扑的脸也极是可爱讨喜,心里就有几分喜欢。

    问道:“||乳|名叫什么?”

    “阿狸。”

    “哟,这名字可爱呢。多大了?”

    “十一。”

    “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

    “只在家陪阿娘绣绣花。”

    “你家中诸父书法都是绝妙的,想来你字写的也不错吧?”

    “……不敢在娘娘面前夸耀。”

    ——这种提问根本就没法装傻啊。

    不过阿狸觉得,自己答得泛泛,也绝对没什么亮点。是以心里很满意。

    皇后看得更满意——这种过场,答话还不都是一个套路的?她要瞧的并不是谈吐,而是举止。看过了就想:真不愧是王坦的闺女,举止有度,谦恭有礼,而且毫不怯场。一看就是经得起世面,又不拿架子的人——你看庾家那闺女,眼高于顶,都骄纵成什么样子了的。沈家那个太清冷,又瘦弱,看着就不像能生养的。桓家的心思又太深,不像个孩子。谢家的……谢家的倒是哪里都好——然而未免太聪慧太漂亮了,太子只怕拿不住她。

    只能说,婆婆挑媳妇,用的绝对不是男人挑女人的眼光。

    这边阿狸随她阿娘入座。

    另一侧,谢涟也已经在华林园里入座。

    崔琛在对面望见他,灰眼睛一垂,便哼笑了一声。卢轩在一旁端起酒杯,低声提醒他:“收敛一二。”

    崔琛随意点了下头,“我有数。”

    卢轩便不再管。

    殿后,司马煜、卫琅、王琰正凑在一处——卫琅也年满十三岁了,今天本来是能入席的,但他阿爹死活不准他上殿。

    因为他阿爹太清楚了!别人再慷慨,二来就是他弹压卫琅了。

    王琰很清楚,从身份上说,司马煜是他们日后的主君。但在感情上,他们四个是朋友。这两方面司马煜和卫琅分不清,谢涟能分清却不会特地提点,剩下的就只有他自己了。他得替他们把握住,而不是借机排挤卫琅。

    他只转向司马煜,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太子殿下。这次盛会,殿下比任何人都更有理由出席。殿下要出席,就必然要比任何人都更光明正大。请殿下深思。”

    -

    显阳殿里,皇后跟贵妇人们聊得正兴起。

    阿狸坐在下首,见皇后的目光不时含笑望过来,只觉得胆战心惊。

    谢清如正和沈棘子闲聊。阿狸寻了个空隙,对谢清如道:“我有些醉酒,出去走走。若有人问起来,帮我搪塞一二。”

    谢清如见她面色绯红,眼睛里也水漾漾的,确实是带了酒意,便道:“让人跟你一道,记得早去早回。”

    阿狸答,“好。”一面起身。

    一旁伺候宴席的宫女自然也跟了上来。

    还是寒冬,江南虽有经年不凋的草木,然而这个时节入目多的也是萧条景象,反而更令人感伤。阿狸在檐下望了一会儿,总不能遣怀,便对宫女道:“烦劳姐姐带路,哪里有近水处,我去醒醒酒。”

    皇后早吩咐过,宫女便从之如流,道:“殿东有流玉亭,女公子随奴婢来。”

    流玉亭里流的是温泉,这个时节也还有活水。亭中幽寂温暖,三面环绕峭壁,壁上有兰草垂下,抬手可掇。一滚又一滚的水雾从入流处腾起来,很有些人间幻境的意味。

    阿狸就在亭中坐下来。

    一时闲极无聊,从荷包里翻出未打完的络子,就着编织起来。

    旧地重游,她心里总是有些恍惚。

    望见潭中滚动的碧水,一时就想起跟司马煜笑闹时被他和衣拉下去的情形。也是在冬日里。外间大雪扯絮般纷落,这峭壁拱卫的一汪潭水里却滚热如盛夏,自成世界。那世界里只有她和司马煜两个人。她衣衫湿透,热水顺着发梢迷了眼睛,抬手去揉。司马煜便从背后抱住了她,那声音低沉着,便如从梦里传来,“阿狸……”

    阿狸手上便停了下来。

    望见潭中通碧,并无一人,不由暗笑自己当断不断。

    ——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这辈子司马煜还是个倒霉催偏又爱折腾的小屁孩,正当无忧无虑的年华。

    这个时候想必正扮成宫女,挑着一双凤眼,自得其乐的在席间看热闹吧。

    ……真再没有人比他更胡闹了。

    -

    承乾殿里酒席也正当酣畅。

    舞袖如云,觥筹交错。名士们赋诗唱咏,文章绚烂。

    使者也不吝言辞,大肆吹捧皇帝龙行虎步,英武非常。又说江南物华天宝,钟灵毓秀。再说自己适逢盛会,幸甚至哉。

    皇帝微笑颔首,并不如何回应。

    这时他身旁侍中悄悄上前奏禀,“太子中舍人刘霆求见。”

    皇帝才沉吟片刻,还是先问,“太子又怎么了?”

    那个“又”字念得无奈,却又有些期待。

    侍中道:“仍在东宫。听说陛下举宴,太子命人撰文庆贺,特地遣中舍人进呈。”

    皇帝脸上就浮现出笑意来,低声道:“拿来朕看看。”

    ——皇帝是想,太子也该长大了。他很觉得这儿子是让自己给宠坏了。他生母早亡,自小便在太后宫里讨生活,处处小心,事事算计。跟太子这么大的时候,抬一抬眼皮就知道眼前人怀的是什么心思。想要算计什么人时,前途后路都顾虑得一清二楚,隐忍着几年不发的情形也经历过。但太子做的又是什么事?

    他并不指望太子能跟自己一样深沉隐忍——他自己也是迫于无奈,很知道其中酸楚。这些年苦心经营,为的就是给儿子铺平道路。

    不过太子也该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不能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

    所以他就借着贾麟一事发了脾气。指望着他能反省,改一改作风。

    也不是真不让司马煜出席。

    书卷呈上来,皇帝翻开一看——构架中规中矩:先是浮比虚辞,夸赞盛会。继而表示自己之前做了错事,如今已深刻反省。最后再说不能参与盛会,他很遗憾并沉痛,恳请父皇开恩,就放他出来看看吧。

    皇帝失笑。

    他还以为司马煜会走歪门邪道私下混进来,看来是知道收敛了。

    便问道:“谁给他出的主意?”

    中舍人便有些汗颜——太子没让人近前——便搪塞道,“王长史家的长公子与卫中书家的二公子在殿里。”

    皇帝颔首,不再说话。

    早有人对太傅耳语一番,太傅抬头望座上,见皇帝果然在看东宫呈上来的书卷。便规劝道,“逢此盛会,储君不在,难免令人惶恐。”

    皇帝微微一动。抬眼看看坐席上的琅琊王、会稽王、海陵王,默然无声。片刻后,吩咐侍从:“让太子过来吧……路上别忘了先去看看太后。”

    谢涟望见上边的动静,只安静的啜了口薄酒。

    从开宴,崔琛那双狼崽一般的灰眼睛,就没有离开他身上。谢涟只做不知道,彻底无视。

    坐他一旁的沈田子已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悄悄侧身跟谢涟搭话,“对面那个灰眼睛,长得像胡人的,是谁?”

    谢涟道:“是清河崔家的嫡子。”

    沈田子越发别扭,“就是那个崔琛吗?我听说他母亲是个鲜卑人。他从小就跟野狼厮混,十二三岁就杀过人。那眼神果然不良善之辈能有的。”

    谢涟低头抿酒,克制笑意,“看着凶恶,却未必禁打。”

    沈田子不以为然,“我是不会跟这种人打交道的。”

    一巡酒尽,歌舞换了新曲,宫女们也流云般上前,给客人们更换杯盏。

    两个人的话便中断了。

    谢涟接了酒,扫了对面一眼。忽然觉得卢轩座前斟酒的宫女背影有些面熟。

    ——那宫女斟了酒并没急着退到席后,反而捧起酒杯,奉给卢轩。那双手白净修长,指端并不曾娇媚翘起,却别有一种白玉般的清颀。姿态也娴雅大方。

    受风气影响,本朝女子常有风流之举,对男人明目张胆的欣赏,最不扭捏。想当年檀郎出行,大姑娘小媳妇们手拉着手将他拦住了,肆意围观。人聚得多时,有挤不上前的,也要投一枚木桃过去,聊表寸心。是以才有掷果盈车。这宫女不过奉一杯酒给他,也不算什么。

    但谢涟还是觉得有哪里不搭。那宫女起身避让到卢轩身后,他便看见那双低垂着的,幽潭般清冷流波的眼睛。

    谢涟“噗”的就喷了。

    沈田子:“怎么了?”

    谢涟扶了额头,“……有些醉酒,我出去透透风。有人问起我,请沈兄帮忙搪塞一二。”

    沈田子道:“好说。”

    那边卢轩已经从宫女手里接了酒,啜饮一口。

    他生得儒雅,出身又清贵,从来都不缺艳遇。但这宫女美貌令人难以自持,他也小有些心荡神移。

    崔琛扫那宫女一眼——没兴趣。又看谢涟,见谢涟起身离席,便也低声对卢轩道:“我出去走走。”

    卢轩叮嘱,“出门在外,不要生事。”

    崔琛笑而不答,已经悄悄退席,跟着谢涟逶迤而去。

    王谢堂前(四)

    阿狸望着潭中碧水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将东西收拾进荷包里,起身回去。

    从流玉亭出来,穿过一个花园、一道高墙,便是一条宫道。道路往南去是皇帝住式乾殿,往北去可达华林园,往东通着太后宫,西边正临着的就皇后住的显阳殿。

    入宫觐见,不论拜见皇后还是太后,这条道都是必经的。因此常遇着什么人,阿狸也没当一回事。

    直到前边引路的宫女停下脚步,行礼道:“太子殿下金安。”阿狸才猛然回过神来。

    也不抬头,就着屈膝行礼。避让到一侧。

    那边却久久没有动静。

    阿狸是带了些酒意的,又在温泉边熏蒸了大半日,脸上烧得厉害。屈膝久了,便觉得有些虚软。

    悄悄的抬头去看,却正让司马煜捉到了眼神,赶紧再垂下头去。

    若久之后,司马煜才咳了一声,道:“你……你起来吧。”

    阿狸跟着宫女道过谢,避开他目光逼视,悄悄后退了一步。

    司马煜迟迟不肯离开,阿狸只觉度日如年,实在不明白自己哪里让他看得入神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想起来——这个年岁上,她跟左佳思在模样上是难分辨的。

    她压根没想到,司马煜比她还不知所措呢——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句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阿狸搭讪,又不会太唐突的话来。

    此刻看到阿狸面色沁红,像细雨打上新杏儿般的鲜嫩又娇羞的模样,脑子里就更糊成一团。往常多少伶牙俐齿,此刻竟都歇下了。

    只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来了啊。”

    阿狸回话:“……是。”

    声音蜜丝般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