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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阅读

    贺兰雪没有答话,药效越来越厉害,他脸白得像只鬼,全身虚脱。

    只是一股内力在此强撑着,所以迟迟没有倒下。

    “容秀,你杀了我吧。”最后的最后,他只是吃力地说了一句,“不要让我生不如死。”

    他明白贺兰淳的手段,贺兰淳所谓的解散,当然不是将他的属下全部遣散回家,而是彻彻底底地消灭。

    以贺兰雪的性格,追随他的人因为他而遭遇不测,而他还要跪在凶手的脚下俯首帖耳、行尸走肉,这远比死,更让他觉得痛及肺腑。

    “但凡你还念着以前的一点情意,就杀了我,现在!”他高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力气越来越不支,容秀却只是安静地站在他面前,漠然地望着他,丝毫没有想答复的样子。

    贺兰雪的模样,却已狼狈之极,他的牺牲与选择,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可笑。

    可笑而幼稚,他就是这场滑稽戏的主角。

    他们对面而立,对面而望。

    最最漫长的片刻间。

    然后,响起了贺兰雪的笑声。

    贺兰雪终于意识到自己担任的角色,眸里痛极惘极,可是脸上却是越来越大的笑容,笑声虚弱而强韧,那么深刻的自嘲,宛如剜着自己的刀子。

    声声见血。

    容秀的眼中划过不舍与愧疚,很快,又变成漠视。

    女人变起来的时候,远比男人更彻底,更无情。也许是一瞬间的事情,于是红颜白骨了。

    “救他。”一直揪着炎寒不放的伊人,忽然开口道:“带他离开。”

    她不能让贺兰雪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容秀面前。

    她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贺兰雪,那个在被发配流放时都可以保持风姿楚楚的绝世人物,不应该,不应该站在这里,被一个不懂得感恩的女人,如此糟蹋!

    炎寒闻讯,朝屋下做了一个手势,人影倏然而动,便要攻入屋去。

    伊人松开了手,扒拉着趴在屋顶上,继续看着里面的情形。

    炎寒发觉自己手臂一松,歪头去看伊人,然后突然意识到,伊人会在第一时间抓住自己,并不是因为受到了刺况时,她还是会靠向贺兰雪——贺兰雪已经保护她太多次,她已习惯。

    贺兰雪立即意识到面前四位是不属于任何一方的神秘人物,几乎想也不想,便要伸手将容秀护到自己身后,可是右手刚刚挪起来,便因为气力不稳,整个人朝前跌去。

    他重新将手放到桌面上,人半伏着,眸子里又是一阵自嘲。

    她何需他的保护?

    他已自身难保了,还能保护谁呢?

    可能是因为方才剧烈的动作,被贺兰雪强压已久的忘忧草药效,忽然铺天盖地袭来。

    他一阵晕眩。

    努力撑着的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真的会全部忘记吗?

    贺兰雪已经无法去追究面前四人的来历,只是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想到一个让他无比沮丧也无比困惑的问题。

    他可曾懂过容秀,可曾懂过大哥,可曾懂过二哥,可曾懂过裴若尘,可曾懂过易剑,可曾懂过身边的任何一人?

    他原以为自己明白他们想要的,原以为自己是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

    原来不是。

    贺兰雪无以伦比的自信,终于,在种种不确定与怀疑中,崩溃坍塌。

    他握紧记忆的手,却发现手中空无一人,他们都是那么复杂难测的存在。

    除了伊人……

    除了伊人!

    伊人没心没肺的笑,竟莫名地成为他脑海里最后的影像,然后,彻底陷入永夜。

    (五十六)初谋(9)

    第二更。为长评加更。

    “来不及了,必须马上挟持容秀。”见贺兰雪倒下,炎寒当机立断,向伊人低声吩咐一句‘呆在这里’,然后跃身飞下。

    炎寒的威信,在于他从不舍弃自己的属下,即便只是炎宫最普通的四个侍卫,他也必须亲自带他们回去。

    而他的贴身侍卫,则按照他的指令继续呆在屋顶,保护伊人。

    伊人本想跟着跳下去,却被那侍卫压住身体,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四周的刀剑随着炎寒的出现顿时涌动起来,包围圈开始迅速缩小,炎寒跨入屋里时,外面已经变成了一个铁桶。

    刀尖所向,皆是一点。

    “先不管贺兰雪,控制容后。”炎寒对四位属下简洁地吩咐了一句,然后推开窗户,坦然地看着外面逼近的人影,朗声问:“不知来者是谁?”

    容秀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闻声而动的侍卫抓住双臂,哑|岤同时被点。

    门外,一华衣男子排众而出,负手站在众人前面,身姿笔挺,站得四平八稳,一副稳重可靠的模样。

    炎寒注目望去:那人的年纪看上去大概四十来岁,神情沉静而睿智,是久经风浪、心境洞明之人方有的沉稳。而且保养得极好,眉眼清朗,依稀很能看到年轻时的俊秀。

    他心念一动,然后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唤道:“裴临浦,裴丞相?”

    对方果然默认,也并没有多吃惊的样子,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在裴临浦的眼中,面前的炎寒显然也是陌生的,虽然炎国最近很不安分,可是两国之间,毕竟已经有二十年不相往来,所以,虽然他们一个贵为天子,一个贵为丞相,竟也是对面不识。

    不过,关于对方的传闻,他们已经从探子口中听说过太多,几乎各人手里,都有对方的模拟画像。

    只是,一旦风云相会,那又是另一个模样了。

    炎寒的容貌,深深地触动了裴临浦——不仅仅是因为那份属于荒漠的英俊与霸气,也不仅仅因为炎寒身处困境仍然谈笑自若的风仪。

    “你和一个人长得很像。”裴临浦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如果没猜错,你应该是炎子昊的儿子吧?”

    “你见过我父王?”炎寒微微一怔,随即又是一脸了然。

    裴临浦从前是息夫人的跟班,息夫人又与炎寒的父亲炎子昊有一段说不清理还乱的关系。

    他知道炎子昊,并不稀奇。

    “昊帝前年驾崩之后,老夫本想拜祭他,却因为朝事繁多,一直未能成行,不可不谓之遗憾也。”裴临浦轻摇头,兀自感叹道。

    “那还不简单。”炎寒轻松一笑,曼声道:“寡人抓你回炎国,到时候,裴大人便可以拜祭先帝了。”

    “你绝不可能闯出这里的包围,因为此阵法,乃息夫人传下的阵法。当年,息夫人便是靠它留下了你父王,自此二十年不再涉足天朝。如今,它也会同样留住你,如果天朝俘虏了陛下你,也希望我们能延续上一代的承诺:陛下有生之年,不得再踏足天朝。”裴临浦并不恼,只是看着炎寒,温雅含笑,缓缓道。

    (五十七)初谋(10)

    “你错了,上次父王被阵法所困后,便回国潜心研习它,在多年前,父王已经破解了此阵,想用它来困住我,除非裴大人又在其上加了八十一种变化。”炎寒微微一笑,然后身体往旁侧了侧:恰好让裴临浦看见屋里的容秀。

    容秀口不能言,只能求助地望着裴临浦。

    裴临浦却并不惊奇,他早已知道容秀在屋里,只是不能确认贺兰雪此刻的情况,所以一直忌惮着。

    “如果不介意,不如让贵国的皇后代丞相去拜祭先王?”炎寒重新挡住容秀,面向裴临浦,淡淡问。

    这句话,便是很直白的威胁了。

    如若他们顾及容后的安全,自然会放他们离开。

    当然,若是他们不在乎容秀的安危,便少不了一场九死一生的血战。

    裴临浦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皱眉沉吟着,仿佛在权衡中。

    如果是其它人,他也许会做主将他们放了,可是炎寒不是其他人,而是如今天朝的第一号大敌。

    天朝今年连续遭灾,国力虚弱,如果炎国再次趁虚而入,恐怕会极其吃力。

    而现在,他有机会擒住炎寒,有机会化解这泼天灾难——区区一个皇后,真的值得他们放弃这样一个绝好的机会吗?

    在裴临浦沉默之时,炎寒虽然仍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心中已暗叫不好。

    看来,贺兰淳并没有让裴临浦下什么军令状,也许贺兰淳的原话只是:见机行事。

    他不曾强调过自己皇后的安危,因而,裴临浦才敢如此大胆地犹豫,犹豫着堂堂国母的生死。

    念及此,炎寒倒有点同情容秀了,不禁回头看了看她。

    容秀脸色苍白,远比方才面对贺兰雪时更加白得像只鬼。

    他暗叹:也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人啊。

    裴临浦的踌躇,已经影射了贺兰淳的冷漠,贺兰淳的取舍。

    炎寒能明白,难道容秀不明白么?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后,裴临浦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如果陛下执意将我们的皇后娘娘请回去,天朝礼仪之邦,也将邀请陛下留在天朝多住一段时日了。”

    他已选择了弃子。

    弃了容秀。

    炎寒虽已猜到结局,闻言还是有点吃惊,问:“这么大的事,难道丞相都不需要请示天朝皇帝吗?”

    裴临浦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能将陛下请回去是天朝的荣幸,我相信天朝皇帝同样会欢迎阁下的。”

    炎寒苦笑了一下,随即出手如电,外面的人正以为他要突袭,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的手已经放了下来。

    容秀的|岤道被解。

    “算了,你也没有什么价值,我平生本来就讨厌欺负弱女子——当然了,能放倒逍遥王的女子,也不是什么弱女子。”炎寒不理会容秀的诧异与狼狈,兀自说到:“你过去吧,回宫后帮我给贺兰淳带好,说我很愿意早日与他一会。”

    (五十八)初谋(11)

    第二更,为长评加更。

    炎寒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了容秀身上。

    容秀却恍若未闻,尽管|岤道被解,制约已松,她依然呆呆地站在原处。

    在她站立的地方,她可以很清晰地看着贺兰雪,看着贺兰雪禁闭的双眼和苍白的容颜,那是一张绝美的脸,此时此刻,更如一个孩子般纯美干净——在这张脸上,她找不到丝毫他大哥的影子。

    他们真是兄弟吗?

    容秀莫名地有产生了一个疑问,随即,便是一声苦笑。

    然后,她昂起头,用最尊贵的姿态,越过炎寒,坦然地向裴临浦走去。

    她的肩背挺直。

    她的神色,高贵典雅,俨然不可犯。

    炎寒本来对她心存轻视,见此状,也不禁生出少许敬佩之意。

    在经过这种种种种后,容秀依然能保持自己的仪态,依然能坦然地面对所有人,不能不说是一种能耐。

    能被贺兰雪如此钟情的女人,看来,也不一定是花瓶。

    在容秀踏出他们的控制范围时,屋里的四个属下向炎寒投了一个探寻的眼神:毕竟,现时现刻,容秀是他们唯一的筹码。

    炎寒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淡淡道:“贺兰淳这样对她,她回不回去已经没有差别了。”

    事实上,他现在如果将容秀带走,反而替贺兰淳解了尴尬,保不准,还成为天朝众人同仇敌忾的理由。

    而放容秀回去,待这位被利用,再被遗弃的容后回到宫后,无异于会变成贺兰淳身边一个潜在的威胁。这样反而更有利些。

    炎寒一直是个聪明人。

    容秀还在往前走,一直走,脚步从容优雅,片尘不沾。

    仿佛她现在穿着的,不是粗布糙衣,而是倾天下财富都购买不到的绫罗绸缎。

    仿佛她现在所在的,不是荒郊野外,而是巍峨宫殿前绵延数里的猩红地毯。

    众人先是侧目,继而,眼中很自然地升起一丝恭敬。

    这是他们的皇后。

    无论任何状况,都不失凤仪的国母。

    容秀停到了裴临浦面前。

    裴临浦微微弯下腰,浅淡地行了一礼,口中称道:“皇后娘娘受惊了。”

    “裴大人也辛苦了。”容秀矜持地还了一礼,清冷地回答道:“大人一大把年纪,还这般千里奔袭,为国为民,实在可敬可佩。”

    “娘娘才居功至伟。”裴临浦绵里藏针地回道:“请娘娘再等候片刻,待老夫收拾了这番人,必用鎏金凤辇送娘娘回宫——陛下对娘娘,可是思念得紧。”

    容秀冷冷一笑。

    没有见过她的笑的人,永远也无法想象,如此柔媚清丽的容后,能有这样冰冷嘲弄的笑容。

    “你回去告诉贺兰淳,他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全部做了,也希望他能遵守他的承诺,不要再为难我的家人——也请他尽快放了我的父亲。”

    “娘娘何出此言?”裴临浦不动声色地驳斥道:“娘娘的父亲容太师早已告老还乡,娘娘怎么会以此来难为陛下呢?”

    “告老还乡?”容秀冷冷地瞥着他,轻蔑道:“他是打算告老还乡,可是自入宫递呈后便再也没有出来。不是贺兰淳挟持了他,又是谁?!”

    (五十九)初谋(12)

    裴临浦沉默了一会,然后沉声问:“娘娘,难道你从未想过,容太师是自愿做客宫中的吗?”

    容秀如遭雷击。

    他们都是如此冰雪之人,一言两语,便能窥得事情真貌。

    容秀已然明白。

    她一直以为贺兰淳用容家的事情要逼迫她。为何从未想过,容家同样是贺兰淳的臣子。

    她父亲,谈若有丝毫爱女之心,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女儿为难?

    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已然默许,甚至,参与到制造种种假象中来。

    容秀从未这样绝望过,她曾以为守护的人,原来,也算计着她。

    赖以生存的宽慰,原来只是一场虚妄。

    她的支点分崩离析。

    “娘娘?”裴临浦似乎自知失言,见容秀迟迟不语,不禁担忧地唤了声。

    容秀抬头,眼中一片空洞,却又出奇地清醒。

    “也好。”许久,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两字,然后敛裙,向郊野深处走去。

    “娘娘?”裴临浦自然不敢拉她,唯有在后面又叫了声。

    容秀停下脚步,回头,安静而从容,“你回去告诉贺兰淳,一切都已结束。我为他做了我能做的,他也不再需要我了。以后,也不要找我。”

    裴临浦没有再说什么,直到容秀渐行渐远,他身边一个参将模样的人低声请示道:“丞相,要不要将皇后追回来?”

    “不用了。”裴临浦微微一笑,漫不经心道:“让容老头去伤心吧,能做出利用自己女儿的事情,难道还没做好失去女儿的准备吗?”

    “可是丞相……”

    “不知道若兰争不争气。”裴临浦淡淡地丢下一句不相干的话,然后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炎寒身上。

    炎寒早已将面前的这幕尽收眼底,不禁一哂。

    裴临浦故意将容秀气走,那已经贵为皇妃的裴若兰便极有可能成为下一届天朝皇后。

    看来天朝的党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时期。

    “关门,备战吧。”见裴临浦的视线转过来,炎寒当机立断合上窗户,一众人退到房屋正中。

    “贺兰雪怎么办?”一属下指着躺在太师椅上的贺兰雪问道。

    “能带走尽量带走。”炎寒想起伊人对他那么紧张的样子,不假思索道:“总而言之,不能让他出事。”

    那是他答应伊人的。

    “可是,忘忧草的毒……”

    “暂时没事,只要在十二个时辰内服食解药就成——”不过,他们真的能将贺兰雪带出去吗?

    现在,似乎自身难保了。

    而且,伊人还藏身屋顶,他不能让别人发现伊人的所在,所以率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将外面的人引开。

    “我们先将他们引开,然后让丁子带伊人与贺兰雪再行离开。”炎寒又说了一句。

    丁子便是至今守在伊人旁边的侍卫。

    “可离开这个茅屋,我们便没有丝毫优势了,王上也会身处险境。还请三思!”身边的侍卫急忙拱手谏曰。

    炎寒正准备驳斥回去,早已按捺不住的伊人突然张开嘴,朝丁子捂着她的手掌,狠狠地咬下去。

    (六十)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