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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部分

   青石雕刻的狮子歪倒在厦屋的山墙根下,拆除房屋的地址上冒出来的椿树苗子已经

    窜过围墙了。鹿子霖垂手驻足站在打碎的瓦片和残断的苇箔地上,想到了从白嘉轩

    家拆除房屋的情景。女人鹿贺氏从上房里屋出来,走到台阶上瞅见了站在废墟上的

    男人,颠着一双小脚跑出二门时几乎栽倒,重新站稳之后就说:“他爸,你甭难受,

    门楼门房是我为救你卖的。”鹿子霖朗声说:“你卖得对,卖得好!这房嘛,不就

    是买来卖去的一码小事喀!”

    “你不记得朱先生说的一句话了?‘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是催命鬼!’

    咱而今没招牌没累也没催命鬼了,只要你浑浑全全回来就好。”鹿贺氏一边倒茶递

    烟,一边给男人解心宽。鹿子霖在家主事的那么些年月里,这个家庭的内务和外事

    都不容她添言,她的职能只是抚养两个儿子。兆鹏和兆海小小年纪被丈夫送到远离

    家屋的白鹿书院去念书,她就在惶寂中跪倒在佛龛面前了,早晚一炉香。后来她的

    兴致又集中到赶庙会上,方圆几十里内的大寺小庙的会r她都记得准确无误,不论

    刮风下雨都要把一份香蜡纸表送到各路神主面前。她起初不过是出于自己的兴趣,

    不无逛热闹寻开心的成份,后来就变成一种迫切拟心理需要而十分虔诚了。她默默

    地跪倒在佛爷观音菩萨药王爷关帝爷马王爷面前,祈祷各路神主护佑两个时刻都处

    在生死j界处的儿子……鹿子霖被押监,须得她自作主张的时候,鹿贺氏表现出了

    一般男人也少有的果决和g练,她不与任何亲戚朋友商量,就把老阿公和鹿子霖藏

    在牛槽底下墙壁夹缝和香椿树根下的黄货白货挖掏出来,把拭净了绿斑的银元和依

    然黄亮的金条送给那些掐着丈夫生死八字的人,她不仅没有唉声叹气痛心疾首,反

    而独自开心说:“我说嘛,把这些东西老藏着还不跟砖头瓦碴一样?而今倒派着用

    场了。”她接着卖牲畜卖田地,又卖了门楼和门房,辞退了长工刘谋儿,把所有钱

    财一次又一次间接或直接送给法院法官,县府的县长以及狱卒,只有送给县党部书

    记岳维山的一块金砖反弹了回来。只要鹿子霖一天还蹲在县监狱的黑屋子里,她就

    准备把这份家产卖光踢净,直到连一根蒿草棒子也不剩的地步。“我只要人。”她

    的主意既坚定又单纯,丝毫也不瞻前顾后左顾右盼,尽管这个男人有过最令女人妒

    恨的风流勾当,但这个家庭里不能没有鹿子霖。她的小儿子已经战死,大儿子寻不

    见踪影,要是再没有鹿子霖,她还有什么活头儿?无论在白鹿村乃至整个白鹿原上,

    她相信鹿子霖的半拉p股比她的整个脸面还要顶用。她像往昔里四处求神拜佛一样,

    终于感动了国民政府的诸路神主,救回了男人鹿子霖。四处奔走搭救男人的社会活

    动开阔了她的眼界,也改变了她的气x,她甚至使鹿子霖吃惊地说:“整个滋水县

    凡我求拜过的神神儿,只有岳书记是一尊不吃素不吃荤的真神。”

    鹿子霖对妻子的解释不感惊奇,淡淡地问:“你把门房和门楼卖给谁家了?”

    鹿贺氏说:“反正是卖,卖给谁家都一样。”鹿子霖说:“那倒是。我不过想知道

    谁买了我的房就是了。”鹿贺氏说:“还能有谁买得起?白家孝文在保安团g阔了,

    正好……”鹿子霖听了不仅不恼,反而嗤地一声笑了:“我说嘛,这房子买来卖去

    搬来了又给拆走了……就那一码子事喀!”他想起当初从白家宅基上拆房的壮举,

    又觉得可笑了,对于白家重新把这幢房子迁回而现显的报复意味也觉得可笑了。

    “不就是迁来搬去那一码子事喀!”鹿子霖在监狱蹲了两年多,对一切国家家事的

    兴头儿都丧失殆尽了。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飞了,连一个后人也没有人,纵有

    万贯家财又有何益?如果自己闷死在这长年不见天r的号子里,鹿家当即就彻底倒

    灶了。他对妻子说:“你还留下二亩地没有?”鹿贺氏说:“就留下水车井那块地

    没卖,我不忍心卖了你安的水车。”鹿子霖的心猛的跳弹起来:“噢哟,好好好!

    留下这几亩水地够你我吃一碗饭就成喀!”

    到天黑时,开始有本族本村的族人乡党来看望鹿子霖。他们多是一些年长的老

    者,零零散散地走来问一声安,接着便悲戚地诉说起抓丁派捐的苦楚,大声咒骂本

    村继任的保长、本联的联保主任以至蒋委员长全是一杆子不通人x的畜牲;对比起

    来,鹿子霖当乡约和后来当保长的那些年月真是太好了。鹿子霖得悉了自己离开白

    鹿村以后的重大变化,也得到了一些心理安慰。这种乡亲情谊的看望持续了三天,

    包括鹿家在原上的新老亲戚也都继来看望过了,鹿子霖已经不耐烦一次再一次向他

    们复述自己的冤情。到第三天晚上,白嘉轩拄着拐杖来了,他进门就扔掉拐杖抱紧

    双拳:“子霖兄弟,我向你赔情谢罪,不该乘人之危买房拆房。”鹿子霖仍然淡漠

    地笑笑:“世上的房子就是我搬来你再迁去那一码小事喀!”鹿贺氏说:“哥呀!

    你快坐下。卖房的事是我寻你要卖,不是你寻我要买嘛!你买了房,我得了钱才救

    下人来,我该感你的恩哩!”白嘉轩坐下来说:“接我的法程,咋也不能买你的房。

    孝文c手要买,我挡不住人家,子大不同父喀!再说——”白嘉轩坦诚地说:“孝

    文那年把房卖给你,而今是想捞回面子哩!虽说他是我的儿,我也要向你戳破这一

    层!”鹿子霖对这幢房子已不大感兴趣:“嘉轩哥,我坐了一回监,才明白了世事,

    再没争强好胜的意思了。我把孝文的房买来伤了白家的面子,孝文再买回去伤一伤

    鹿家面子,咱们一报还一报也就顶光了。”白嘉轩慨叹说:“现时还提那些陈谷子

    烂米弄啥嘛!而今这世事瞎到不能再瞎的地步了……”鹿子霖说:“瞎也罢好也罢,

    我都不管它了,种二亩地有一碗糁子喝就对哩!”白嘉轩看着鹿子霖完全是一幅看

    透世事的平淡神情,心里倒真诚地同情起来,处于鹿子霖这种孤单无后的家庭境地,

    再心强的人也鼓不起精神来。他告辞出门时候说:“甭光闷在屋里,闲了到我那儿

    去坐坐。”

    直到他回家来的第六天,仍然不见田福贤来看他,鹿子霖自言自语地嘲笑说:

    “世上除了自个还是自个,根本就没有能靠得住的一个人。”田福贤是他许多年来

    的莫逆之j,居然在他蹲了两年多监狱回来后不来看一看,未免太绝情了。然而他

    也不太上气,种二亩地喝包谷糁子的光景,与田福贤来往与不来往关系不大喀!

    打破鹿子霖这种平淡心境的是一个绝对意料不到的人,一个穿着旗袍的年轻女

    人引着个男娃子,走进院子问了一声:“这是鹿兆海的家吗?”鹿子霖站在台阶上

    回话说:“就是的。”那女人问:“你是兆海的——”鹿子霖说:“我是他爸。”

    那女人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庭院湿漉漉的方砖上:“爸呀,媳妇给你磕头。”鹿子霖

    惊诧地问:“你是谁的媳妇?”那女人扬起泪花浸湿的脸说:“我是兆海媳妇。这

    是你的孙子。”鹿子霖“噢呀”一声惊叫,端在手里的水烟壶撇开了,跳下台阶时

    又踢飞了一只趿垃着后跟的布鞋,连忙把那个躲躲闪闪的孩子抱到怀里,“哇”地

    一声哭了:“爷的亲蛋蛋,亲孙孙呀……”

    鹿贺氏从门外回来,鹿子霖对儿媳妇说:“这是你妈。”兆海媳妇又跪下磕头。

    鹿子霖哭着又像笑着说:“这是咱兆海的媳妇……这是你的亲蛋蛋孙子……”鹿贺

    氏愣呆一下丢开了挎在胳膊上的柴笼,扑上前把儿媳抱在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儿媳妇c一口河南陕西混杂的口音向阿公阿婆诉说她的经历,她家住北边的金

    关城,父亲是个挖煤工。她到菜市买菜回家的路上遇见过队伍,鹿兆海就在那会儿

    瞧见了她。她往家走去,鹿兆海派了一个卫兵跟住她,跟到家门口又转身走了。后

    晌,鹿兆海便跟着卫兵来到她家的窑d口,向她的父母提出求婚,聘礼由他们随意

    开口,要多少就给多少。她爸看见是个军官,根本不敢要一文钱,只是提出一句:

    “长官,我不要钱,只要你甭在半路上把俺娃蹬了。”鹿兆海在金关城买下一幢民

    房,她就跟他合婚了。她问他当着团长那么大的官,为啥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

    小姐,偏要娶个穷窑户的女子?鹿兆海说:“我一眼瞅见你跟我原先订下的媳妇像

    神了。”

    鹿子霖听着这个编排得过于离奇的故事,反倒怀疑她八成是个婊子。为围剿延

    安的共产党,政府不断往北边增派军队,金关城的卖y业也随之急骤发展兴旺起来。

    鹿子霖以不在意的口吻探问:“兆海……原本没订过婚喀!”说罢装出迷愣愣的神

    情瞅着妻子。鹿贺氏当即证实丈夫的话说:“兆海自小出门念书,人家不要家里给

    他订亲。”儿媳也瞪起眼迷惑地说:“可他说他订过亲,女方叫……灵灵?”鹿子

    霖愣怔一下,又转过头瞅了鹿贺氏一眼,继续装出愣实实的样子说:“没有。”旋

    即又换作一种思虑的口吻:“那也许是他……在外边私订终身……”儿媳没有再开

    口,鹿子霖再留心观察一下儿媳的眉眼,这才惊奇地发觉她和白嘉轩的那个叫做灵

    灵的女子确实相像,因此倒相信她刚才叙说的与兆海成婚的经过不是编排的谎话。

    儿媳提出要给兆海去上坟。鹿子霖被络绎不绝的亲戚乡党缠住了,回家好几天

    也未能抽出身来去祭祖坟,于是就领着儿媳抱着孙儿到坟园里去了。两年多未上祖

    坟,几株冬夏常青的柏树似乎变化不大,泼势的枳树和柞树组成了一个密密匝匝的

    堡垒。在树丛外转的草丛里,已经g涸的和散发着臭气的新鲜大便使人无法c脚。

    很显然,这堆密不透风的树丛给过路的行人和在田间g活的男女提供了方便,抹下

    裤子拉屎时,既可以遮丑,又可以乘凉,鹿子霖的鼻子里早钻进一股屎屎s臭气息

    ,一下子气得脸都黄了。“妈的!我在村子里的时光,狗也不敢到这儿拉一泡屎;

    我鹿子霖倒霉了坐牢了,祖坟倒成了原上人的一个官茅房了!”想到身边跟着刚刚

    回家的儿媳,鹿子霖压住一阵又一阵从心蹿上来的火气和愤怒,努力做出宽厚的长

    者姿态向儿媳和孙孙介绍,那个是你爷爷的坟头,这个是你老爷爷的坟堆。他领着

    她从坟园的东边款款转到西边,在老祖宗的一片老坟堆下首的一座孤零零的坟堆前

    站住了,这是兆海的坟墓。墓前那块半人高的青石碑面上拉着一泡稀屎,也已g涸

    的稀屎从碑石顶端漫流下来,糊住了半边碑面,可以看出恶作剧的人是不惜冒险爬

    上碑石顶端拉屎撒n的。鹿子霖再也压抑不住愤怒,把抱在怀里的孙子撂到地上就

    跑到官路上跳骂起来了:“让r本人打进潼关,开上白鹿原,把原上的女人全都j

    了,把男人全都杀了!这白鹿原上的男人女人一个个全都不知廉耻,没长人的心肝,

    该当杀尽灭绝!我的儿呵,你舍身忘死出潼关打r本,保卫的竟是一伙给你脸上拉

    屎nn的流氓无赖死狗胚子……”儿媳从官路上把疯癫了一样的阿公扯回到坟园。

    鹿子霖气得坐在坟堆前喘着粗气。儿媳蹲在兆海的石碑前,用一根树枝刮掉碑面上

    g涸的屎巴巴,然后从笼里取出一瓶烧酒洗刷污痕,字迹重新显亮起来。她在坟前

    清理出一块g净的场地,从笼里取出蜡烛和紫香点燃,然后c在土地上,接着烧着

    了y纸,她就跪趴在地上,把瓶子里剩下的烧酒奠洒在墓前,便扯开喉咙痛哭起来。

    鹿子霖看着儿媳虔诚的举动,把孙子按倒在地上:“俺娃,给你爸嗑头。”孙子

    “哇”地一声哭了。鹿子霖紧紧把孙子抱在怀里,涕泪纵横着大声说:“人还是不

    能装鳖哇!装了鳖狗都敢在你头上拉屎……”

    儿媳在家住了三天,一天三顿帮着婆婆做饭,第一碗从锅里舀出来的饭敬奉给

    阿公。她每天傍晚都要到坟园里为兆海烧一堆纸,哭上一场。直到第三天晚上,她

    才向阿公和阿婆说出她的心思,她已经决定改嫁,男方是个生意人;她在决定嫁给

    这个生意人之前,已经拒绝了不下十数家提媒说亲的亲友;她恪守替死去的丈夫尽

    到唯一能尽的责任:抚养孩子,不能让兆海的孩子接受任何继父坏的哪怕是好的印

    象。她把一摞银元和一大堆纸票掏出来j给阿公说:“兆海生前留下的和死后队伍

    上给我的抚恤金,这几年俺娘儿俩花了不少,就剩下这些……”鹿子霖拒绝接受,

    鹿贺氏动手硬塞回儿媳的提兜。儿媳说:“兆海的钱都花在他的独苗身上……”儿

    媳第二天早晨就走了,走时孩子尚和甜睡中。鹿子霖叮嘱妻子看护甜睡中的孙子,

    自己送儿媳走到村口的大路上,竟有点舍不得放走这个好媳妇了。

    鹿子霖回到家门口,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那哭声完全是愤怒的反抗和绝望的

    嚎叫,震撼着整个屋院。这给了他一缕伤情,也给了他一份生机;这个拆掉了门房

    门楼的屋院所呈现的荒寂颓败的气氛,一下被幼稚的满是生机的哭声冲淡了。他无

    法保持出狱回家以来那种慢条斯理的散淡的脚步,急匆匆起脚跑进上房里屋,从鹿

    贺氏怀里接过乱扑乱抓的孙子,用一种本能的温柔亲近着哄宠着孙子。孙子拒绝一

    切温柔的亲昵的话,拒绝nn也拒绝爷爷一丝一缕的温情接近,只是鼓足力气哭着

    嚎着“妈呀──”。老两口把孙子换来抱去都无可奈何,死了父亲又走了母亲的孙

    孙,将从今r开始他无父无母的苦命的人生历程。鹿子霖瞅着孙子哭得发直发呆的

    眼睛,突然连孙子和鹿贺氏一起抱住哭了:“我的可怜的孙娃子呀……”鹿贺氏早

    已泪流满面,现在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孙子在两个老人的哭声中反倒逐渐减缓

    了哭叫,终于无奈地停止下来,只是倒噎着气。

    随后就开始了隔代的老人和孩子的感情接近和靠拢,由浅入深由僵硬到自然。

    鹿子霖站着时就把孙子架在脖子上颠着,躺下时就拉着孙子骑在自己的肚子上,把

    自己记忆深处的童谣一句一句回忆起来教给孙子,常常为孩子念走音的句子而惹得

    笑出眼泪。孙子有时玩得正开心,突然冒问一句:“妈呢?”鹿子霖认真而又漫不

    经心地说:“你妈个海兽跳了海了。”孙子渐渐表现出对爷爷和nn踏实的依恋与

    信赖,鹿子霖对鹿贺氏说:“你瞅这碎熊的眼睛,真是鹿家的种系,连一丝假都没

    惨。”鹿贺氏挖了鹿子霖一眼,就用嘴巴亲吻孙子睫毛很长的深凹凹眼睛,咕哝说:

    “俺娃不听你爷烂尻子嘴吣道的瞎话。”鹿子霖转身要出门去,孙子扑过来要爷爷

    引他去耍。鹿子霖哄宠孩子说:“爷不是去逛,不能引你,是办正经事,给俺娃去

    ──要馍馍吃!”

    鹿子霖走进白鹿联保所。因为过去对这里太熟悉,现在反倒就显得陌生了。他

    径直走到田福贤办公房的门口,矜持地推开门板,停住脚步,瞅见田福贤低头在桌

    子上写着什么。田福贤抬起光亮的脑袋,那双露仁大眼睛掠过一缕惊奇,随之就笑

    了:“子霖兄弟,你回来了我知道。”鹿子霖气嗔嗔地应着:“算我命大,还能来

    拜见你。”田福贤连忙道歉:“我天天想去看你,天天都没去了。这一茬壮丁j不

    利手,真把人整住咧!”鹿子霖yy怪气地说:“当然嘛,老兄公务繁忙喀!”田

    福贤毫不介意地笑笑,拉着站在门口的鹿子霖走进里间:“有话好好说。你回来准

    备咋办?”鹿子霖赖腔赖调地说:“我而今家破了,人亡了,家产踢卖光净了,还

    能咋样?早晚混得有一碗稀糁子喝就不错罗!”田福贤说:“我在你还没回来时,

    就给你把立脚的台窝挖好了。我想用你,你可尽给我撇凉腔。”鹿子霖心里一动,

    立即回话说:“我现进g头龟脑的这架势,能g啥嘛!”田福贤说:“你就到联保

    所来,给老哥帮忙。”鹿子霖没有吭声……

    鹿子霖今天走进联保所可以说是来者不善。从他被搡进囚室的头一天起,首先

    想到能够救他的只有田福贤一个人,只要田福贤出马到岳维山面前死保,他肯定不

    出半月就可以回家。他整整蹲了两年零八个月,才磨灭了对田福贤的期望。回来后

    又得知,全部家当的半数都是鹿贺氏通过田福贤之手送给受贿人的……这就成为一

    个无法揣测验证的良心账了。他苦笑着对鹿贺氏说:“你把黄货白货塞给这个塞给

    那个,倒不及全都塞给田福贤。田福贤到岳维山那儿说一句话,也许比省主席说十

    句还顶话哩!”鹿子霖今天来找田福贤,就看怎样说话;说好了,他也就好说;说

    的不好了,他就准备耍无赖,宁可耍无赖也不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乞求田福贤;田

    福贤够哥们儿弟兄,鹿子霖也就是弟兄哥们儿;田福贤不讲义气的话,鹿子霖就耍

    死狗无赖,n田福贤一身s水让他见识见识。看着田福贤诚挚的举动,鹿子霖舍弃

    了耍无赖装死狗的想法,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语:“啊呀!我再不想当官了,再不想

    到人前蹦达了……”田福贤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红绸包,郑重地搁到鹿子霖面前:;

    “你走了,弟妹急傻了,要我给别人塞黑食,也给我塞。我不接,她不信。好,我

    今天完璧归赵。”鹿子霖用手抓起来,触摸出那红绸包里既有白货也有黄货,“咚”

    地一声又蹲到田福贤面前的桌子上:“老哥,不是小瞧我了吗?”田福贤沉稳而又

    平淡地说:“我要是图你的黑食,我还有脸见你吗?快拿回去,算我给你保存了一

    点家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