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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部分

要好。但没有人大惊小怪。在班上,几乎所有的女生都分别有比一般人关系更要好的男生。这在大学的环境是很正常的。这种关系最后也不一定发展为恋爱或婚姻关系。

    最近几天,校园里一片喧闹。不是学校出了什么事,而是因为在西班牙进行的第十二届世界杯足球赛,人们纷纷谈论的是马拉多纳、济科、苏格拉底、普拉蒂尼、薄涅克和闪闪发光的罗西。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个y光灿烂、海水蔚蓝的遥远的国度。即是在深夜,一切有电视机的公共场所都不时传来洪水般的呼啸声。

    一般来说,许多女同学也喜欢足球比赛,但绝没有男生们狂热。

    当巴西队被淘汰出局后,许多球迷都互相抱头痛哭。这情景早在预选赛中国队最后一场在新加坡输给新西兰队而失去出线机会时,也同样有过。

    孙兰香对这种狂热还有点难以理解——来大学之前,在家乡那些土圪崂里连肚子都吃不饱,谁还关心这种事呢!但她的朋友吴仲平(现在可以这样称呼他们的关系了)却是个十足的球迷。他本人就常踢足球,因此这是很自然的。他硬是把兰香也拉进了这种狂热中。他甚至对她说:不喜欢足球是一种没文化的表现!她尽管对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但看了几场后,也有点着迷了。仲平是内行,在旁边不断给她解释各种比赛规则和某个球的妙处。她费了好大劲才弄明白怎样才算“越位”。

    这一天是星期六,晚上同样有球赛,上午上课时,许多球迷就有点心神不宁了。

    中午吃完饭,吴仲平约她晚上到电化教学楼去看球赛。她答应了他。平时他们一般不去那么远的地方——这意味着,班上就他们俩坐在外系一群学生中间;这和那些谈恋爱的人在街上看一场电影有什么差别?

    可是,这又有什么呢!

    兰香回到宿舍后,同屋的人都上床准备睡午觉了。这时,有人在敲门。

    她顺手拉开门,惊讶地看见,立在门口的竟是田晓霞!

    尽管那年她二哥请晓霞在他们家吃羊r饺子,兰香只见过她一面,但她马上就认出了她。

    “姐,快进来!”孙兰香赶忙招呼说。

    晓霞看见宿舍的人都睡了,就说:“我不进来了,咱们到外面去说说话。”

    兰香看晓霞执意不进来,就穿了件衫子,把门带住,和晓霞走出女生宿舍楼。

    来到c场上后,晓霞掏出五十块钱对兰香说:“这是你二哥给你捎的。”

    “你去我二哥那里啦?他怎样?他这个月已经给我寄钱了,怎还捎这么多钱!”

    “我刚从你二哥那里回来,他都好着哩。”晓霞说着又从提包里拿出一件黑红格子相间的漂亮裙子,说:“这是我给你买的,不知你喜欢不喜欢……”她抬头亲切地看了看她,“你真漂亮!”

    兰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一股温暖的热流漫上了她的心头。这不仅是因为她意外地受到了一种亲切的关怀,而是她立刻意识到,这个关怀她的人和她二哥有着十分深切的感情。

    “我在省报工作。我把电话号码留给你,星期天就到我那里来!”晓霞从提包里摸出采访本撕下一页,把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写在上面,j给了兰香。“我还有点事,得马上回去。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和你二哥一样,不要把我当外人!”

    兰香一时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她挽着晓霞的胳膊,一直把她送到校门外,看着她坐上了公共汽车。

    晓霞姐走后,兰香已经无意回宿舍去睡觉。她心头荡漾着无比欢欣的情绪,在校门外马路对面那一大片蔬菜地中间的小路上,遛达了很长时间。她不时停下脚步,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广c电视转播塔,将自己汹涌的心绪漫散到浩渺的蓝天之中……

    孙兰香本没有想到,吃过晚饭之后,又有人来找她。

    这次来的是亲爱的秀。在这个大都市里,金秀仍然是她最亲的人。每隔一两个星期,她们总要见一次面——通常都在星期天。医学院离这里很远,中间要换两次车,但两个好朋友好长时不见面,就想得不行嘛!

    秀的个子还没长高,可也不算太低。她一直比兰香显胖,娃娃脸上一对水汪汪的大花眼,谁见了都会喜爱的。兰香往往从秀身上才意识到她们已经不是娃娃了,秀的胸部在雪白的短袖衫下高高突起,一头黑发用红绸带一束,瀑布一般披在肩后,满身漾溢着青春的活力和激情。

    今天不是金秀一个人来。她还带着一个显然比她们年纪大几岁的男青年。

    “这是顾养民,也是咱们县的老乡。医学院三年级学生。”秀向她介绍说。

    “我和少平、金波在原西高中是一个班的。”养民补充说。

    兰香听说是她二哥和金波哥的同学,又是老乡,很快就和顾养民消除了陌生感。她给他们泡了茶,还从箱子里翻出一些吃的来。三个人很快就兴致勃勃地谈起了他们共同上过学的原西中学。

    他们东拉西扯,愉快地谈了故乡的许多事情。直到晚上,当吴仲平冒失地闯进宿舍来叫她去看足球比赛的时候,金秀和顾养民便马上要告辞了。

    吴仲平一看他搅散了兰香的客人,十分懊悔地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兰昏挽留不住金秀和顾养民,只好把他们送出了学校。

    当兰香看着金秀亲热地和一个男人相跟着渐渐远去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睛潮湿了。心中产生了一种说不清楚是忧伤还是喜悦的情绪,让她鼻根感到辛辣。她一下想起了她和秀小时候那些“丑小鸭”式的r子。想不到她们已经悄悄长大,现在竟大方地和一个“男人”相跟在一起了。兰香调转身,迎着清爽的晚风,穿过校园内的中央大道,激动地向电化教学楼走去——在那里,也有一个“男人”在等待着她。

    第十三章

    每年一进入农历六月,从小暑到大暑这一段时光,是农村中活路最为繁忙的季节。在这些r子里,庄稼人常常累得连腰也直不起来。所有的秋田要连着锄几遍草,同时还要施关键x一次肥料。如果错过节令,一年的劳苦就算是白费了。马上就要立秋,那时百草结籽,收成好坏已成定局,想弥补点什么都来不及了。

    孙少安和父亲一块起早贪黑把两家的秋田锄了三遍草,施足了肥料,就又赶到罐子村帮助兰花去锄完了她家的地。

    立秋之前,庄稼活总算松懈了下来。孙少安就象在拳击场上打完了最后一个回合,已经丧失尽了力气。

    但是,更重大的事情正急待他马上行动,他要立即开始扩建他的砖场——这要求他付出更大的力气才行。

    从大动农开始到现在,他的砖场就偃旗息鼓了。往r双水村南头听了叫人心乱的喧嚣声已停歇多时。

    这一段,村民们的目光都移到了北头田海民夫妇的养鱼场。海民的养鱼场看起来一切都顺利,春天投放的鱼苗已长了几寸长,活泼的鱼儿不时跃上水面吹气吐泡,每天吸引许多人前去看稀罕。刘玉升关于这里要出“鱼精”的预言,至今还没什么迹象,村民们渐渐也忘掉了这种鬼话。相反,这海民夫妻作为双水村的新能人,已经在东拉河流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可以料想,他们的名声还会更响亮。

    但双水村的许多人仍然对孙少安的砖场抱有最大的期持。人人皆知,少安是暂时“熄火”,一旦他重新发动起来,就会象雷声一般轰响。更重要的是,少安的事业将不再只是他个人的,而与村中的许多人都有关系,大伙已经在前一队长那里得到许诺,只要他的砖场扩大了,他们就可以去那里g活,赚几个他们急需要的钱。

    现在,那些得到许诺的无能庄稼人,都眼巴巴地盼望村子南头再一次响起轰隆隆的机器声。当初,这声音听起来叫人感到刺耳。这阵儿,大伙可是迫切地想听见这非同凡响的声音哩!

    少安,少安,你何时才能让大伙眉开眼笑?

    孙少安完全能理解这些村民的焦急心情。现在,人们把仅有一点化肥全部撒到了秋田中,而白露前后就要种麦子,所需要的化肥钱还没有着落。他们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砖场上。

    可是,要扩建砖场又谈何容易!

    这需要一大笔钱,他卖掉现有设备,加上手头那点积蓄,只能凑个五六千元。而仅买一台400型制砖机就需要九千元——连同运费和提货花费的盘缠,少说也得一万。另外,扩建烧砖窑和添置相应的设备,没有五六千元就别想投入生产。

    粗粗一算,他至少也得到银行贷一万块钱的款。不容易啊!

    但孙少安既然雄心已定,对他未来的事业就不会犹豫踌躇。

    秋田里的大忙乱一结束,他就拖着两条疲惫不堪的腿四处跑开了。经过一番艰难机巧的讨价还价,他把原来那台小型制砖机卖给了石圪节新开张的砖瓦厂。这台制砖机原价五千左右,他卖了四千五百元。机器他已用了一两年,这个卖价已经相当不错。

    接着,孙少安就心急火燎去找他的同学刘根民。

    根民现在是石圪节乡乡长,手中握有大权。老同学对他的支持一如既往。不过,他有点遗撼地说:“你来得太迟了!前不久,省上的山区建设委员会发放了一批无息有偿投资贷款,现在都已经被人贷光。你只能通过农业银行贷机械设备款月息九厘六。”

    当然,这么大数字的款项,乡信用社无权批准,得要上报县农业银行。根民说他可以给周文龙县长挂个电话,让周县长在县农行通融一下。

    这样,孙少安返回村子,就找到管公章的田海民,让他给乡信用社写一份贷款申请。海民说他不会写。少安只好和他一块凑合着,总算写成一份“申请书”——申请

    石圪节信用社:

    我村村民孙少安,在村上建有一座砖场,由于设备陈旧,产量低,经济效益差,今年准备增修设备,提高产量,因资金周转困难,特向贵社申请代(贷)款壹万元,希望解决为盼!

    此致敬礼!

    双水村村民委员会(盖章)

    孙少安拿着这份贷款申请书又返回石圪节。乡信用社的信贷员告诉他,刘乡长已给他打过招呼,因为他们虽然没按规定去他那里调查,就写好了可行x报告。当然,这要上报县农业银行。县农行批复后,其中九千元机器款和另外的运费将转帐结算,不准提现金,钱会直接汇到河南巩县。他可以提剩下的几百元现金作为零用钱。按往常,县农行的审批少说也得半月二十天。

    “这太慢了!”少安着急地叫道。

    但没有办法,他只能回村去耐下心等待。

    可是刚过三天,石圪节的信贷员就跑来说,他申请的贷款县农行已经批复了。信贷员惊讶地对少安说:自他当信贷员以来,县农行还没有这么快就批复这么大宗的贷款!

    孙少安心里明白,是根民给周县长打了电话,才如此迅速地解决了他的问题。现在这社会,即是办正事,也得走旁门拐道!

    这样一来,他就得立刻动身到河南巩县去提货了。临走前,秀莲连夜为他出远门而打点行装。

    到河南去!这对少安来说,也是一次非同寻常的经历。在此之前,他最远只到过黄原。现在,他将不仅走州过县,还要通过本省省城,到外省去办一宗大事。过去,都是河南人到他们这带来做生意;而现在,黄原人也要涉足那个漂泊者们的故乡去了。

    中国的大变革使各省的人都变成了不安生的“河南人”。如今,汽车、火车、轮船、飞机,客员急骤暴满,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各地的个体户生意人。最有趣的是,大多数火车卧铺的软席都被这些腰里别着大把人民币的生意人占据了。瞧吧,这些人穿着粗劣的西装,脖项里挽着结死蛇一般皱巴巴的领带,c着醋溜普通话,蹬着脏皮鞋,理直气壮地踏进了铺红地毯的软卧房间;而把许多身份优越的老g部挤到了拥挤不堪的硬卧车箱。g部有权,但权力有限。人民币魔力无边,只要肯出高价,二道贩子手里有的是软铺票。至于软铺票如何流入二道贩子手中,普通人只有想象的权力,以后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一九八七年,铁道部才不得不发了一个专门文件予以限制——因为铁路上连外宾的软卧都不能保障了。

    一九八二年夏天从黄原山区出发的孙少安,还没有这种气派。他仍然属于贫困地区那些痛苦创业者的行列。他的装束在石圪节一带农民中间就算是很“现代”了,其实仍然是一副土包子模样。他身上装着一点有限的钱,勉强可以去河南打个来回。当然,他已经远远不是杰出的柳青所描写的那种五十年代的创业者形象,到外地办事还背着家里的馍,孙少安甚至很有气魄地在个体商贩那里买了两条高价“红塔山”牌香烟,以备一路上应酬。

    他在黄原没有停留。

    他在铜城也没有停留。

    他甚至在繁华的省城也没有停留。

    他心急火燎,坐罢汽车,又坐火车,急迫地向河南赶去。制砖机提不回来,一切都无从谈起!再说,那是一件万把块钱的东西啊!一点都不敢大意!

    本来,他应该从铜城拐到大牙湾去看看弟弟。或者至少应该在省城停留一天,去看看上大学的妹妹。说实话,正是弟弟和妹妹有了出息,才使他对生活更有了信心,以至于激发起更大的雄心和魄力。他很想顺路见见这两个亲人,可又实在耽搁不起时间。看来只能在返回时再去看望他们了。

    少安是第一次坐火车。他找了一个靠窗户的座位,听着车轮在铁轨上的铿锵声,出神地望着车窗外绿s无边的中部平原。最使他惊讶不已的是,眼前竟连一座山也看不见了。啊啊,世界上还有看不见山的地方?

    列车喧吼着驶过辽阔的中部平原,在闻名天下的三门峡跨过铁路大桥,进入河南省。这里的黄河已经很宽阔了。少安觉得,几年前他去山西丈人家买那头骡子时,也曾在一座大桥上仔细看过黄河。不过那里的黄河水面很窄,桥也没这里长。想当年,他是骑着光脊背骡子过桥的,而现在坐着火车跨过了这座更为壮观的大桥。那时过黄河,他是为了买头骡子;现在他却是为自己的砖场买一台价值近万元的机器!

    孙少安带着创业者的激情,一到河南巩县,立刻就办妥了制砖机的事。

    等他返回省城,算了算时间,觉得制砖机几乎和他同时出发直达铁路终点铜城,因此无法停一来去看妹妹,只好遗憾地即刻向铜城赶去。

    现在,他连到少平那里走一趟的时间也没有了。从铜城把制砖机运回双水村,需要很快在此地包一辆专车。可是他在铜城人生地不熟,到哪里去包车呢?

    他突然想到了他们村的金光明。听说光明去年就调到这里,当了原西百货公司驻铜城采购站的站长。

    他费了好大劲,才在“劳动饭店”找到了金光明——原西的采购站在这里长期包着两个房间。

    金光明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看来不象个商业g部,倒象个大学讲师。他很热情地接待了少安。尽管金家的人都对他二爸孙玉亭反感透顶,但这几年对他们一家人还比较尊重。这种新关系最初的建立,应该归功于少平——我们知道,正是他利用给金光亮家的三锤补习功课,才打破了金、孙两家将近十年的“三不政策”。

    同村人突然相逢在异乡倒使两个人都感到十分亲切。当少安向他提出他的困难后,神通广大的金光明二话没说,很快就跑出去给他联系好一辆车。

    “正好,”金光明高兴地说,“我给我哥买好了两箱蜂,还发愁没个熟人捎回去呢。这下咱俩的问题都解决了!”“那还有啥问题!蜂可以直接运回咱们双水村。”少安说。“先还不敢运回村里!你先捎到原西城我一个熟人家里,这人是个养蜂行家,罢了叫我哥到城里去,先学一学,再把蜂运回去。你知道,我哥没养过这东西,一下运回去,他老虎吃天,无法下手!”

    光明立刻给原西城他的熟人写好一封信,j给了孙少安。他然后感谢地对少安说:“你还是有气派!敢弄这么大的事!我哥和我弟弟虽然生活没什么大困难,但钱也不宽裕,买化肥常得我c心。归根结底r子要自己过哩!我给我哥买了两箱蜂,弄好了,也是来钱处。我弟弟的情况稍好些,听说光辉媳妇在咱们村的公路边上卖茶饭,还有些收入……”“收入不错!”少安说。

    当天晚上,光明在另一间房里临时搭了个铺,少安就在这里睡了。

    第二天,他坐在包车的驾驶楼里,拉着他的制砖机和光明捎给他哥的两箱子蜂,离开了铜城。

    他在黄原住了一个晚上。当天下午,他跑到东关去打问雇用一个烧砖师傅。原来的师傅在他的砖场关闭后就走了,现在他不得不另雇人。烧砖是技术x很强的活。需要有个行家指导——哪怕掏大工钱也得雇个内行师傅。

    j运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人——也是个河南人。不过,这人说不能马上跟少安起身,得把他手头的瓦盆卖完才行。

    少安一听说他卖瓦盆,心中不免有些疑问:他究竟会不会烧砖?他随即拐弯抹角问了这人一些烧砖的事,河南人倒也说得头头是道。

    于是,少安现场拍板,把他的住址留给了河南人;这人保证说,他过几天一定会及时赶到双水村。

    在黄原顺路办完这件当紧事,第二天少安就回到了原西。他先到城里卸下了金光亮的蜂箱子,然后在中午前后回到了亲爱的双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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