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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谱第6部分阅读

    致。”众村民听罢,皆呈不快之色,见这几间草屋单处一地,并无别家房子相连,而且那粗大汉子拦阻众人,并无救助的意思,便都袖手旁观。时间不大,几间房屋俱已化成灰烬。那二人似已倦极,竟抱着酒坛卧在菜地里睡着了,村民们随后也各自说笑着散了,无人来看顾他们。方国涣摇了摇头,关了窗扇,回身于床上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方国涣被一阵吵闹声惊醒,起身开窗看时,但见昨晚的那对酒友拉扯在一起。粗大汉子怒道:“你这混蛋,简直没了心肝,为何趁我酒醉,放火烧光了我家房子?”小个子恼道:“是你取火让我来烧,却反怨起我来,真是岂有此理!”二人争执不休,已有了拼斗的样子,一些村民站在远处幸灾乐祸地看着。这时,一位村中的长者上前劝道:“二位勿要相争,若出了人命,村人都要受累,不如见了县里老爷,判个公断。”那二人于是拉扯着,村民拥了,自去县里了。方国涣见事情闹得很有些出奇,便在村中候了,想知道个结果怎样。

    午后,房东老者回了来,见方国涣还没有离开,倒也不以为然。方国涣问起了那两人的事,老者笑道:“县里老爷听他二人在堂上争论了半天,才明白是酒鬼生事,大怒之下,各打了四十板子,轰出了公堂,如今县里正传着呢。”方国涣闻之,摇头苦笑不已,随后留了几钱银子,别了老者自去了。

    方国涣一路行来,一心想早日走到连云山天元寺,寻访棋上高人,使自家棋艺再有所精进。想起枫林草堂的智善和尚所说的那般,时常寻思道:“莫非天下间的棋上好手都集在了天元寺不成?若如此,能得以拜师学棋,当别无它求了。师父说过,大凡世间的高人隐士,不居深山,就住闹市,能遇到比自己本事高的人,自能受益匪浅。”方国涣对天元寺心驰神往,一路上更是不辞劳苦。

    这一日,天气酷热,方国涣走得口渴,一路寻来不见村落。正着急间,忽见前方不远处的路旁有一棵粗大的槐树,枝叶茂盛,伸出的侧枝像伞盖一般,竟把道路的上方空间遮掩了几尽一半。方国涣心中一喜,快步走到了那棵槐树之下。此树阴处十分的凉爽,自无一丝的阳光射进来,地面都已被人踩实,十余块扁平的石头沿树根部围了一圈,显是过往之人经常在此歇脚。不远处,有一溪水,涓涓细流,清亮诱人。方国涣跑过去,痛快淋漓地喝了个饱,又洗了脸面,自感爽快了许多。随后到树阴下坐了,长吁了一口气,从包裹里取了个馒头来,暂作歇息。

    这时,从另一条路上来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两名乘着马匹、衣着华丽的年轻人,后面跟着十余名仆从,抬着两只方形的盒子。远远见了这棵大槐树,仆人们都高兴地指指点点,加快了步伐。到了槐树下,这伙人便停了下来,一年轻人道:“表哥,如此好地方,歇息一下,避避暑气再走吧。”另一年轻人应道:“正合我意。”二人随即下了马,有仆人接过缰绳,牵到溪边饮马去了。一名仆人在石头上铺了垫子,请了二人坐下,接着有仆人递上刚刚浸过溪水的面巾,二人净了脸面。此时,四名仆人把那两只盒子并放在一起,这两只盒子做得别致,中间都分了层的,一名仆人抽出了一层,竟从里面端出来两碟精美的菜肴,原来是装食物的食盒。接着,六碟菜肴摆好,酒器碗筷备就,仆人们便退下了。方国涣见有人来,在树后向这边望了一眼,心中微微惊讶道:“这二人却也雅致,当是大家公子。”倒也无心理会,自在树后啃自己的馒头。

    那两名年轻人对饮了一杯,便说笑起来,一人道:“荒野之中,烈日之下,在这片树阴内把酒临风,倒也有几分的惬意。”另一人道:“只要表哥高兴就好,待到了前面的镇子上,寻家大酒楼,品尝些当地的风味名菜,以饱表哥的口福。”方国涣这边闻之,心中道:“这二人竟有此兴致,勿要如先前那两个酒鬼闹事才好。”随闻一人感慨一声道:“天下间的美味佳肴,我赵明风几乎都品尝遍了,不知能再有什么可口的。人生不过几十年,死后双腿一蹬,世间的一切你能带去几分几毫?想那王侯将相虽耀极一时,与那荣华富贵也只是转眼的烟云罢了,惟这入口果腹的美味,才是人生最实在的享受。”另一人道:“表哥在江南素有美食家之称,并不是虚传的,小弟赵胜虽赶不上表哥,但跟随表哥多年,同尝天下美味,也算得上半个美食家了。”言罢,二人大笑。方国涣这边心中惊讶道:“天下竟有这等好美食之人!这位自称赵明风的,言谈不俗,当不是一般的人。”

    那赵明风此时又道:“天下南北大菜,品尝了多年。虽然偶有可口者,却常常不能尽如人意。天下第一名厨韩玉公的厨艺,至今没有领略到一点儿味道,实为人生憾事。”说完,赵明风摇头感叹不已。赵胜一旁道:“那韩玉公是宫廷御厨,嘉靖帝曾下旨封其为‘天下第一厨’,嘉靖帝升天后,听说韩玉公就退隐民间了。”赵明风叹然一声道:“可惜寻访了多年,没有查到韩玉公的一点儿踪迹,或许早已过世了吧!若品尝不到天下第一厨的厨艺,这美食家也是空做了一回,枉为庖客。”赵胜道:“听说韩玉公的厨技通神,便是普通的菜肴,只要一经他手,做将出来,也可赛过山珍海味。”赵明风道:“虽是传闻,却也足见其人厨艺之高,若能请到这位高人,多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方国涣这边闻之,心中倒生出几分敬意来,暗里道:“此人品味奇高,世上难寻。我以棋道为人生乐事,这位赵公子以美食为人生乐事,可见兴趣所致,可令人追求不倦,忘乎一切。”

    赵胜这时道:“伯父为江南首富,就是天下首富也当得的,莫说一个韩玉公,便是十个百个也自请了来。”赵明风摇头一叹道:“真人只有一个,莫说请,至今连面都未曾见到,哪里请得来。看来即使富甲天下,也有不能尽如人意之时。”方国涣这边闻之,心中诧异道:“从他们的话语中看,这位赵明风果是非常之人,不是王侯将相之后,就是富商巨贾之子。”赵胜这时又道:“其实表哥美食家的大名,也多归功于伯父他老人家的,若无伯父的开明,表哥哪里会有这许多银子出来用度。想去年,表哥为了品尝江南名厨刘本财的拿手绝活——九曲乌龙肉,出了高其标价十倍的银子,压倒了十余名来争食的大家公子,独尝自品,令那苏州城风传一时。”赵明风听罢,笑道:“表弟说得有理,父亲大人曾说过,他赚尽天下之财,我尝遍天下美味,其功等同,父亲大人还羡慕我比他老人家活得自在潇洒哩!”说罢大笑,与赵胜举杯对饮起来。方国涣心中惊讶道:“这赵明风倒也豁达,不似那般轻浮浪荡的大家子弟,取了家里银子去胡为之人,只不过迷恋美食罢了,却不知如何生成这种特殊的嗜好?想是与其家境有关吧。”

    赵明风饮酒谈笑间,无意中看见了树后的方国涣,才知还有他人同歇在此,便显豪爽之性,唤过一仆人道:“阿炳,去请那位公子来饮酒。”一名仆人走到方国涣面前,施了一礼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人有请。”方国涣见赵明风邀请自己,颇感意外,忙起身过了来,拱手一礼道:“在下方国涣,打扰二位公子酒兴了。”赵明风起身相让道:“原来是方公子,既然同歇于此,过来共饮一杯吧。”那赵胜坐着未动,只是微点了一下头。方国涣本欲推辞,然见赵明风热情相请,不好拒绝,便谢过一旁坐了,自有仆人从食盒中取出一副杯筷摆了。赵明风亲自斟满了酒,敬了方国涣一杯,随后道:“方公子风尘仆仆,一个人赶路,不知欲往何方?”方国涣见赵明风态度友善,全无富贵骄人之气,心中自生好感,应道:“在下从河北而来,欲往湖南寻访一处叫天元寺的所在。”赵明风闻之,惊讶道:“河北至湖南几千里之遥,方公子一人独行孤游,真是叫人佩服。”暗里自对方国涣生出几分敬意来。方国涣笑道:“在下也是为了个人兴趣,如赵公子一般,远道奔波,不辞劳苦。”赵明风闻之,知道刚才所谈之话尽被方国涣听了去,不由快意地笑道:“方公子有此毅力,赵某算是遇一知己了。”高兴地请方国涣又对饮了一杯。方国涣见面前的酒菜精致,便笑道:“赵公子遍尝天下美食,所行之处又有美味相随,如此口福,实令人羡慕。”赵明风笑道:“人生之乐,不过如此。”赵明风是大家公子,平日里与之坦诚交谈的人不多,今见方国涣虽平常之人打扮,却不亢不卑,清秀之中又透出几分豪气,心中喜欢,怪自己请之太晚。言谈中,二人甚是相得。

    此时空气中吹来几丝凉风,酷热自减弱了些,赵明风便命仆人收拾东西起程,并热情地邀请方国涣同行。方国涣见赵明风与自己同路,欣然应了。赵明风很是高兴,便请方国涣乘自己的坐骑,方国涣自然不肯,赵明风索性拉了他,一路谈笑而行。那赵胜自家骑在马上,走了一段路,觉得不是滋味,便下了马,交于仆人牵着,自己于后面跟着走了。待上了一段坡路,眼下呈现出一片大集镇来,由于路势高低之隔,互望不见,所歇槐树之处与这集镇甚近,众人不由相顾大笑。

    进了镇内,寻了一家当地有名的大酒楼,唤作“四海楼”的,赵明风便拉了方国涣到楼上坐了。方国涣不好推辞,只得随了他去。赵胜转到厨下吩咐道:“凡有什么风味名菜,无论贵贱,统统做来,我家公子若吃得高兴,必有重赏。”厨中的五六位大师傅立时惊动,各自施展本领忙将起来,一时间,叮叮当当,锅勺碰撞,烟火缭绕。酒楼上管事的见众人穿戴不俗,知是贵客到了,连忙通知了掌柜,那掌柜的随即出来接待,陪着说话。时间不大,一道道的汤菜便端了上来,大盘小碟的自把两张并在一起的方桌摆满了。赵明风坐在首位,方国涣与赵胜左右各坐了,仆人们分坐旁侧。那掌柜的这时介绍起每道菜的风味特色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方国涣听得一头雾水,没想到菜肴中还有这许多考究。赵明风等人却已习惯了一般,不甚理会。那掌柜的介绍了数道菜后,又指着两道大菜,详细地介绍了一番,言罢,自有些得意。哪知赵明风又很自然地补上了数句,乃是这两道菜的菜系特色,全是那掌柜的所疏漏之处,把那掌柜的惊得目瞪口呆。方国涣一旁暗自叫了声好,心中赞叹道:“没想到赵明风在美食上的学识竟如此渊博,不知用了多少心思在里头,不愧为一位美食家!”那酒楼掌柜的也是见过世面的,马上缓过神来,知道是真正的食客,大吃家到了,忙吩咐伙计道:“速去地窖中取两坛贮藏多年的好酒来。”随对赵明风赔笑道:“公子既是贵客,这两坛酒全当小店敬奉。”

    酒菜上齐,赵明风伸手相让方国涣道:“方公子,请用,不要客气。”方国涣笑着谢了声,暗里直是摇头。那赵明风每样菜只挟一二筷,一筷所持也不多,送在口中慢慢细嚼品尝,便是摇头的多,点头的少,把那掌柜的看得更是不知所措。赵胜与众仆人却是往饱里吃,不过却是动那些赵明风挟过的菜。方国涣此时暗暗惊奇,知道赵明风果是一路吃来,寻访遍尝美食的。酒菜用毕,竟剩大半。赵明风刚放下筷子,那掌柜的便在旁边,惶惶道:“小店简陋,不知公子吃得怎样?可否合口味?”“菜不如酒好。”赵明风淡淡说道。那掌柜的一听,急得直是搓手,不知如何才是。赵胜一旁道:“我家公子从苏州一路吃来,就数你们这里的菜最差,难道就没有什么可口的让我家公子高兴高兴吗?”那掌柜的擦了擦头上的汗,赔笑道:“小店酒菜平常,不能满足公子的口味,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掌柜的心知对方来头不小,不像是诈食的,若作难起来,着实难办,心下大是不安,忙着赔礼说话。赵明风有些厌烦,便对赵胜道:“算过酒菜之资,我们走人。”赵胜应了一声,自去柜台结账。那掌柜的心下稍安,忙唤伙计献上茶来,赵明风并不理会,待赵胜回来,起身拉了方国涣道:“方公子,我们走吧!明日找家好的酒楼,我再复请。”那掌柜的恭送道:“招待不周,招待不周,请公子慢走。”暗里已是松了一口气。

    当赵明风等人走至楼梯口,欲要下楼时,那掌柜的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随即唤道:“请这位公子留步,老夫有话要讲。”赵明风闻之一怔,也自停了下来。赵胜不悦道:“怎么?短了掌柜的酒钱?”掌柜的忙道:“不要误会,还请各位坐下说话。”赵明风犹豫了一下,便自回身坐下道:“掌柜的,有话请讲吧。”掌柜的稳了稳神道:“公子非寻常人,小店招待不周,实是惭愧。”赵胜这边急道:“有话直说便是,不要婆婆妈妈的。”那掌柜道:“各位勿急,老夫这就说来。今见这位公子品味奇高,不是一般大师傅的厨艺所能应的,老夫现知道一个去处,住着一位厨中的高人。”赵明风闻之,大喜道:“请问掌柜的,是何去处?离此多远?”掌柜地道:“远倒不甚远,此镇东行十里,有一石岩村,内居一老者,人称石鱼公,十余年前移家至此。曾有人尝食过其厨艺,味道绝美,似非人间所有。然而此翁性格怪僻,少与人交,更不轻意与人下厨,但有一嗜好,走得一手好棋,远近自无对手。有嘴馋者上门搅扰,那石鱼公被缠不过,便放出风来,若有胜其一盘棋者,当有更高之人为他做一道古今没有过的大菜。若有胜其两盘棋者,那更高之人便为他烧制一桌味美绝伦的奇宴。倘若胜其三盘者,便让此人尝尽天下美味。”赵明风听罢,大喜道:“那位更高之人,可是唤做韩玉公的?”掌柜的摇摇头道:“不是,听说是一位十五六的女子。”“女子?”赵明风闻之,大是惊异,随后一拍桌子,起身道:“不管是谁,但做得美味佳肴就行,我等这就去拜访。”掌柜的忙道:“公子且慢,那石鱼公为了拒阻一些闲人食客,故设了个规矩,只有赢棋之人,才能有幸品尝到那人间的美味佳肴。公子纵然出手豪绰,若无很好的棋家手段,那石鱼公自不会见的,公子还是莫去碰壁的好。”赵明风听罢,颓然而坐。

    赵明风此时懊悔道:“早知如此,请田阳午叔叔同来就好了,田叔叔棋压江南,他若在此,定能成全我这桩心愿。”一时间,顿足不已。赵胜道:“那石鱼公莫非并无什么厨家的本事,就设了棋局来唬人的?”掌柜的道:“一年前,本镇上有个秀才叫曹水银,倒是个不俗之人,也是好事,便去寻那石鱼公斗棋,竟然叫他胜了一盘,于是赢得了那女子烧制的一道菜。品食之后,狂喜而归,再尝我等酒楼之佳肴,竟皱眉吐出,说是味同嚼蜡。那曹水银平日里也是正经的,不做乖张事,所言当不虚。老夫大惊之下,派人以重金相聘,但被拒之门外。”赵明风听罢,忙道:“那曹秀才既然在棋上胜了石鱼公,每日莫不是在尽尝美味佳肴了?”掌柜地道:“那秀才倒是有此想法,第二日便又去了,谁知竟败在了石鱼公的棋上,原来头次得胜不过是侥幸罢了。那曹秀才执著不已,数次败棋之后,便离家远游,发誓学到更高的棋艺后,再回来做那有口福的神仙。时至今日,也无那曹水银的消息,怕是自家在棋上无什么进展吧。”

    赵明风焦急之余,忽对赵胜道:“你即刻骑快马赶回苏州,请田阳午叔叔速来,他有‘江南棋王’之称,棋上当无败理,必能胜那石鱼公的。”赵胜为难道:“此地距苏州路途遥远,往返需月余。况且田阳午先生时常出游,行踪不定,万一不在苏州怎么办?”“这个……”赵明风一时也无了主意。方国涣心中暗道:“那石鱼公既然设了棋局,必是棋上的高手,机会难得,当拜访讨教才是,也要助赵明风公子一臂之力,以报知遇相请之恩。”刚想对赵明风说出自己代他应棋的意思,赵明风却已下定决心道:“既有厨中高人在此,能烧制出奇香美味,机缘难遇,我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