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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31部分阅读

    何必这样性急呢。大腊月里天气短,怕来不及。”我道:“怕来不及,多雇两辆大敞车(敞之为言露天也,敞车无顶篷,所以载运货物者),一会儿就搬走了。”在兹答应着,饭后果然便去找房东下定,又赶着回来招呼搬东西。赶东西搬完了,新屋子还没拾掇清楚,那天气已经断黑了,便招呼先吃晚饭。晚饭中间,我问起李在兹:“你知道今天王三说的,被符弥轩用凳子摔破头的那老头子,是弥轩的甚么人?”在兹道:“虽是两个月同居下来,却还不得底细,一向只知道是他的一个穷亲戚。”我道:“比亲戚近点呢?”在兹道:“难道是自家人?”我道:“还要近点。”在兹道:“到底是甚么人?”我道:“是他嫡亲的祖父呢!”在兹吐舌道:“这还了得!”我道:“非但是嫡亲的祖父,并且他老子先死了,他还是一个承重孙呢。你想今天听了王三的话,怕人不怕人?万一弄出了逆伦重案,照例左右邻居,前后街坊,都要波及的,我们好好的作买卖,何苦陪着他见官司,所以赶着搬走了。此刻只望他昨天晚上的伤不是致命的,我们就没事;万一因伤致命,只怕还要传旧邻问话呢。”当下我说明白了,众人才知道我搬家的意思。

    一连几日,收拾停妥了,又要预备过年。

    这边北院里同居的,也是个京官,姓车,号文琴,是刑部里的一个实缺主事,却忘了他在那一司了。为人甚是风流倜傥。我搬进来之后,便过去拜望他;打听得他宅子里只有一位老太太,还有一个小孩子,已经十岁,断了弦七八年,还不曾续娶。我过去拜望过他之后,他也来回拜。走了几天,又走熟了。

    光阴迅速,残冬过尽,早又新年。新年这几天,无论官商士庶,都是不办正事的。我也无非是看看朋友,拜个新年,胡乱过了十多天。

    这天正是元宵佳节,我到伯述处坐了一天,在他那里吃过晚饭,方才回家。因为月色甚好,六街三市,甚是热闹,便和伯述一同出来,到各处逛逛,绕着道儿走回去。回到家时,只见门口围了一大堆人。抬头一看,门口挂了一个大灯,灯上糊了好些纸条儿,写了好些字,原来是车文琴在那里出灯迷呢。我和伯述都带上了眼镜来看。只见一个个纸条儿排列得十分齐整,写的是:

    一吊者大悦《论语》一句………………………………

    二斗药名一……………………………………………

    三四《论语》一句………………………………………

    四子不子《孟子》一句…………………………………

    五硬派老二做老大《孟子》一句………………………

    六不可夺志《孟子》一句………………………………

    七飓《书经》一句………………………………………

    八徐稚下榻县名一……………………………………

    九焚林字一……………………………………………

    十老太太字一…………………………………………

    十一杨玉环嫁王约县名一……………………………

    十二地府国丧《聊》目一………………………………

    十三霹雳《西游》地名一………………………………

    十四开门见山《水浒》浑一……………………………

    十五一角屏山《水浒》浑一……………………………

    十六亅常语一句………………………………………

    十七广东地面《孟子》一句……………………………

    十八宫《易经》一句……………………………………

    十九监照《孟子》一句…………………………………

    二十凤鸣岐山《红楼》人一……………………………看到这里,伯述道:“我已经射着好几条了,请问了主人,再看底下罢。”说话时,人丛里早有一个人,踮着脚,伸着脖子望过来。看见伯述和我说话,便道:“原来是■老爷来了(第一回楔子,叙明此书为九死一生之笔记,此九死一生始终以一‘我’字代之,不露姓名,故此处称其姓之处,仍以■代之)。自己一家人,屋里请坐罢。咱们老爷还在家里做谜儿呢。”原来是车文琴的家人在那里招呼。我便约了伯述,回到文琴那边去。才进了大门,只见当中又挂了一个灯,上面写的全是《西厢》谜儿:

    二十一一杯闷酒尊前过

    二十二天兵天将捉嫦娥

    二十三望梅止渴

    二十四相片

    二十五破镜重圆

    二十六哑巴看戏

    二十七北岳恒山三句

    二十八走马灯人物

    二十九藏尸术

    三十谜面太晦

    三十一亏本潜逃

    三十二新诗成就费推敲白一字

    三十三强盗宴客

    三十四打不着的灯谜

    我两人正看到这里,忽然车文琴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把拉着我手臂道:“请教,请教。”我连说:“不敢,不敢。”于是相让入内。

    正是:门前榜出雕虫技,座上邀来射虎人。未知所列各条灯谜,均能射中否,且待下回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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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5回 巧遮饰贽见运机心 先预防嫖界开新面

    当下我和伯述两个跟了文琴进去,只见堂屋当中还有一个灯,文琴却让我们到旁边花厅里去坐。花厅里先有了十多个客,也有帮着在那里发给彩物的,也有商量配搭赠品的,也有在那里苦思做谜的。彼此略略招呼,都来不及请教贵姓台甫。文琴一面招呼坐下,便有一个家人拿了三张条子进来,问猜的是不是。原来文琴这回灯谜比众不同,在门外谜灯底下,设了桌椅笔砚,凡是射的,都把谜面条子撕下,把所射的写在上面,由家人拿进来看。是射中的,即由家人带赠彩出去致送;射错的,重新写过谜面粘出去。

    那家人拿进来的三条,我看时,射的是第二条“百合”,第九条“樵”字,第二十条“周瑞”。文琴说对的,那家人便照配了彩物,拿了出去。伯述道:“我还记得那外面第一条可是‘临丧不哀’?第五条可是‘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第十七条可是‘五羊之皮’?”文琴拍手道:“对,对!非但打得好,记性更好!只看了一看,便连粘的次第都记得了,佩服,佩服!”说罢,便叫把那几条收了进来,另外换新的出去,一面取彩物送与伯述。家人出去收了伯述射的三条,又带了四条进来。我看时,是第三条射“非其罪也”,第四条射“当是时也”,第十九条射“以粟易之”,第六条射“此匹夫之勇”。我道:“作也作得好,射也射得好。并且这个人四书很熟,是《孟子》、《论语》的,只怕全给他射去了。”文琴给了赠彩出去。我道:“第十一条只怕我射着了,可是‘合肥’?”文琴拍手道:“我以为这条没有人射着的了,谁记得这么一个痴肥王约!”我道:“这个应该要作卷帘格更好。”文琴想了一想,大笑道:“好,好!好个肥合!原来阁下是个老行家。”我道:“不过偶然碰着了,何足为奇。不知第二十一条可是‘未饮心先醉’?”文琴道:“正是,正是。”我道;“这一条以《西厢》打《西厢》,是天然佳作。”文琴忙叫取了那两条进来,换过新的出去,一面又送彩给我。伯述道:“两个县名,你射了一个难的去,我射一个容易的罢:第八条可是‘陈留’?”我道:“姻伯射了第八条,我来射第十六条,大约是‘小心’。”文琴道:“敏捷得很!这第十六条是很泛的,真了不得!”又是一面换新的,一面送彩过来,不必多赘。

    文琴检点了,回道:“《西厢》谜只射了一个。”我道:“我恰好想了几个,不知对不对。第三十一可是‘撇下赔钱货’?三十二可是‘反吟伏吟’?三十三可是‘这席面真乃乌合’?三十四可是‘只许心儿空想’?”文琴惊道:“阁下真是老行家!堂屋里还有几条,一并请教罢。”说着,引了我和伯述到当中堂屋里去看,只见先有几个人在那里抓耳挠腮的想。

    抬眼看时,只见:

    三十五兴《孟子》一、《论语》一……………………

    三十六饍《论语》一、《孟子》一……………………

    三十七正《论语》一、《中庸》一……………………

    三十八谏迎佛骨《论语》一、《孟子》一……………三十九尸解《孟子》二句,不连………………………

    四十、(此一点乃朱笔所点)……《孟子》一、《论语》一………………………………

    我们正要再看,忽听得花厅上哄堂大笑。连忙走过去问笑甚么。原来第十八条谜面的“宫’字,有人射着了“乾道乃革”一句,因此大众哄堂。伯述道:“我射一条虽不必哄堂,却也甚可笑的,那第二十六条定是‘眼花撩乱口难言’。”众人想一想谜面,都不觉笑起来。我道:“请教那第四十条一点儿红的,《孟子》可是‘观其色’?《论语》可是‘赤也为之小’?”伯述不等文琴开口,便拍手道:“这个射得好!我也来一个:第三十八可是‘故退之’,‘不得于君’?”文琴摇头道:“你两位都是健将!”正说话时,堂屋里走出一个人,拿了第三十五条问道:“《孟子》可是‘可以与’?《论语》可是‘可以兴’?”文琴连忙应道:“是,是,是。”即叫人分送了彩,又换粘上新的。伯述道:“这一条别是一格。我们射的太多了,看看旁人射的罢。”于是又在花厅上检看射进来的。只见第七条射了“四方风动”,十四条射了“没遮拦”,十五条射了“小遮拦”,十三条射了“大雷音”。

    我看见第三十七条底下注明赠彩是时表一枚,一心要得他这时表来顽顽,因此潜心去想。想了一大会,方才想了出来,因问文琴道:“三十七条可是‘天之未丧斯文也’,‘则其政举’?”文琴连忙在衣袋里掏出一个时表,双手送与我道:“承教,承教!这一条又晦又泛,真亏你射!”我接过谦谢了,拿起来一看,却是上海三井洋行三块洋钱一个的,虽不十分贵重,然而在灯谜赠彩中,也算得独竖一帜的厚彩了。伯述看见了道:“你不要瞧他是三块钱的东西,我却在他身上赚过钱的了。这东西买他一个要三块钱,要是买一打,可以打九折;买十打,可以打八折;买五十打,可以打到七五折。我前年买了五十打,回济南走了一趟,后来又由济南到河南去,从河南再来京,我贩的五十打表,一个也没有卖去。沿路上见了当铺,我便拿一个去当,当四两银子一个也有,当五两一个的时候也有,一路当到此地,六百个表全当完了,碰巧那当票还可以卖几百文。我仔细算了一算,赚的利钱比本钱还重点呢。”说笑了一回,又看别人射了几个,夜色已深,各自散去。

    过了几天,各行生意都开市了,我便到向有往来的一家钱铺子里去,商量一件事。到得那里,说是掌柜的有事,且请坐一坐。原来那掌柜的姓恽,号洞仙,我自从入京之后,便认得了他,一向极熟的。每来了,总是到他办事房里去坐。这一回我来了,铺里的人却让我坐到客堂里,说办事房里另外有客,请在这里等一等。我只得就在客堂里坐下。

    等了一大会,才见恽洞仙笑吟吟的送一个客出来,一直送到大门口,上了车,方才回转来,对我拱手道:“有劳久候了,屈驾得很!请屋里坐罢。”于是同到他办事房里去,重新让坐送茶。洞仙道:“兄弟今年承周中堂委了一个差使,事情忙点,一向都少候;你佇是大量的,想来也不怪我懒。”我道:“好说,好说!得了中堂的差使,一定是恭喜的。”洞仙道:“不过多点穷忙的事罢了;但得有事办,就忙点也是值得的。”说时,手指着桌上道:“你佇瞧,这就是方才那个客送我们老中堂的贽见,特诚来烦兄弟代送的,说不得也要给他当差。”我看那桌上时,摆着两个柴檀木匣子。我走过去揭开盖子一看,一匣子是平排列着五十枝笔,一匣子是平列着十锭墨,都是包了金的。我暗想虽是送中堂之品,却未免太讲究了。墨上包金,还有得好说;这笔杆子是竹子做的,怎么都包上金呢,用两天不要都掉了下来么。一面想着,顺手拿起一枝笔来看,谁知拿到手里,沈甸甸的重的了不得,不觉十分惊奇。拔去笔套一看,却又是没有笔头的,更觉奇怪。洞仙在旁呵呵大笑道:“我要说一句放恣的话,这东西你佇只怕是头一回瞧见呢!”我道:“为甚么那么重?难道是整根是金子的么?”洞仙道:“可不是!你佇瞧那墨么?”我伸手取那墨时,谁知用力少点,也拿他不动,想来自然也是金子了。便略为看了一看,仍旧放下道:“这一份礼很不轻。”洞仙道:“也不很重。那笔是连笔帽儿四两一枝(京师人呼笔套为帽),这墨是二十两一锭,统共是四百两。”我道:“这又何必。有万把两银子的礼,不会打了票子送去,又轻便,在受礼的人,有了银子,要甚么可以置办甚么。何必多费工钱做这些假笔墨呢,送进去,就是受下他来,也是没用的。”洞仙呵呵大笑道:“我看天底下就是你佇最阔,连金子都说是没用的。”我道:“谁说金子没用,我说拿金子做成假笔墨,是没用的罢了。”洞仙道:“那么你佇又傻了。他用的是金子,并不用假笔墨。我也知道打了票子进去最轻便的,怎奈大人先生不愿意担这个名色,所以才想方做成这东西送去;人家看见,送的是笔墨,很雅的东西,就是受了也取不伤廉。”

    我道:“这是一份贽礼,却送得那么重!”洞仙道:“凡有所为而送的,无所谓轻重,也和咱们做卖买一般,一分行情一分货。你还没知道,去年里头大叔生日,闽浙萧制军送的礼,还要别致呢,是三尺来高的一对牡丹花。白玉的花盆,珊瑚碎的泥,且不必说;用了一对白珊瑚作树,配的是玛瑙片穿出来的花,葱绿翡翠作的叶子,都不算数;这两颗花,统共是十二朵,那花心儿却是用金丝镶了金钢钻做的,有人估过价,这一对花要抵得九万银子。送过这份礼之后,不上半年,那位制军便调了两广总督的缺。最苦是闽渐,最好是两广,你想这份礼送得着罢。”我道:“这一份笔墨,又是那一省总督的呢?”洞仙道:“不配,不配!早得很呢!然而近来世界,只要肯应酬,从府道爬到督抚,也用不着几年工夫。你佇也弄个功名出来干罢!”我笑道:“好,好!赶明天我捐一个府道,再来托你送笔墨。”说着,大家都笑了。我便和他说了正事,办妥了,然后回去。

    回到家时,恰好遇见车文琴从衙门里回来,手里拿了一个大纸包。我便让他到我这边坐。他便同我进来,随意谈天。我便说起方才送金笔墨的话。文琴忙问道:“经手的是甚么人?”我道:“是一个钱铺的掌柜,叫做恽洞仙。”文琴道:“这等人倒不可不结识结识。”我笑道:“你也想送礼么?”文琴道:“我们穷京官不配。然而结识了他,万一有甚么人到京里来走路子,和他拉个皮条,也是好的。”

    说话时,桌上翻了茶碗,把他那纸包弄湿了,透了许久,方才觉着。连忙打开,把里面一张一张的皮纸抖了开来,原来全是些官照,也有从九的,也有未入流的,也有巡检的,也有典史的,也有把总的。我不觉诧异道:“那里弄了这许多官照来?”文琴笑道:“你可要?我可以奉送一张。”我道:“这都填了姓名、三代的,我要他作甚么。”文琴道:“这个不过是个顽意儿罢了,顶真那姓名做甚么。”我道:“奇极了!官照怎么拿来做顽意儿?这又有什么顽头呢”文琴道:“你原来不知道,这个虽是官照,却又是嫖妓的护符。这京城里面,逛相公是冠冕堂皇的,甚么王公、贝子、贝勒,都是明目张胆的,不算犯法;惟有妓禁极严,也极易闹事,都老爷查的也最紧。逛窑姐儿的人,倘给都老爷查着了,他不问三七二十一,当街就打;若是个官,就可以免打;但是犯了这件事,做官的照例革职。所以弄出这个顽意儿来,大凡逛窑姐儿的,身边带上这么一张,倘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