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都市小说 >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46部分阅读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46部分阅读

    候。”弥轩道:“这个阁下太迂了!我并不是要阁下回候,但是住在上海,大可以从权。你看兄弟也是丁着承重忧,何尝穿甚么素。虽然,也要看处的是甚么地位;如果还在读书的时候,或是住在家乡,那就不宜过于脱略;如果是在场上应酬的人,自己又是个创事业的材料,那就大可以不必守这些礼节了。况且我看阁下是个有作有为的人才,随时都应该在外头碰碰机会,而且又在上海,岂可以过于拘谨,叫人家笑话。我明天就请阁下吃饭,一定要赏光的。”说着,便辞了去。又去找了几个朋友,就有人请他吃饭。上海的事情,上到馆子,总少不免叫局,弥轩因为离了上海多年,今番初到,没有熟人,就托朋友荐了一个。当席就约了明天吃花酒。

    到了次日,他再去访龙光,面订他晚上之局。龙光道:“老伯跟前,小侄怎敢放恣!”弥轩道:“你这个太客气!其实当日我见尊大人时,因尊大人齿德俱尊,我是称做老伯的。此刻我们拉个交情,拜个把罢。晚上一局,请你把帖子带到席上,我们即席换帖。”龙光道:“这个如何使得!”弥轩道:“如果说使不得,那就是你见外了。”龙光见弥轩如此亲热,便也欣然应允。弥轩又谆嘱晚上不必穿素衣,须知花柳场中,就是炎凉世界,你穿了布衣服去,他们不懂甚么道理,要看不起你的。我们既然换到帖,总不给你当上的。龙光本是个无知绔裤,被弥轩一次两次的说了,就居然剃了丧发,换上绸衣,当夜便去赴席。从此两个人便结交起来。

    龙光本来是个混蛋,加以结识了弥轩,更加昏天黑地起来,不到百日孝满,便接连娶了两个妓女回去,化钱犹如泼水一般。弥轩屡次要想龙光的法子,因看见承辉在那里管着帐。承辉这个人,甚是精明强干,而且一心为顾亲戚,每每龙光要化些冤枉钱,都是被他止住,因此弥轩不敢下手。暗想总要设法把他调开了,方才妥当。看苟才死的百日将满,龙光偶然说起,嫌这个同知太小,打算过个道班。弥轩便乘机竭力怂勇,又说:“徒然过个道班,仍是无用,必要到京里去设法走路子,最少也要弄个内记名,不然就弄个特旨班才好。”龙光道:“这样又要到京里跑一趟。”弥轩道:“你不要嫌到京里跑一趟辛苦,只怕老弟就去跑一趟,受了辛苦,还是无用。”龙光道:“何以故呢?”弥轩道:“不是我说句放恣的话,老弟太老实了!过班上兑,那是没有甚么大出进的。要说到走路子的话,一碰就要上当,白冤了钱,影儿也没一个。就是路子走的不差,会走的和不会走的,化钱差得远呢。”龙光道:“既然如此,也只好说说罢了。”弥轩道:“那又不然。只要老弟自己不去,打发一个能办事的人替你去就得了。”龙光道:“别样都可以做得,难道引见也可以叫人代的么?”弥轩笑道:“你真是少见多怪!便是我,就替人家代过引见的了。”龙光欢喜道:“既如此,我便找个人代我走一趟。”弥轩道:“这个人必要精明强干,又要靠得住的才行。”龙光道:“我就叫我的舅爷去,还怕靠不住么!”弥轩暗喜道:“这是好极的了!”龙光性急,即日就和承辉商量,要办这件事。承辉自然无不答应,便向往来的钱庄上,托人荐了一个人来做公馆帐房,承辉便到京里去了。

    弥轩见调虎离山之计已行,便向龙光动手,说道:“令舅进京走路子,将来一定是恭喜的。然而据我看来,还有一件事要办的。”龙光问是什么事。弥轩道:“无论是记名,是特旨,外面的体面是有了,所差的就是一个名气。老弟才二十多岁的一个人,如果不先弄个名气在外头,将来上司见了,难保不拿你当绔裤相待。”龙光道:“名气有甚么法子可以弄出来的?”弥轩道:“法子是有的,不过要化几文,然而倒是个名利兼收的事情。”龙光忙问:“是怎么个办法?要化多少钱?”弥轩道:“现在大家都在那里讲时务。依我看,不如开个书局,专聘了人来,一面著时务书,一面翻译西书。等著好了,译好了,我们就拿来拣选一遍,拣顶好的出了老弟的名,只当老弟自己著的译的,那平常的就仍用他本人名字,一齐印起来发卖。如此一来,老弟的名气也出去了,书局还可以赚钱,岂不是名利兼收么?等到老弟到省时,多带几部自己出名的书去,送上司,送同寅,那时候谁敢不佩服你呢。博了个熟识时务,学贯中西的名气,怕不久还要得明保密保呢。”龙光道:“著的书还可以充得,我又没有读过外国书,怎样好充起翻译来呢?”弥轩道:“这个容易,只要添上一个人名字,说某人口译,你自己充了笔述,不就完了么。”龙光大喜,便托弥轩开办。

    弥轩和龙光订定了合同,便租起五楼五底的房子来;乱七八糟,请了十多个人,翻译的,著撰的;一面向日本人家定机器,定铅字。各人都开支薪水。他认真给人家几个钱一月,不得而知;他开在帐上,总是三百一月,五百一月的,闹上七八千银子一月开销。他自己又三千一次,二千一次的,向龙光借用。龙光是糊里糊涂的,由他混去。这一混足足从四五月里混到年底下,还没有印出一页书来,龙光也还莫名其妙。

    却遇了一个当翻译的,因为过年等用,向弥轩借几十块钱过年。弥轩道:“一局子差不多有二十人,过年又是人人都要过的,一个借开了头,便个个都要借了。”因此没有借给他。弥轩开这书局,是专做毛病的,差不多人人都知道,只有龙光一个是糊涂虫。那个借钱不遂的翻译先生,挟了这个嫌,便把弥轩作弊的事情,写了一封匿名信给龙光。后来越到年底,人家等用的越急,一个个向他借钱,他却是一个不应酬,因此大家都同声怨他。那翻译先生就把写信通知东家的一节,告诉了两个人,于是便有人学样起来。龙光接二连三的接了几封信,也有点疑心,便和帐房先生商量。帐房先生道:“做书生意,我本是外行。但是做了大半年,没有印出一部书来,本是一件可疑的事。为今之计,只有先去查一查帐目,看他一共用了多少钱,统共译了著了多少书,要合到多少钱一部,再问他为甚还不印出来的道理,看是怎样的再说。”龙光暗想这件事最好是承辉在这里,就办得爽快,无奈他又到京里去了。虽然他有信来过,说过班一事,已经办妥,但是走路子一事,还要等机会,正不知他几时才回上海。此刻无可奈何,只得就叫这个帐房先生去查的了。想罢,就将此意说出来。帐房先生道:“查帐是可以查的,但是那所译所著的书,精粗美恶,我可不知道。”龙光道:“好歹你不知,多少总看得见的,你就去查个多少罢了。”帐房先生奉命而行。

    次日一早,便去查帐。弥轩问知来意,把脸色一变道:“这个局子是东家交给我办的,就应得要相信我。要查帐,应得东家自己来查。这个办书的事情,不是外行人知道的。并且文章价值,有甚一定,古人一字千金尚且肯出。你回去说,我这里的帐是查不得的,等我会了他面再说。”帐房先生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回去告诉龙光。龙光十分疑讶,且等见面之后再说。

    当天晚上,弥轩便请龙光吃花酒。龙光以为弥轩见面之后,必有一番说话,谁知他却是一字不提,犹如无事一般。龙光甚是疑心,自己又不好意思先问。席散之后,回去和帐房先生说起。帐房先生道:“他不服查帐,非但是有弊病,一定是存心不良的了。此刻已到年下,且等过了年,想个法子收回自办罢。”龙光也只好如此。

    光阴荏苒,又过了新年,龙光又和帐房先生商量这件事。帐房先生道:“去年要查一查他的帐尚且不肯,此刻要收他回来,更不容易了。此刻的世界,只有外国人最凶,人家怕的也是外国人;不如弄个外国人去收他回来,谅他见了外国人,也只得软下来了。”龙光道:“那里去弄个外国人呢?”帐房先生道:“外国人是有的,只要主意打定了,就好去弄。”龙光道:“就是这个主意罢。叫他再办下去,不知怎样了局呢!”帐房先生便去找了一个外国人来,带了翻译,来见龙光。龙光说知要他收回书局的话,由翻译告诉了外国人。又两面传递说话,言明收回这家书局之后,就归外国人管事,以一年为期,每月薪水五百两。外国人又叫龙光写一张字据,好向弥轩收取,龙光便写了,递给外国人。外国人拿了字据,兴兴头头去见弥轩,说明来意。弥轩道:“我在这里办得好好的,为甚又叫你来接办?”外国人道:“我不知道。龙大人叫我来办,是有凭据给我的。”说罢,取出字据来给弥轩看。弥轩道:“龙大人虽然有凭据叫你接办,却没有凭据叫你退办,我不能承认你那张凭据。”外国人道:“东家的凭据,你那里有权可以不承认?”弥轩道:“我自然有权。我和龙大人订定了合同,办这个书局,合同上面没有载定限期,这个书局我自然可以永远办下去。就是龙大人不要我办了,也要预先知照我,等我清理一切帐目,然后约了日子,注销了合同,你才可以拿了凭据来接收啊。”外国人说他不过,只得去回复龙光。龙光吃了一惊,去对帐房先生说。帐房先生吐出了舌头道:“这个人连外国人都不怕,还了得!”再和他商量时,他也没了法子了。过了三天,那外国人开了一篇帐来,和龙光要六千银子,说是讲定在前,承办一年,每月薪水五百,一年合了六千,此刻是你不要我办,并不是我不替你办,这一年薪水是要给我的。龙光没奈何,只得给了他。暗想若是承舅爷在这里,断不至于叫我面面吃亏,此刻不如打个电报,请他先回来罢。定了主意,便打个电报给承辉,叫他不要等开河,走秦皇岛先回来。

    这边的符弥轩,自从那外国人来过之后,便处处回避,不与龙光相见,却拿他的钱,格外撒泼的支用起来,又天天去和他的相好鬼混。他的相好妓女,名叫金秀英,年纪已在二十岁外了;身边挣了有万把银子金珠首饰,然而所背的债差不多也有万把。原来上海的妓女,外面看着虽似阔绰,其实他穿的戴的,十个有九个是租来的,而且没有一个不背债。这些债,都是向那些龟奴、鳖爪,大姐、娘姨等处借来的,每月总是二三分利息。龟奴等辈借了债给他,就跟着伺候他,其名叫做带挡。这种风气,就同官场一般,越是背得债多的,越是红人,那些带挡的,就如官场的带肚子师爷一般。这金秀英也是上海一个红妓女,所以他手边虽置了万把银子首饰,不至于去租来用,然而所欠的债也足抵此数。符弥轩是一个小白脸。从来姐儿爱俏,弥轩也垂涎他的首饰,便一个要娶,一个要嫁起来。这句话也并非一日了,但是果然要娶他,先要代他还了那笔债,弥轩又不肯出这一笔钱,只有天天下功夫去媚秀英,甜言蜜语去骗他。骗得秀英千依百顺,两个人样样商量妥当,只待时机一到,即刻举行的了。

    可巧他们商量妥当,承辉也从京里回来。龙光便和他说知弥轩办书局的事情,不服查帐,不怕外国人,一一都告诉了。承辉又一一盘问了一遍道:“你此刻是打算追回所用的呢?还是不要他办算了呢?”龙光道:“算了罢!他已经用了的,怎么还追得回来!能够不要他办,我就如愿了。”承辉道:“这又何难,怎么这点主意都没有?你只要到各钱庄去知照一声,凡是书局里的折子,一律停止付款,他还办甚么!”龙光恍然大悟,即刻依计而行。弥轩见忽然各庄都支钱不动,一打听,是承辉回来了。想道:“这家伙来了,事情就不好办了。”连忙将自己箱笼铺盖搬到客栈里去,住了两天。

    这天打听得天津开了河,泰顺轮船今天晚上开头帮,广大轮船同时开广东。弥轩便写了两张泰顺官舱船票,叫底下人押了行李上泰顺船,却到金秀英家,说是附广大轮船到广东去,开销了一切酒局的帐。金秀英自然依依不舍,就是房里众人,因为他三天碰和,两天吃酒的,也都有些舍不得他走之意。这一天的晚饭,是在秀英家里吃的。吃过晚饭,又俄延到了十二点多钟,方才起身。秀英便要亲到船上送行,于是叫了一辆马车同去,房里一个老妈子也跟着同行。三个人一辆车,直到了金利源码头,走上了泰顺轮船,寻到官舱,底下人已开好行李在那里伺候。弥轩到房里坐下,秀英和他手搀手的平排坐着喁喁私语。那老妈子屡次催秀英回去,秀英道:“忙甚么!开船还早呢。”直到两点钟时,船上茶房到各舱里喊道:“送客的上岸啊!开船啊!”那老妈子还不省得,直等喊过两次之后,外边隐隐听得抽跳的声音,秀英方才正色说出两句话来,只把老妈吓得尿屁直流!

    正是:报道一声去也,情郎思妇天津。未知金秀英说出甚么话来,且待下回再记。

    --

    第107回 觑天良不关疏戚 蓦地里忽遇强梁

    当时船将开行,船上茶房到各舱去分头招呼,喊道:“送客的上坡啊!开船咧!”如此已两三遍,船上汽筒又呜呜的响了两声。那老妈子再三催促登岸,金秀英直到此时方才正色道:“你赶紧走罢!此刻老实对你说,我是跟符老爷到广东的了。你回去对他们说,一切都等我回来,自有料理。”老妈子大惊道:“这个如何使得!”秀英道:“事到其间,使得也要使得,使不得也要使得的了。你再不走,船开了,你又没有铺盖,又没有盘缠,外国人拿你吊起来我可不管!无论你走不走,你快到外头去罢,这里官舱不是你坐的地方!”说时,外面人声嘈杂,已经抽跳了。那老妈子连爬带跌的跑了出去,急忙忙登岸,回到妓院里去,告诉了龟奴等众,未免惊得魂飞魄散。当时夜色已深,无可设法,惟有大众互相埋怨罢了。这一夜,害得他们又急又气又恨,一夜没睡。

    到得天亮,便各人出去设法,也有求神的,也有问卜的。那最有主意的,是去找了个老成的嫖客,请他到妓院里来,问他有甚法子可想。那嫖客问了备细,大家都说是坐了广大轮船到广东去的。就是昨天跟去的老妈子,也说是到广大船去的。又是晚上,又是不识字的人,他如何闹得清楚。就是那嫖客,任是十分精明,也断断料不到再有他故,所以就代他们出了个法子,作为拐案,到巡捕房里去告,巡捕房问了备细,便发了一个电报到香港去,叫截拿他两个人。谁知那一对狗男女,却是到天津去的。只这个便是高谈理学的符弥轩所作所为的事了。

    唉!他人的事,且不必说他,且记我自己的事罢。我记以后这段事时,心中十分难过。因为这一件事,是我平生第一件失意的事,所以提起笔来,心中先就难过。你道是甚么事?原来是接了文述农的一封信,是从山东沂州府蒙阴县发来的,看一看日子,却是一个多月以前发的了。文述农何以又在蒙阴起来呢?原来蔡侣笙自弄了个知县到山东之后,宪眷极隆,历署了几任繁缺,述农一向跟着他做帐房的。侣笙这个人,他穷到摆测字摊时,还是一介不取的,他做起官来,也就可想了,所以虽然署过几个缺,仍是两袖清风。前两年补了蒙阴县,所以述农的信,是从蒙阴发来的。当下我看见故人书至,自然欢喜,连忙拆开一看,原来不是说的好事,说是:“久知令叔听鼓山左,弟自抵鲁之后,亟谋一面,终不可得。后闻已补沂水县汶河司巡检,至今已近十年,以路远未及趋谒。前年蔡侣翁补蒙阴,弟仍为司帐席。沂水于此为邻县,汶水距此不过百里,到任后曾专车往谒,得见颜色,须鬓苍然矣!谈及阁下,令叔亦以未得一见为憾。今年七月间,该处疠疫盛行,令叔令婶,相继去世。遗孤二人,才七八岁。闻身后异常清苦。此间为乡僻之地,往来殊多不便,弟至昨日始得信。阁下应如何处置之处,敬希裁夺。专此通知”云云。

    我得了这信,十分疑惑。十多年前,就听说我叔父有两个儿子了,何以到此时仍是两个,又只得七八岁呢?我和叔父虽然生平未尝见过一面,但是两个兄弟,同是祖父一脉,我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