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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谷子的局第53部分阅读

    “是膑先祖孙武子的《孙武兵法》。”

    庞涓深吸一口凉气,又缓缓吐出,沉吟许久,方才叹道:“唉,先生之宝,层出不穷啊!敢问孙兄,先生可曾对你提及《吴起兵法》?”

    孙膑摇头。

    庞涓似已明白,又叹一声:“唉,小弟下山过早,与此宝书失之交臂了!”

    孙膑劝道:“贤弟莫急,待有闲暇,膑必将胸中所知,讲予贤弟。”

    闻听此话,庞涓跪于地上,连拜三拜:“孙兄果有此意,于涓便是再生之德,涓没齿不忘!”

    孙膑跪地对拜:“你我金兰结义,便如骨肉兄弟,贤弟何说此话?”

    “好好好,涓弟不说这些了。今日车马劳顿,孙兄还是早点安歇为好。来人!”

    庞葱走进:“主公有何吩咐?”

    “孙兄的馆舍安顿妥否?”

    “回主公的话,安顿已毕。”

    庞涓起身,转对孙膑:“孙兄,请!”

    相国府中,惠施盘腿坐于池边的草坪上,正在打盹,太子申从花径上悄悄走至,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惠施微微睁开眼睛,见是太子,起身叩道:“微臣叩见殿下!”

    太子申扶起惠施:“先生免礼,魏申有扰了。”

    惠施重新坐定:“殿下几时回来的?”

    “刚刚回来。”

    “请问殿下,云梦山之行,感觉如何?”

    “鬼谷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处,即使一个童子,亦非寻常之辈。”

    “哦?”惠施甚是惊讶,“这么说,殿下见到鬼谷子了?”

    太子申摇头:“鬼谷先生正在闭关潜修,魏申无缘拜见。”

    “这就是了!”惠施微微一笑,缓缓说道,“莫说是太子,纵使陛下亲去,此人也是断不肯见的。孙膑可曾下山?”

    “是的,魏申将他请回来了。”

    “此人如何?”

    “与武安君不同,为人谦恭,从不谈兵,乍看上去,不似习兵之人。”

    “嗯,”惠施半闭两眼,点头道,“果真如此,当是大家。他现在何处?”

    “本来拟定歇于魏申府中的,武安君闻讯,登门将他请走了。”

    惠施彻底闭目,半晌,又微微睁开:“这个武安君,开始让人头疼了。”

    太子申惊异道:“先生何说此话?”

    “此人要把魏国变成一座兵营。”

    太子申急道:“这如何能成?此番前往云梦山,魏申路上亲眼所见,田园荒芜,百姓流离失所,怎能再堪征战呢?”

    “唉!”惠施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魏国多事啊!”

    魏惠王正在御膳房用餐,毗人轻步走来,不无兴奋地说:“陛下,殿下回来了!”

    “哦,申儿回来了。”魏惠王淡淡应了一句,伸手提箸,夹牢一块肥肉送入嘴里,大口咬嚼起来,似乎这事儿平淡无奇,根本不值一提。

    毗人一怔,悻悻地站在一边,脸上的笑容也僵起来。

    魏惠王又嚼几口,似是意识到什么,猛然扭头,欲说话,满口肥肉,欲咽下,尚未嚼碎,也似等不及,急得唔唔几声,“呸”的一声吐出,喷了毗人一脸一身。毗人吃此一吓,擦不敢擦,躲不敢躲,怔怔地傻在那儿,目光呆滞地望向惠王。

    魏惠王腾出口舌,急问:“你方才说什么?申儿回来了?”

    毗人一时惶急,竟是说不出来,只好点头示意。

    魏惠王两眼大睁:“孙子来了吗?”

    毗人又是一番点头。

    魏惠王忽地站起,几步走出御膳房,口中叫道:“快快快,宣他书房觐见!”不及毗人答话,就又停下步子,扭过头来,“孙子人在何处?”

    毗人总算缓过神来,急前一步,小声说道:“回禀陛下,孙子已去武安君府上。”

    “备车,”魏惠王急道,“寡人亲去迎他!”

    毗人略加迟疑:“陛下,夜已深了,陛下若是兴师动众,恐有不便。再说,孙子既在大梁,陛下欲见,也不急在眼前一时,老奴——”见惠王摆手,赶忙止住。

    魏惠王似也冷静下来,缓步转回,点头道:“嗯,你说的是。贤婿与孙子也有一年未见了,让他们叙叙旧也好。你去安排,明日晨起,宣二人前殿觐见!召申儿来!”

    “殿下已在书房外,等候复旨。”

    魏惠王闻言,旋即转身,大步朝御书房走去。

    翌日晨起,庞涓引领孙膑早早驰往魏宫。

    远远望见宫门,庞涓笑道:“孙兄你看,陛下、殿下都在那儿迎你来着!”

    孙膑抬头,果见魏惠王、太子申、毗人及宫中近侍一堆三十余人,站在宫门外面的台阶上,无不引颈候望。看到他们的车马,魏惠王迈步走下高高的石阶,迎至阶下。

    孙膑急对庞涓道:“贤弟,快,停车!”

    庞涓叫庞葱停住车马,与孙膑下车,并肩迎向惠王。双方在宫门外面约五十步处相遇,孙膑、庞涓屈膝跪下,各拜三拜。

    庞涓再拜,叩道:“微臣叩见陛下!”

    魏惠王朝他点点头,随口说道:“爱卿免礼!”

    孙膑亦再拜叩道:“草民孙膑叩见陛下!”

    魏惠王却不答话,只将笑意堆在脸上,两眼微微眯起,上下左右不停地打量孙膑,好像他是来自异域的稀客。孙膑不见复话,只好五体投地,动也不动地叩在那儿。

    过了片刻,魏惠王陡然意识到什么,急前几步,伸出双手将孙膑扶起:“孙子请起!”

    魏惠王扶起孙膑,拉住他又是一番打量,点头赞道:“嗯,孙子好仪表,既有儒雅风度,又有轩昂气势,果是名家之后啊!”

    孙膑揖道:“陛下褒奖,草民愧不敢当。”

    二人只在这里说话,不知不觉中,竟将庞涓晾在一边。庞涓又跪一时,见惠王仍然没有记起他,只好悻悻爬起,不无尴尬地候于一侧。听到惠王赞誉,庞涓偷眼望去,果见孙膑身上有一股浩然之气,与在谷中时大不一样,心中微微一凛,跨前奏道:“陛下,此地风寒,莫要伤了龙体!”

    魏惠王朝庞涓看一眼,呵呵笑道:“爱卿说的是,此地不是礼贤之处。”转向孙膑,拱手一揖,“孙子,宫中叙话!”

    孙膑还一揖:“陛下先请!”

    魏惠王不由分说,上前携住孙膑之手,径自走去。庞涓见状,又是悻悻一笑,与太子申并肩跟在身后。

    到前殿之后,大家分宾主坐下,魏惠王转向孙膑,拱手说道:“寡人望孙子之来,如渴思饮哪!”

    孙膑抱拳回揖:“草民初来乍到,无尺寸之功,却蒙陛下如此垂爱,实在惭愧!”

    魏惠王再揖:“孙子为天下大贤,寡人本当亲去云梦山恭迎大驾,无奈国事繁冗,一时走不开,请申儿代劳,已是失礼了!今蒙孙子看重,躬身至魏,寡人未能郊迎三十里,这又失礼了!”

    孙膑感动,起身叩拜,声音略略哽咽:“陛下——”

    魏惠王再次起身,将孙膑扶起,携他回至席位,按他坐下,复至自己席前坐定,充满爱意地将目光望望庞涓,又看看孙膑,感叹道:“不瞒孙子,寡人自得庞爱卿,国威大振。闻孙子与庞爱卿同窗共读,已有大成,寡人心中挂念,夜不成寐。《诗》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此之谓也!今得孙子,寡人总算能睡安稳了!”

    孙膑抱拳道:“陛下知遇之恩,草民必结草以报!”

    “孙爱卿,”魏惠王抱拳还礼,话入正题,“魏地处中原,有齐、楚、秦、赵、韩五大强敌环伺,为四战之地。寡人自承大统以来,东忧西患,无一宁日。前几年,秦人自西来,夺我河西数百里,占我函谷要塞,威逼崤关和河东。前不久,齐人自东来,兵锋胁逼大梁。幸有庞爱卿中流砥柱,方使寡人转危为安。痛定思痛,寡人决定恢复先王铁骑,重组大魏武卒,再振大魏雄威。这是大事,唯庞爱卿一人,独力难支,爱卿此来,适逢其时啊!”

    庞涓从这几句话里探知惠王已基本赞成自己的扩军奏案,心中大悦,面上却是声色未露,只将目光缓缓移向孙膑,希望他能推波助澜,最终促成此事。

    孙膑缓缓应道:“陛下壮志,草民不胜敬仰。草民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爱卿但说无妨!”

    “先圣老聃曰,‘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老聃又曰,‘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强天下……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是以草民——”

    孙膑接连引出老聃之语,庞涓已知话头不对,连使眼色,又打手势,不让他再说下去。孙膑看见,只好止住话头。

    魏惠王身子微微前倾,眼睛盯住他:“孙子,请说下去!”

    孙膑望一眼庞涓,迟疑有顷,继续说道:“草民以为,先圣之言,不可不察。自古迄今,圣人治世,没有一人是靠兵强马壮打出来的。”

    “这……”魏惠王略显不快,收回前倾的身子,“请问孙子,兵若不强,马若不壮,倘若有人打上门来,寡人何以拒之?”

    孙膑抱拳道:“回禀陛下,治国必以兵备,但兵备当以息争为旨,不宜恃强好战。草民先祖孙武子说过,‘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魏惠王的脸色阴沉下来,凝眉思忖有顷,微微点头:“听孙子之言,寡人耳目一新。关于治军用兵之法,寡人择日讨教。孙子听旨!”

    孙膑缓缓起身,叩拜于地:“草民候旨!”

    “封鬼谷士子孙膑为客卿,赐客卿府一处,仆从三十名,黄金三百,锦缎三十匹。俟有功绩,另行封赏!”

    孙膑再拜道:“微臣谢陛下封赏!微臣告退!”

    “爱卿慢走!”

    返回途中,庞涓埋着头,一句话不说。快要走至武安君府,庞涓终于摇摇头,长叹一声:“唉!”

    孙膑抬起头来:“贤弟,膑适才所言,哪儿不妥吗?”

    “唉,”庞涓又叹一声,“孙兄如何能在陛下面前说出不战之词呢?”

    孙膑略怔一下:“贤弟,膑心有所想,口就——”

    “孙兄啊,”不待孙膑说完,庞涓摆手打断,“身为将帅,若不征伐,陛下养之何用?”

    孙膑大是惊讶:“贤弟——”

    “好了,好了,”庞涓再次摆手打断他,“小弟恳求孙兄,此等话语,今后莫要再说。否则,朝中就会有人将我鬼谷士子看做贪生怕死之辈,于先生面上无光。”

    孙膑不再说话,两眼茫然地望着庞涓。

    庞涓爆出一笑,朝孙膑肩上轻拍一掌,面色和悦起来,大声说道:“好了,孙兄,莫提这些不快之事。明日若无大事,随涓弟大营里瞧瞧!”

    孙膑点头:“唯听贤弟吩咐。”

    翌日晨起,庞涓如约邀孙膑驰入城南中军大营,同时使人请来司徒白虎作陪,如前番惠王视察一般,向他们展示了三千虎贲的虎威。

    看过力士的精彩表演,庞涓不无得意地望着孙膑和白虎:“这些将士,不知两位看得入眼否?”

    白虎叹服地说:“看庞将军带兵,真是没个说的!有这样的勇士冲锋陷阵,何阵不陷?”

    庞涓笑道:“三千虎贲各有所能,勇冠三军,皆为折旗夺帅之士!”

    孙膑赞道:“嗯,贤弟此念甚好。打蛇先打首,擒贼先擒王。这些勇士若能一举掳获敌方将帅,或可免除更多刀兵!”

    “哈哈哈哈!”庞涓爽朗笑道,“承蒙孙兄夸奖!好一句‘擒贼先擒王!’小弟养他们,为的就是让他们擒王!”略顿一顿,手指前面一处营帐,“孙兄,白兄弟,前面就是中军大帐,请!”

    几人走进中军大帐,公子卬迎出来,领他们走至一侧,伸手揭去罩于其上的锦缎,现出沙盘。

    望着如此精妙之物,莫说是白虎,纵使孙膑,也是惊奇。

    庞涓笑道:“孙兄,此盘为小弟亲手设计,专供诸将教战之用!”

    孙膑叹道:“贤弟用心良苦,在下敬服!”

    “唉,”公子卬长叹一声,半是讨好庞涓,半是遗憾地说,“回想当年河西之战,魏卬若是有此沙盘,公孙鞅如何能胜?”

    眼下的庞涓,跟一个月前完全不同,不仅身为主将,在军营里高出公子卬两头,且在爵位上也不逊色于他,因而言语举止早不似先前谦恭,听闻此话,非但不去领情,反倒从鼻孔里轻轻哼出一声,阴阴笑道:“河西之战当是败在本将身上,如何能怪安国君?”

    白虎却未听出话音,睁大眼睛盯着庞涓:“河西之战与庞将军并无瓜葛,庞将军何有此说?”

    “此事怎能与本将无关呢?”庞涓不无揶揄,“若是本将五年前就已摆出此盘,他公孙鞅如何能胜?”

    公子卬面红耳赤,一时窘在那里。

    庞涓似也觉得过分了,神色敛起,一本正经地对白虎道:“司徒大人尽可放心,河西之仇一定能报!”转向公子卬,“待本将征伐秦国,活擒嬴驷一事,就由安国君亲为!父仇子还,老秦公虽说死了,只要擒住小秦公,安国君照样解恨!”

    公子卬借了台阶,勉强笑笑,小声应道:“大将军如果伐秦,魏卬愿做先锋!”

    “不是如果,”庞涓脸色虎起,语气斩钉截铁,“在本将心中,伐秦只是迟早之事!”顺手抄起放在沙盘上的教战竹杖,指着沙盘,“诸位请看,从这里到这里,都是秦土。秦、魏本是天敌,这又多了河西之辱,这一战非打不可!不过,秦已夺去河西,占据函谷、阴晋,尽取要塞,伐秦当是苦战!”眼睛望向孙膑,“为此,涓拟备战三年,征募大军二十万,决战秦土。秦人之中,司马错虽然善战,却是匹夫之勇,唯公孙衍是个对手。有孙兄在此,你我联手,想他公孙衍——”顿住话头,冷笑一声,将杖头指向河西,“我可兵分两路,一路收复此地,擒住公孙衍,另一路直捣咸阳,使其首尾不能相顾。缚住嬴驷之后,我可将老秦人全部赶出关中,让他们扶老搀少,到西方戎狄的大草原上替陛下牧羊去!”

    庞涓一番大话出口,诸人面面相觑,公子卬更是大张嘴巴,呆呆地盯住沙盘上的竹杖。

    “破秦之后,”庞涓陡然将竹杖划向韩地,“大军回师,顺手取韩。韩侯是只老狐狸,又有申不害在,实力不可小觑。此番四国谋魏,唯有韩人佯攻,可见其谋算之深。好在申不害已老,韩又无险可守,取韩当无大碍。”目光望向孙膑,“至于如何取韩,涓也想好了,首先卡断武遂之道,就是这儿,使韩南北不能两顾,分兵轻取上党、宜阳,然后活擒韩侯于此,就是新郑。只要此人早晚听候陛下差遣,涓也不想过分为难他。”

    “取韩之后,”庞涓再将竹杖移向邯郸,“我可稍事休整,再取赵地。赵国权臣奉阳君有勇无谋,又大权独揽,取赵当是举手之劳。”竹杖移向临淄,“齐公倘若仍无大才,依旧用那田忌,只怕此番他想做妇人,也没那么容易!”

    说到此处,许是想起田忌着妇人之装时的窘态,庞涓陡然爆出一声长笑,笑毕,才又移动竹杖,朗声说道:“涓之大敌是这儿,楚国!孙兄请看——”将木棒绕着沙盘上最大的一块地盘画了一圈,“从这儿到这儿,楚地如此辽阔,纵使我有三十万大军,也显不足。然而,楚地虽阔,楚人却是不济,门阀林立,互相不合,正合我各个击破。如果不出意外,我可于五年之内,将楚人赶过江水。江水以南,多山地丘陵,虽然不富,倒也不缺山珍奇玩,楚王若有诚意,涓可奏请陛下,许他在江南做个大王,让他每年进贡,娱乐陛下。一旦大国慑服,燕、卫、宋及泗上诸国,皆会望风而降,无需再动刀兵!”略顿一下,扫视众人,踌躇满志,“回想吴起之时,在魏大小七十六战,无一败绩,拓地千里。涓虽不才,愿为陛下拓地万里,使列国诸侯鱼贯而入大梁,北面而事陛下……”

    庞涓越讲豪气越壮,众人目瞪口呆,孙膑眉头频皱。

    公子卬听得激动,不无仰慕地说:“父王若知大将军壮志,梦中不知笑醒几次?”

    庞涓却不睬他,只拿眼睛望向孙膑。之所以邀他至此,之所以夸夸其谈地大讲自己的“凌云壮志”,庞涓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孙膑明白自己的“志向”。志不合,必难共事。既已邀他至此,他庞涓已是别无出路,必须与他结为同盟。再说,眼下他还真的需要这个同盟。对他庞涓来说,当务之急是说服惠王重振武卒,扩军备战,偏又在这节骨眼上,朱威跳出来作梗。朱威一旦作梗,惠施、太子势必为他说话,而在陛下那儿,公子卬根本没有说话之处,真能帮上他的,眼下怕也只有这个孙膑。

    孙膑回望他一眼,眼睛从沙盘上移开,嘴巴略动一下,又迅速封上。是的,站在面前的这个庞涓,仅只一年之隔,于他已是十分陌生了。

    “孙兄,”庞涓似已看出他的不快,补充道,“此为涓弟宏愿,能否实现,还要仰仗孙兄助力。只要孙兄助我,涓弟自信,天下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