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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35部分阅读

    滑,若不是那毫不和蔼的口气,她真要以为是韦尚书上身了。侧脸看董监察,他也是一脸讶异,而裴招抚更是一脸吓坏了的表情,显然不是只有她一人觉得这景象令人惊奇。

    「这事不能再拖,深州的事,我一离开就要办妥,田太尉的事,我回到东都时要看到消息,至于你跟史诚,随便你们怎么做,我都没意见。」李千里下了结论,薄唇勾起一抹不太和蔼的微笑「不过,要求你们做这些事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什么时候你与史诚把请罪表递到东都,我就什么时候请授节钺,我是一点都不急,看你手脚快不快了。」

    王亭奏本待要说此事,见他应得爽快,也就一迭连声应承下来,李千里命他先走,这才叫入田敦礼与史诚,又把同样的话嘱咐了一遍,田史二人也无异议地退去了,董监察问「相公,要唤卢龙的人来吗?」

    李千里不答,看向裴招抚,裴招抚捻着花白长须「唤他们来干什么?就是要干晾着卢龙,让他们疑心魏冀二镇,好叫这三镇继续面和心不和。要是他们三镇结成一社,那时大梁的半壁江山也去了。」

    「老元戎说得是。」李千里点头。

    裴招抚却看向他,评估似地说「秋霜,你今日真让老夫刮目相看哪!」

    「晚生不才,忝居中书之位而无尺寸之功,若不趁此机会,只怕将来没有再任中书的一天了。」

    「不是吧?你这是想继续当中书令吧?」裴招抚一对三角眼精光四射,直刺李千里「你野心不小啊!」

    「老元戎此言差矣,晚生自知眼下官居中书不过权宜而已,有赞皇公、座师、侍中与二位仆射在前,晚生实在无颜窃居此位,自当拱手让贤。」李千里拱手,点漆一般的凤目中却是顾盼生辉「不过下一代的相位,晚生绝不相让。」

    「好!有这等抱负这等手段,下一代又有谁能与你比肩?」裴招抚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又抚膝感叹「廉颇老矣,若是能年轻个三十岁,老夫必能与你争个高下。」

    「老元戎有不世之功,晚生一介书生,不能相比。」

    李千里与裴招抚谈得兴起,虞璇玑望着他,第一次感觉那是他在官场上的真面目,坚定刚强、不择手段却又知进退,很难相信他只大她七岁。从心头升起一种不服输的情绪,站在官员的角度,她第一次觉得羡慕和一点点的嫉妒,又羡又嫉的,不是他的官位和人脉,而是他拥有一个明确的目标、是他那毫不迷惘的意念、是他千锤百炼熬出来的见识、是他宦海浮沉多年后站在风口浪尖的气魄,居官逾二十年与两年都不到的官员,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她很清楚这点,也明白她也许不是输在资质而在经验,却忍不住涌起一阵阵的懊恼,懊恼自己虚掷了十年光阴,若是她能早些立定志向,也许今日站在李千里身边就不会感觉自己的渺小与无用。

    她凝视着他十分阳刚的脸,尽管李千里说要嫁给她,她心中却不曾将他视为妻子,她从来不是那种与男人争强斗胜的女人,也不打算变成个男人,这么多年的寂寞与冷落,每当夜间扪心自问,她仍然期待有一个值得她寄托满腔柔情的丈夫,不管到底在程序上是谁嫁给谁,她都想做他的妻子而非丈夫,因为妻子尽可以在丈夫身边小鸟依人,享受偶尔不用负责任的放纵。但是同样身为官员,她惊觉自己不能依附于李千里羽翼下,总有一天,她的仕途若不是与他分道扬镳,就是追随着他,不管她走向哪一条路,『李千里』都会是压在宦途上的一座大山。

    李千里注意到她的目光,起身送走裴招抚、支走董监察后,特别把她留下来「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在后悔我不该浪费这十年,如果我十年前就考中进士,也许我今日就不会只是在这里羡慕你。」虞璇玑诚实地说。

    李千里却笑了,一见无人,便忍不住伸手抚着她的脸「我有什么好羡慕?孤家寡人的老旷男,朝廷藩镇人人喊打,除了还有尾瞎了眼的鱼愿意跟我过一辈子之外,有什么好羡慕?」

    「我羡慕你有足够的实力去梦想一个梦。」虞璇玑嘟着嘴说,她也伸手握着李千里在她脸上的那只手「你让我觉得,我大半辈子都白活了。」

    李千里闻言,勾起了他一直在思考的一番话,他从鱼袋中拿出两块木头来「我问你,这两块木头有没有办法扣在一起。」

    「两块都平的怎么可能扣在一起?」

    「那这样呢?」李千里拿起靴筒里的匕首在两块木头上挖了两个槽。

    「这样就行了。」虞璇玑将木头接过来,一直一横,两槽相对,往下一扣,成了稳固的十字。

    「那你明白了吗?」李千里墨黑的眸子灿然如星,虞璇玑望着那两块木头,目光一动,却没说话,只听得李千里柔声说「如果你是从前毫无缺憾的虞岫嵬,你不会有今日的羡慕,羡慕是真的想要什么才会有的情绪,就是因为你这半辈子走过了很多,你今日才会对朝政怀抱梦想,否则,你也不过就是个舞文弄墨的宦门夫人。而我,若是我没有这二十多年磕磕碰碰、若不是失去了很多,我也就是个吠来吠去的小狗官,绝无今日问鼎中书的决心与自信。如果你毫无缺憾,却嫁给我这个在官场打滚的人,只会是第二个王氏。如果我毫无磨损,娶了有过遗憾的你,也必然会负了你。如果我们两人都没有任何遗憾,大概结了婚就会造成遗憾,若不是我负你、就是你弃我。就因为我们都缺了什么,才有今日吧?」

    虞璇玑默然无语,只是珠泪盈睫、秋水泫然,咬着下唇不想哭出来,李千里伸手捧住她脸颊,她一声呜咽,紧紧抱住了他「君如盘石,我为蒲草,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我心亦然。」李千里在她耳边说,整整三十九年,他终于有了豪无缺憾的纯粹感情「璇玑,你让我等得人都老了。」

    虞璇玑缩在他肩窝,一拳捶向他肚腹,咬牙说「我都老得快不能生了,你这混帐才出现!」

    「我其实十六七年前就喜欢你了……」李千里一时忘我,终于说溜了嘴,见虞璇玑看他,连忙说「那时你父亲嫌我官卑,怕你有危险,所以不肯允婚。」

    「唉……黄鼠狼阿爹也有失算的时候啊……」虞璇玑却没有多想,舒舒服服地挪了挪位子,半眯着眼,食指在他心口画圈圈,让李千里心痒难搔到了极点「不过就像你说的,如果我那时嫁了你,大概也会有什么意外吧……到底天意如此,绕阿绕的,还是落在你手上,那就好了……」

    软玉温香在怀,李千里心头突突直跳、眼冒无数粉红小花,不过还是记得抽空转过头去,对着帐门外把风的燕寒云一使眼色,又感动到抹泪的燕寒云连忙放下帐门,任由里面郎君与新娘子细语切切。

    这种未婚夫妻最蘑菇最招人厌,燕寒云不由得想起自己还大着肚子的老婆,不知道生了没啊?这个小孩该叫什么呢?燕……燕龟年?龟鹤延年嘛!这样再生两个就叫燕鹤年、燕延年……燕延年……听起来就好粘好粘……燕寒云抖了一下,一定是被里面那两个粘答答的未婚夫妻影响了!

    却见得不远处,田敦礼背着手走过,他登上望楼,极目远望,此时已近黄昏,西边的天空一片金红,血色的夕阳被刺了一刀似地,染得半边天空都是红的,红光照在地上,像是满地血迹,映着深州城外一片残破,更显出诡异的哀伤。大营里已升起炊烟,也燃起了灯火,明晃晃地透出人气来,而栅栏之外,恍如鬼域,一线之隔便是生死,将军百战声名裂,貂锦八千丧胡尘,人命在此处贱如蝼蚁,也如蝼蚁一般顽固坚韧地生存着,很难想象,数十里外的别处城池里,还有人能安然与家人吃一顿晚饭,在此处想着一家团聚,遥远地像一场梦。

    梁国里,还有多少待圆的、已碎的梦?那些书生笔下山河,或巍峨或秀丽或丰饶或荒凉,却很少有人站在河北平莽荒野中,去理解、去体谅武人的心情。田敦礼站在望楼上,足下江山万里生,他却感觉到这世界的辽阔与残酷,一个人从出生到长成,至少需要十五六年,死亡却只是一刀砍下的瞬间,快得连眨眼都来不及。深州一役,不管攻打或守卫的,都说自己是因为爱乡爱土而战,到头来,却将故园化作一片焦土,河北子弟葬身于此,不甘的怨血渗入土中,是不是玷污了土地呢?恨血千年土中碧,若是如此,千年后,这里大约会跟蓝田一样满地生玉,到那时,是不是又有更多的人血染此地,为的是夺取玉矿?

    家国如梦、江山如梦,生有其时、死有定数,兴邦有时、亡国有兆,梁国已是江河日下,不过是强撑着律令典制的架子无意识地运作,直到遍地烽烟的那一天。田敦礼深深地望着南边,与故土作别,他要彻底把田家抽出魏博,手中这八千亲兵,不久后也要分散往各处为将为帅的族人手里,一日舍不得抽身就一日不能开创田氏家门的新局,他要田家人出将入相,梁国,还有个二三百年国祚吧……待得萧家破败的那日,进则逐鹿天下、退则存保家门。

    到那时,应该没有人记得他了……田敦礼自嘲地一笑,不过人生大多如此,栽种与收割的,往往不是同一人,一个家族靠着血缘可以无限延长,若不能舍弃自己眼前的小利,就不能为家门建立更长远的利益,梁国诸多名门,也多是靠了先人余荫而有今日,田家三百年魏博基业,到了他手上,必须做出取舍了。

    「江山不问兴亡事,一任斜阳伴君愁……」

    田敦礼低吟,夕阳已完全沉入地平线,营中灯火通明,深州城上也点起了火把,郁沉沉的夜色中,逐一亮起繁星,远处的万人冢上,几丛幽幽鬼火闪着昏惨惨的光,生死有命阴阳难通,田敦礼走下望楼,看见虞璇玑从大帐中出来,脚步十分轻快,田敦礼不禁微笑,至少,在这一地悲剧中,还有一对良缘得谐,人生多错迕,他没有握住她的手,却有另一人能与她同舟共济,人生际遇当真奇妙得不可思议。她会成为什么样的官员呢?在梁国的盛世表象下,她又能成为什么样的官呢?

    老怕妇

    一城明媚鲜研,绿荫满枝,明亮的阳光穿透叶间,在平整的沙堤上照出一闪一闪的光,让这条由韦尚书宅通往皇城的韦相公堤恍如一条琉璃净光道。风吹散的沙落到堤下,几个洛阳小儿从家里取水来,把风沙捏成个城状,其中一人便在城里自为大王,抓来邻家小妹妹做王妃,一众孩子嘻嘻哈哈地三呼大王,其他女孩则充做宫女。

    只见那小大王骑了竹马,执着小妹妹的手,学着变文里的口吻说「爱妃,孤要去攻打关中,待攻下京城再来迎你。」

    「关中?关中在哪里啊?」小王妃恁是不解风情。

    「我知道!在西门外。」

    「哪是!在东门啦!」

    「谁说的!我阿爹有说,关中很远,七八百里吧!」

    「七八百里是多远?是走到坊门那么远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个没完,小大王腿夹着竹马,一手叉腰作壶状,大喝一声「吵什么啦!我是大王耶!」

    「大王是什么?可以吃吗?」小王妃含着指头问。

    「可以吃啊,坊门那边不是就有一个大王胡饼吗?」

    小大王见这群不受命不能令的『小孩子』毫不尊重他,气得跳脚「喂!走了啦!攻占关中!」

    「关中在哪嘛?我||乳|母说不可以出曲口耶!」小王妃拧着衣衫下襬说。

    「不去是小狗!」小大王抛下一句,拾起槐树枝做马鞭,一边夹着竹马一边鞭打着竹杆,就跑远了,一众小友见他跑走,看了一眼也就跟上去,却见小大王带他们跑过曲口,来到一座门庭幽静的山亭门口。

    「疑?这不是鬼屋吗?」孩子们面面相觑。

    「什么鬼屋!这是孤的京城!」小大王怒吼一声,趁着山亭里几个侍女说笑着走过后,就熟门熟路地矮下身子,带着孩子们跑进山亭门里,左一弯右一拐,绕过回廊侧的门,来到一处花园里。

    但见曲水如带,蜿蜒流过园林,临水边一株老柳枝叶繁重,像是沉重地垂着头,翠色枝条上,几点嫩黄柳花点缀着,初绽的柳絮随风纷飞。一个胆大的孩子脱了草鞋,踩到水里「好冰好冰!」

    东都的夏季炎热,孩子们都是一脑门油汗,听得此语就纷纷脱鞋的脱鞋、赤脚的赤脚,哗啦啦踩进水里,又泼又踢的,那小大王喝止不住,反被小伴们一把抓住,浸到水里去,湿淋淋如落汤鸡一般。

    女孩子们秀气一些,只脱了鞋坐在青石岸上踢着水,那小王妃靠在小姊姊们旁边,任她们把她的头发散开玩,她东看西看,却见另一处回廊边坐着两个人「姊姊,你看。」

    「恶……羞羞羞,男生爱女生。」小姊姊们看了一眼,连忙跑到回廊门边,掩口微笑着偷看。

    虞璇玑与李千里背对着花园并肩坐在美人靠上,所以完全没看见孩子们,李千里倒是听见了,不过他听明是孩子的声音,也就懒得理会。他一身海青绸道袍,顶心梳髻、额前束带,虞璇玑则是月白襦裙、素纱衫子,胸前束一条天青绸带,梳个反挽髻,簪一枚金梳背,额上绘着火形。

    「你的假请好了吗?」

    「那有什么难?令史早就弄妥了。」李千里握着虞璇玑的手,看看她的脸「你这几日多吃些,太瘦了。」

    「腰围足足肥了一圈,还瘦呢……」虞璇玑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又捏了捏一样肉肉的手臂「倒是手臂还细些。」

    「嫁衣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很好啊!」虞璇玑笑着说,嫁衣确实令她十分满意,深青大袖衫是极上等的织成 ,里面的襦裙曳地五尺,是整匹的连珠纹织金锦裁成,披帛则是天青缭绫「谢谢你。」

    花钱的大爷无非就是为了讨一个谢意,于是李千里微笑着说「也是师母帮忙张罗的,记得谢谢人家。」

    李千里的座师韦尚书是唐安公主驸马,不过公主对韦尚书的官场后辈并不关心,此处的师母自然不是远在西京的公主,而是韦尚书的外室宗梅娘,同时也是虞璇玑的干姨,韦尚书此番东来,也把外室带来,前些日子李千里宣抚河北时,宗梅娘便为李虞二人操办起采礼嫁妆来,就连这处本来寥落冷清的山亭,也在宗梅娘的督促下,翻修得焕然一新。

    「那还用你说,姨母天天过来,我早就谢过了,是姨母说,也要与你说声谢谢才好。」虞璇玑似瞋非瞋地眱了他一眼,顺势靠进怀里「不过要按着我嘛,嘴上说了没诚意,等到婚礼那日,再好好谢你不迟。」

    软玉在怀,李千里什么都不计较,晕呼呼乐陶陶地说「我等着。」

    虞璇玑抿嘴一笑,闭上眼睛嗅他身上的味道,还是一身木头味……她仰着脸说「天气真好。」

    「从前你太老师与李台主不论什么时节都有景可赏,说这是风雅,我那时觉得这两人不干正事。现在才知道,赏风景跟赏人一样,要有一种相悦的心情……」李千里低着脸,赏着怀中的女人,虽然她只有体态算得上美人,面目只算中等姿容,不过怀着相悦的心情,在他眼中,赏她也就是风雅了。

    「所以你以后也要跟太老师一起吟风弄月?」虞璇玑半眯着眼睛,脸上满满地都是笑意「我没办法想象你吟诗作对曲水流殇白日纵酒的样子。」

    「所以若遇上这种事,我都带着你去,帮我代诗挡酒,我负责把你带去跟带回来就好了。」

    「那将来我的文集里,是不是要多很多首『代李相公作』或『奉御史台令作』?」

    「术业有专攻,我最不耐烦作诗,有你就好了。」李千里抚着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