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都市小说 > 拍翻御史大夫 > 拍翻御史大夫第46部分阅读

拍翻御史大夫第46部分阅读

    地。

    这里早在开国初年就曾经建过行宫,后来废弃了,而后她也想重建,想建造一个配得上弘晖朝的宫殿……原本早就该盖好了,国婚后,她就想建一座专属于主父和她的皇宫,要高高地伏在西京城之上。主父与当时的将作大匠一起画出了一宫三殿的格局:

    一凤双翼,雄视天下,弘晖如日,是曰大明……

    「令渠,你是真正懂得朕的人。」

    那时,女皇微笑着说,她已经厌倦了太极宫中的沉闷与压力。太极宫建在西京正北方,却是地势较低的地方,为了引入三海池水与渠水,太极宫难免潮湿。像是开国以来的重责大任汇于一身,于是皇帝成了最痛苦的人。

    而她希望自己能超越过去,成为太阳一般的存在,不再是被动地接受从世界来的各种责难。

    想起主父,女皇只觉得心中一阵阵刺痛,建新宫的计画才刚刚起头,将作大匠就被群相与谏官攻讦,女皇明知他们要针对的是主父,却不能不罢黜将作大匠,暂停计画。太子出生后,她更迫切地要为新儿建一座新宫,一方面,她也感觉到丈夫的不安与烦躁,需要有件事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于是永安宫的重建计画又开始运转,却没想到群相这次迎合她的意思,紧缩财政来支持新宫建设,却不肯发薪饷给调往河北的士兵,于是引起了陉原兵变。大乱之后回到西京,永安宫又被认为是引发乱事的祸首,于是就延宕至今。

    「人就是这样啊,明知重建无益,还是想看看年轻时的梦想会是什么样子……」女皇轻轻地对自己说,她手中抱着一卷巨大的图轴,要亲手交与在龙首原上监工的新任将作大匠。

    「陛下,将作大匠前来晋见。」

    一人一骑飞奔而至,从马上跃下的中年人,身上的紫袍系带还没系好,显见是刚刚才接到消息,连忙套上常服过来的。将作大匠口称死罪、伏拜于地,女皇抬手:「莫要如此,你父与先君一同设计永安新宫,无奈时机未到,不得不延迟至今……苦了你父了。」

    女皇一语刚毕,将作大匠已是热泪盈眶,连连叩首:「亡父临去前,北望龙首原曰『新宫未建,虽死犹恨也』,微臣上承天命,下继父志,必好生将新宫奉与陛下。」

    女皇无声地叹息,起身,将图卷交与将作大匠:「这是先君数十年来断断续续绘制的图样,他与你父一样,对于新宫未建,恐怕也是有恨,望你好好地将新宫建成,告慰先君在天之灵。」

    将作大匠双手接过,女皇一手扶着马车栏杆,眺望着东方,温热湿润的风从长林间吹来,卷起她的玄纱大袖衫。站在龙首原上,可以清楚地看见围绕着西京城的层层树林,长风吹动绿浪,霎时间,原上只剩下如海潮一般的声音。

    「传语国老……」风止,女皇的声音苦涩而凝滞,内侍看了她一眼,拱手俯身表示正在倾听,她说:「新宫破土,新君登极……」

    两个时辰后,李贞一从中书舍人接过新拟的旨意,中书舍人试探地问:「国老,年号是不是也该拟了?」

    「陛下与新君乃是母子……阴生阳,乾继坤……」李贞一掐指而算,抽过一张熟纸,端楷写了四个字:「贞者,正也,乾纲入继,若非坤道承载,便无以立足,改元就以永贞或贞元为新年号吧!」

    汴水流

    徐州城,古称彭城,是徐州镇府所在,同时也是驰名天下的望族彭城刘氏的发源地。在前朝开凿运河时,便在徐州境内引黄河入汴水,作为通济渠的基础渠道,进一步挖通疏浚之外,又引来东边的泗水会于徐州城下,再把诸水引入江南河。

    世事难预料,前朝天子耗费倾国之力却挖成了个国破家亡的结局,到了梁代,运河却成为国本命脉。这通济渠后来改名为广济渠,在荦山乱后关东藩镇林立、不再将税赋上缴的状况下,江淮便成为朝廷绝不能舍弃的收入来源。

    朝廷刻意经营水运,自然也有更多商旅投入其中,徐州是诸水汇聚之地,自然也是客商的重要集散地。所谓「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吴山点点愁。」说得便是这徐州城下客旅往来于江淮的景象。

    这徐州虽是水运枢纽,却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古来就是四战之地。因此武宁军虽然不常有战争,却招募了不少散兵游勇,徐州城东南边、汴泗二水交会之处,没有淹水的时候便是武宁军的校场与球场,一些刚招入军中的外来兵士家眷也暂栖此地。

    沿着广济渠,走来一行旅人,只见打头的马上是一个魁梧的大汉,身后载着一个少年。马的后面跟着一辆小车,戴着草笠的车夫赶着骡子,走在最后。

    「这里怎么这么多人?」那少年从大汉身后探出头来,轻声说。

    小车里有人撩起帘子,却是一身女装的虞璇玑,她看了一眼,便爬出车来,坐到车辕上:「任兄,此是何处?」

    「从前是武宁军校抄…」车夫自是任镇将,他皱着眉头:「但是驻着这么多营帐,又不太像军营,大约是新徐帅不知从何处召来的新军。」

    「我以为镇军都是世代为军的?」虞璇玑抬手遮住阳光。

    「只有北方藩镇才是如此……」任镇将低低地说,稍微抬起草笠:「甚至河朔诸镇也有些外来的,江淮讨生活比较容易,本地人务农也好、经商也好,都容易混饭吃,也不像河朔诸镇成日喊打喊杀,本地人大多不愿从军,就只能从外地募人了。」

    虞璇玑不答,任镇将看她一眼,低声问:「官人,我们改换这副装扮,虽说比较不惹人注目了,但是您要进武宁镇必有盘查,想怎么做呢?」

    虞璇玑本来的计画是扮作官家夫人,就在果儿质疑过所该怎么处理时,只见她去田间摘了颗萝卜又拿出笔墨跟镜子,又把过所展开,研究了一下过所印的样子,把镜子架在过所印旁边,嘴里一面解说:「我幼时看人刻印,就是这么照样描字的。」

    原来她是要刻出个假的过所印来!果儿一眯眼睛,把那萝卜抢来,抽出刀切成几块丢进嘴里吃掉:「伪造官署文书要判流刑!」

    伪造文书这条路行不同,果儿又拒绝做任何违法的事,也就只能这样扮成一般人走一程算一程了。

    「官人,您与果儿、春娘入镇是没问题的,但是在下可无法进去呀!」任镇将说。

    「就说你是我入镇才雇的车夫不就得了?横竖你胡子一剃,就看不出年龄了。」虞璇玑说,侧头看了他一眼:「再把眉毛修一修,真的看不出来是武人。」

    「重点还是官人要怎么查这件案子?」任镇将的表情丝毫不动。

    「恐怕只能以御史的身份介入了……我已经让果儿向东都行台要求审查此事,东都那边应该会尽快把徐州向朝廷汇报的内容整理出来,我们这边最需要的还是要提取人证物证,向朝廷证明你们无意叛变……但是你说,除了你以外,其他同回徐州的人一抓到便就地格杀,家属若不是被杀就是被卖为奴婢……你们又杀了崔帅,这就很棘手了……」虞璇玑又重复了一次她听到的事实,试图在其中找到一点线索,却还是紧皱着眉:「从现在这两位大帅的角度来看,只有让你坐实了谋叛大罪,他们才能以平叛的名义来掩盖占领武宁军时干的事,然后把杀家属等的罪名推到崔帅身上,然后他们就能够要求各兼领武宁镇几个州的刺史,用联帅的名义扩大他们在江淮的影响力,尤其是淮南杜大帅……」

    想到淮南这位曾受女皇信任的财政栋梁,虞璇玑就觉得头痛。此人在朝中德高望重、待人温和,年纪也有六十开外,私德上除了生活舒适些之外,也算不得重大瑕疵,管理财政税务与漕运,虽不及现任的户部尚书那样明快有条理,也是个守成有余的人了。

    「若是个贪官污吏,我还好对付,但是这杜大帅实在……」虞璇玑烦躁地抓着脸。

    任镇将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这事是拖虞璇玑下水、是给她惹麻烦,弄不好会连累她也说不定。但是他不能不抓紧了她这个御史,说是利用也好、说是蒙骗也罢,他都不能让虞璇玑撒手不管,也不能让她的心意偏向朝廷,最后的结局必须要是还他清白!他都想好了,真的不行,那他就杀了虞璇玑,带着她的头到西京,用御史的人头换取三司会审开庭审理。

    虞璇玑浑然不觉任镇将的心思,只是低着头在想该如何让杜大帅给予她协助?并不是每个藩镇都像魏博那样靠喝酒可以换取人心、也不是每个节帅都像田敦礼那样会给她方便……尤其这位杜大帅是那种直属女皇的财政大臣,起家虽是靠着门荫,后来从幕府官做起,逐步进入中央,是标准的名门出身,父亲却又是朔方系藩镇中真正打过仗的大将。虞璇玑又把脸挠得更迅速,这种出身的人,她还没遇过,既文又武、虽是士族也是将门,很难去预测这种人的想法。

    但是不管怎样,虞璇玑还是叹了口气,感谢一下自己那奇妙的命运:「还好我做过淮南里行……要不连杜大帅是哪块地里冒出来的都不知道……」

    任镇将却一眼瞄见在不远处有一个小邸店,看起来不像是藩镇自营的邸店,便对虞璇玑说:「官人,我们要不要先在此处住一夜?可以在这附近打探消息,也好有个准备。」

    「也是,就依任兄。」

    ※※※

    徐州城与大部分的藩镇镇府一样,在城内还另外修有子城,将重要的官署与库房保护起来,在子城之上设有望楼女墙的防御措施,若遇战时,还能作为最后一道防线。

    一大清早,镇府官吏们刚进衙视事,就见负责城门防务的牙将跑进镇府,层层通报后,便见兵马使与副使带着一干重要官员,急匆匆地上马出府。又传出令来,命孔目司以「清点籍帐」的理由,暂时关闭衙署。

    随即又听说大帅有命,让各个官署今天中午会食的地点改到大堂,流内官在堂上,流外官在堂外檐下。又见到大堂内有些兵卒小厮正在布置,感觉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怎么啦怎么啦?」几个书吏攀在孔目司墙边,透过窗子跟关在里面的同僚问:「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御史来了。」

    「御史?刘监察吗?他不是才刚走吗?」

    「大概又回来了吧?」

    「不会吧?刘监察那么熟了,知道我们大帅的规矩,大帅也都给他方便呀?不至于要关孔目司不让查吧?」

    面对同僚们的疑问,孔目司的书吏正烦恼着关门善后的事,烦躁地挥挥手:「你问我我问谁?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问一下少块肉吗?」

    「你们养马养牛的管御史来不来啊!我正忙着呢!快滚快滚!」终于忍不住的孔目司书吏怒吼。

    书吏们摸摸鼻子出门来,却见六十余岁的大帅紫袍玉带缓步来到,一路向众人点着头,直入孔目司内。

    约莫一顿饭功夫后,只见徐州镇府里外整肃一新,上百个亲兵一色櫜鞬服、红抹额,排在镇府庭前。其他官吏或在大堂内、或在大堂檐下,都是垂手以待,貌似恭敬。

    只听得远处马蹄达达,一众文武官员簇拥着一骑奔来,在镇府前滚鞍下马,随即听见副帅等人左一句「监察」、右一句「宪司」地将那人捧进镇府来。亲兵们目不斜视,所以用眼角余光偷觑,夏天的袍衫以缣绸为面,一眼就瞄见那人胸前,心中都是一惊:「怎么是个女人?」

    虞璇玑忙着与身旁奉承她的藩镇诸官应酬,口中不是「不敢不敢」就是「承赞承赞」,脸上还需挤出笑容左右陪笑,但是她心中其实十分惊慌,手心里更是攥着一把汗。

    御史不是人憎猪狗嫌的吗?但是这些原在淮南镇府、跟着大帅转到徐州来的官吏,一听查验过所的门官说御史来了,便飞奔而来,鞍前马后官人长监察短,实在殷勤得反常。心中正思量,前面却击起鼓来,她抬头看去,便见镇府中大小官吏亲兵整整齐齐地站着,大堂中走出一个紫袍身影,缓步下阶来。

    那人行走有度,从容不迫地在她前面几步停住,拱手微笑:「虞监察。」

    「这便是杜大帅。」士人出身的副帅向虞璇玑介绍。

    「下官监察御史里行虞璇玑,见过大帅。」虞璇玑微一躬身,拱手为礼,与杜大帅寒暄几句后,便被让进大堂内。

    她偷觑了杜大帅一眼,只见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老些,不同于官员们中年发福晚年爆肥的常态,杜大帅身材高瘦,精神还算健旺,一张容长脸、两道寿眉、三绺长髯,说话缓慢而清晰,若换身布衣,说他是乡间的私塾先生都有人信。

    杜大帅将她让到帅座旁的监军座,微一侧身算是致意后,转脸对众人说:「天恩浩荡,遣弘晖甲子状头、宪司虞监察至此,慰问淮南镇府并徐州军民。去岁河北大乱,虞监察以女子之身深入魏博,又于魏冀二镇之间调停,初入河北便建奇功。此次又亲送节钺以安魏博,随即承陛下之命来徐,安定军心、体察民情,甚是辛苦,诸君请起,与虞监察见礼。」

    话音刚落,只见众人起身,一致地拱手长揖:「虞监察辛苦,某等谢过。」

    虞璇玑见众人连着杜大帅都向她行礼,心中一惊,连忙起身长揖还礼:「按察地方乃本分事也,不敢言苦。」

    这话说完之后,杜大帅与一众重要幕官便如车轮战一般,成篇累牍地将高帽子一顶一顶往虞璇玑头上戴,什么青年才俊彤管生花才德兼美风姿翩翩也就罢了,最后连国之干城朝廷栋梁都说出来。虞璇玑只觉得脸上红得发烫,辞也不是、谢也不是,谦逊显得罗唆、不谦显得自大,坐立不安,只得打叠起精神,随机应付。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文官终于说完了,虞璇玑也觉得肚子饿得不行,一见饭菜上来,眼睛一亮就想大快朵颐。但是杜大帅却亲持酒壶起身,要为虞璇玑把盏,她也只能赶快起身辞谢:「不敢不敢。」

    杜大帅的表情却非常诚恳,小心翼翼地往她盏中倒酒:「虞监察口衔宪命,可说是陛下天使,老夫世受国恩,理当效劳。」

    话说到这里,虞璇玑也只得受了,侧过脸一饮而尽以示尊重。但是这一喝就惨了,见她乾杯,杜大帅赞了声「好!女中酒豪!」接着就是兵马使为首的武将们轮番上来与她敬酒,却是众口一词「虞监察,某是粗人,不会说好听的,这盅喝了,某就算交了虞监察这个朋友!」

    虞璇玑最听不得这种话,只得一盅喝了又一盅,饶是她千杯不醉,一轮喝下来,也是脑中混沌。却听杜大帅的声音像是云雾中飘来一样,和蔼地问:「虞监察孤身勇闯关东,家里都安顿好了吗?」

    虞璇玑已有七八分醉意,也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又听杜大帅问:「原来是新婚没有孩子?只是尊夫怎么没与虞监察同来?」

    「他……他在西京……」虞璇玑这回倒是说得清楚了。

    「尊夫也是士人吧?有虞监察这般才貌俱佳的妻子,真是好福气,只不知尊夫是处士还是官人呢?」

    一听到「尊夫」二字,虞璇玑强逼自己警醒一点,她勉强撑开朦胧醉眼,只见到影影绰绰的紫色,不自觉地一叹:「唉……」

    「虞监察为何叹气?」

    虞璇玑想说点什么好把话扯开,但是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懒洋洋地微笑不语,杜大帅又问:「听东都中书舍人说,令师李台主前阵子于东都再婚,不知娶得是哪家闺秀?」

    「呃……」

    「可是韦十一尚书族女?」杜大帅接着问,虞璇玑摇头。杜大帅又提了一些名门,她都摇头,最后杜大帅一笑:「这样老夫可猜不着了,请直说吧!」

    该承认是我吗?虞璇玑心中想,即使很想大声说「老娘就是娶了李千里!」但是她摸不清杜大帅的状况,并不放心将自己的人脉暴露在他面前。

    「虞监察?」

    「呃……下官……下官不胜酒力……请请请大帅……大帅与诸君……见谅……」虞璇玑期期艾艾地说。

    杜大帅见问不出结果,脸上依然微笑,却瞄了兵马使与副帅,他们两人便连忙提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