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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翻御史大夫第52部分阅读

    「比如,为什么开天年间有能力做出沿用至今的户籍与地土丈量?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用了什么样的人?所有足以影响大梁的重要决策,我们都掰开揉碎、重新组合,没有一件事是我们不清楚的。然后我们一起把这些心得报告给陛下,换言之,在我们的时代还没来临之前,我们就已经研究了过去的时代,然后策划了我们的未来。

    「这就是校书郎真正该做的事,校书郎是被当做未来的宰相在培养的,所以校书郎可以阅读大部分官员无法读到的东西。一个真正的校书郎,应该在走出弘文馆集贤殿的时候,就要走向自己的路。郡主在做校书郎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呢?就拿郡主的同年来说,虞璇玑一开始就投入地方,其实秋霜是害了她,让她没有机会从朝廷的高度俯瞰过去的世代,但是她虽然没有这样的眼界,至少是凭着聪明跟运气与藩镇搏斗出一条生路,虽然差强人意,但是她如果能边走边看,未必不能成大器。

    郡主与她不同,是有这个机会却没有把握。既然如此,郡主又何必对朝政过于认真?横竖太子还有其他儿女,只要太子登基后,郡主退下来,嫁个好男人也就是了,眼下只要稍稍关心,让陛下不致于对太子不满,也就足够了。」

    崇昌郡主被他这一串话夯得七荤八素,她觉得很难堪,但是却又不能否认这是事实,她咬着唇,半晌才问:「难道,我真的没有办法……像皇祖母那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君吗?」

    「旁人也许会安慰郡主,说郡主仁慈和善,会是仁君……但是老臣不能这样说,这是害了郡主……」李贞一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忍,话语却如刀一般犀利,逼着崇昌郡主面对真实的自己:「郡主与陛下的个性不同,这倒不打紧,最重要的是,陛下虽然不愿意,却始终明白,她就是梁国。甚至在她还没有实权、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亲政的时候,她就明白她是梁国。所以她任命大行皇帝与老臣替她蒐集弘文馆的资料,为的就是要知道她自己的过去是什么样子,然后就着现有的状况,去考虑未来的可能。陛下很务实、却不认命,这就是六十年来虽然天步艰难,却依然能走下去的原因。」

    「可是我也曾经学过律令典章、我也学过诗书礼仪,如果只是要有国君的气度或者决心,假以时日,我未必不能做到!」崇昌郡主抗辩,她的手却在发抖,她说:「我只要……我只要把你们读过的东西都读过,我也可以做到。」

    「郡主,关键在于,妳是为了什么去读?陛下这么做,是因为这是她的天职,或许更多是不得已。我们这么做,是因为我们来自民间,看过许多大梁的弊端与不平,我们要改变这些事情。但是郡主,妳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去做皇帝?」李贞一柔声说,他十分诚恳地倾着身子:「这是一条注定艰苦困顿而孤独的路,国君不是只有仁爱就够了,更多时候要刚强果敢、甚至心狠手辣,即使有一日誉满天下,心中也会明白,这都是因为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郡主在没有准备、也不了解的状况下,不应该被迫下这样的决心走下去。如果只是因为大行皇帝或者任何人的意愿而走,郡主一人痛苦之外,也会对大梁带来更大的负担,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清醒、理智而坚定的皇帝……郡主如果深思后,觉得自己能够成为这样的人,老臣自当尽心辅佐。」

    「我如果不是呢?」崇昌郡主抖着嗓音,目中已然含泪,只是强忍着不掉出来。

    「那也不是坏事啊……」李贞一温柔地微笑,似乎很羡慕也很欣慰地说:「郡主就可以远离这一切,平静而安宁地生活,可以做一切妳想做的事,不会有人拦阻、也不会有人牵绊,郡主要做的,就是找个能够与郡主携手共游天下的男人,一个能够呵护郡主、保护郡主的人……」

    「可是……」崇昌郡主的心绪已经完全被李贞一的话打乱,李贞一的话语像魔咒,一边勾勒着令人向往的未来,却又一边残酷地提醒着她那些可怕的未来,但是最可怕的,却是她对自己的怀疑。

    「郡主对秋霜有一些牵挂,老臣是过来人,非常明白这样的心情,但是他比老臣有更多不满,有更多想改变的事。他就算没有娶虞璇玑,而高攀了郡主,也必然为郡主带来无止尽的痛苦与折磨,郡主需要的不是像秋霜那样的高官,而是一个无欲无求、天性纯真的人……」李贞一深深地看着崇昌郡主,那温柔和蔼的眼神,让崇昌郡主觉得好像看到了幼时才会看到的祖父,那时的祖父并未要求她成为继承人,所以只希望她能够好好地过完一生,她眼中滚出泪来:「郡主是个很好的孩子,纯真而善良,不该在朝廷这个染缸里泡脏了……郡主啊……妳应该有一个更单纯、更宽广的人生才是啊……」

    「我真的可以有这样的人生吗?」崇昌郡主哭着说,她膝行两步,握着李贞一的手臂:「我讨厌皇宫、我讨厌这些斗争,我知道我不是这块料,但是为什么他们都要逼我成为陛下呢?我不想像陛下那样,连与自己的丈夫孩子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家人不是应该是最亲的人吗?应该要彼此关心、要为对方着想不是吗?为什么到最后我们这一家都在伤害对方呢?我恨自己出生在宫里……国老……你帮我!请你帮我逃离这个地方……」

    说到最后,崇昌郡主竟然抱着李贞一大哭起来,李贞一缓缓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地安慰着,就像他照顾阿彭那样有耐心:「我会帮助妳的……好孩子,不要难过,我会帮助妳的……只要再忍一阵子,过了就好了……」

    崇昌郡主好不容易收了泪,李贞一徐徐地告诉了她一些话,她一一应了,李贞一说:「陛下不会禁止妳与我们来往,她会以为妳正在拉拢我们,对她来说,这也是太子的一种手段,毕竟在政治场上,如果不能歼灭对方,让对方成为另一股助力也不是坏事。我们要做的,只是挺过这一阵子,让太子与陛下放心,等到太子登基后,妳就可以逐渐退出朝廷,对太子而言,只要他登基后,是妳或者其他人做太子,就都没有关系了。」

    崇昌郡主心中虽然隐隐不安,但是李贞一的才干举朝皆知,而她也明白自己可能不是做皇帝的料,横竖他们只是想藉她的名头,在太子面前保住声势而已……她点头,轻声说:「好。」

    李贞一欣慰地点头,又说了些话,崇昌郡主便辞去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李贞一一方面觉得这场病没有白装、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样利用一个小女孩实在很不道德,他看向韦夫人的灵位,自嘲地冷笑着:「夫人,我真是个卑鄙的男人……活到这个岁数,还在干这种下作的事……还好妳再也看不见了……要不然,我可能也做不到这一步……」

    随后,李贞一命人把韦尚书叫来,将事情始末一说,韦尚书摸着鼻子:「姊夫,你这样暗算郡主,不怕老流氓找你算帐?」

    「是她找上门来的,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韦尚书总是筹备着两条以上的退路,所以他怀疑地说:「是这么说没错,只是以她的慈仁和善,如果能够锻鍊一下,未必不能成为仁君,对我们的大业,也不是没有促动的可能,有必要这样摧毁她成为皇帝的自觉吗?」

    「我们的大业,若是像你这样三心两意可办不成……出山以来,我大概是老了、钝了,也更顾及自己,所以有些事情拖泥带水、总留了个后路……但是今天,我倒是清醒了……」李贞一悠悠地说。

    韦尚书自然也感觉到姊夫不太一样,连忙问:「这话怎么说?」

    「起初的热情啊……今天我与郡主谈起从前,我就想到当初与令渠一起在弘文馆的日子,那时,我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然后我又想到他去世前,那种锐气尽失、坐困愁城的模样……那就是三心两意吧?因为牵挂着儿孙、牵挂着陛下,只好牺牲自己,最后是两头空。」李贞一皱着眉,眸中有些悲伤,随即又亮了起来:「我想起了我当初的样子,那时我虽然想做,却害怕承担责任,如今我背负着所有的责任,却不敢做?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当时,我想要打造一个让人得以自由的时代,想让天下没有任何的藩离枷锁,没有藩镇间的堡垒关塞、没有河北没有关中,让国力不再消耗于无谓的内斗。但是,我却虚掷了大半光阴在内斗上、在御史台上……我很厌倦这种日子,想要早点结束了。」

    「你不等一等吗?我们还没办法完全摸清太子的底啊!」韦尚书劝说。

    李贞一看向夫人灵前的盆栽,声音也变得有力许多:「等是要等的,但是这回,我可懒得用那些水磨功夫了……」

    韦尚书的脸色一白,他严肃地说:「姊夫,你知道你这决心一下,那就是腥风血雨,你不怕吗?」

    「要是见血就晕,还配做国相吗?」李贞一说。

    他唇边噙着一丝笑意,目光闪闪发亮,原先那种老态龙钟的神情一扫而空,韦尚书坐在他身前,几乎要怀疑是不是时光倒转,回到了十年前、韦夫人活着时的样子。

    「十一郎啊……」李贞一唤了一声。

    韦尚书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嗯?」

    「知道你姊姊当初是怎么迷上我的吗?」

    韦尚书闻言一垮脸,忍不住说:「都那么老了,可以不要这样臭美吗?」

    李贞一置若罔闻,回忆着说:「新婚之时,她对我说,是因为她看见我有一回喝醉了,抓着她的手说了我的抱负……你那个从来不称赞我的姊姊,竟然会说出『英姿勃发』这种话,你能相信吗?」

    「切……真是见鬼了……」

    「是啊……见鬼了……她称赞我的时候,我都怀疑她眼里看的真的是我吗?真的是她一直挑剔的臭小子吗?她的神色,就是现在想起来,都让人心跳啊!」李贞一似乎整个沉浸在回忆里。

    「呃……」韦尚书很不习惯李贞一跟他分享这些心事。

    「我想在我死之后,还能看见她的那个表情。」李贞一话锋一转,挺直了身子:「在我有生之年,我也想撕开身上这些束缚,做我真正想做的事、做真正的李贞一。」

    韦尚书没有说话,只是担心地皱紧了眉。

    南行船

    去丰县城外的村落找到几个伤兵后,李虞夫妻终于是有了一些头绪。随后,在雨丝纷飞的初秋,李虞夫妻与一众家人、连带着老少||乳|母跟两个孩子,扶棺乘船,告别了前来送行祭奠的武宁官军,解缆南行。因为是供给从二品大都护,水驿早就从淮南那边调来节度使等级的旗舰与几艘快船,前后护送。

    李虞夫妻二人站在船头,与送行官军拱手作别,只见李千里身披大袖右衽衣,左半边却拉下来扎在腰际,袒露左臂,没有裹头,只用宽约一吋的素带扎在发髻上。这是五服之外的袒免服,因为在梁国的礼仪中,男子最多只能为姻亲舅母服缌麻服,其他的姻亲只能是袒免了。虞璇玑身为虞氏家门仅存的继承人,则是如兄弟为出嫁姊妹一般穿大功服,白衣素裙、头扎麻带、鞋子则围上粗茧布。

    身后站着老少两个||乳|母,各抱着一个孩子,两个孩子的身上则穿着特制的小号斩衰服。由于他们太小无法执杖或代行一切礼仪,所以是由一个小厮跟春娘代披丧服执礼。

    船走了数十尺,看不见送行人了,夫妻二人同声叹了口气,让||乳|母们把孩子抱进去,虞璇玑搓了搓李千里的手臂:「冷不冷?」

    「我又不是纸扎的。」李千里弯了弯嘴角。

    「晚上打喷嚏了,看你还逞强不。」虞璇玑眱了他一眼。

    李千里挤了挤眼,低声说:「真像燕阿母。」

    「你可以再不知好歹一点……」虞璇玑用力在他光着的手臂上打了一掌,却又把那左半边的衣衫拉起来。双手环过他的腰,把衣衫扎好、衣带拉紧,平了平衣襟:「包起来,免得你招蜂引蝶。」

    「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千里啧了一声,苦着脸说:「要真怕我招蜂引蝶,妳做什么还挑那个||乳|母?挑个别人不就得了?我也省得被妳挖苦。」

    虞璇玑抿嘴,眼里带着笑意,嘴上却说:「那怎么行,小孩子吃谁的奶就长得像谁,我可不要我的娃娃们回西京的时候,被人家笑说长得又土又呆。」

    「别的都不像个娘亲,这话倒真像了。」李千里说,握着她的手看向南方:「到扬州转宣州进南陵,然后从宣州经江州转潭州,到了桂州再入安南,几千里的路,辛苦妳了。」

    虞璇玑其实光是听着就想滚地不依不想去,但是毕竟这是自己选的路,也只能苦笑着说:「这辈子还没走那么远呢!」

    「劳妳走这一趟,真是对不住。」李千里一本正经地说。

    虞璇玑机敏地感觉到他的情绪,连忙说:「反过来想,安南这么远都去了,应该不可能再去比这更远的地方了吧?要是能再被贬出安南,我们乾脆就占地为王算了!」

    「我可是正正当当的官员,做不了山大王……」李千里展颜一笑,轻声说:「不过妳就是在朝,看起来也跟山里母大虫差不多。」

    「夫君,要是膝盖痒、想磨绿豆可以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虞璇玑假笑着说。

    「磨绿豆是什么?」

    「就跪在一盘绿豆上,用膝盖在上面滚来滚去把绿豆磨成豆粉哪!」

    李千里闻言,矍然开目:「妳是从哪里看来的?听起来以后可以拿来刑求犯官呢!」

    「推事院里不是有钉板吗?以前让人跪在上面,我就想,用钉板这样插得都是血多恶心,如果只是不舒服,那用豆子什么不是也可以吗?然后看到厨院磨豆粉就想到这招了!」虞璇玑详详细细地把来由说了一遍,李千里唔唔称是,她又说:「不过这个方法我只是想、还没试过,夫君要以身试『法』吗?」

    「我今天乖得很,可以不要吗?」

    虞璇玑看着李千里,突然想起一事:「夫君,关于两个孩子,我有些想法要跟你商量。」

    「妳说。」

    「我不想让他们太早知道他们不是我们生的。」

    「为什么?」李千里不解地问。

    虞璇玑沉吟片刻,才娓娓道来:「我姊夫从小就知道他不是我们家的孩子,虽然他与我们很亲,我爷娘也都待他如己出,但是有时候看着他,总觉得有一种寂寞的感觉。前些日子与阿母谈起,阿母说,姊夫小时候会躲在别的地方想他的亲父母,又不敢告诉我们,怕我爷娘难过……他甚至会觉得自己不该想亲生爷娘,因为这样对不起我爷……我是不知道那样有多苦,但是我希望两个娃娃可以一直做我们的儿女,直到他们长大了、可以受得住,我们再告诉他们……你觉得呢?」

    李千里想了想,有点为难地说:「但是这么做,不是显得有些自私吗?我当然明白妳担心孩子,但是亡者的心情,总是不好不顾吧?所谓血食,重要的不是那些祭祀,而是有人在阳间惦记着。大姨拼着一死生下他们,为的就是有人可以延续她的生命、可以在人间思念她,如果我们这么做,就算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对娅兄夫妇的感情也会淡薄许多,我觉得,这样好像是从娅兄那边夺了孩子们的感情似的。」

    虞璇玑沉默,眉头微蹙,半晌才说:「我们再想想吧……」

    「也是,他们还不会说话呢……」李千里说,又一拍手:「对了,他们的名字,我想好了。」

    「是什么?」

    「从前我给阿巽起名字的时候,是因为巽卦象徵长女,镜则是希望她的心思能清明如镜。如今这两个孩儿虽然不是亲生,对妳来说却是最重要的,所以我想就给男孩起名叫镜乾、女孩是镜坤,乾坤是天地之始,希望他们能够开创出他们自己的一番天地来……妳觉得呢?」李千里缓缓地说,不知不觉,两人已走到船头甲板上,望着前方笔直绵延、似乎没有尽头的柳堤运河:「爱妻?」

    虞璇玑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头,眸中含泪,李千里低头一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逗着她说:「妳会是个很乱来的娘亲、我也是个很令人头疼的父亲,这两个孩子给我们养,恐怕是不得不成为天下第一的孩子啊!」

    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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