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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云遮,陌上霜第13部分阅读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无双,孩子们都这般小,你当真忍心再也不见他们了?”

    近处远处好似山峦般的宫殿,一重接着一重,连绵与天相接。天空湛蓝如琉璃,干净如水。不远处有一团云絮絮而来,那般的近,好 似伸手就可以触摸。

    她怔怔地望着,半天才道:“我要回家。”她想念爹爹,想念娘亲,甚至想念秋月庵,想念清静师妹。

    秋月庵独隐于空山云深处,只有一条上山石路可通。阮无双一步步地踏上石阶,沿路古木苍苍,偶有鸟声清脆婉转响之。

    转过石阶,木鱼声悠悠扬扬地传来,秋月庵几幢粗陋的屋子便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她缓缓地入内,定下心来,耳内听到的第一句,便是“贪苦,嗔苦,痴更苦。”她怔然站着,不知不觉茫然了起来。

    住持师太做完课后才看到她,站起了身,只含笑着道:“来了啊。”葛布青衣上传来淡淡的檀木焚香,令人心安如斯。

    她捧着清茶,凝望着袅袅的热气:“师父,当年你说我尘缘未了,不宜剃度。师父,或许我那只是孽缘,剃了度,倒也一了百了了! ”

    住持师太慈爱地望着她,目光温暖:“小晚,庵堂清静,只可略去你的烦忧和疲劳。只是很多事情不是躲在这里就能解决的。你若是 愿意,就在这里小住几天吧。”

    她便真的住了下来,好似回到刚来庵堂的那时候,帮清静师妹晒药草。这日的傍晚,两人如常在院子里收药草,清静师妹忽地抬头, 跟她道:“小晚,回去吧,这里不适合你的。”

    她抬头不解地望着她。清静师妹了然地笑了笑:“他来接你了 。”

    转头,只见他一身玄青色的便衣,站在金光无限的斜阳里头,翩然如玉。晚霞灼灼,泼金洒银般的灿烂,衬得一双眸子黑深似夜色, 如能溺人。

    清静师妹淡淡地道:“小晚,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来庵里数日,每天茶饭不思的。既然舍不得,不如不舍吧!”

    云雾遮断山间路,眼前是他,回头是青灯古佛。她当真能常伴青灯古佛,不去想着承轩和嗷嗷待哺的幼儿承律。

    番外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

    全文完番外一:流光岁月御书房内,一干大臣皆跪伏在地上,敛神静气,唯恐一不小心触惹了皇 帝。

    百里皓哲将折子“啪”的一声扔到了当朝宰相周朝宗面前,勃然大怒:“你给朕看看,这科举弊案竟牵扯到这么多人,所谓狼子野心不过如此 ……”

    这皇帝早些年是出了名的威严,近年来由于年岁渐长,对待臣子反倒是日益温和了。但现时因这科举舞弊案,气得双目通红,眼中杀意顿现。 众人大臣伏在地上,知这次皇帝是动了大怒的,看来今日朝堂之上怕是 要出大事……众人越想越心惊,虽是寒冬腊月的,却一下子连后背都已 经湿透了。

    石全一等内侍都纷纷跪了下来,知道皇帝怒气上来,很难善罢干休。暗地里使了眼色,让底下的小卫子去请皇后娘娘。这圣上的怒气啊,也只 有见了皇后,才会平息些。

    不过半盏茶的光景,只听守殿门的侍从已经进来禀道:“启禀皇上,皇后求见。”皇帝这才脸色稍霁,眼光冷冷地从众人头上一一掠过,半响 才吩咐道:“都退下吧!”众臣皆一副如获大赦的表情,纷纷磕头行礼 ,这才鱼贯而出。

    皇后娘娘正从部鸾上下来,众臣赶忙纷纷行礼:“臣等给皇后娘娘请安。”心下都格外分明,今日若不是皇后,还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事呢。

    皇后只是淡淡一笑:“免礼,各位大人都辛苦了。”

    进了殿,只见百里皓哲负手而立。她从侍女手里接过白瓷缠枝描金茶盏,默默递了上去。众人识趣,在石全一的带领下躬身退了出去。

    百里皓哲接过了过来,饮了一口,方又叹了口气:“那些个臣子都说我这个皇帝太严厉了,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动不动就严斥大臣。只是, 这天下谁能知道我的苦心啊,自古都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自高 祖皇帝开朝以来,到我这里,已近百年。”

    皇后亦不说话,只站着凝神静听,双手覆上了他的肩膀,替代他轻捶了 起来。大约是方才手中握了暖炉的缘故,触在颈间,依旧温热。

    天青色钧窑瓶里插了几株红梅,空气里头余香脉脉,清浅若无。暮色将至,斜阳的余晖透过多宝格的窗子温温婉婉地洒进窗子,给两人身上蒙 上淡淡的余辉。

    又是年节光景了。

    伸手覆住她的手,柔腻纤细,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像做梦一般!

    那年,他以为她不在了,永远离他而去,他也似死了一般,每日昏昏沉沉。邵阳殿的大火,将她所有的一切都燃为了灰烬。最痛苦的日子里, 他一度靠服用五石散来度过,每日喝的酩酊大醉,可却总还是无法入眠 。后来……后来命人从王府取了她以往用过的衣物,他每日抱着,伴着 熟悉的隐约的香味方能偶尔睡去。

    他那般的放任自己,只希望能够在梦中与她相见。可是,一次又一次,她从来没有来过……因为她恨他,所以连梦中也不愿意见到他。

    曾经一度以为他永远和幸福擦肩而过了,每每忆起,他几乎都会冷汗直流。

    幸好,她还在,他死死地抓住了她!

    如今想来,当真如梦一般!

    “宜儿呢?”

    阮无双浅浅笑着:“缠着承轩和承律去集景宫摘梅花呢!”百里皓哲温温直笑:“这调皮的小东西,看来今天集景宫的梅花是保不住了!”

    阮无双可以想象那画面,不由笑着轻轻摇头。

    百里皓哲轻蹙了眉头,百般无奈,却还是笑吟吟地道:“我总是不明白,她的性子到底像谁?怎么会这般皮?”转头,只见阮无双含笑横了他 一眼,朝他啧道:“也不想想是谁把她宠成这样子的!”

    百里皓哲哑口无言,握住她的手,半天才说了一句:“女儿生来就是给我们宠的。”阮无双轻叹了口气,可他也宠得过分了些。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内侍们也没有进来掌灯。殿内唯有火盆里头发出哔剥微响,这般的安宁静好,他觉得此生无求了。

    番外二  爱之如谨六王爷府,膳房。

    膳房的刘嬷嬷正忙着指挥一群厨娘准备午膳以及晚上的庆宴。这对于她本倒也是驾轻就熟的分内活。这六王爷府邸,素来就三天一小宴,五天 一大宴的。可今儿个又特别了些,因是六王爷的生辰,再加上今年新娶 了六王妃,有了当家主母,所以相比以往更是要隆重几分。

    正是有了当家主母,所以更是容不得半点差错。要知道这朝廷啊,素来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府邸亦是。当家的变了,底下的人自是多少有些 变动。这膳房总管可是个肥差,刘嬷嬷心里可清明着呢。所以这种场合 不卯足了劲表现,更待何时啊!

    刘嬷嬷沉着脸训话:“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今儿是王爷生辰,来的个个都是皇亲国戚,若是出了一丁点儿的纰漏……”她打住了话 头,严厉目光缓缓地扫过在场的每个人。

    忽地,有一小厨女步履匆匆地奔了进来,急急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刘嬷嬷,刘嬷嬷……王妃来了……”刘嬷嬷吃惊地转头:“什么,王妃来 了?”

    小厨女大约是跑得急,脸色潮红,气喘吁吁:“是的,我方才……见王妃……朝……我们膳房这边过来了……”

    刘嬷嬷忙走出了膳间,只见王妃一身绯色的广袖曳地襦裙,素纱披帛缠绕臂间,一路袅袅而来。身后只跟了一个近身侍女木清。

    刘嬷嬷等人忙跪下来行礼:“王妃吉祥。”只见王妃娇娇一笑,无边艳色咄咄地逼人而来,语气轻柔婉转:“都起来吧。”

    刘嬷嬷不知道发生何事,心下惴惴,带着一丝惶恐地道:“王妃驾临膳房,不知有何吩咐?”王妃含笑不语,隐隐有种娇羞。倒是慕青机灵着 开口:“王妃没有什么要特别吩咐的。刘嬷嬷,你先让她们退下吧。你 一个人留下即可。”

    刘嬷嬷忙应了声:“是”,轻挥了手,众厨娘躬身而出。

    那木清语音清脆,道:“刘嬷嬷,今儿个王爷神人,膳房可备了长寿面?”刘嬷嬷忙应“是”,转生而去。

    不过片刻,便捧了一食盒的食材过来,有银丝细面,还有各种肉丝、蔬菜等配料。

    阮玉瑾瞧了几眼,细声问道:“可有鸡汤?”刘嬷嬷道:“有,有……”遂又去捧了炖着鸡汤的砂锅过来,因一直用小火煨着,热气腾腾。

    只见王妃先净了手,然后在干净的小铁锅里放了水,因炭火旺盛,不消片刻,便已经了。这时王妃才将长长的银丝 细面放进了水里。

    刘嬷嬷这般瞧着,发觉动作虽不熟练,但倒也是有模有样。只是这面条好像下得有些多了。

    很快,王妃将熟透了的面条挑出了锅,放进了白玉大碗里。果然不出刘嬷嬷所料,一碗根本放不下。

    而后王妃顿了顿,望着木清。只见木清笑着道:“小姐,还要葱……”手指往放葱的方位一指。

    王妃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取过了一大把的青葱,撒在面上。似乎觉得有些多了,便又抓了一些出来,又撒了些竹盐,最后才浇了一勺香浓的 鸡汤上去。

    一碗香喷喷的鸡汤面就出现在了三人面前。木清拍着手,吃吃地笑道:“小姐,您第一次做居然做得这般好了。”

    王妃浅浅而笑,明珠璎珞制成的步摇在鬓畔簌簌作响,眸光转动间,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轻声吩咐道:“好了,端回去吧。”说吧,缓步而出 。

    刘嬷嬷忙躬身行礼:“奴婢恭送王妃。”这王妃对王爷倒是细心,望着王妃离去的姗姗背影,刘嬷嬷不由轻叹了口气。

    阮玉瑾才换下了一身衣物,正在对镜簪花。只听帘外有侍女的行礼声传来:“王爷吉祥。”

    她娇羞一笑,转了身,只见他已经掀了帘子进来,眸子里头笑意隐隐。

    她微微一福:“王爷好。”六王爷百里竣秀上前一步,语气甚柔:“不用这般多礼。”转头道:“什么味道?

    阮玉瑾低了头:“今日是王爷的生辰,臣妾……臣妾方才亲自煮了碗长寿面……”只觉他的身子似乎怔了怔,眸光深深地盯着她,一会儿才轻 笑出声:“如此说来,本王一定要好好尝尝我们瑾儿的手艺。”

    阮玉瑾脸色绯红,不胜娇羞:“臣妾也是第一次煮,若是难吃的话,请王爷恕罪。”

    百里竣秀端详着,微眯道:“还未吃就已经闻到香味了。”说罢挑起了一筷面,极快地往嘴里送。阮玉瑾袖子掩口,含着娇笑叮嘱:“王爷, 这是长寿面,切不可咬断!”

    帘外的侍女们隔得远,只听得王爷王妃细语碎碎。极远处是湛蓝湛蓝的天,有一朵白白的云悠悠飘过,午后的日光温煦,透过门窗而来,在汉 白玉的砖上烙成喜鹊闹春的花样,长日寂寂,花木无声,安稳静好。

    五年后。

    天边一拢满月,如银镜初成,泛出清辉银波。

    阮玉瑾推开了窗子,只见园子里的梧桐树叶疏疏,印着一轮冷冷的圆月。四下寂然无声,静到了极处。

    转头望着桌上的寿面,依旧是鸡汤素面,上头撒了碧翠的碎葱,因搁久了的缘故,而已经涨糊掉了,原本金黄的鸡汤也已经干了,早已经 瞧不出一丝刚煮好时的诱人模样。

    她眸子好似被什么遮住了一般,渐渐地瞧不清楚了。一闭双眸,两颗很大的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许久之后,她才开口,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悲凉,极缓极缓地问道:“他人呢?”

    木清上前一步,轻声道:“王爷……王爷现在欧姨娘处……”

    阮玉瑾上前几步,手往紫檀木桌猛地一扫,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白玉砖上面条染浊,一片狼藉。

    木清忙抓住她的手,眼圈泛红,泫然欲滴:“小姐,您这是何苦啊 ?”

    阮玉瑾闭了眼,木然地道:“木清,你退下吧。”木清不依,唤道:“小姐……”

    阮玉瑾闭了眼,如受重伤般,似有万种疲累:“退下吧!”

    她方才痴坐在榻上,看着那碗长寿面一点一点地凉透下去……她的心亦是,一分一分地死去。

    他不爱她,从来没有爱过她。

    他娶她是另有原由的。她心头早隐约察觉到了。可总还是不肯相信,总是觉得他对她,总归还是欢喜的。可现在终于是知道了。

    她那日端坐在厅里,他牵了那人的手过来。那人亦着了一身精致的宫装,长长的裙裾拂过澜州进贡的厚毯,只沙沙一点儿轻响。两人这般 的逶迤而来,如同画里走出来的一对人物。

    他含着笑对那人说:“静儿,这是你大姐。”

    大厅东面是一列明窗,太阳大得晃人眼。她的手隐在丝绫广袖里头 ,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但那般的用力,居然感觉不到一丁儿点的痛 意。

    她也不知道在榻上坐了多久,只晓得自己一直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连身子也僵硬了。她凄然一笑,缓缓起身,手拿过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茶,默默啜着。茶水已凉,又苦又涩。可这般苦涩,却不及心底苦楚的 万万分之一。

    百里竣秀,你真的是为其他而娶她的吗?那么真的如此的话,她做什么,他都不会休了她的!

    好吧。百里竣秀,既然她这般的痛,身在王府,心在地狱,那么不如就陪她一起下地狱吧!

    二十五年后。

    她将白玉碗捧到了膳食蓝里,淡淡地道:“木清,你送去吧。”

    望着午后清清的光线,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晃眼,年华似水幽绵,居然已经这么多年了。她缓缓伸手抚过乌黑的鬓角,成串的步摇珠珞, 华贵逼人。

    他给她母仪天下的名分,给她天地间所有的宝物……却把她最想要的恩宠一直给了别人。这算待她好吗?

    她怔怔地叹气……她一辈子都记得。那个人死后,他状似疯癫地冲到她面前。狠狠地 掐着她的脖子,那般用力,似乎就要将她生生掐死。

    可是,后来他还是将她放了开去。用力地推开了,任她撞在琉璃屏风上……她只是笑,盈盈地笑,娇娇地笑,颤颤的笑:“你杀了我呀,杀了 我……百里竣秀,你杀了我吧!”他的目光里头有无穷的恨意,转身狠 狠地拂袖而去。

    她凝望着他的背景,痴了一般。许久之后,低下了头,泪水簌簌而下:“杀了我亦好……”

    他既然从来没有爱过她,为何当初还要装出一见钟情,深爱着她的样子。

    他既然爱着别人,又何苦来利用她呢?

    可是,可是她却这般傻,还为他苦苦遮掩……从不去父兄面前多嘴半句他的不是。

    他要皇权,他要大统……好,都好。她都可以帮他……只是……只是他身边不能有别人,只能有她……可是……可是他做不到。既然他做不到,那她就帮他做到!

    但是到头来,这一切又有何意义呢?那人走了,还是有其他人补上 的。这世上女子如此多,她如何能除得尽呢?就算除尽亦能怎样。

    阮玉谨许久之后才从回忆里抽出了神,取过锦榻上的《经书》:“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 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一切皆空,或许忘了亦好!

    忘了,那天是好天,景是好景,她曾对他心意痴绝如似水光阴。

    忘了,他对她一切的好,只是要诱她入瓮。

    忘了,她曾经用尽力气,只为着他身边只有一个她而己。

    忘了吧,忘了吧!一切都忘了吧!

    承乾殿。柴义望着隐在暗处的景仁帝:“皇上,夜深了,该就寝了,明日还要早朝呢!”

    景仁帝许久无语。柴义垂手站,不再出声。

    良久良久之后,只听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朕饿了,把面端过来吧。”柴义顿了顿,踌躇了一下,方道:“回皇上,寿面早已 经糊掉了,奴才传御膳房重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