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东永裴的手臂，忍了好一会，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句话却让东永裴惊讶。
他说：
“永裴啊，这一次不要为了我，为了你自己，想要什么，就去拿什么，不要想我会怎么样，永裴
啊。”
到底是怎么了啊。
东永裴忐忑的推开办公室的门，先恭恭敬敬的问好，再局促的落座，他不同于权志龙，每个动
作都透着小心翼翼。
本以为会因为磨蹭了那么久被骂，可杨贤石的声音却很温和，甚至都没提起这一茬：
“永裴啊，你来练习多久了？”
“有五年了，社长。”东永裴心里更加不安起来，轻声的回答，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鞋子，
手指无意识的揪着裤子。
他的这些小动作被杨贤石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孩子性格温和平缓，抗压能力
甚至比权志龙还强些，唯独不怎么能和人打交道是个大毛病啊。
“练习生的日子也该过够了吧，永裴啊？”
这个问题颇有些意味，东永裴不敢回答，只是低着头呐呐不语。
杨贤石也不强求，弹了弹烟灰，随意的将自己的腿搭在茶几上，靠在沙发上，盯着对面那个僵
直着脊背的孩子。
“我还记得你来公司的时候呢，那时候真是孩子啊，小学六年级，对吧？”杨贤石吸了一口
烟：“我记得你那时候，是个很有冲劲也很有勇气的孩子啊。”
那时候yg比起现在还破烂一些，只是在hiphop界里能勉强排个前三，sen和ju也没从歌手
转幕后，正是他们大火的年头，东永裴更不要说，不过是个小鬼头，客串了一把v里的角色，就
做着歌手梦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
杨贤石随口答应了一下，也就把这件事情给忘到了脑后。
没想到两个月后，那个小子，莽莽撞撞的直接到了yg公司，闯进了办公室，挺着自己小小的胸膛，大声问为什么不让他来当练习生。
“从普通练习生到签约练习生，你也熬了不少苦日子。”杨贤石将烟给摁了，拍了拍自己的
膝盖，声音也更加温和了起来：“辛苦了。”
“不，我没有……”
东永裴嗫嚅着，不是很习惯这样的对待。
“公司之前说过，要你和志龙两个人一起出道，你还记得吧？”杨贤石话头一转，直接切入了
主题。
东永裴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出道的事情只怕是变了，低着头，不做声，两只脚默默的狠狠互踩着。
“不要紧张，并不是不让你们出道了。”杨贤石对东永裴不像是对权志龙，不需要敲打，只需
要施压：“而是变一种方式。”
“永裴啊，你在公司那么久了，从来都没有闯过什么祸，所以这一次，我决定给你一次选择的
机会。”
杨贤石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两份订好的合同，在东永裴面前的桌子上摆开。
一边一份。
“你一个人出道。”
他敲了敲左边的。
“你和志龙一起出道。”
他敲了敲右边的。
“你要怎么选择？”
————很难吗？
也许不是很难吧。
权志龙想。
他蹲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茫然的抬头看着走廊天花板上一闪一闪的装饰灯。
如果是自己的话，也许真的会选择一个人出道吧？
可能会挣扎很久，可能会痛苦很久，可能会愧疚很久，可能会大哭一场——
但，那种诱惑，真的抵挡得住吗？
权志龙有些痛苦的揪扯着自己的短短的发丝，盯着灯看了太久的眼睛酸疼酸疼的，大颗大颗的冒出了泪水。
“我和志龙说好了，要一起出道的，社长。”
东永裴没有动，只是轻声而坚决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现在没有一个人站在舞台上的自信啊。”
这并不是推脱，而是大实话。
天生就不爱和人打交道，性格内向温和的东永裴，在长达五年的练习生中，饰演着【权志龙的
搭档】这个角色，并不是没有人为他抱不平：明明比权志龙年纪大，权志龙却不喊哥，每天都像
是老妈子一样操心权志龙这个那个，帮他收拾烂摊子，本该回去休息的时候却陪着权志龙通宵练习，在寒冷的雪夜背着因为失恋而喝得烂醉的权志龙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宿舍，因为权志龙犯下的错而一起挨打受罚……
太多了。
可东永裴听到这样的话，只是笑一笑，若是再听到，就生气了：不许你这样说志龙，他太不容
易了！
那个样子，倒是比别人骂他还来的生气。
“不是现在，再给你一些时间，永裴啊，你知道你是一定会出道的，我再给你时间去练习，去
成长，一个人出道吧，怎么样？”
杨贤石从沙发上坐起来，端起旁边的水壶，给东永裴倒了一杯水，声音温和亲近：“一个人出
道，有很多很多的好处啊……”
“社长。”
东永裴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额头上都布满了紧张的汗水，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发抖，声音和眼神
却都很坚定，一字一句的说：“我和志龙约好了，要一起出道的。”
“……那么说你不愿意一个人出道。”
杨贤石放下水壶，淡淡的重复，声音里却有无形的压力。
“是。”
“你变了，永裴啊。”杨贤石重新窝回柔软的沙发，翘起二郎腿，手指随意的点了一下东永裴
的脸：“不只是长大了，还变的软弱了。”
“和您想的不一样，我认为，连对自己的朋友做出的承诺都没办法遵守，这样的人，根本连长
大都称不上。”
东永裴从来都没有那么对杨贤石说过话，几乎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完了，他暗暗的想，低下头，任凭发落。
“好吧，我就来说手这第二种选择，志龙和你一起出道，公司决定要打造的，不是一个
hiphop的地下组合，那种组合已经过时了。”杨贤石又点燃了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才继续说
话：“而是一个偶像组合。”
偶像——组合？
东永裴感到刹那的荒谬，但也只能耐着性子，先听下去。
“这样跟你说吧，永裴，我所有的条件都可以不计较，因为这个组合，还只是个骨架，没有长
出血肉，可以确定的，只有两件事情。”
杨贤石将没有抽完的烟摁灭，身体前倾，认真的看着东永裴：
“第一，权志龙绝对是这个组合的队长，他没有别的选择。”
“第二，这个组合里，不需要你这样的rpper，而是需要你这样的主音。”
东永裴猛然的抬起了头，半晌说不出话，嘴唇煞白。
他很想大声的哭出来，或者跪在地上乞求什么，却只能用力的掐紧自己的大腿，控制住自己的
情绪。
很长很长的时间，他都没有说话。
眼前缭乱，尽是过去时光的碎影。
杨贤石看着他的样子，动手将左边的那份合同一下子推到了他的面前：“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
择啊，永裴？”
东永裴沉默着低着头，盯着那份合同上的lo几个字母，脑子里轰隆隆的一阵又一阵的打着雷。
“这几年我都看在眼里，一直在别人身边，为了别人活，你也该够了吧？也该想想自己，为了
自己站上舞台拼一把了吧永裴啊？”
杨贤石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润了下嗓子，漫不经心的压上了自己最后一块砝码：
“你在我心里，不比志龙差啊。”
不比权志龙差？
东永裴有些想笑。
你知道权志龙的生日，每年他过生日，你都会给他买礼物，会带他出去吃饭，他十四岁就被你
带在身边出席各种场合，参加活动……
他去电视台录节目的时候，你就在旁边摄影棚里，一等就是五六个小时，两只眼睛只盯着他，
看到他表现好，你就会欣慰的笑，看他表现的不好，你就默默记下来，回来之后，所有练习生的
课程都会跟着改动，帮助权志龙弥补薄弱环节……
我这个闯进门来呐喊自己存在的家伙，怎么和权志龙比呢？
可他又有些想哭。
真的吗？
我真的不比志龙差吗？
我能证明我自己不比他差吗？
东永裴的手颤抖了好一会，慢慢的抬了起来，放在了那份合同上面。
我说，如果签了这个，你对我，就会像对待志龙那样吗？
【永裴啊，不要想我，不要想我会怎么样，为了你自己，想要什么，想得到什么，就伸手拿什
么吧。】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东永裴想。
眼泪无声无息的从他总是弯弯的笑眼里流出来，啪嗒一声打在合同的第一张上，泅开一个小小
的窟窿。
五年。
他想，他要为了这五年，做一个了结。
84支撑
84支撑
东永裴其实没想过自己能撑五年。
他已经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又是凭什么撑下来的了。
其实一开始，他当练习生的初衷，并不是相当歌手来着。
东永裴只是想当个【艺能人】。
歌手也好，舞者也好，综艺咖也好，甚至搞笑艺人也好。
……都比现在好。
东永裴小学六年级，正好是世界经济风暴的时候，本来还算宽裕的家庭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说是一落千丈也不为过。
看着爸爸每天早出晚归的疲惫奔波，妈妈皱着眉头仔细核对每一次的花销，爷爷强忍着病痛不愿意去医院，可能他只是看够了。
所以想要改变。
可他还是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了，练习生，说到底，算什么呢？
连学费都没有交的学生，老师会教些什么呢？
打扫卫生，跪在地上擦地板，帮忙跑腿买咖啡，东永裴那双连碗筷都不曾洗过的细嫩小手，渐渐
布满了伤痕。
他曾经想着，咬咬牙，等坚持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
现在，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东永裴想，可以个人出道，这是他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啊，现在就摆在自己的面前，还有什么
可犹豫的呢？
至于这些眼泪，不过是喜极而泣而已——
东永裴忽然狠狠的抽了一口气，咬着牙，手放在那份lo合同书上面，封面都被他的手给攥皱
了。
那早已经不是一双白嫩软弱的孩子的手。
那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拳击课伤到的，练舞伤到的，健身伤到的，也许还有打架伤到
的。
他曾经站在深渊的地下，用这双手抓着藤条往上爬，掰着石头往上爬，抠着泥土往上爬。
他东永裴，对这份lo合同书问心无愧。
“社长。”
东永裴连着吞了好几口口水，才勉强发出声音，只觉得眼睛和嗓子都疼的厉害。
眼泪不停的往下流，仿佛这样才能倾泻一部分悲伤。
“我们，约好了的……”
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已经泣不成声。
手指攥皱了那本lo合同，死死的，紧紧的，最后揉成一团，一下子拍在自己的心口处，皱成一
朵雪白色的花。
心脏被震的狠狠颤抖起来。
那一次，东永裴真的觉得自己撑不下去，几乎要放弃了。
公司里忽然来了一个新的练习生，比自己还小几个月，瘦弱的身子上套着肥大的hiphop衣服，小
脸上的表情臭屁臭屁的，张嘴却是奶声奶气的软音。
【永裴啊。】
东永裴摇摇欲坠的世界，仿佛支起了一根细细的竹竿。
虽然颤抖着，哆哆嗦嗦着，瘦弱的仿佛随时会断掉，可总算有了一个可以喘气的地方。
跟在自己身边，一起打扫，一起跪着擦地板，擦玻璃的时候互相扮着鬼脸，被骂的时候低着头悄
悄吐舌头，挨打的时候给对方擦药水，在深夜的道路上，抓着彼此的手在风中狂奔着追逐最后一
班车。
还一起喝了人生中第一瓶酒，吸了人生中第一根烟，上过人生第一个舞台————
太多了。
两个人一起流过的汗水和眼泪，早就混在一起，分不出来。
你要他怎么挑选出自己的部分，来证明呢？
人好像就是这样，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啊。
“你知道你现在做的这个选择的意义吗？永裴啊？”
杨贤石看着眼前哭的凄惨的快要抬不起头的少年，又问了一次。
东永裴狠狠点了点头，仿佛怕自己后悔一样，抓起那份揉成团的lo合同书，就狠狠的撕了下
去。
可能是合同比较厚，第一下没能撕开。
东永裴脸涨得通红，将合同略微错开，又撕了一次。
“嗤啦————”
散开的纸花，像是飘飘扬扬的大雪。
杨贤石眯着眼睛，从桌子上拿起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缓缓吐出了一口烟雾。
那么义无反顾的东永裴，又让他想起了五年前，那个才一点点高的孩子，冲进自己办公室里时，
勇敢又莽撞的样子。
真年轻啊。
他想。
不懂得这个世界的残酷，所以为所欲为的反抗着。
真是年轻啊——————
“行了啊，差不多了，谁让你撕的，给我打扫干净了，滚蛋。”杨贤石深深吸了一口烟，看了一
眼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喘息，胡乱用袖子擦着脸的东永裴，心中忽然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
感，从沙发上站起来，到办公桌后面打开电脑敲打起来。
东永裴沙哑着喉咙道了歉，又蹲在地上，开始收拾。
啪嗒，啪嗒，啪嗒。
眼泪一滴滴的落在地板上，东永裴胡乱的用袖子擦去，捡拾着粉碎的纸片。
手指刮在地板上，发出咔咔咔的声响。
“今天回去以后，好好休息，明天就开始好好上声乐课，你们出道的日子，不会推的很晚
的。”杨贤石却没有骂人，眼神甚至都没有从屏幕上挪开，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淡淡的说。
“是，社长。”
东永裴将碎片都收拾好了，然后放进垃圾桶里去，最后又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才恭恭敬敬的
过来告别。
杨贤石头也没回，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滚蛋了。
“那，我这就走了，社长。”
东永裴习惯性的深深肚脐礼，声音有点哑，但是发音清晰的回答。
“永裴啊。”
杨贤石松开鼠标，身子往后仰在椅子上，随手抓着一支笔把玩，浅笑了一下：“你知道，在你出
道之前，我都会对你这个态度吧？”
“是。”
“……后悔吗？”
杨贤石问。
“现在还来得及后悔。”
他又补充了一句，在看到东永裴红通通的眼睛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过分，疲倦的挥了挥
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东永裴小心翼翼的退出办公室，轻轻的帮他关了门。
杨贤石也没继续摸电脑了，而是又点燃了一支烟。
自从进入了三十五岁，他的烟瘾是越来越大了。
都快要成病了。
女友劝过他，父母劝过他，身边的朋友也劝他，烟可以抽，但不是这种不要命的抽法。
“…看着东永裴，我就想起你啊，太志。”
他自言自语的看着办公室里并不洁净的窗户，窗户外，是这个首尔并不繁华整齐的麻浦区。
“我也曾经义无反顾的跟随过你，就像现在永裴跟随志龙一样。”
多么相似啊，徐太志就像是权志龙，他和李朱诺就像是东永裴，组合的名字里只听得到徐太志的
存在，他太耀眼，以至于只能分给别人黑暗。
徐太志和孩子们。
他们凭借着信念和梦想还有友谊就站到了一起，义无反顾，横冲直撞。
然后站到了顶端，看到了最耀眼的世界。
徐太志是他的朋友，他的导师，他的知己，为他开启过新世界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