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问道:
“梅素素?还是我应该叫你苏玉梅?”
苏玉梅瞳孔微缩,收起了一身的戒备迈步进门,一边故作惊讶的问道:
“梅素素我倒是听人说过,正是梅妆的主人,我这胭脂水粉便是从她那里购得的。至于苏玉梅?她是谁?你又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明亮的灯光下,苏玉梅的双目认真而又单纯,似是最最纯粹无暇的琉璃,二皇子看的失了神,转而见到她那张极为普通的脸便皱了眉头,他没有回答苏玉梅的问话,而是道:
“你还是把脸上的妆洗了吧。”
“才不呢,”苏玉梅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道:“表嫂说了,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最喜欢颜色好的女子,我倒要看看,我顶着这么普通的脸会不会有人喜欢我。”
纵然面目平凡,这眼泼流转之间,整个人似是活了过来,这样平凡的面貌居然也带着几分让人动情的无边春色。
二皇子不由的往前踏了一步,两人距离六尺。
苏玉梅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猛地抬手打了个喷嚏。
二皇子看她衣衫单薄,道:
“怎生将外头的衣裳给脱了呢?”
苏玉梅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二皇子看她这幅样子,又仔仔细细的去瞧她的身段眉眼,奈何她的妆容遮掩的太过完美,竟是看不出什么来,他烦躁的一摆手,扬声道:
“来人!伺候方小姐洗漱!”
“是。”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不多时便端了一盆清水并毛巾进来。
苏玉梅瞪着那盆水,眼角似嗔还怨的睃了一眼二皇子,低声嘟囔道:
“要是被人看见了可是不好。”
她的声音极低极低,似是不愿让人听见,不过这里面只他们三人,屋子里静的很,饶是如此也是让二皇子听了个正着。
二皇子原本有些戒备审慎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疑惑,或许她真的不是?见苏玉梅乖乖的从荷包里拿出药粉来倒入水中,低下头净脸,他对着门外摆了摆手。
苏玉梅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药粉的量,眼看差不多了,她要抬手收起的时候,一旁端着水的宫女忽然就抬了抬手,端着铜盆的手碰上了苏玉梅手中的瓷瓶,只听“嘟”一声响,那只有两寸高的细长瓷瓶落入了水盆里,里面尚有大半瓶子的药粉,这一下子全都融入了水中。
苏玉梅张着口看着水盆,心疼道:
“这一瓶子可要十两银子呢!”
“我赔你便是!”见不得她那般的小家子气,二皇子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扔给了苏玉梅,“这个你拿去。”
苏玉梅手忙脚乱的接过了,拿着玉佩细细打量了半响方才嘀嘀咕咕“不知道卖多少银子”之类的话,拢了拢头发低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往脸上撩些水洗起脸来。
如今她脸上有两层妆容,这药粉的药效虽然小一些,可是谁知道这么一瓶子下去会不会加强了药效,然后把另外一层妆容给洗掉了。早知如此,她便不应嫌弃那人皮面具,戴那个的,不过她却是看到过乐欣乐茹的脸,戴的久了,那脸已然没法儿看了,也不知道日后可否保养回来。
一边后悔着,她一边小心的洗着脸,这里没有镜子,她只能就着水看到底洗到了什么程度。
待看到眼部以及鼻子还有脸颊部分的妆容都没有洗掉,她放心了许多,加快了净脸的速度,正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苏玉梅心中警惕,转头看向门外。
皎皎如月,灼灼其华,倾情泠泠,扣人心弦。
赵元清一脚抬起,一脚尚在门外,人却已是痴了。
陈凌由陈祥推着在赵元清身畔,看着苏玉梅,也是惊艳了一把,不过他本身便是美男子,身边的丫头也都美的不像话,是以他很快便恢复过来示意陈祥将自己抬进去。
他怎么来了?他不是当在泉州吗?
苏玉梅眨了下眼,缓缓回过头来,又捧了一捧水浇去眼底的一丝不忍与慌乱,再抬起头时仍是那般的清清秀秀不知世事的少女。她拿起搭在宫女手臂上的帕子轻轻擦了擦脸。
二皇子眼睛倏然一亮,大步上前道:
“像,像!果然像!”
苏玉梅看了看三步之外的二皇子,笑容纯真灿烂:
“像谁?”
二皇子不答,转头看向陈凌问道:
“你瞧瞧,可像?”
陈凌摆手让陈祥退下,自己转动轮椅来到苏玉梅身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她,忽然,他从袖袋中掏出一样物事来扔给苏玉梅:
“贴到脸上。”
“为何?”
苏玉梅接过那东西,见是一个红红的像是梅花样的东西,皱起了眉头。
陈凌冷眼瞧她:
“你不敢?”
苏玉梅噘了噘嘴,不情不愿的将那东西贴在了脸颊上,她的表情很是厌恶却又带了几分好奇之色,还有几分犹豫,这样复杂的神情让陈凌也看不大明白了。
二皇子看着那红红的东西贴在苏玉梅脸上,露出了一张丑巴巴的脸,打量了苏玉梅一下,道:
“也是有些像的,不过那梅素素j狡如狐,区区一女子便可在京中置下梅妆这份产业,可见其聪慧,精明,这个女子却是个孩子。”
苏玉梅已然十六七岁了,若是成亲早的,至少也是一个孩儿的娘亲了。便是别人家的女儿未成亲的,也俱都世事通达,如她这般拥有这般纯净眼神的,却也只有孩子了。
赵元清此时已然回过神来,他大步迈进门来,到得苏玉梅身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怀中紧紧抱着。
苏玉梅似是吓得傻了,瞠大了眼半声也发不出来,只觉得赵元清的头埋在自己颈项之间摩挲了半响后,他抬起头来目光认真细致的在她脸上梭巡起来,待看到那丑陋的东西时,他小心翼翼的将那东西掀了起来,随着那白皙玉滑的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容一点点映入眼帘,赵元清屏住了呼吸。
清秀雅致,纯净如琉璃。
“不是她,你不是她,她是温柔端方的,她是妍丽美好的,她是刚强柔婉的,她是欲语还休的……”
赵元清痴痴的看着苏玉梅,却又目光绝望的看着摇着头。
二皇子最不耐凡人这般,更何况如今赵元清已再无利用价值,他摆了摆手,外面两名侍卫出现在门口对着赵元清道:
“赵大人,请。”
赵元清没有动,只那般盯着苏玉梅紧紧的盯着她,虽然明知不是她,可是他就是不愿放手。
腰间的手将苏玉梅箍的死紧,她已然无法呼吸了,她转头求救的看向二皇子:
“救我!”
清清泠泠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话语声响起,赵元清猛然回过神来,怔怔的松开了手。
一得了自由,苏玉梅猛地推了一把赵元清转身跑到二皇子身后揪着他后背的衣裳颤声道:
“这人是谁?好生可怕。”
看着那缩在二皇子身后的人儿,赵元清踉跄后退,一步,一步,一步,直到脚跟绊到了门槛,方才转身踉跄而去。
苏玉梅睃了一眼陈凌,早年闻陈凌功夫极高,如今他已然残了,当是不中用了才是。她垂着眸子看着手里的衣裳,右手缓缓抬了起来。
二皇子忽然转手拉过苏玉梅,她倏然将右手又缩了回去,收起杀机笑颜如花的看向二皇子,只听他笑道:
“他走了,你不必害怕,不过一疯子而已。”
疯子?
赵元清为他出生入死,却落得如此下场如此评价么?
苏玉梅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原本在后背还怕下手不准,这次可是极好的机会!
杀机顿显。
她右手迅速抬起一丝利芒在灯光中闪过,晃的二皇子眯了眼,苏玉梅攥紧了金钗奋力扎向二皇子的胸前。
异变陡生,二皇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苏玉梅去势不减的迅速跟上,金钗那锋利的尖端生生刺入了缂丝袍内。苏玉梅心中一喜,冷不防眼角余光瞄到旁边寒光微闪,她心一横,将身子一侧,挡住挑刺过来的利剑,左手立掌拍向右手,簪子立时便刺进了一寸。
“刺啦”
微响,后背似是被什么东西划过,火辣辣的疼。
苏玉梅却是丝毫不惧,双手握起再次用力一压,又进一寸。
陈凌已然是个残废之人,功夫再高,眼力再好,只是脚下不行,他行动起来便慢了半刻,异变陡生之际他已然抽出了暗藏与轮椅中的软剑,转动轮椅滑向两人,眼见金簪刺入了二皇子的衣袍内,他手腕一抖,剑便自下而上的挑向苏玉梅的手腕,他就不信她不会收手自救。
文章正文 第一四五章 偶遇
然而,当那单薄的身躯迎上自己的利剑,陈凌方才自己所料错误,一剑划破她的背脊,眼见苏玉梅手中再次用力,他已然救援不及,只得挥剑刺向苏玉梅后心,同时口中喝道:
“来人!有刺客!”
话音未落,外面飞进一黑衣蒙面人,黑衣人弹指一挥,只听叮一声,那已然刺破苏玉梅衣服的剑尖不知被何东西弹了开去。
陈凌看向二皇子,初时的惊慌过去,二皇子也反应过来,他不再后退,脚下一顿,转而往陈凌身侧滑去。
苏玉梅无视陈凌再次挥来的利剑,紧追不舍,却不妨斜刺里冲出一人来,扣住她的手腕,她霎时浑身酸软的提不上半分力气,只能随着黑衣人转身往外奔去。
从陈凌出声到黑衣人进来抓住苏玉梅,不过两息的功夫,那守在外面的侍卫直到此时方才提剑而入。
黑衣人两掌将这两名侍卫拍飞,脚下不停手上一用力已然将苏玉梅揽在了怀中,此时两人已之门外,不远处大批侍卫赶来,远远看到黑衣人俱都喝了起来:
“抓刺客!”
黑衣人看了他们一眼,微微弯了身子脚下一用力,人便腾跃而起,侍卫们张起弓来冲着空中的黑衣人便射,黑衣人手无兵器,又在半空中,无处落地无可遮蔽,他却不慌忙,双脚互点,身子凭空腾高了两尺有余,那飞来的利剑堪堪贴着他的鞋底划过无力坠落。
黑衣人冷冷一笑,低头看了一眼俯在自己怀中一动不动的苏玉梅,手一展,往不远处的屋脊落去。
随着他的去势,底下的侍卫们也跟着跑了过去,只是这宫中道路曲折,又怎么比得上在空中飞檐走壁的快?
有几位轻身功夫好的侍卫跃上屋脊,却因着有些地方不能落脚有所顾忌,跟了盏茶的功夫便将人跟丢了。
“公子,让奴婢来服侍吧。”
“公子,你该歇息了。”
“公子,您用口饭吧。”
……
似是有人在身边来了又去,又似是有人一直守在身边不曾离去,紧闭双目的苏玉梅眼睫忽然颤动起来,如此轻微的动作却引来身边人的大声喧哗:
“叫太医来!叫太医来!她醒了!”
脚步声纷至沓来,似是有无数的人围了过来,将她围的密不透风,她想要摆脱这些人,却始终不得其法,苏玉梅蹙起了眉头,想要摆脱这种无力感,奈何腕脉被人抓住,全身用不上气力。
是何人?
难道是落入了二皇子手中?
大仇尚未得报,难道她就要死了吗?
一阵药香气忽然传来,她被人掰开了唇瓣,以竹管喂入药水,苦涩的药水入喉,周围大夫那晦涩难懂的话语,苏玉梅的意识恢复了些许,也明白过来自己许是得救了,若是真的落入二皇子手中,此时怕是早已没命了吧?又怎会被人延医问药的费心尽力的保命?
她正自思量间,屋子里逐渐静了下来,片刻后,一人快步而入,到床前而止,而后低声道:
“公子还是赶快回宫吧,此次二皇子遇刺,圣上对公子已然有所怀疑,公子再不回宫,只怕会走漏了消息。”
那人说着凝视了一眼苏玉梅。
她很明显的便察觉到那人的眼神不善,甚或带有几分杀机。
此时她也知道了在自己床前的人是谁。
二皇子遇刺,大皇子这边有一病重女子,伤的又是后背,她如今这样的情况,只怕一般的大夫治不了,请太医,用名贵药品,而大皇子又在二皇子遇刺之后迟迟不归,怕是已然引起了别人的怀疑了吧?
刺杀二皇子的人被大皇子所救,单单这一个消息放出便会掀起滔天巨浪!
唯今之计,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杀了她!
苏玉梅原本无力的手猛然握起,她不要死!
大皇子陆博冷冷一笑:
“便是走漏了又如何?你去告诉他们可以动手了!”
“可是大皇子,证据不足啊!这要是不能够一举将二皇子打压下去,日后待他日后翻身恐对您不利啊!”
来人急忙劝阻。
陆博看着秀眉紧锁的苏玉梅,摆摆手,道:
“只要把他打压下去,日后有的是时间。”
“不……”
几经挣扎,苏玉梅终于发出了声音。
一直注视着她的陆博连忙起身趴在她的耳边低声道:
“你可是醒了?饿不饿?我让你给你弄些东西吃,或者先喝些水?伤口还疼吗?”
苏玉梅如今伏爬在床上,她用尽全力的想要睁开眼来,可那眼皮却似是用针线给缝上了一般,分不开丝毫,努力了半天背上的伤口越发疼的厉害,眼皮也比先前更沉重了。
既然睁不开眼,她便不再费力,心中惦记着陆博的话,只费力的开口,断断续续道:
“我……有……法子,让赵元清,站出来……苏……苏……嫣然……二皇子……”
她的声音似蚊蝇一般似有若无,陆博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方才听出来她话中的意思,他点头道:
“我知道了。”
听到陆博答应了,苏玉梅心中一松,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陆博帮她掖了掖被子,小心翼翼的不让被子蹭到她的伤口,又将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见温度适宜,方才收回了手,坐在床边对那人说道:
“传令下去,往外散布消息,便说……”
陆博细细的将苏玉梅的话结合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那人越听眼睛越亮,最后击掌而连叹“妙,妙,妙”,目光转向趴在床上的苏玉梅之时,那杀意与不满也消散了许多。
陆博吩咐完了,便让那人退下。
那人看着陆博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满脸的胡渣,道:
“公子还是回宫吧,这处宅子虽然隐秘,可是如今太医进出了数次,却也不安全了,当给苏小姐换地方才是。”
既然苏玉梅无事了,陆博也放下心来,他道:
“我洗漱过后便回宫,此时你们定要办妥了。我让雀儿助你。”
“是。”
那人行礼后退了下去。
陆博又看了一会儿苏玉梅,见她睡得香甜,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那唇角甚至噙着一抹笑,便起身出去唤人梳洗去了。
数日后,临近新年。
赵都督府前这一条街住的都是权贵,如今临近年下,家家户户车马进出的迎来送出各家的年货与庄子上的孝敬。
相比于别人家那热热闹闹的场面,都督府门前却是冷清非常。
原赵都督府朱红的大门上贴着封条,大门上的红漆不过月余的功夫却已斑驳。
看着都督府的匾额,赵元清心头便是一阵酸楚。
周副将最见不得人伤悲,他敞着大嗓门道:
“大人,京城留不得咱们,咱们回乡便是。”
刘经历瞅着周副将本想打趣几句,话到嘴边看到赵元清那落寞的样子,又咽了回去,改口道:
“是啊大人,不管大人走到哪里,卑职都跟着大人!”
赵括满面担忧道:
“大人,人死不能复生,可是大人却能够从头再来,只要二皇子还在,我们就还有机会。”
人死不能复生……
赵元清的眼底终究是泛起了一丝泪意,他以手掩口咳了两声,不再看向都督府的大门,转身往前走去,口中对周副将等人道:
“此次获罪的只是我,你们还有大好的前程。此次水军组建,着实是立功的好时机,更何况你们在泉州还挂着官职,老周,老刘,你们还是回泉州吧。”
周副将不甚在意的摆手道:
“大人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刘经历跟着道:
“大人切勿多想,赵括兄弟说得对,我们可以从头再来,再过几年,我们不是一样可以爬上来?”
这两人信誓旦旦,赵元清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他们,正欲开口直言,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一人在赵府旁边的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