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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66部分阅读

    门入荆州,道路崎岖,兵行艰难,我们可将山林原隰让与他,退居平地,紧守关隘,刘备不得已处于逼仄圮地,进不可攻,退不可返。他远离本国而力争疆土,本应求速战速决,我们坚守不出,背靠江表,在家门口作战,我们可耗,刘备却耗不得。时间长了,刘备师老军疲,他要么退兵回蜀,要么被我精锐击破。”

    孙权多日郁积成泥的心像被大雨浇出一弯清水,他直起身体,黯淡的目光有了神采:“怎样让刘备陷于圮地?”

    陆逊振振有词地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欲求大胜,必须先不惜小输,请主公暂忍数日败仗,我们步步退后。刘备求胜心切,必定步步紧逼,待得诱他进入平地,我们切断长江通道,刘备别说是八万大军,便是八十万,也陷入泥潭不得拔出,他成釜中之鳅,捉不捉他,只在主公一句话。”

    “好!”孙权激动地一巴掌拍在书案上,他倏地起身走向陆逊,“伯言,孤任你为大都督,持节督战,你可敢担当?”

    陆逊沉默了,清亮的眼睛遮着淡淡的浮尘。

    孙权像是热油浇了冷水,失望地说:“怎么,伯言不肯?”

    陆逊缓缓道:“不是,陆逊为主公重用,是陆逊的荣幸,只是陆逊乃微末之人,少立战功,一朝处于众将之上,恐众将不服。”

    东吴武将要么是两朝老臣,要么是公室贵戚,一向矜贵傲慢,若一朝受陆逊部勒,决不甘心居于一个名望轻薄的小将之下,说不定会闹出什么抗令的荒唐事来。孙权想到这些,也觉得陆逊所虑甚有道理,他郑重声色:“孤给你便宜之权,你不要顾忌,有敢抗令者,持便宜行之!”

    陆逊得了许诺,也不再推诿,当即整衣拜下:“逊不敢辞难,当为主公效死力!”

    孙权扶起他:“有劳伯言慷慨,不知伯言何时能破刘备?”

    陆逊细想了一会儿,沉着地说:“半年。”

    ※※※

    秋色苍苍,在山野间泛起金色的波澜,一行马队驰骋奔腾,追得满山獐子野兔飞奔不已。成百支利箭破空飞出,扎穿了森凉秋风,拖出一条条刺目的银光。箭镞着落处,听得声声嘶嚎,无数野物倒地而毙,被转黄的长草覆盖住垂死挣扎的身体。

    领先一人一身红色的鱼鳞软铠,他眼神奇准,动作奇快,每有野物蹿出,不等他人反应,弓箭已是射出,一路奔驰,射了数不清的獐兔麋鹿之类。他也懒得捡起猎物丢入马后悬挂的皮袋里,只管横冲直撞,留下一路的战利品向后到者炫耀他的武力。

    一行人从一片茂密的丛林里横穿而过,高大的针叶林苍青如刚上了色,在阳光下泛出黝暗的微光。策马奔腾,众人兴致高涨,纷纷欢呼着、应和着,挥舞着手中的弓弩,吓得野物更快地闪躲,却也更分明地暴露了它们的行踪。只听见起落的拉弓声弹崩了空气,飕飕的箭镞飞射声震得满树落叶缤纷。待得奔出林子,马蹄后遗弃下数不清的野物,紧跟着打扫战场的随从慌忙捡起猎物,却已是抱不动了,分了两拨,才将林子里的猎物全部搬出。

    有侍从点清了猎物数量,策马赶着来禀报:“陛下斩获野獐十五、雉兔二十、麋鹿八。”

    曹丕朗然大笑:“好好,今日足以尽兴!”

    司马懿赶着马跑过来,落叶在他的头顶像一蓬云,遮着他的眼睛,曹丕指着他笑道:“先生今日擒获野物多少?”

    司马懿谦卑地笑道:“臣箭术弱劣,不及陛下神技,怎敢在天子尊前班门弄斧?不过坐观天子威仪,唯叹服而已。”

    曹丕笑着摇头:“先生过谦了,吾知先生非不能,乃不为也。”

    一片落叶从司马懿的鼻尖飘过,恰好把他瞬间的表情掩住了。

    曹丕拉开空弓,嘣嘣地弹着紊乱的空气:“此弓力道十足,孙权所献贡物中,唯此物最好!”

    他垂下弓,余音嗡嗡地掠过:“可惜碧眼儿外示投效,内怀贰心。便似此弓,开弓射箭,箭在掌握,俄而箭飞,不可复追。”

    司马懿听出曹丕对孙权的深切怀疑:“陛下不信孙权么?”

    曹丕反问道:“先生信孙权是久居人下之君么?”

    司马懿老实地说:“不信。”

    曹丕有意味地一笑:“吾更不信,孙权臣服投效,不过是强寇压境,他担心两面受敌,故而甘心效命。我大魏新遭国丧,边地有风尘之警,无暇南顾,我便虚以应允,由得他和刘备斗法,总之我隔岸观火。”

    他玩耍着宝弓,似乎随意地说:“先生以为刘备与孙权这一仗,谁的胜算大?”

    司马懿迟疑着:“不好说。”他思量了一会儿,谨慎地说,“襄阳传来战报,刘备屡战屡胜,江东溃败如潮,战线向东推延百里,也许,刘备胜算更大一些。”

    曹丕粲然欢笑:“非也,吾欲与先生赌一局,我赌刘备必输!”

    司马懿揣着茫然的表情:“臣愚钝,断不明战机,请陛下明示!”

    “先生知道诱敌深入么?”曹丕眨眨眼睛,“比如捕猎,张弓以待,静待猎物落入的中,则弹弦怒射,以成擒也!”他说着话,从臂上的皮鞲里抽出一支箭。

    远处的草丛中,一只黄獐蹿了出来,大约是感觉到捕猎者的气息,向着半里外的一片树林深处奔去。

    曹丕一拍坐骑,追着黄獐的足迹奔去,手臂猛一使力,弓弩激射而出。只听一声刺耳的骨骼粉碎声,那獐子向前一个俯冲,身体撞在一株大树上,冲撞力使它反弹回来,飞入半空中。曹丕已策马奔至,在马上一个俯身,单手一擒,正好抓住獐子的双腿,用力提将起来,来回晃了一晃,却见一支利箭直插獐子咽喉。

    他放声大笑道:“此成擒也!”

    年轻皇帝的志得意满像朝阳初升,光芒太过绚烂,司马懿觉得自己睁不开眼了,他下意识挡起手,却仍是遮蔽不住。

    在这个光彩照人的皇帝面前,司马懿自觉黯淡如月晕。他那颗蓬勃的心温顺地沉睡了,不知什么时候会苏醒,也许永远都将陷入平静的沉酣中。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做一个温润的忠臣,为大魏的万世永固鞠躬尽瘁。将来列名宗庙与君主同祀,后代子孙享受铁券丹书的丰厚爵禄,史书上会留下抚军将军司马懿的传记,后世也会称颂他的忠贞勤勉。

    司马懿牵起两边的唇角,弯起一个笑容,又一片落叶飘过,却没有遮住他的脸。

    ※※※

    夜像哀愁的情绪在天地间传染,茫茫山野被素淡的月华笼罩,漂浮的云絮从不高的天际掠过,被山峦的剪影抹去半个角。长江的涛声像巨蛇在打鼾,黑夜中轮廓迷糊,拍岸的波涛像在打磨兵器,不断闪出一片片银光。

    马良被焦躁的梦惊醒了,听得帐外“空空空”敲了三下。他披衣坐起,仔细地听了一阵,除了刁斗声,便是士兵训营的脚步声,还有不那么清晰的风声。

    他来到猇亭的蜀汉中军营已有五日了,每个夜晚都失眠,偶尔睡着了便是噩梦连连。有时是他掉进一口深得没有底的井里,有时是在大雾弥漫的沼泽地里蹒跚,他走啊走啊,走到皮肉松弛、发齿摇落,他还找不到出路。

    他掀开营帐走了出去,夏日闷湿的空气粘住了他,风很细,却很热,像一条细长的竹叶青,不动声色地缠住你。

    营中的火把噗噗地烧灼着湿气,加剧了炎热,火焰的光芒似金线般连起来,一直延伸到黑夜的尽头。七百里连营,蜀汉的军队像一条蜿蜒的长龙,龙头安枕在猇亭的原野间,龙尾甩在夔门的雄关下,漫长而狭窄的长江通道飘扬着蜀汉的旌旗,是一种憋闷的壮观。近十万人困在长匣似的山道里,进退维谷,从成都运来的辎重经水路出夔门后,要分派给分布在漫长的七百里的各营,每每要耗去一个月。

    半年多的时间里,蜀汉军队起初步步告捷,自从前锋抵进夷陵后,东吴军队像铁锁似的关住了江汉平原门户,别说是让军队通过,一只鸟也飞不过夷陵。

    双方便在夷陵展开了拉锯战,刘备数次遣兵挑战,东吴有时出战,有时坚守,每一交锋,丢下不值当的兵甲便退回去,任你出疑兵,愣是不肯露面。闻说东吴主帅陆逊下了严令,不许诸将出战,有敢言战者,立斩不饶。东吴众将都恼恨陆逊胆小,纷纷质疑孙权怎么派了个缩头乌龟来统兵。不仅江东自己人埋怨,蜀汉也说陆逊怯懦,鄙视之余又觉得奇怪,陆逊既然没本事,怎么就是被他挡在夷陵门外呢。

    随着夏天的到来,夷陵的天气越来越热了,为了躲避江汉流域的闷热气候,大部分的营垒迁往山林间,以树栅连营。十万军队躲藏在葱茏茂林里,林间的浓荫祛走了折磨人的溽热,士兵们烦躁地等待着和东吴的决战。

    可是没人知道决战的日子在哪一天。

    士兵们悄悄地去寻上峰打听消息,那些故作灵通者总是说在明天或者后天,也许是三天后。士兵们无数次地信以为真,他们把刀枪磨得锃亮锋利,盼着轰轰烈烈的决战,然后凯旋归家。

    回家的梦已做了很多遭,成都馋死人的美食,街角闲汉们笑破肚皮的龙门阵,女人翘起兰花指骂出的那一声软腻的“死鬼”,以及夏天温凉的风,飘在检江上闪闪发光的蜀锦,都在梦里散发出诱人的芬芳。与成都相比,荆州气候炎热,山谷太小气,不能叫山,只能叫丘陵,林木太怯懦,不敢挺立在峭壁上撑起浩瀚天空,女人泼辣不及家乡的婆姨,温柔更逊一筹。荆州是一只烧得很旺的火炉,人在火炉里慢慢煎熬,沸点却来得太漫,煮出的全是咬不动的夹生肉。

    回去,真想回去,穿越雄奇险峻的三峡,跨过陡峭高岸的夔门,飞向富庶肥沃的成都平原,哪怕落进岷江里溺死,也是求之不得的幸福。

    马良也想回去了,每当他做噩梦前,梦里总会出现成都的片段。那时风和日丽,他坐在丞相府宽敞的正堂内,从累叠整齐的文书里翻出一卷,展开了,简上却没有字,光亮亮的像一枚白璧,温润谦和,仿佛一个人的品质。

    而后玉璧碎了,伤了他的手指,他看见血猖狂地流出来,他却无动于衷,竟生出疯狂的念头,想让那血流得更畅快、更淋漓。

    夜风带着热腥味儿击在他汗涔涔的脸上,为那心里烦闷的火焰增加了助力的柴薪。马良在军营里缓缓地踱步,他其实很想去见皇帝,可见到皇帝,他该说什么呢?他其实还没有想好。他像是心口梗着一块尖锐的骨头,明明想挑出来,又怕弄伤了自己。

    他漫无目的地消遣着自己杞人忧天的烦思,黑夜的军营被热浪盖住,他看见赵直站在前方,宽大如风荷的衣襟飘起来,宛如即将驾鹤飞升。

    赵直正在观星,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头顶高擎的火把突突地吐出鲜红的烈焰,流动的火光在他的身后拖长了惨白的影子。

    “你看见什么?”马良好奇地问。

    赵直被打扰了,也不惊讶:“什么也看不见。”

    马良仰起头,天空星河璀璨,一枚枚星辰像别在天幕上的纽扣,光芒诱人得令人难忘,他疑惑道:“什么也看不见?”

    赵直叹口气:“紫微星黯淡,看不见。”

    马良心中一紧:“元公,你参透到什么天机,可否告诉我?”

    赵直静默,强烈的火光抹过他的目光:“马侍中问这话,是有何隐忧么?”

    马良担忧地说:“不瞒你说,我军连营七百里,皆在原隰丛林处,如今又值暑热,我总觉得心中忐忑。前次进谏陛下,陛下回复我不足为虑,可我还是不放心。”

    赵直把两只手拢进袖子里:“马侍中不放心什么?”

    马良犹疑地说:“我也说不清楚,辗转之忧难以祛除。元公有参天神技,若知天命所在,可否知无不言,以解隐忧乎?”

    赵直笑了一声:“马侍中太瞧得起赵直了,吾只解梦耳,不能参天命。”

    马良不能强求,闷闷地一叹:“难道是我多虑?可十万大军,举国之力,非寻常小事,岂能不忧?”

    赵直缓缓垂下头:“马侍中若解不了忧,莫若寻个能解忧的。”

    马良先是不解,顷时有细弱的凉风轻轻敲在他的脊梁骨,被粘热包裹的神志缓缓撕开一个缺口,他忽然醒悟了,喃喃道:“我立即设法回一趟成都……”

    他对赵直深深一揖:“多谢赵先生指教!”他拿定了决心,性子急躁起来,也等不得,返身便往营帐里走。

    “回去就别回来了。”赵直幽幽的声音绒线似的飘过来。

    马良惊愕,他回过头去,赵直却仍是仰着头,着迷地观星,仿佛他从不曾说过那句骇人的话。他扬起广袖,把捕捉到的风兜进袖口,仿佛真的要飞上天去。

    马良离开夷陵的二十天后,东吴主将陆逊给吴主孙权送去一封密信,信上只有几个字,像陆逊清爽的眉目,充满着年轻的自信,优容肆意。

    “决战即在今夜也。”

    三十九岁的陆逊握住剑,轻轻地拔出来,吴越剑很锋利,如水的月光落上去,瞬间断成两半。

    月光下,陆逊的锦白披风被风拉起来,像要将他卷入月亮里,他面对营中诸将不屑一顾的质疑目光,温润的笑临着风滋长,恍惚有当年美周郎的风姿。

    剑锋举起来,月光在剑下一片片粉碎,陆逊面朝长江而立,万里江涛在他脚下俯首称臣,他用钟磬似的声音喝令道:“出兵!”

    出兵!

    隐忍了半年的陆逊终于发出了雄壮的呼喊,他高昂起头颅,锐利的目光刺穿了月夜的寂静,钉在辽阔江山的脊梁骨上。

    属于他的时代到来了。

    第五章 览地图诸葛亮心惊,铸大错昭烈帝丧师

    夏日阳光犹如泉水流泻,斑斑点点地在竹叶上弹跳。从半开的轩窗望出去,青翠修竹伸展相连如伞盖,漏下的斑驳光影在石子路上流淌,仿佛闪光的花瓣。

    诸葛亮从小山似的文书后抬起头,目光柔和地落在书案后瘦长脸的小吏身上。那小吏歪戴帽乱整衣,胸口一大块油渍,像被谁一掌击中,发髻也散了一半,在耳侧摇摇晃晃。他似乎赶了远路,一身的风尘味儿,一面吭吭戚戚地说话,一面扯过衣袖抹着如浆的泪花儿。

    “张太守自去了益州郡,雍闿起初也还客气,半年来相安无事,张太守还宴请过他几次,他也回请过太守,我们都道太平可望……上个月,郡上收春赋,本来是依旧年的规矩,雍闿却在底下煽动谤言,说朝廷和东边打仗,军需不足,要盘剥南中夷人,还要抓两千夷人壮丁送去荆州战场。夷人信以为真,加上雍闿煽风点火,竟自冲入郡府,把张太守捆起来……雍闿又出面来请神问鬼,说张府君如瓠壶,外虽光泽,内实粗鄙,不足杀,不如予吴……生生把太守缚送去东吴……”

    小吏想起当日景象,堂堂一郡府君竟被下民绑架,用涮泔水的抹布塞口,捆畜生的绳索绑住手脚。容止可观的张裔活似牲口市场待宰的生猪,丢在墙角唔唔地掉着眼泪,他一时心中彻痛,呜咽不成声。

    “丞相,怎么办啊,张太守至今生死不明,怎么办啊……”

    伤心的阀门被压抑许久的倾诉打开了,小吏大声地哭了起来,那份悲痛如丧考妣。

    诸葛亮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对旁边的修远点点头,修远会意,找来一方手绢递过去,温声细气地说:“有事说事,这般哭法,伤了身体不说,也耽搁了正事。”

    小吏忽觉得自己失态,慌忙用手绢抹眼泪、擦鼻涕,泪汪汪地说:“丞相,益州郡如今太守被缚,大姓叛心昭昭,我们该怎么做?”

    诸葛亮见他情绪稳定,徐缓地说:“你不要急,雍闿虽劫持张府君,但他还不敢公开反叛,至于如何处置,朝廷会有决议。”

    “那张太守呢?”小吏巴巴地问。

    诸葛亮波澜不惊地说:“朝廷也会有决议。”

    小吏眨巴着泪眼,两颗眼泪吧嗒地挂在脸上。他知道诸葛亮的行事作风,若是诸葛亮不想说,从他口里抠不出半个字来。

    “辛苦你千里报信,一路奔波,也没来得及休息,你暂去。劳你把益州郡变故书表,呈给尚书台,静候朝廷决议。”诸葛亮的语气透出了送客的意思。

    小吏领会得,他告了一声退,牵起脏兮兮的袍角颠颠地退了出去。

    诸葛亮攒着眉头,像系着死扣,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