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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84部分阅读


    张钺把兜鍪一摘,额上本被压住的伤口喷出一线血来,吓得修远险些失态捂住眼睛,忙不迭地递过去一块手巾。

    张钺不在乎地用手巾抹去血:“不用管!皮外伤,死不了!”

    他嘻嘻笑了一下,因见诸葛亮正关切地看着他,咧咧道:“丞相,那小子太厉害了,上百人都拿他没辙,若不是我们车轮战,又仗着人多,凭单打独斗,没一个是他对手!幸而生擒了他,我们绑着他去冀城下喊话,守冀城的软蛋都吓破了胆,他也算立功了不是?”

    “你如何不放箭?”诸葛亮静静地问。

    张钺由衷地赞道:“佩服他是英雄,不舍得取走他的性命……”

    “啪!”诸葛亮手中握着的文书摔在案上,把张钺后边的话拍灭了:“为你这不舍得,致上百士兵受伤,此为小不忍,非大仁也。他的命是命,我汉军将士的命不是命?”

    张钺被训得低了头:“丞相,末将服罪。”

    诸葛亮默然地看他一眼,铠甲上满是血污,额上的伤口仍在翻出浅浅的血线,活脱脱一副惨胜的悲烈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幸而冀城不战而降,不然为一人贻误攻城大计,岂非得不偿失?”

    “丞相训诫的是,张钺以后不敢擅自行事。”张钺诚恳地说。

    诸葛亮目光转而柔和:“去吧,寻军医疗伤,治好了伤才能立大功!”

    张钺答应了一声,正要转背离开,诸葛亮又叫住他:“那人,叫什么来着?”

    “姜维。”

    诸葛亮默念着,又叮咛道:“安置好他。”

    他目送张钺离开,杨仪这才把冀城收缴来的天水户簿呈上去,厚厚的一扎,共有五卷。

    诸葛亮翻了翻:“理一理。”

    杨仪点头,又道:“各降服县要不要派兵镇守?”

    诸葛亮思索着:“分不出这么多兵力,现在三郡皆降,暂不需分重兵屯守,中军……我想还是退守西县,迎战之军当攻克未下诸城,以及抵挡曹魏援兵……”

    诸葛亮回过头去,久久地注视着后壁上的硕大舆图。他站起来,用扇柄在冀县上轻轻敲了敲,羽扇从最北端的安定郡拂向西南的南安郡,又回到中央的天水郡,一条由东北斜下西南的线无形地连了起来,他盯着那条无形的线,莫名地叹了口气。

    ※※※

    天色已然昏黄了,渐渐地,日暮崦嵫,嵯峨高山被紫红色的晚霞笼罩,青翠中点缀了艳丽的红,仿佛是绿叶环抱着繁盛的杜鹃花,而那花却绚烂得渲染了半边天空。

    诸葛乔在马上望了望越来越黯淡的天色,山道上的光线像被墨涂了的宣纸,慢慢地再没有刚才清晰。他的身后是连绵跋涉的辎重马队,士兵推着堆叠得高高的粮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陡峭的绝壁之间,留下不规则的脚印,像任意画下的谶符。

    “千里崎岖阳平关,一战生死知何年!”

    从淡逝的光线尘埃里传来远方的歌谣,轻飘飘地在耳际盘桓,也许是戍守烽燧的士兵在抒发感叹,也许是山野樵夫迎风的一曲山歌。

    恍惚不明地,诸葛乔觉得心中涌起一脉戚戚的哀伤,他想把这些矫情的感觉扑下去,可却仿佛气泡,一个接着一个弹出来。

    “公子,天晚了,山道难行,莫若歇息一夜,明早再赶去阳平关?”他身后的副将说,那人和他年纪相仿,却面容肃然,没有他的清秀腼腆。

    诸葛乔朝前眺望着:“过了这道山口,去前边歇脚。”他打量了副将一眼,“小伍,你累了么?”

    小伍摇摇头:“不累不累!”

    诸葛乔安静地一笑,因见有士兵推粮车不慎,粮谷袋子滚翻落下,他便跳下马来,帮着士兵扛粮袋重新捆扎装车,士兵们见丞相长公子亲操粗活,既无人阻挡,也无人惊讶。他们早已习惯了与诸葛乔打成一片,没人拿他当丞相公子看待,他从不显摆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份,只当自己是一名普通的士兵。

    也帮着诸葛乔为士兵装粮的小伍一边忙着,一边独个琢磨。他想丞相怎么舍得让儿子去押运粮谷,这差事多辛苦啊,巴蜀之路险峻崎岖,一不留神便会殒命深渊,别说是朝廷要吏,便是贫窭之家父母也会忧心。可诸葛亮竟就匪夷所思地忍心了,而且一趟一趟地敕令诸葛乔往来运谷,承受着山林间不能遮蔽的风霜雨露,丞相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的儿子呢?

    诸葛乔重新跳上马,小伍也在他身后,动了动嘴皮:“公子……”

    诸葛乔摇头:“别总称呼我公子,叫我乔或是伯松。”

    小伍喃喃着:“乔……”他搔搔头,“不习惯,总以为失礼。”

    诸葛乔没所谓地一笑:“果妹妹也这么称呼我,我早习惯了,你就这么叫,没关系。”

    “果妹妹?”小伍一愣。

    诸葛乔解释道:“哦,就是我妹妹。”

    小伍醒悟过来,他听说丞相有个女儿,年纪也不小了,却一直待字闺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有说是丞相舍不得,有说是这千金小姐有不愈之疾,有说是小姐好清修立志不从俗。诸葛亮严谨持重,为人无可挑剔,他的家事却抵不过飞短流长。

    “小伍,”诸葛乔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了。”

    诸葛乔喜道:“真巧,我也二十五。”

    小伍也自展颜:“是么,那真是巧呢。”

    “你是成都人么?”

    “嗯,公子哪里人 ?[-3uww]”小伍问完便以为自己很蠢,听说丞相是琅琊人,自然公子也是琅琊人,自己竟问出这般没长进的傻问题。

    诸葛乔却似脱口而出:“我生在江东……”他忽地意识到自己漏言了,自愕了一下,“祖上是琅琊。”

    “公子生在江东?”小伍却不知诸葛乔的繁复身世,还以为逮着了什么新鲜事儿,诱出心底的好奇来。

    诸葛乔没法遮掩了,老实地说:“呃,是……”

    “江东……”小伍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是什么样子?”

    “江东……”诸葛乔缓缓地打开记忆的阀门,很多美好的情绪都开出了湿漉漉的花朵,像云霞涌在藏青山间,走得很远,离得很久,也能在回眸时望见那惹人迷醉的绚丽,可他最后只是乏力地说,“很好。”

    “比成都还好么?”小伍问,在他心里,成都是美得不可比拟的天堂,天下的女人加起来比不上成都婆娘的一声嗔骂,天下的美食堆起来也比不上成都摊铺的一勺面汤。

    诸葛乔沉默了一刹:“各有各的好吧。”

    “那你更喜欢哪里?”

    诸葛乔又沉默了,心中涌动的关于江东的记忆退潮了,那是追不回的往事,是去年开败的残花梗儿,曾经如此真实地姹紫嫣红过,可人总不能永远守着过去。怀念是珍贵的,一辈子用泛旧的记忆养活将来的日子便成了愚蠢。

    他淡淡地笑着:“以前喜欢江东,现在,我喜欢成都。”

    “公子,”小伍刚一脱口便意识到自己称呼错了,他不好意思地吞了一下,却到底说不出那总觉得失礼的称呼,“仗打完,你打算做什么?”他又拍拍自己的脑袋,以为自己无聊,丞相的公子难道能和平民比么,打完仗回家种地?

    诸葛乔有些茫然:“不知道……你呢?”

    “回家呗,我想我女人了。”小伍小声地说,嘻嘻地笑了一声。

    诸葛乔笑笑:“我……也许去江东……”

    “去江东?”小伍错然,“那,还回来么?”

    “回来,”诸葛乔肯定地说,“我是丞相的儿子,怎能不回来。”

    小伍有些蒙了,他总觉得诸葛乔说这话的背后有别的意思,可他猜不出,他看不懂诸葛乔那笑容里的深意。

    诸葛乔已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作了诸葛亮的儿子,属于江东的记忆已是江上一点灯火,明灭在奔流到海的涛声中。此时此刻的诸葛乔,说着成都的俗语,吃着成都的米谷,穿着成都的蜀锦,他把自己的血肉付与成都的沃土,终生与巴蜀的山水魂魄相依。

    小伍想诸葛乔是舍不得离家,所以才会说出那捉摸不透的话:“公子会想家么?”

    “我想的呢,想妹妹,母亲,也想丞相……”诸葛乔提及“丞相”,声音特别尊敬。

    “这次运谷往陇右,便能和丞相见面了。”

    诸葛乔迟疑:“也许吧,若是丞相不忙权且可见一面,我不能扰了他的正事。”他认真地笑了一下,因见天色渐晚,说道,“传令下去,今夜在此扎营,明晨再上路!”

    一干人押运北伐粮草,连日赶路,颠倒黑白,正走得气喘吁吁,听得此令,哪个不面露喜色。遂你笑笑我,我看看你,推车的推车,赶马的赶马,就算是山野荒地、人烟罕至,加之露水清寒,却也顾不得那许多,只想着即刻找个能坐能躺的地方即足矣。

    诸葛乔翻身跳下马,理了理衣衫便要牵马随队伍一起露宿山林。

    正在此时,身后拉粮车的马却在湿漉漉的山道上滑了一下。后面推着粮车的士兵来不及刹车,车把式撞在马屁股上,扎得马儿“嗷”的一声惨叫。

    这下子,那马连连甩蹄子,刨着地便狂奔而去,赶车的士兵大力拉扯缰绳,奈何惊马力大,却被颠出去老远一截。

    眼见这惊马横冲直撞,几只粮袋子已被颠甩了出去,落入身侧的幽深峡谷,周遭是一派惊恐的喧哗,刚巧站在前首的诸葛乔顾不得了,扬手竟死死拽住缰绳。

    可惊马的力量太大了,他被带着往前冲出去很远,却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仿佛出于本能,一把拔出腰刀,运全身之力,斩断了马辔。牵着粮车的绳索瞬间脱落,粮车被惯性拖出去一截,最后终于歪倒在山道上。

    卸了负担的惊马更加没了阻扰,奋力往前一挣,带起的力量把诸葛乔荡飞了起来!

    众人骇然惊呼,跑的跑,喊的喊,上百双手向半飞起来的诸葛乔伸过去。

    险峻的山道垂临绝壁,马再也不能收住脚,再一次奋蹄,竟直直地坠入了雾霭沉沉的万丈深渊!

    “公子!”喊声如刺耳的破碎钟声,震得山谷间经久回荡。

    小伍疯了一般扑在悬崖边,看着那坠落的黑影被谷底的云雾吞没了,仿佛落入大海的一粒米粟。他向那越来越远的影子伸出手,徒劳地抓住满手的冷风,大声地喊着,大声地哭着。

    小伍恨不得跳下去以身自代,两只手茫然而神经质地捶着、铲着、撞着,却不经意地触到一物,似乎是从诸葛乔怀里甩出来的物件。是一片青色竹简,不落一字,只有一道裂痕,约摸是摔落时不慎撞出来的,在光滑如玉的表面划出凌厉的一笔,像漫长时间里砍在心上的一行泪。

    所有的士兵都伏地痛哭,凄惶的哭声填满了整个山谷,强烈的山风呼啸奔腾,也不曾减弱一丝的悲痛。

    ※※※

    宛若被噩梦惊醒,诸葛亮手中的笔忽然掉了,在竹简上甩出去偌长的溅墨。

    他抬起头,营帐外月光洗地,一派清幽的白。他恍惚起来,以为看见谁的魂飘在半空中,白生生的衣袂牵住了丝丝晚风。那朦胧的淡雾中藏着一道依依惜别的目光,哀伤、留恋、渴慕,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总也靠不拢。

    他本想接着做事,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也失了心绪,手竟发起了抖,冰冷的战栗感传遍了全身,忽然便悲伤起来,像心上开了一个缺口,幽冷的水便漏了进去。

    奇怪!诸葛亮以为自己可笑,想要自嘲地笑一下,那笑容偏被莫名的哀愁清扫干净,硬是没法让自己展颜。

    修远正在挑灯,转脸看见诸葛亮魂不守舍:“先生?”

    诸葛亮回过神来,看一眼书简上的累累文字,那一道墨痕像鞭子似的劈痛了眼睛。他叹了一口气,索性歇下那忙碌的心,握住羽扇竟走了出去。

    天上有一轮白得像失血嘴唇的月亮,星星是那唇中吐出的垂危的气,在黑寂的天幕抹开了一溜溜惨白的痕迹,像是结不了痂的烂伤疤,永远残忍地裸露在尖锐的伤害里。

    他忽然地想起了赵直,若是赵直在,或许能为自己解除迷惑。自南征回返成都后,赵直便声称纵是诛十族也再不上前线,他也觉得以前对赵直太苛刻了,便由得他去了。北伐前,他曾遣人去寻赵直,赵直大约听到了风声,提早溜出了成都,人影儿也找不到,他也不想为一人而大动干戈,也就没再勉强。可如今想来,绑也要将赵直绑来,赵直并不能改变他决定的信念,却足够作为一种警醒的力量。

    诸葛亮慢慢地在军营里踱步,月光在他的周遭结出柔色的花朵儿。他便一步步踩在花心上,每一步宛如显出一桩心事的轮廓,心事太多,最后也数不出有多少。

    他忽然想起一事,因问修远:“那姜维还在么?”

    “还在呢,您没发话,他们不敢放。”

    诸葛亮失笑,他忙得晨昏颠倒,早忘记了军营里还锁着一个魏国俘虏,连劝降的时间也没有,这姜维便跟着蜀军从冀城来到西县,无辜地成为偌大的军营中被遗忘的一张陌生面孔。

    “去看看他吧。”他平和地说。

    ※※※

    月光从营帐顶漏下来,姜维仰起头,冰冷的感觉洒了一脸。

    他于是站了起来,用一双手去承接月光,月光在掌心分崩离析,直直地落在地上,开出无数细小的漩涡。

    帐外看着他的两个士兵听见响动,手持长戈挑开帡幪,喝道:“别乱动,想逃跑么?”

    姜维瞪了他们一眼,忽地又坐下去,这一起一落太用力,拉着身上的伤,疼痛搅住了筋骨,他觉得背上、肩上、腰部、胳膊都凉飕飕的,也许是浸出来的血。他自从被俘也没有查验伤情,硬熬着坚持到现在,蜀军的医官要为他治伤,他把人家赶了出去,身上撕裂着,心里也焦虑着,不知道冀城的家里母亲妻子如何了。他知道冀城已投降了蜀军,或许整个天水郡都被蜀军掌控了。

    他们生擒自己做什么呢,还要让自己为他们充任摧毁城池的帮凶么?冀城人也许恨死自己了,他便是侥幸逃出蜀军行营,也无颜回去见父老子弟,这一下不仅马遵认定他是叛贼,冀城也以为他投降了蜀军,他真真百口莫辩。只是别因自己的冤屈贻害家小,再深重的骂名由他一人承受。

    月光更强了,那是被谁将帐门一整个掀开。姜维避开了脸,他听见轻软的脚步声贴着地面吹拂,像漏在铜壶里的沙土,叹息着时间一瞬一刹地离开。

    他转过脸去,月光里荡漾着一个人的轮廓,周遭有朦胧的雾水,空气里弥漫着梦的滋味。

    姜维呆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人的脸,仿佛在清澈的水底慢慢绽放的芬芳,那一分幽静弹动了灵魂深处的战栗。

    很多年以后,白发上头的姜维还能回忆起那一天,那天有风有阳光,是个清朗的好日子,像过去很多日子一样有美好的憧憬,也有悲伤的喟叹,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后来说,我原来以为自己一生已不可逆转,直到那一日方明白,其实自己的生命才真正开始。

    那时,五丈原的悲哀已尘埃落定,而大将军姜维正在北伐的道路上一次次艰难开拓,承受着庙堂和民间的双重质疑。那灰白了头发的将军坚毅而悲情的目光穿透了时间,可他绝口不曾提后悔。

    “天水姜伯约?”声音很好听,似静夜敲着窗的风。

    姜维木然着:“你……”他看见那人缓缓走向自己,目光一下子落在那人干净的鞋面上,没有一丝儿修饰,他重新把目光拉起,正好撞上那柄白羽扇,他像个傻孩子地问道,“你是诸葛亮么?”

    他很大胆地直呼诸葛亮的名讳,自己却不知失礼。他本就不善交际,此刻更像是被外力抽走所有成丨人的繁琐心思,变成了心机俱无的孩子。

    诸葛亮并不在意,脸上漾出亲切的笑:“我是。”他在姜维身边坐下来,目光一直很平和。

    姜维盯着羽毛扇,他发现扇柄上镶着一枚白玉麒麟:“你……冀城……”

    “冀城很好,我军不行残戮之事。”诸葛亮像猜透了姜维的心思。

    这人能看穿人心?姜维有些惊讶了,他终于把目光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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