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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98部分阅读

    甲士兵,像流动的荆棘林,似乎是一堵墙在沉重地移动。

    这些人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这是诱敌深入!司马懿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这句话,他很想收兵回撤,可这时若是贸然下令撤兵,只会导致更大的溃败,只能硬着头皮迎敌。

    “整兵,准备决战!”中军持令的小校举起红旗,声音洪亮地喊道。

    号令的鼓车推了出来,车上立着一位持鼓槌的号令兵,他挥了挥手臂,玩命地抡起鼓槌敲向牛皮鼓心,那声剧烈的敲击颤抖着传到了边缘,很久还在鼓面荡起波纹。

    随着这响彻云霄的鼓声,魏国骑兵纷纷拉住缰绳,奔驰的马同时止住了步伐,马蹄整齐地敲向地面,腾起半身高的黄尘。须臾,前锋分出了中军,震天动地的马蹄声踏得四野生寒,仿佛狂暴的洪水向对面的蜀军的步兵方阵冲来,而步兵方阵却始终静默如海,仿佛沧海边毅然耸立的千年巨石,冷静地面对着潮水的袭击,唯有一面红旗从方阵中央升起来,徐徐地飘动。

    很快,第一队的骑兵冲锋到蜀军方阵前百步,几乎能听见蜀军阵营里士兵粗重的喘息声。忽然,战马像被抽了筋骨,倒栽葱似的瘫倒在地,把马背上的士兵摔出去老远,砸得骨骼断裂。

    第二队骑兵从侧翼冲锋,同样在距离蜀军百步之外时人仰马翻,接着是第三队、第四队……

    司马懿看得极蹊跷:“怎么回事?”

    一个满身血污的士兵从人马尸身中连滚带爬地冲到司马懿面前,浑身像被扎了无数孔,汩汩地冒着血:“将军,蜀军埋了铁蒺藜!”士兵说完便倒地吐血而死。

    司马懿还没来得及回话,周围的将军都愤怒了:“冲,踩着尸体也要冲上去!”

    又一队魏国骑兵发起了疯狂的冲击,马蹄踏着同伴和战马的尸体。有些还躺在地上喘气的士兵来不及躲避马蹄,就被活活踩死。

    蜀军方阵中的红旗朝右一挥,忽地,步兵仿佛被堤坝阻断的河床,一队一队朝四面八方奔流,渐渐竟分成了五个小方阵,东南西北中五面相连,从这些小方阵中推出了一辆辆四轮小车。车后掩护着三排士兵,前后两排士兵的肩上都扛着一架弓弩,第三排士兵则手持长矛,那矛约有丈许,矛尖弯曲,便是专门对付骑兵的斩马刺。

    红旗第二次挥舞,方正中央一个嘹亮的声音呼喊道:“开!”士兵扣动机括,霎时,犹如流星飞雨的连弩飙射而出。骑兵的冲锋实在太快,根本无从躲闪,一排接着一排被强弩射倒,密集的强弩笼成一片沉重的黑云,沉沉地压在骑兵头顶上空,像是劈下的铡刀,扫荡出一片可怖的血雾。

    弩飞如蝗,骑兵死伤大半,余下数骑还未冲到步兵方阵前,便被步兵的第三排士兵手中的斩马刺砍断了马足,一匹匹战马哀嚎着俯冲而倒。骑士被甩飞了出去,有的落在外围的尸体堆上,有的却落在阵中,被蜀军士兵一刀剁掉脑袋。

    魏军催迫进攻的鼓声更大了。

    骑兵兴军挥缰赶马,狂风暴雨的冲锋又开始了。

    蜀军中军红旗第三次挥舞!

    步兵方阵再次分流,变作了九个小阵,中央主阵指挥,仿佛蜘蛛的脚一样伸出去八个分阵,阵与阵相连,围成了一个大圆圈,圆圈还在不断地变幻。

    骑兵兴军奔踏如浪,顶着雷霆似的强弩赴死而往,终于一队骑兵越过连弩之阵,奔到了步兵阵之前。可步兵阵并不退让,忽地漏开一个口子,如同一扇打开的门,将骑兵放了进来,须臾,那门紧紧合拢。

    红旗第四次挥舞!

    陷入步兵阵列中的骑兵起初还肆意冲锋,慢慢地却如同被蚕食的树叶,被一点点分割包抄,步兵阵形变幻太快,仿佛周天星辰,伏羲八卦,一会儿东北阵变西南阵,一会儿东南阵变西北阵,阵中抛出的矛戈短刃,犹如蛰伏的暗器,杀伤了越来越多的骑兵。

    在中军观战的司马懿已看得眼花缭乱,前一刻还见一队骑兵在阵中横行,后一刻却都纷纷下马阵亡,这迷离如魔术的阵法让人看不出个章法,更不知哪里是生门,哪里是死门,仿佛处处皆困地。

    司马懿陡然毛骨悚然,他忽然对他的对手产生了从灵魂深处爬出来的恐惧。他所要面对的不是一个敌国主帅,而是魔鬼。若不是魔鬼,怎能创造出这样可怕的军阵?

    “撤兵。”司马懿颤抖着说。

    “撤兵!”他近乎痛苦地号叫。

    ※※※

    一场大战惊心动魄,开始得很快,结束得却很慢。

    将军们护着司马懿杀出重围,一路上践踏在成堆的尸体上,黏稠的鲜血泼洒得漫山遍野。血红色的夕阳辉映下,战场更加凄厉艳红,而天空也被反射的血光涂染得如被烈火烤熟了,像全世界都泡在血水里。

    战场上的杀戮缓缓地平息了,天空盘旋着十来只鹰鸷,贪婪地俯瞰着旷野中的血腥尸体,等着活人离去,立刻飞下啄食腐肉。

    夕阳像血一样红,卤城原野一派肃杀。

    诸葛亮静静地凝望坡下的滚滚硝烟,他像一尊汉白玉雕塑,笼了一身残阳的红。

    魏延喜不自胜地策马奔上来,还来不及下马就高兴地说:“丞相,魏军大败,王子均刚刚送来战报,张郃不敌锋芒,已撤退回营,我们……”他后面的话卡住了,因为面前的这个三军统帅没有丁点的喜悦,相反,他从诸葛亮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深切的忧郁。

    魏延不明白了,逢此大胜,为什么会心事重重,好像刚才经历的不是胜利,而是失败。

    诸葛亮深深地呼吸,空气里也带了战场的血腥味,许久不能消散,吸入肺腑中的都是令人作呕的腥臊。他顿觉胸口烦闷,胃一阵阵痉挛,他死命地摁住胃部,疼痛穿透般由内向外滚动,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冷汗泠泠地渗在鬓角、额头和背部。

    “先生,你胃痛吗?”修远疾步上前,扶住诸葛亮。

    白羽扇无力地挥了挥,山坡下尸横遍野,鲜血淋漓,死亡在无数张年轻的脸孔上凝固,多像三十多年前的徐州。他从杀戮的绝望中逃出,眺望家园,满目山河一片狼藉,身后曹操的铁蹄紧追不舍,把粉饰历史的功业建立在千百万无辜生命的血泪上。

    诸葛亮从心底发出一声哀叹:“英雄功业,却是生灵涂炭,是非功过啊……”

    他仰起脸,眺望血色夕阳沉没远山,仿佛须臾间老去百年。

    ※※※

    中军帐内,雄赳赳的将军们分站两排,还来不及揩去盔甲上的斑斑血迹,通身上下尚携着浓烈的战场气息,像铁塔般矗立在明亮如刀剑的阳光里。

    修远捧着一册文簿立在诸葛亮的身边,清清嗓子,念道:“此战共获甲首三千级,玄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生俘三千人……”

    他每念一句,底下的将军都破颜一笑,末了,笑得唇角牵引,仿佛一尊尊笑口永开的弥勒佛。

    修远念完长长的战利品清单,舔舔有点发干的嘴唇,掉过头去看诸葛亮。

    诸葛亮点点头:“此战有赖众将竭忠尽力,方能有此大胜!”他目光轻缓地望向各位将军,“文长!”

    魏延还在畅想刚才激烈的战事,头脑里铁骑骠骠、金戈铿铿,忽听见诸葛亮叫他,他不假思索地大喊一声:“是!”声音大得像在战场上吹号子,惹得一帐的人都暗自好笑。

    诸葛亮宽和地一笑:“文长诱敌深入,虽不贪战功,但当计头功!”

    魏延的心在狂跳,诸葛亮居然当着众将的面夸奖他,还要给他记头功,和诸葛亮过从甚密的姜维都没有受到褒奖,反而是他——魏延蒙获美誉。自他跟诸葛亮出征以来,这是头回受到这样大的夸赞,他激动得全身血液冲到头顶,血管里鼓鼓地响,连感谢的话也忘记说了。

    在无数艳羡的啧啧称赞里,他听见一声讽刺的冷笑,好似温汤里落了一滴冷油,不用猜,他立刻知道那是谁,想起那张像发面馍馍的脸,他就像吞了苍蝇般腻歪。他回头对着那人狠狠地一瞪,手在腰间的佩刀上一抓,犀利的杀气喷薄而出,仿佛要生吃了人肉。

    杨仪正歪着嘴巴嘲笑,猛被魏延的目光一逼,慌得把头低下,闷在心头骂了一声:“莽夫!”

    诸葛亮不动声色地观察到帐内暗藏的刀光剑影,他凝了剑眉轻叹了口气,清声道:“众将,如今司马懿大败,我军重出祁山,但司马懿已龟缩回营,恐又会退避不战。因此尚需步步扎营,不可因此大胜而存了骄悖之心!”

    听诸葛亮言到目下军情,魏延来了兴趣,他刚被褒奖,正是热血,当即昂首道:“丞相,延以为我军不必畏首畏尾,兵者,诡道也,出兵当以奇正为要!”

    诸葛亮平和地看着他说:“文长还是想建议我军兵出子午谷吗?”

    “是!”魏延上前一步,抱拳高声说。

    诸葛亮拂拂羽扇:“文长之计虽好,但过于冒险,子午谷道路险隘,万一有埋伏,岂不得不偿失?”

    魏延再次被泼了头冷水,从第一次北伐他就向诸葛亮建议兵出子午谷,效法韩信当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奇兵出击潼关,然后兵临长安,扫平关中。可是诸葛亮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采纳,每次的理由都差强人意,让他好不沮丧。

    可这次,魏延不想轻易放弃,诸葛亮对他的肯定和赞誉还在血液里奔腾,他缓缓地鼓了一股劲,说道:“丞相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不能行?当年高祖若不是用韩信之计,如何能平定中原,败项羽于垓下!”

    诸葛亮深睨了魏延一眼。他知道了,魏延今天是铁了心要争取子午谷出兵,也许这大帐中也有人同意这个观点,认为自己用兵过于谨慎。然而出奇兵攻长安谈何容易,上万人的性命就捏在自己手心里,怎能因为赌博似的用兵而使蜀军白白牺牲生命?必须说服他们,只有北出汉中,自陇右袭向渭北,再取长安,步步为营,逐次扩展,才是蜀军该秉承的策略。

    他沉默着站起来,背着手看着那面巨大的地图,轻轻道:“好吧,亮今日便和文长各自说说用兵之法。”

    魏延兴奋得轻飘飘的,诸葛亮要和他平起平坐地论兵讲道,一刹那,他满眼放光,脚步都变软了。

    “来!”诸葛亮向魏延伸伸手,魏延勾腰长揖,慢慢走上主座,停在地图面前。

    诸葛亮伸出羽扇,扇柄在地图上轻轻滑动:“文长之用兵,是由汉中领兵出子午谷,出其不意攻下潼关,西进平定长安,封锁潼关要塞,然后关门打狗,是不是?”

    魏延的用力地点点头:“对,丞相可于斜谷出疑兵,吸引眉县以西魏军,延则与丞相东西呼应。待长安攻破,两处夹击,关中尽为我所有!”

    诸葛亮平平地说:“那么,文长需要多少兵力?”

    魏延自信地说:“万人足矣!”

    诸葛亮又问:“需要多少日子?”

    魏延略思考片刻,说:“不超过十天吧……”

    诸葛亮一笑:“若是十天之内不能进逼长安呢?”

    “应该可以,我军出奇兵,潼关和长安守将必无准备,兵贵神速,十天之内一定可以攻下,甚至能更早!”魏延越说越高兴。

    “好,兵贵神速!”扇柄在地图上从潼关滑向洛阳,诸葛亮说,“文长有没有想过,如果十天之内不能兵临长安,那么,东线洛阳会立刻遣兵救援,西线陇右也当分兵出击,文长便是前有险关,后有追兵。而亮这里纵算拼全力阻击陇右,怎有余力解除东线之急,到此危急之时又该如何?”

    魏延不服气地摇摇头,手指头戳戳潼关的标志:“丞相应信得过魏延,我说十天还是浮着算的,试问当年韩信若不行这一步险棋,怎能击败项羽!”

    “此一时彼一时!”诸葛亮语气很平实,“韩信当年出奇兵下潼关,攻长安,皆因雍王章邯轻敌,后虽提兵自汉中来救,但秦兵无心恋战,一战便败局已定。如今的魏军并非秦朝囚徒,文长不可以韩信故事和今日魏军相提并论!”

    他稍稍顿了片刻:“而且,曹睿不是项羽,魏国不是西楚,昔日项羽虽貌似强大,但他暴戾无德,西楚早成分崩离析之象。各地诸侯国皆心怀异心,高祖一旦兴兵,不是作壁上观,便是斩旗倒戈,今日之魏国政局平稳,并无动荡俶扰,我们以一州之狭对决九州之广,岂能轻敌!”

    “天下大势虽不同,但奇兵之效可重复,所谓兵不厌诈,古之良谋,今日为何不能采用?”魏延坚持道。

    “子午谷险难而不易行军,倘或魏军设伏要隘,我军还未出险道,便已被歼灭,又谈什么奇兵袭战!去年曹魏三路大军挺进汉中,其中张郃就是险行子午谷偷袭我军,魏军并不是不知道子午谷,否则为何别路不走?韩信故事天下闻传,我们知道,魏军也知道!”

    魏延一怔,终究是不肯认输,倔强地说:“丞相之言虽是,但子午奇兵非徒行险道,更求的是奇袭之效。所谓避开曹魏主力锋芒,忽袭下长安,重锁潼关,扫平关中!”

    诸葛亮摇头:“曹魏自我军首次北伐,深知雍凉重镇关切命脉,已调离怯懦无用的长安守将夏侯楙,一直以重兵镇守雍凉,而今屯守长安者又为司马懿。倘或昔日对夏侯楙尚有三分胜算,对司马懿,文长可许此豪言否?若无十分胜算,长安难取,潼关难锁,曹魏一旦以重兵压阵,岂非全军覆没?”

    魏延被问得哑口无言。如果说他最先提出奇兵攻关中策略,是考虑长安守将无能,蜀军有不战屈人的可能。而今随着北伐战事频繁,曹魏加紧了对雍凉地区的兵力部署,今日的长安已不再是过去的长安,曹睿甚至把司马懿调入雍凉地区,坐镇西北对付蜀汉。在曾经可能拥有的最好的机会里,诸葛亮没有采纳他的子午奇兵之策,当机会变得艰难时,诸葛亮就更不可能允可了,这让魏延备觉无奈。

    诸葛亮语重心长地说道:“文长,如果真的派你兵出子午谷,一万士兵哪里够用,非两万人不能定长安。但如此一来,我军兵力分散,应变之际捉襟见肘,你学韩信奇计,难道不知韩信将兵,多多益善?手中无兵,拿什么去和魏国争天下?”

    魏延埋了头,他说不出反驳的话了。蜀汉能出战的士兵全部加起来十五万有余,二分之一的要分出来守卫各地险要关隘,因此诸葛亮带出来北伐的军力总共只有八九万,每每到用兵之时,必定百般计较,一兵一卒都要用得恰到好处。临到出战前,诸葛亮一定会对领兵将领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们谨慎用兵,不要为争一时意气牺牲士兵性命。他改进连弩,演练八阵,皆是为了减少战争中的伤亡。如今魏延提出兵行险棋,万一失败了,几万士兵的生命便要白白牺牲,蜀汉又去哪里补充兵源呢?到时候,不仅是兵败,亡国也非危言耸听。

    诸葛亮见魏延长久不说话,知他被拂了面子,心里不好受,他抬起羽扇拍拍魏延的肩膀:“好了,文长,你有心为北伐谋定良策,亮都明白,如今之计还是安道平坦,稳扎稳打为好,我们就存而不论吧,如何?”

    魏延很想再争一争,可诸葛亮温和的眼神里是毅然决然的不可反对,他怏怏地应答:“哦……”

    诸葛亮向帐内诸人一挥羽扇:“就这样吧,散帐!”

    将军们朝诸葛亮一拱手,倒退着出了中军帐。

    魏延也随着人流踏步而出,满脸的沮丧之色,一开始被当众夸奖,紧接着被当众反驳,人生际遇真是此刻彼时的天壤之别。

    “魏将军,为国家出谋划策,好生让人佩服!”杨仪从一旁走过,不阴不阳地说。

    魏延很想一刀剁了杨仪的头,但诸葛亮就在中军帐内,眼风一扫,必然会看见二人龃龉。他只好等杨仪走远,对着那可恶的背影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小人!”

    脚步声渐行渐远,中军帐内又恢复了平日的安宁,像是一座肃穆的祠堂。

    诸葛亮说了半日的话,早就口焦舌燥,眼见众将都走远了,才端起案几上的铜卮一口喝下,当真是如饮甘泉,清凉爽口。

    修远几步冲到他身边,抢过他手里的铜卮:“先生,那是冷水,你口渴了,告诉我一声,我煨着热水呢,你胃不好,成天喝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