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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4部分阅读

    轻重贱役却冤屈整村良民的事情。”

    二叔爷这般老派人物对去衙门具有本能的畏惧感,与衙门之间能不打交道就不打。但见方应物说得头头是道,便也不加阻拦,放手让年轻人去闯荡了。

    其实就算二叔爷横加阻拦,方应物也不会听他的,机会难得,势在必行。不然他那有什么机会去见知县,何况也没有这个资格;顺便可以为自己扬扬名,“十五岁少年智破假公差”是个不错的故事。

    想到这里,方应物再次可惜自己已经十五岁,若能年轻个五岁,变成“十岁神童智破假公差”,那就真有达机会了。

    因为大明的风气十分欣赏和崇拜神童的,提挈神童是一种通行的明规则,不会招来任何非议。要是成了十岁神童,再抄袭几后世名诗词,远近闻名后就有极大可能xg被破格录入县学,成为秀才生员。

    闲话不提,却说准备妥当后,方应物带领队伍出了村口,却现又有一行三四人朝着村子而来。

    走得近了,方应物只觉对面来人中有个眼熟的,从记忆中检索了一下,赫然认出此人正是花溪两岸最富、邻村的王德王大户!

    却见这王大户三十二三岁数,面貌虽寻常,但保养得当,东坡帽、缎子衫的穿戴在人群中很是醒目。

    两群人在路上遇到,方应物作为小辈和欠了三十两的债务代理,主动见礼并招呼道:“见过王家伯父!”

    王德不经意望向方应物身后,当即愕然愣住,甚至没有对方应物的行礼做出任何表示。他很不理解,向来在乡村里趾高气扬威风凛凛的谭公差怎么成了丧家之犬,一副蓬头垢面衰败模样,狼狈不堪的被村民捆着押送?

    方应物对王大户突然起呆有点奇怪,忽然听到背后谭公道叫了起来:“王员外救我!”

    方应物猛然转身,狐疑的在王德与谭公道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眼,不过什么也没有说,等着他人先开口。

    王德回过神来,咳嗽两声掩饰了自己尴尬。他看得出,眼前这一行人似乎以方应物这个少年为,心里更纳闷了,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边想边对方应物道:“不知生了何事,贤侄可否卖我一个面子,把谭差役放了?”

    方应物不动声sè的问道:“伯父与此人很熟识?”

    王德答道:“我在官府应了粮长之役,与谭差役有过往来。”

    粮长与里长、老人等类似,本质上都是官府设在乡村中的差役。全县划分为若干片区,每个片区设一粮长,专门负责征收、运送本片区内的税粮,而官府一般情况下就不会再另派人具体负责了。

    这个制度起自于太祖,一般由本地大户富户充任,在淳安县花溪这个片区内,粮长自然就是王德王大户了。

    方应物听到粮长两个字,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研究材料,最后汇总为他自己归纳的一句话——粮长这个职业,既可以有良心,也可以没良心。

    有良心就自己吃点亏,比如自掏腰包补亏空,少收几成损耗;没良心就让别人吃亏,比如用大斗收取税粮,多加几成损耗。

    方应物又问道:“王家伯父到我村来,有何贵干?”若王大户敢说是巧合,那也太羞辱智商了。

    “听说谭差役到了,也算老相识,所以特意来看看状况。”王德想了想,这才如此答道,不然怎么回答也不容易令人信服,还不如说几句真话。

    据刚才观察,方应物猜测王大户可能知道谭公道来上花溪村的事情。方应物又扫了几眼王德身边的人,有位手里还提着算盘,看样子是账房先生。

    带着账房先生来看状况?对此他便隐隐有所猜测,八成是想趁火打劫,借着谭公道来村里逼欠税的机会,低价收购几亩地或者放几笔债务罢?

    方应物还有加更恶意的揣测——王大户和谭公道也有可能是事先串通好了。一个假借官府名义催缴欠税,逼人卖田;一个却趁机吃入,兼并一些田地。

    这不是没有可能xg,史料中黑心粮长掠夺民财的例子屡见不鲜。

    又想起王大户家在这地狭田少的花溪两岸三村里,能独占一百多亩地,是怎么家的?也许他真不是善茬,所以从前那个死读书的方应物十分抗拒与王家结亲,想到这里方应物有些头痛。

    自家欠他三十两银子,若不是父亲有个秀才名头,外加王家小娘子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只怕早被王大户抓走卖身抵债了

    不过虽然有些猜测,但没有必要宣之于口,方应物对这点世故还是懂的。他顾左右而言他道:“家父欠了王家伯父三十两银子,如果一笔勾销,自然将这谭贼卖与伯父处置。”

    王德不明白方应物打什么主意,皱眉道:“贤侄莫不是说笑罢,这点事情也值当三十两银子?难道我连这面子也没有么?”

    方应物拱拱手,“既然买卖谈不拢,那就此作别罢!”说罢就要带着队伍离开。

    王德微微有些愠怒,“贤侄你这是何意?存心戏耍于我?这是一回事么?”

    “不敢,不敢,叫伯父失望了。这一趟去县里,小侄我势在必行!”

    第十一章 初进县城

    王大户终究还是没有从方应物手里将老相识谭公道救出来,只能眼看着方应物率领亲族绑着谭公道等人上了山路,向县城而去。

    这次与方应物接触,王大户也明显感受到方应物与从前截然不同,但这感觉又很难形容,那种淡淡的矜持和疏离感确实没法用语言形容。

    “这模样哪像是欠了我三十两银子的人?难道我对他太善良,所以人善被人欺么?”王大户疑惑的望着方应物的背影,心里喃喃自语。

    他开始考虑,回去以后要和女儿商量商量,不能太纵容这个债务人了,必须要拿出黑心债主的风范来。

    县城西门之外的方圆十里内,从行政区域上划分都属于梓桐乡,这时代还没有真正推广都图制,县以下还是用乡和里划分。方应物所在的花溪则位于梓桐乡北部深山里,距离县城约摸有仈jiu里路程。

    方应物和他的亲族从午后开始赶路,到了下午太阳微微西斜时,才赶到县城西门。

    一路过来,越近县城,所见人烟越多。到了县城西门外一里地方时,赫然看到一座香火颇盛的庙宇。方应物从记忆中得知,此乃贺齐庙,也是俗称的西庙。

    而贺齐又是三国时期人物,一千五百年前淳安建县的始祖。按照国人习俗,死后也被封了神,淳安人称为贺齐老祖,修庙四时供奉。

    庙的附近也算是县城比较热闹的去处,方应物一行人路过此地时,其他族人很有兴趣的不停张望,步子也走得慢了,一不留神险些让一个人犯逃掉。

    但拥有两世记忆的方应物对此没多大兴趣,山区小县的繁华总是有限度的,这点红尘纷扰还动摇不了他的心境。

    不过也不是没有让方应物触目的东西,随着一路前行,他在县城西门外道路上先后看到了五座牌坊。

    没数错,仅仅西门外就有五座牌坊,其中有四座是进士牌坊,高高的矗立在县城西门外道路zhong yng,接受往来行人顶礼膜拜。

    这四座进士坊分别是为正统四年进士胡拱辰、正统十年进士应颢、成化二年进士王宾、成化十一年进士卢鸿四人所立。全都是近些年来新出的进士,最远时间也不过是三十八年前,最近的则是前年。

    其中最老的这位正统四年进士胡拱辰也是梓桐乡人氏,与方应物也算是真正的同乡。听说如今在南京快当尚书了,连他老家村子慈溪都打算改名为胡溪。

    方应物上辈子在现场研究过许多牌坊古迹,对牌坊形制并不陌生。但此时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古迹,而是实实在在的活人象征,每一座牌坊背后都有一个光耀门楣的本地名人,耸立在这里供人瞻仰。

    但未免也太密集了点,密集的令人震撼。立志要走科举道路的方应物很是触目惊心,再一次对淳安县这个科举比赛死亡之组有了切身感受。而且这只是县城西门外的冰山一角,其他地方还不知有多少科举牌坊。

    同行族人中,有个头脑灵活的,看到方应物打量路过的牌坊,很是凑趣的奉承道:“秋哥儿这般聪明人物,将来必然也能金榜题名,这里牌坊又要多一个。”

    “承你吉言。”方应物笑了笑不置可否,现在想法子搞个秀才功名再说,其他的还很遥远莫测。

    方应物一行人左右看热闹,别人也在看他们,他们这一行人还是颇为醒目的。在路人异样目光里,方应物率领族人押着谭公道等人,走进了淳安县县城的西门,也就是环翠门。

    淳安县城位于龙山南麓一个小盆地里,北面是山,南面是被当地人称作青溪的新安江,共有六座城门。但淳安县县城并没有城墙,所谓的城门也就是搭在出入口的木栅栏而已。

    整个县城并不大,用方应物的眼光来看,也就类似于前世那个时空里的一个小镇,他估计整个县城人口最多也就几千人。

    县衙位于县城北部,大门外是著名的八字墙,衙门八字朝南开的八字墙。墙上贴着几张告示,有个读书人模样在哪里摇头晃脑的诵读,几个闲人围着旁听。

    方应物去告示那里瞅了几眼,看到末尾署名写着“淳安县正堂汪”。便心下了然,当今这知县是姓汪了。

    县衙大门是不设防的,方应物一马当先昂踏入,追随而来的族人们犹豫了一下,也小心翼翼的跟着进去。

    沿着甬道走到了仪门前,仪门里才是县衙核心重地。这里有门禁把守,不得轻易入内。方应物一行人十几个青壮,聚在门前很是引起了门禁卒子的jg惕,一道道怀疑目光盯着他们不放。

    这仪门门房里搁着条凳,有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翘着二郎腿,坐在条凳上,嘴巴一开一合磕着瓜子儿。从满地的瓜子壳看,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旧了。

    虽然没来过县衙,但方应物知道,这个看着有几分伶俐的小厮就是县衙门子,负责内外通传通报的。

    他上前拱拱手道:“小官人请了,在下花溪村民,押了几个到村中敲诈勒索的歹徒来报官。”

    那门子眼皮儿也不抬,麻利的吐出两片瓜子壳,随即又飞快地丢进一粒到嘴里,只是对方应物不理不睬。

    方应物当然晓得,这是等着他送上门包,再根据门包轻重决定态度好坏,当门子的就是图这点好处了。但他身边一贫如洗,哪有余财送这门子?

    花钱有花钱的法子,不花钱有不花钱的法子,这点小小障碍怎能难得住方应物。他回过身去,重重拍了拍谭公道,唉声叹气的说:“不想连这门都进不去,还是回村中再做计较罢!”

    方应物装作无所谓样子,谭公道却急了,被捆着折腾半天到了县衙,再折腾回去计较,他这受苦受罪什么时候才到头?万一这帮刁民不耐烦,把他宰了埋到山沟里,岂不就从此不见天ri了?

    从刚才进县衙大门时,谭公道就低着头,原因就是太丢人现眼了,他不想被认出来。再加上他现在蓬头垢面的,别人还真没注意到是他。

    这时谭公道也顾不得了,伸着脖子对门子叫道:“徐老弟!是我!烦请你报大老爷去!”

    那徐姓门子听到耳熟声音,抬眼细看,认出是谭公道,诧异的从条凳上蹦了起来,惊声道:“谭老哥何故如此狼狈!”

    “一言难尽,快去罢!”

    徐门子再不推脱,扭头向大堂奔去,此时县尊正坐在大堂理事。不多时,徐门子又回到仪门,传话道:“大老爷话,传你们上堂!”

    进了仪门,却见甬道正中建着戒石亭,里面石头上赫然刻着“戒石”两个大字。

    不用看,方应物也知道石头背面肯定刻着耳熟能详的“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和前世的“为人民服务”一样,每个衙门都有的形式。

    绕过戒石亭,便是县衙大堂了,一县权力的象征所在。大堂西为架阁库,东为幕厅,不过与方应物此时关系不大。

    今天不是审案ri子,但必要的排场还是有的,两组皂隶手持水火棍,排成两列对面而立,从堂内排到堂外。

    有衙役站在月台上大喝:“大老爷有令,花溪村一人上前!谭公道上前!”

    方应物便与谭公道上了大堂门外的月台,月台上有块石板。jg于史料考据的方应物很清楚,父母官大老爷审案子时,原告被告就要跪在这块石板上听审。

    对于下跪,方应物很不习惯。但他知道,自己若不跪上去,那就是狂悖无礼,藐视县尊。

    他心里纠结片刻,入乡随俗,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叹口气,膝盖无可奈何的与石板做了一次亲密接触。

    穿越到古代,就这点最不好,方应物仍觉面子上过不去,只管低垂着头,效仿鸵鸟自欺欺人。

    陡然听到耳边有衙役大喝:“堂下那人抬起头来,不得故意欺瞒!”

    方专家又记起来了,古代审案时,所有被告原告虽然要跪着,但必须抬起头,面朝主审官。因为察颜辨sè也是审案的一项重要内容,必须保证主审官时时刻刻看得清下面原告和被告的神sè变化。

    方应物抬起头,大堂内部虽然光线略暗,但种种细节状况仍旧落入了他眼中。

    公案后的汪知县年纪不到四十,留着三缕长须,眉目之间倒也疏朗,国字方脸,很标准的官相。看到方应物抬起头,拍案喝道:“堂下何人,报上身世姓名来!”

    “小民方应物,梓桐乡上花溪村人氏,现于社学读书七年。家父乃县学禀膳生员,讳清之。”

    汪知县听到方应物自我介绍,脸sè松了几分。又看此人俊秀出众,心生好感,便抬手虚扶道:“原来是书香子弟,站起来回话罢!”

    县尊让人起来说话,这可算是恩典了。方应物谢过后,立刻麻利的站了起来,心中为自己的机变而感到小小得意。

    这年头等级森严,一级有一级的特权,一般百姓见了知县,根本没有站着说话的资格,只能一直跪着。秀才见了知县,则可以拱手为礼,不必下跪。

    但秀才和平民之间,还有一种状况,那就是只能算半吊子读书人的一类人。比如过了县试、府试,只差一步院试不能成为秀才的童生,见到知县后先跪下见礼,但知县往往会让他起来说话,这也是为了鼓励向学、安抚人心,同时彰显礼贤下士作风。

    所以方应物那番自我介绍,也是很有技巧的。一方面着重强调父亲是县学最优秀的生员,每月可以领六斗粮的一等禀膳生员;另一方面强调自己主要任务是在社学读书,虽然没参加过考试,但是个读书七年的老学生了。

    汪知县听到这个自我介绍,便在心里自然而然的将方应物与一般黔黎庶区分开了,划到了潜在士子行列,享受和半吊子读书人一样的待遇。

    所以他才会给方应物站起来说话的权利,反正又不损失什么,说出去是礼贤下士,也不失自己县尊体统。而谭公道此时只能在方应物旁边伸着脖子抬头挺胸,一直跪到审案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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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既生瑜何生亮

    确认过双方身份,就正式开始审理了。汪知县又一次拍了惊堂木,喝道:“方应物!你因何绑了县衙差役来见本官!”

    这次等于是抓了现行犯来见官,没有状纸,方应物便口述道:“老父母在上,小民见官是为谭公道敲诈勒索、并激起我村民变之事。”

    他待要详细叙说,却听旁边谭公道突然开口,抢在前头叫道:“大老爷!小的知错,小的认罪,小的全都招了!小的不合鬼迷心窍,造了一张假牌票,去那上花溪村招摇撞骗,却不料激怒村民绑了小的来见官。对此小的罪无可赦,认打认罚,全无二话,诚心悔过,绝不叫大老爷为难!”

    方应物愕然,谭公道这姿态摆的够低。原本还以为他要狡辩几分,抵赖几分,这才是反派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