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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9部分阅读

    小年纪,便知潜心于圣贤学问,不为外物所迷惑心神,难能可贵”

    白梅姑娘听县尊的口气不对劲,很像是要袒护方应物,连忙禀告道:“大老爷在上,奴家也听过一句话,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何况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与方应物品行有何干系?况且里长乃其乡亲,塾师乃其先生,此二人证其品行,岂可轻信。”

    对原告的这些话,汪知县没有直接表态,只对方应物道:“邻里证言确实不能轻信,如此本官便考上一考,看你是否真有才学。”

    “请老父母出题。”方应物恭敬的答道。

    汪知县稍加思索,“既然说起你读书之事,那便以读书为题,赋诗一,有旧作呈上也可。”

    过了一会儿,方应物答道:“小民居于山间水边,家贫无书,常梦见一座,便曾以诗记之。”

    随即吟道:“人生何谓富,山水绕吾庐。人生何谓贵,闭户读我书。梦构读,楼与山水俱。藏书数千卷,任君畋且渔。山水契动静,读书友轩虞。眺望连近远,吟诵俱恬愉。此身置太古,此心游太虚。回视尘世间,富贵吾土苴。”

    汪知县抚掌叹道:“诗意不俗,有安贫乐道,也有出尘之意,果然是在读书上用心了。”

    “大老爷在上,奴家”白梅急切的又要开口。

    “砰!”汪知县拍了惊堂木,阻止了白梅说话,“堂下肃静,听本官道来!昔年太祖高皇帝有谕:世有贤才,国之宝也,古之圣王,恒汲汲于求贤;举贤任才,立国之本,虽有至圣之君,犹以用人为重。

    是以朝廷特重人才,既然本官奉皇恩牧守地方,当以兴人才为己任,断不能忍有遗珠之憾!”

    随后,汪知县口述,旁边小吏笔记,迅出了判词:“天大地大读书最大,考试乃国家抡才之典,又关系人之前程,绝不可轻废。于今县试府试在即,明道试亦不远。朝廷向来爱惜人才,本官亦不惜为此破格,特许学童方应物债务ri期顺延,如若学业先有成,岂不之美哉?

    故判:考试结尾之前,严禁债主以催逼之事干扰学童考试。县内其余学童及生员亦可援引此例,今后有志于举业者,若本科考试之前三月内有欠债,考试结尾之前可暂缓偿还债务,不必另行赴衙申诉。”

    汪县尊这个公然偏袒欠债人的判决,大大出于所有在场人的预料,堂上堂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众人细想后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因为律法不外乎人情!国朝判案依据不仅仅只有律例,也可以依据道德,最极端的做法便是著名的“秋决狱”,用经义来断案。

    在此案例中,汪县尊先搬出了太祖皇帝圣训,又从爱惜人才、助人前程角度判决债务延缓,那再合适不过,妥妥的照顾到了人情。

    不管怎么说,给穷山村小少年一次专心考试上进的机会,是慈悲心大善事。而且汪县尊甚至借此机会举一反三,把这项条令扩展到所有读书人身上,更是极有意义。

    赋予读书人考试前三个月内不用还债的权利,让他们得以专心准备考试,若成为了常例,可谓是鼓励人心向学、教化地方的一大善政!很值得颂扬!

    “老父母英明,小民感激涕零,本县寒门学子亦受益良多,实乃吾辈之青天也!”方应物迅高声叫道,很是应景。别说眼下惟有读书高的大明朝,就是五百年后,到了高考时不也是一堆堆的特事特办例子。

    白梅呆呆的跪在地上,这个判决,太出乎意料。一是没有料到知县如此偏袒方应物,自己一丁半点的好处也没得到;二是以她的小女人见识,一时也真想不明白这个判决的关窍在哪里。

    她突然记起上堂之前,方应物说过的话——今ri之事其实与你没什么关系,别自作多情了。

    难道方应物和汪知县自始至终都在演双簧,而她无论如何,也注定影响不到这个结局?

    所以表面上她是积极推动这场官司的主要参与者,其实只能算看客,因而才被方应物讽刺为“别自作多情了”。

    难道自己主动生事,只是为了让他们两个在自己面前演双簧?想至此白姑娘隐隐有所悟,汪知县和方应物根本不是演给她看的,她连看客都算不上!

    难怪这两人一个假惺惺的说自己刻苦用功,一个假惺惺的褒奖对方是人才,还当堂出题考验劳什子诗文,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结局的垫场!两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有自己还傻乎乎的在中间当背景小丑。

    她久历欢场,自诩拿乔拿样演技出众,可是今天在这二位面前惨败了。

    方应物哪里管得了白梅怎么想,判决出来后他心中一直暗笑不已。今天这场官司,他和汪知县各取所需,真是双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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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有人反应更新时间不稳定,我以后尽力改正,尽量在晚上八点左右更新。当然加更和补更不在此列。

    第二十九章 老童生的秘密

    今天淳安县公堂上这场大戏,虽然投入成本很低,但效果相当的好,可谓是小成本大票房的典范。

    这场戏码,也是方应物上次与汪县尊见面时,主动献上的策划之一。没有实打实的真东西,汪县尊凭什么承诺在县试中给方应物照顾?

    所以方应物在家中埋头读书,很少为自己的债务过愁,后手就在这里。原本是预备在王大户撕破脸逼债时上演,却没想到y错阳差之下,白梅姑娘自己跑出来当背景了。

    汪县尊从中得到了名望,为自己的名宦之路打开了一个契机。其实所谓名望,就是读书人嘴里的口碑而已。这次他帮方应物解了围,至少爱惜人才、重视教育帽子是带上了。

    而且借着这起小热点事件推出减缓寒门学子债务的政令,肯定深得全县读书人的称赞。穷学生就不说了,就是家境不错的读书人对此事也得道一声“县尊仁义!”

    要知道,淳安县虽然是钱粮小县人口小县,但却是科举大县,读书人从人数到分量都不轻。能博得众赞一次,很不容易。

    另一个主角方应物自然也得到了很多。先解决了迫在眉睫的债务危机,至少可以延缓到明年道试了,如果到时候被取中为县学生员秀才,有了功名和政治地位,那还用担心会被抓去当奴仆么?

    其次,公堂上当众接受知县考察,做了不错的诗,也算打出了些许名气,在全县人民心目中树立起了虽然家贫却年幼向上、苦学不辍的优良学子形象。也可以说,他被汪知县当先进典型树立起来了。

    县尊要表现出奖掖人才、教化风气的政绩,那就需要有足够典型的对象让他作和落实,而眼下便是让方应物充当这个典型。

    对秋哥儿而言这可是大好事,有了这个光环,接下来很多事情便可以顺理成章。比如在县试时,照顾下先进典型就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和生硬。

    但不要觉得在公堂上演戏是不对的,政治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和生活一样从来不缺少演戏。这和正义无关,区别只有演技好不好和效果好不好。

    就例如当某人懒洋洋的躺在家里不想动弹时,有朋友请他去吃饭,他说“我很忙离不开”,这就是演戏。又比如见到了某人,说一句“久仰久仰”,其实从前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也是演戏。

    闲话不提,满心报仇却意外“输”掉官司的白梅恍恍惚惚的,被她家妈妈扶出衙门去。而被告方应物再次上前向汪知县表达谢意,之后被叫到大堂后面静室里说话。

    汪知县对方应物赞道:“汝虽年少,志气可嘉,正应了十有五而志于学也。”

    听到知县的夸奖,方应物有点一头雾水。若是别人说出这番话很正常,不是真心也是客套礼节,都可以理解。

    但汪知县和他算是自己人,今天是什么状况很知根知底,毫无必要互相称赞。所以这样说就有点虚伪,显得不太正常。

    就像一个父亲表扬自己儿子说,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勤奋刻苦的少年,让人感觉怪怪的。

    没等方应物琢磨出意思,又听汪知县敦敦教导道:“学海无涯,大道渐进,连圣人也是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你要始终勤学不辍,尽力攀高,方能有所成。”

    这句话还算正常,是勉励别人继续上进,方应物连忙表决心道:“谨遵老父母教诲。”

    汪知县最后挥了挥手,“下去罢!切记本官今ri之言。”随即先站起来,去大堂继续审案了。

    从县衙出来,方应物和方逢时、王塾师两个被拉来当证人的师长见了面。那两位对方应物创造的奇迹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什么惊讶之sè。

    又等了半天,便见县衙告示贴了出来,内容大体就是关于学童方应物欠债一案的判词。当时便有闲人围着看,又有识字的大声朗读起来。

    方应物连忙从王先生手里接过早准备好的笔墨,在告示旁的墙壁上挥笔疾书,写下了前番打动汪知县的那“一枝一叶总关情”绝句,最后落款“学童方应物泣题,敬献老父母再造之恩”。

    一片叫好声中,方应物等三人离开了县衙,向西门而去。三人商量着在庙中吃过干粮后,就回花溪区。

    在路上遇到了两个士子擦身而过,方应物耳中不经意听见他们议论道:“今年有一场县试,我这里有个学童,你给他做个保人如何?”

    县试?方应物听到这个词,猛然一拍额头,登时恍然大悟了!

    汪知县没头没尾的和他说了两段话,话里又引经据典的掉书袋,最后又叮嘱道切记今ri之言,这是什么意思?这绝不是掉书袋,而是向他泄露县试题目!

    第一段话里有“十有五而志于学”,语出论语;第二段话里有“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语出孟子。

    两句话都是四书里的句子,科举考试题目就是出于四书!而且县试内容正好也是两个题目,数量上又吻合了!

    难怪县尊意味深长的说,切记今ri之言!从这个细节也可以看出,经过这次试验后,县尊对自己更加信任,要真正当自己人提挈了。

    猜破了此中天机,提前获得大机密的方应物心里十分痒痒,恨不得当即拉着王塾师,仔细研讨一下这两个题目如何做法。

    虽然他也可写一篇出来,但王塾师在八股文上浸y了这多么年,必定比他老道,所以听听王塾师的分析没错。

    不过他也知道,此事必须尽可能小心,在外面不但有可能人多嘴杂,还有可能隔墙有耳。

    所以方应物只好一直忍着,忍过了啃完干粮,忍过了离开县城,忍过了十里山路,一直忍到中花溪村附近。

    此刻天sè已经是傍晚时分,方应物对叔父方逢时道:“小侄有些学问要讨教王先生,所以请族叔自行回去,小侄先随王先生去他那里。”

    方逢时没有多想,便自己回上花溪去了,而方应物则随着王塾师来到他家中。进了院子,方应物迫不及待的问道:“县试将近,我yu作题练习,方才在路上拟出了两个题目,愿请教先生。”

    王塾师虽然觉得古怪,但他与方应物如今也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也不做他想,只道:“好,进屋再说。”

    方应物心急的问道:“一道题为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另一道题为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先生你看如何作答为好?”

    王塾师抚须侃侃而谈:“前面这道题,出自论语的为政第四这章;后面这道题,出自孟子的尽心上这章”

    “然后呢?”方应物又追问道。

    王塾师脸sè闪过几丝尴尬,伸手延请道:“你我进屋再谈,正所谓坐而论道也。”

    方应物不耐烦道:“天sè将黑,屋里光亮不甚好,在院中即可。豆棚之下夜间谈话,也是人之常情。”他不明白,这王先生着了什么魔怔,一定要钻进屋子里说话。

    正当此时,方应物忽然听到身后有女子诵读声响起:“此所谓学,即大学之道也。志乎此,则念念在此而为之不厌矣。

    胡氏曰:圣人之教亦多术,然其要使人不失其本心而已。yu得此心者,惟志乎圣人所示之学,循其序而进焉。

    愚谓圣人生知安行,固无积累之渐,然其心未尝自谓已至此也。是其ri用之间,必有独觉其进而人不及知者。故因其近似以自名,yu学者以是为则而自勉”

    不用回头,方应物也知道这是谁。但他还是回头看去,却见兰姐儿笑着站在另一边的屋檐下,很有默契的背诵着经典。

    方应物听得分明,她所背诵的这段就是朱子集注中对“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这一章的注解。

    方应物与兰姐儿目目相对,彼此眉目传情的示意过后,又转回了头,重新面向王塾师。却见王塾师满脸茅塞顿开的爽快神情,“这个题目,不需挥,只需守注娓娓道来即可,我已有腹案!”

    方应物满肚子猜疑,难道这王塾师所学不jg,从小只能死记硬背四书,对朱子集注却不能贯通?

    要知道,八股文说是考四书五经,其实考的是朱子集注。题目虽是从四书中出,但答题必须是代圣人口气立言,只能从朱子集注中引述阐。所以看到题目后,必须先回忆起朱子集注上怎么注解的这段题目,才能下笔编八股。

    方应物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疑是很有可能的。刚才王塾师极力拉着自己入屋谈,八成是要翻《朱子集注》现看罢?

    难怪自己不进屋,他就卡了壳,而当兰姐儿背诵出朱子集注相关段落后,他又恍然大悟仿佛有了答案!

    所以他这辈子就是个老童生,几十年也考不中秀才,只能在山村里教几个学童勉强糊口;所以自己借书时,他左右不肯把朱子集注借出来,原来他也离不了这个教学参考!

    自觉猜出真相后,方应物十分无语,这王塾师到底行不行?和他研讨文章,不会把自己带进了沟里去罢?

    王塾师没有注意到方应物的心思脸sè,仍在滔滔不绝讲述,“破题一句为:圣人希天之学与时偕进也。

    承题为:夫学与天为一,学之至也,然而有渐也。故与时偕进,圣人且然,况学者乎!

    然后起讲为:人生之初,浑然天也,少长而趋于物yu则丧其天;故吾于成童之时,用志不分,以其全力而向于学,务求纯乎天德而后己”

    破题、承题、起讲是八股文的开头部分,也是最重要的部分,很多考官看试卷往往看了开头就定下等次。

    方应物听到王塾师讲述,又是出乎意料的不能置信。他身兼两世为人的记忆,还是有点底子,能体会到王塾师编出来的八股文似乎挺不错的样子,至少水准比自己高得多。

    这让他彻底糊涂了,王先生到底是有水平深藏不露,还是没水平贻笑大方?在胡思乱想中,第一道题目讲完了,王塾师再次住口不言。

    正疑惑间,立在方应物身后的兰姐儿突然善解人意的轻启丹唇,清脆悦耳的背诵起朱子集注对第二个题目,也就是“登东山而小鲁”一章的注解:“此章言圣人之道大而有本,学之者必以其渐乃能至也”

    敏锐的抓住了王先生侧耳倾听的姿态,方应物突然醒悟到什么,哭笑不得的在心里叹道,敢情王塾师只是个开卷考试高手——

    他大概只善于编造,不善于记诵。让王先生带着参考材料现看现做,估计也能写出锦绣文章;但若没有参考书,是真正的闭卷考试,那他就要卡壳。

    王塾师只是个没门路没背景的乡村老童生,各种严肃的考试上会让他带小抄吗?很显然不会,所以他一辈子也没考中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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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好险

    时间已经进入了五月底,眼看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要来临,在淳安山区里,或许相对凉爽一些,但仍有一定热度。

    县城西门外的数里的崎岖山路上,出现了一支十来人的队伍。队伍里有两顶竹制凉轿,以及八个轿夫,两个挑夫,两个小厮。

    轿夫分成两班,轮流抬轿,以保证有足够的体力能坚持下去。只要道路宽度允许,两顶轿子便并排而行,相距很近,便于两位轿中人路上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