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书院 > 都市小说 > 大明官 > 大明官第128部分阅读

大明官第128部分阅读

    请唐广德坐下,然后仿佛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可知道,这知府李大人是什么时候到苏州府的?”

    唐广德微微一愣,没想到方应物不谈风土人情,不谈诗词文学,不谈轶闻掌故,却先说起官府的事情。

    这种话可不好接,但又不能不答唐广德看了看周边,确定没外人注意到这边说话,这才低声答道:“如果没记错,李太守大约是成化十三、四年到苏州的,至今约摸六七年了。”

    方应物吃惊道:“竟然在苏州做了这么久知府?看样子要做满三任九年了。”

    唐广德摇头道:“非也非也,李太守刚到苏州时,是担任通判的,然后升为同知,然后再升为知府。”

    方应物更惊奇了,“即便如此,从通判佐贰一直在本地升到正堂知府也很罕有,尤其还是苏州府。唐员外你见多识广,熟悉本地掌故,难道李府台有什么特异之处?”

    唐广德解释道:“这不稀奇,以李太守的出身,做个知府绰绰有余。听说当年李太守是二甲进士出身,在刑部做到了员外郎,只不过那时候忤逆了权阉汪直,便从刑部员外郎贬谪为苏州府通判。”

    汪直方应物脸皮隐隐抽搐了一下,没想到还有这种因果。

    成化十三、四年时,正是汪芷刚出道时候,也是最张扬无忌、嚣张跋扈的时候。甚至直接引发了朝堂大清洗,碾压一个刑部员外郎更是小菜一碟。只怕汪芷现在自己都不记得,当年修理过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难怪这李知府从通判原地不动的一直升到了知府,就凭他这二甲进士出身,又是从六部贬谪下来的,当知府的资格绰绰有余,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了。

    前面这些八卦都是垫场,方应物又问道:“这李府台为人如何?在苏州府施政如何?”

    唐广德斟酌片刻,才开口道:“当初听说李太守为人刚直,不然也不至于忤逆了权阉汪直”

    刚直?方应物对这个评价十分不可思议,上个月路过苏州府时虽然没有见面,那知府表现出的做派分明就是老滑头,哪点像是刚直?

    不过唐广德又道:“只是到了苏州府后,李太守却显得平平常常,只能说周周到到而已,反正谁都不得罪,上下左右关系都处的很好。”

    这还差不多方应物脑补了一下,很可能是被打击过后,心性有所改变了罢。

    ps:第二更!

    第五百零三章 又被钦差坑了!

    方应物心有所思,又与唐广德扯了几句,李知府的轮廓在他心中越来越明显,眉头越皱越紧。

    年事已高,仕进无望,即将致仕,懒于政事,不得罪人,无功无过放在二十一世纪,李府台就是标准的五十九岁干部啊!

    问题是,他方应物还年轻,未来还长,在任上必须要做出点成绩,本年度连正税带补税,至少要保证苏松常三地向京师输送五百万石罢!但钱粮最重的苏州府李知府不积极配合,那就很麻烦了。

    此时,唐广德的儿子唐寅从塾师那里赶过来了。虽然从利益角度,唐家父子对方应物委实没什么用处,但人活着不仅仅只有利益得失。作为一个闯入本时代的穿越客,谁不想见见唐伯虎?

    唐广德连忙将自家儿子叫到方应物身前,先对着方应物说了几句好话,又叮嘱儿子仔细待客,然后又一步三回头的下楼去了。

    方应物目送唐广德离去,然后对站在旁边的唐寅说:“令尊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父亲,为了你费心不小。”

    随后方应物随意发问起来,无非是所读何书?治何经典?又考了几个经义段子,然后出了几个对子。

    其实这都是很套路化的谈话,长辈见到晚辈都是这样的。不过这么一圈问下来,方应物便感到自己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叔

    其实他才比眼前这位少年才子年长七岁啊,方钦差恍惚间忍不住产生了一个疑问,咱这辈子究竟有没有青春期?

    此时的唐寅唐伯虎不过十五岁年纪,冠帽整整齐齐,身上衣衫剪裁得当。他恭恭敬敬的站在桌前,小心翼翼的回答着方应物的考校。没有半点跳脱和不耐,给人的印象颇为老成。

    这一切看在方应物眼里,却感到说不出的怪异。他脑海中有无数种活跃在电视电影、小说文章里的唐伯虎,但那些唐伯虎形象却根本无法与起眼前这位唐寅重合起来。

    唐伯虎不仅仅是一个历史名人。更成为了一种极其流行的文化符号。身上的性格标签或许是狂放不羁,或许是风流多情。但肯定没有循规蹈矩、一本正经这种词。

    方应物稍有沉默,气氛略冷场,恰好此刻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方应物抬眼看去,见有两个唱曲的粉头上来招揽生意。皆生有六七分颜色,身段倒也袅娜。

    方应物收回眼光,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唐寅这边。但却发现,小唐寅的目光也涣散了,虽然脸还朝着自己,但眼角已经偷偷瞥向那两个粉头,充满着好奇与渴望。

    方应物不禁哑然失笑。唐伯虎就是唐伯虎,虽然眼下尚未成熟不够风马蚤,但心里还是有小闷马蚤的。

    随即又恶趣味的想,是不是将那两个粉头招过来。好好调教一番小唐伯虎?说不定能提早十几年开发出风流才子的天赋。

    不过方应物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真要这么干了实在误人子弟啊,望子成龙的唐广德员外到时候只怕要找自己拼命。

    最后方应物慈祥的拍了拍唐寅的肩膀,老气横秋的说:“后生可畏,孺子可教也!本官这些年来也见过一些少年才子,你的天赋无出其右者,本官等着你金榜提名的一天,到时候再为你祝贺!”

    小唐寅激动的说:“小子多谢大人赞誉激励,自当铭记在心,发奋进取!”

    方应物瞧着唐寅那崇敬的眼神,暗暗想道,谁说“王霸之气一放,历史名人纳头便拜当小弟”不科学?如果现在自己要收唐寅当小弟,那绝对是纳头便拜。

    可惜方应物不想找这个麻烦,只在望江楼白吃白喝了一顿,留下了墨宝,以及某种晦暗不明的暗示,然后就回到了公馆。

    在公馆里,方应物提笔修书一封,密封好后盖上钦差关防,然后叫方应石送到急递铺去,然后再急递铺送往常州府。

    另外方应物还发了钦差揭帖,送到苏州城里府学县学,勒令教官从严惩治崔乾等驾船围攻钦差的生员,一时间人心惶惶。不过具体要如何惩治,方钦差并没有表态,依旧让地方教官们拿捏不定。

    再接下来的几天里,方钦差在公馆里修身养性、足不出户,同时打着贵恙在身的名头,拒绝了一切社交往来。

    直到拖无可拖,府衙那边都快急眼时,方钦差才再次应下了邀请,确定去参加苏州府举办的接风公宴。

    这将是钦差大人进驻苏州府后,第一次公开活动,第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消息传出去后,很容易引起有心人关注。

    公宴时间定在八月初二傍晚开始。到了这天,方应物简单用过午膳,并小憩片刻后,便打发王英去外面察看动静。

    不多时,王英便急急忙忙的回报说:“外面确实聚集了一些读书人,有的在大门对面茶铺里,有的成群站在街边墙角处。加起来怕不得有二三十人。”

    方应物忍不住骂了几句,“混账东西!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些读书人堵上瘾了么?犯错不知自省,动辄撒泼打赖算什么读书人!”

    王英对世故人情也有几分见解,无奈道:“也是秋哥儿你声威不足以震慑苏州府,若放在京城地面,谁敢如此?况且秋哥儿你过于年轻,在士子心中便少了几分威严。”

    方应物冷哼一声,“自会有人收拾他们!不过本官要先礼后兵,你去传话给府衙,将此处情形尽快告知,让府衙和学校那边来处置,免得脸面难堪!”

    王英得了吩咐,便去照做。一个多时辰后,王英返回公馆,向方应物回报说:“府衙那边答话说,这群读书人并无违法乱纪行为,不便硬行干涉。若胡乱猜疑强行驱赶,只怕要伤了士气。不利于朝廷收取士心。”

    方应物冷笑几声,他早有预案,原本也没指望府衙能解决掉问题。之所以让王英跑一趟,无非是试探府衙的态度而已。

    很明显。事实又一次证明。府衙确实对自己不大感冒,说不定还期待着看自己的热闹。

    除掉任何地方官都不愿头顶上多出一个严厉督工的因素外。也许真是因为自己太年轻了罢,年轻就缺乏威严!

    方应物深吸一口气,在去和地方官府打交道之前,先要闯过读书人这道地雷阵。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公馆大门外从午后时分便渐渐聚拢了一批读书人。

    听说今晚有公宴,那么钦差方大人必然要在傍晚之前出公馆大门,他们这些士子便计划上前拦住,联合向方钦差请命。

    季节正值夏秋之交,但今日天上烈日炎炎,在公馆大门外等候并不好受,可是读书人心中自有一股信念。

    眼看太阳微微西斜。公馆大门终于打开了。墙根下、茶摊上、街角处的读书人像是得到了号令的军士,渐渐向着大门方向围聚起来。

    从公馆里抬出一顶轿子,落入了众人的眼帘中。有懂行的人叫道:“瞧这轿子规制,不亚于本府太守。因而必然是钦差坐轿!”

    等着轿子抬出大门,来到街上时,读书人们哗啦啦的冲到轿子前方,并拦住了去路。然后有人叫道:“我等士子有话要说!钦差大人敢用心听否?”

    王英闪到坐轿前方,指着读书人呵斥道:“尔等好大的胆子,竟敢阻拦官轿!”

    有读书人辩解道:“我等并非恶意拦路,只是为同窗、为百姓请命,与钦差大人说几句话!”

    王英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还不让开!这里面并非钦差,乃是钦差大人请来的故旧友人,你们不要不分青红皂白的胡闹!”

    又有读书人反驳道:“你这杂役休要巧言欺骗,这样规制的官轿,苏州城里还有谁人够资格坐?难道钦差大人为了躲避士人,还要靠欺诈手段蒙混不成?”

    王英死活辩不过一群读书人,貌似理屈词穷后,对着轿夫喝道:“不要偷懒!无论前面有多少人,只管向前走!”

    读书人那边听得真切,忍不住大声喧哗鼓噪,这狗刁才根本就没把他们这些代表民意的士子放在眼里!

    轿夫听从王英指挥,抬起轿子缓慢的向前移动,不可避免的冲入了人群里。

    一直到现在,连句客气话都没听到,更遑论狗奴才那恶劣的态度,读书人们登时有点小情绪。

    更有出格的人已经挤在轿子外面,用力拿手去拍轿壁,砰砰的闷响声不断回荡。还有人够不着轿子,便与轿夫拉拉扯扯起来。

    现在头顶苍天,脚踏大地,你钦差大人总不能再来一次遇难落水罢!

    眼看场面一团糟,王英急的满头大汗,对轿夫喝道:“先停住先停住!”轿夫闻言轻轻地一弯腰,轿子便落了地。

    士子人群猜测方钦差不得不现身了,便纷纷停住了动作,整齐划一的向轿帘望去。

    帘子不负众望的从里面打开,然后闪现出一个四五十岁的绯袍中年官员众人万分惊讶,心中齐齐呼道,这绝对不是方钦差!

    可是,敢坐在这样官轿里的高官,又是何方神圣?苏州府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号与知府同级别的人物?

    那中年官员下了轿子,双目如电的扫视过众人,沉声道:“本官乃南直隶提学御史商良臣,尔等皆是府县学校生员,不去读书修身,却在此围攻本官意欲何为?”

    我靠!在场的士子彻底傻了眼,这位大人是今年新上任的南直隶提学御史?也就是他们读书人的大宗师?

    更令他们感到崩溃的是,大宗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竟然围攻了大宗师的坐轿!

    千言万语只能化成一句话,他们这些热血单纯的士子又被钦差坑了!

    ps:

    第三更,从中午写到现在搞了七千多字,疲惫万分,睡觉去!

    第五百零四章 谁是主犯?

    众人面前这位南直隶提学御史商良臣,乃是前首辅商辂的儿子,当然与方应物关系匪浅,很俗气的说是方应物的大师兄。

    商良臣乃是成化二年进士,之前担任翰林侍讲学士,现在的提学御史官职也是经方应物指点得来的。

    原来今年是商辂七十大寿之年,商翰林先前想请假回家祝寿。怎奈浙江距离京师路途太远,来回几个月时间,这假期十分不好请,朝廷基本不会准这种太长的假期,除非丁忧。

    商翰林正在发愁时遇到了方应物,聪明的方应物便给商翰林出了个主意,说当下官场有个规矩,直隶提学官必须要用翰林充任,以示与各省不同。

    而商良臣可以请缨为南直隶提学御史,这样便可以到南方上任,距离老家浙江淳安就近了很多,来去也大为便利。

    最后经过运作,朝廷便委任商良臣为南直隶提学御史,放他去了南方,算是给商家一个恩典。

    但此时此刻,商良臣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吓煞人也刚才还闹闹哄哄的士子们顿时鸦雀无声,全场一片冷寂,他们甚至连逃走都忘记了。

    要知道,天下不知有多少官职,但唯有提学官才会被读书人称为大宗师或者老宗师!宗师这两个字,可能是随便叫的么?

    对士子们而言,方钦差与提学官绝对是两种不同的人,围堵方钦差和围堵提学官也绝对是两种不同的事件。

    读书人都知道三纲五常乃立身之本的道理,天地君亲师这五常里有一个师。

    而提学官可以视为辖区内所有读书人的老师。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当街围攻老师。这不是罪名,那什么是罪名?

    就算撇开虚伪的道义不谈。从实际利益角度来说,提学官大宗师也是直接掌握读书人的前途的人物。

    首先提学官是本科乡试的当然主考官,士子想中举那必须要从提学官笔下走一遭。提学官想抬举谁或许碍于严密的制度很难办,但想要刻意打压谁,那难度就低多了。

    其次,提学官除了主持乡试之外,还肩负着巡行各地考核学校生员的责任,很简单就能直接废掉一个秀才的功名。

    在苏州这种文风鼎盛的地方,考中秀才的难度不比中举小多少。一旦被废掉功名那就彻底从士子阶层变成平民百姓了。

    总而言之,除了独立办公的提学官之外,其他任何官员都没有上述这些针对读书人的权力。其他官员想要处置读书人,必须要经过提学官。

    所以对普通读书人来说,提学官和其他官员是要区别开的。其他官员是平头百姓的父母官,但提学官却是读书人的父母官。

    士子们宁可得罪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也不敢去得罪提学官,有些心性不佳的甚至还会想方设法的逢迎大宗师!

    但是,在场这些读书人约莫有二三十个。就在刚才那段时间里,偏偏围攻了自己的父母官大宗师!真真正正的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在场的读书人们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站着发傻。

    即便平时头脑最聪敏的人。这时候也不敢轻举妄动当出头鸟,只能暗暗想道,大宗师是在辖区里巡行按临的。听说才到北边常州府,那么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苏州府?而且大宗师是从钦差公馆里出来的。他与钦差又是什么关系?

    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呐方钦差缓缓地从公馆里踱步出来,看着呆若木鸡的众士子。颇为唏嘘的感慨道。

    当时方应物指点商良臣,纯粹是出于同门义气帮忙,根本不指望对自己有什么用处。但却没料到,随后他方应物也到了南方,与商良臣相会于江南。

    以至于一封书信,便能把这位同门大师兄从常州府请到了苏州府,还是掩人耳目悄悄来到的

    商良臣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神色冷峻,目光不停地扫来扫去,但无声胜有声,足以让一干士子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出。

    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方应物无声无息的飘到商良臣身边,与商大宗师并肩而立。

    而且率先打破了静默,谈笑晏晏的对商良臣道:“这些读书人不晓事,估计也是有人教唆煽动。所以应当严惩主犯,至于从犯,训诫几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