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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158部分阅读

    平玉宇澄清,如此自然皆大欢喜。

    刘棉花虽然因为陷入“打无把握之仗”的境地而不安,但并不意味着智商降低,当即否定道:“这可能性不大!”

    方应物又道:“既然如此,那么文的使完后,也许接下来就要动武。”

    “动武?”刘棉花目光一凝,若有所思。

    方应物侧头望向左顺门,悠悠道:“或许在下一刻,就要从门内杀出数十名锦衣大汉。然后拖着吾辈去打板子,说不定旁边还有梁芳唱数监刑。”

    刘棉花闻言神情古怪起来,“你是说廷杖么”

    廷杖顾名思义是一种责罚,在国朝初年还是个挺耻辱的事儿,但不知怎的。近些年似乎有些变味了。

    成化朝初时,有个组合叫翰林四谏,因为敢于犯颜进谏而挨了廷杖,此后便名动天下、朝野追捧。从那之后,廷杖仿佛莫名其妙的掺进了其他意味,不知不觉间变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事情,挨廷杖也成了一种伟大光正的图腾标志。

    当然。到了成化朝中期时又有方家父子继续发扬光大,成功将下诏狱也变成了与挨廷杖并列的标志,并踏上了荣耀的巅峰,这就是另一段典故了。

    不过成化天子毕竟不是什么强势君主,只是一个躲进宫里当宅男的天子,不爱与外朝打任何交道。反正有纸糊阁老们在中间当缓冲挨骂。

    这导致成化朝直接君臣冲突也就那么几次,廷杖诏狱事件总数并不算多,可以勉强看做可遇不可求的小概率事件,不然方家父子下诏狱也不至于如此轰动了。

    故而刘棉花先前并没有想太多,能组织起群臣伏阙进谏就已经善莫大焉。安可再奢望其它?用古人云就是得陇又何必望蜀?

    不过方应物无心说了这么几句,刘大学士心里某根弦似乎被猛然拨动了一下。“你说真的会廷杖么?”

    这个问题谁能说得准方应物苦恼挠了挠头,“廷杖这种激烈的手段,往往是出现在天子理屈词穷但又忍无可忍的时候。

    以眼下状况分析,圣上显然是没理的,同时又被吾辈堵在文华殿不能回内宫,那么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可能性非常之大?刘次辅枯瘦的面皮突然变得富有光泽,隐隐然散发出正义的光辉,疲惫的双目迥然有神,仿佛同房花烛夜伸手去揭盖头的新郎官。一眼望去,他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

    方应物忍不住侧目斜视之,老泰山这是要返老还童还是回光返照?又连连感慨,名利场真是最能扭曲人性的地方。

    已经有三诏狱成就、也曾屡屡犯颜抗上的方应物不在乎些许虚名了,都素那浮云而已!但他刷无可刷不用在乎,可别人却在乎啊!

    刘棉花气息渐渐变粗,很认真的思考起来。一是想自己这身子能不能扛得住廷杖煎熬,值不值得去冒险,该不该见机而作撒腿就溜?

    二是幻想着若自己挨了廷杖后,压抑了一辈子的名声是否会立刻翻转,成为士林领袖并能在青史彪炳?

    方应物想着上辈子研究过的有关素材,突然记起了什么,小声嘀咕道:“国朝大学士位份尊贵,往往天子也要尊称一声先生,至今为止好像从没有挨过杖责罢?”

    什么?能成为第一个、还是到目前唯一一个挨廷杖的大学士?刘棉花腰杆一直,浑身忽然爆发出一往无前的气势。

    方应物觉察到刘棉花的变化,愕然想道,仿佛自己对刘棉花的影响很深啊很深很深。细想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刘棉花,应该不会有今日这样的举止。

    真是近朱者赤,刘棉花与自己这正人君子接触的太多太久了,也渐渐的有所转变了。年老之人的行为模式大都已经定型,不可能再变,但刘棉花竟然在年过六十时还能活到老学到老,真是难能可贵。

    第六百四十一章 杯酒释兵权

    看着刘棉花突然迸发出的“兴致勃勃”,方应物觉得有必要泼泼冷水。不管任何时候,也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期待值过高都不会是好事。

    故而方应物小心措词劝道:“有可能并非意味着一定,很多事情都会出意外。老大人须得保持平常心,不可过于沉浸,以免意外发生时心里猝不及防。”

    听到意外这个词,刘棉花不由得暗暗警醒起来,自家女婿说的并没有错。今日一系列事实也证明了,在自己没把握的陌生领域做事,意外总是层出不穷的,不可没有思想准备。

    从一开始,自己在玉带桥号召举事,险些无人呼应,靠方应物出面帮忙才归拢起了人头;

    到了左顺门外,又跳出个御史郭不怒抢风头,自己这宰辅还不好自降身段与之相争,还是靠方应物出头打压了郭不怒;

    其后天子将方清之派出来,自己碍于亲家关系和方应物脸面也不便应对,结果又是要靠方应物顶着“忠孝难以两全”的旗号劝退了方清之。

    想至此处,刘棉花喟然感慨,幸亏有方应物来助阵,不然今天肯定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连连庆幸的同时,刘棉花忍不住想道,如果还会出现意外的话,那么下一个意外将会出自哪里?

    转过头去,刘次辅打算就这个问题与自家女婿深入探讨一下,说不定能料敌先机并提前有所准备。

    不过当次辅老大人的目光落到方应物那英气勃勃的脸上时,心头倏然一动。无数杂念涌了进来,眼神中很是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个意外会不会因方应物而生?

    方应物虽然声称要低调的甘居幕后。全力协助自己举事,但其实风头一点也没少出。隐隐然不亚于自己。一个屡屡力挽狂澜的人,怎么可能不招人注意?

    即便刘棉花不懂辩证法,但他也通晓一个道理,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而方应物现在就是内部自己人。

    刘棉花知道,也许方应物主观上没有多余想法,今天确实是一心一意帮着自己,这点不容置疑。

    但是在客观大势下,身不由己的人和事太多了。唐宗的玄武门是身不由己,宋祖的黄袍加身是身不由己俗语云天意难违,而方应物好像就是拥有天意光环的人。

    次辅老大人不知不觉从暗暗庆幸变成了暗暗苦笑,莫非当前有备无患、严加提防的目标不是别人,正该是自己这个女婿?不然的话,很可能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功败垂成。

    阅览史书时,刘棉花曾经腹诽过汉高祖和本朝太祖对功勋过于苛待,有失人君气度。

    但此刻设身处地的再想到时,他却发现对两位开国皇者有些理解了功高震主绝非纸面上四个字那么简单。

    心念急转。刘棉花面上露出一丝笑容,眼睛却眺望着远方,对方应物道:“贤婿啊,老夫想起一桩事情。”

    方应物不明白刘棉花突然扯开话题作甚。反问道:“不知老泰山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情?”

    刘棉花和颜悦色的说:“你如今还是交待了钦差差遣,等待考察期间罢?虽无明文律法规定什么,但是待察官员一般都该安静低调。不可过于积极行事,以免影响物议。”

    方应物瞪大了眼睛。半是明白半是糊涂却又听老泰山继续道:“贤婿你今日已经帮了老夫许多,但眼下已经没有什么大事了。老夫想着不要继续拖累你了。故而你还是尽早离去罢,省得过于影响考察,也免得别人揣测你假公济私报复梁芳。”

    以方应物的智商还听不出意思就见鬼了,这下他可是彻底明白了!老泰山这是想要玩一出杯酒释兵权么?

    我靠!方应物愕然无语,一不留神间自己竟然成了飞鸟尽之后的弓,狡兔死之后的狗!

    今天自己这待察官员本可以不来上朝,还是刘棉花请托自己进宫上朝压阵,现在到他嘴里又成这样了?这脸皮不愧外号棉花,也不愧是当朝次辅!

    不过略一掂量后,方应物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罢了罢了,离去就离去罢!虽然自己主观上并没有争风的意思,自己站在这里,确实在客观上影响到了老泰山的收益,自己离开才有利于双方的利益最大化。

    反正自己今天没有借机渔利的意思,更没想着刷自己的声望,何苦恋栈不去的让老泰山难做?

    更何况如果自己与老泰山较起劲,那只会两败俱伤让别人看热闹,损失反而是最大的。

    拿定了主意,方应物便对刘棉花正式拜别道:“老大人深谋远虑所言极是,多谢提醒,下官这就告辞了。”

    刘棉花轻松松了口气,心里满意极了,自己这个女婿还是很讲大局的,知道如何明智的做出选择。假若方应物想不开的发起昏,在这里不服气的闹起来,那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制住他。

    既然女婿肯主动走人,那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今天确实有所亏欠了,但是来日方长,以后可以慢慢补偿,刘棉花想道。

    随后刘棉花强行按下了些许不合时宜的杂思,视线重新朝向左顺门,如今外患已平,内忧也解除了,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

    而自己所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属于自己的时代的到来!可叹自己足足活到了六十多岁,才等来了自己的时代。

    不过朝闻道夕死可矣,此时奋发尚不晚,总比万安刘珝这种一辈子的糊涂蛋强!

    其他人看着方应物突然向次辅老大人辞别,并实打实的朝人群外走,不免感到讶异。眼看着就要到高嘲部分了,怎的方应物就要抽身走人?如果说方应物胆小怕事,那没人肯信。

    但很快就有聪明人猜出几分,只能在心中感叹一番,这对翁婿虽然根子上的流派不同,名声更是天差地别,但两人之间的互信和默契当真世间罕见。

    ps:刚从外地回来,开始补更新,这段剧情构思了好几种发展,最终还是选择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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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百四十二章 天外有天

    身后众人小声议论,不免干扰到了刘棉花,他再次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却见方应物已经离开了人群,朝着午门方向出宫,在高大的宫门衬托下,方应物的背影如此孤单和孱弱。

    次辅老大人本已放平稳的心思忽的波澜又起,虽然方才面上彼此默契配合,但人心莫测,方应物会不会产生芥蒂,或者有什么看不到的裂缝出现?

    随后刘次辅摇了摇头,自己怎会如此患得患失起来?堂堂一个次辅,行事还需要过于考虑小字辈的心情么?

    几声呼喝穿入了耳中,然后有数十官军涌出左顺门,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左顺门外百官立刻停止了议论,挺直了腰背,神态各异的注视着新出来的官军。

    独自站在百官最前方的刘棉花收起一切杂念,心里狂呼道:“来了!来了!终究还是来了!”

    不止刘棉花,他身后的其余人也都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动。如此多人堵在左顺门外,总不能只打刘棉花一个带头的罢?如果今天能沾光挨上几板子,那今日也就不枉到这左顺门走一遭了。

    当然也有胆小体弱的人不免心怀惴惴,挨杖责很痛苦,毕竟是一项身体受罪的事情,除非个人修为到了精神战胜物质的地步。

    左顺门里有太监高声叫道:“奉圣谕,准备行刑!”其后官军便列为整齐两队,走出左顺门,朝向百官这边而来。

    次辅大学士刘吉气沉丹田,身躯渊渟岳峙、不动如山。头脑进了清明空灵、无外无我的状态,目光毫不畏惧的迎上了如狼似虎的官军。甚至还隐隐带有几丝挑衅的意味。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罢,这就是刘棉花的心情写照。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前辈于少保写过一首诗,正如今日——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还有几个同样意志坚定、心如铁石的人移动脚步,靠向刘棉花,并以刘棉花为支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团伙,大无畏的与官军面向对峙。

    九重宫阙的风云气象。在这一瞬间似乎凝固了,仿佛连带人身也要定型,既是刹那又是永恒。刹那的是当下,永恒的是青史!

    两边渐渐接近,到了几乎呼吸可闻的距离时,为首武官忽然转了一个弯,轻轻擦过百官阵容的边缘,折向午门方向而去。

    两列官军在武官引领下,由向东折为向南。沿着百官阵容与左顺门之间的空地继续前进。官军们的目光没有左右多看百官一眼,好似百官只是列在道路旁的人形雕像,只要不挡着路就够了。

    从几何角度看起来,就是两条相交线忽然变成了永无交点的平行线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数种疑问汹涌的从朝臣心中钻出来。

    急需答案的众人下意识目送官军队伍。却在官军队伍的前方发现了一个人,一个同样朝着午门方向慢慢走去的年轻人。从这百官这边看去,好像官军正在追赶着这位年轻人。

    难道这他娘的就是答案?刘棉花的心思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也没有细细品味的想法,只能无意识的竭尽全力吼道:“方应物!”

    好像有人喊自己?方应物耳朵很灵敏。感受到了呼唤便面带疑惑的转身,并朝后面看去。

    发生了什么?方应物入目处却见有大批官军朝着自己追赶过来。其中还有几个手持木杖什物的,而伏阙进谏的朝臣们傻呆呆站在远处看。

    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方应物的瞳孔越睁越大,心脏不可遏止的狂跳起来。

    不错,他确实不需要刷什么声望,今天也没有想着主动去做什么,但谁会嫌弃到手的声望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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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应物清明空灵、无外无我的慢慢合上眼睛,举起双臂指向正午烈阳,高呼道:“天日昭昭!”

    左顺门外众人神态复杂莫名,愕然望着沐浴在绚烂光辉下的少年人,日光有些刺眼。

    答案已经出来了天子终究还是没有激动到丧失理智,对刘次辅动刑的地步。

    大学士位列辅臣之尊,常常被比喻为前朝宰相一般的身份,礼绝百僚四个字就是形容宰相的。殴打宰辅实在不成体统,那时桀纣之君才能做出的事情,今上还没有如此狂暴。

    但天子欲动刑宣示天威,那总要找出人练手。话说天子虽然缩在文华殿里不露面,但肯定有耳目监视着群臣举动,方应物数次替刘棉花出手的行为,岂能不为天子所知?

    所以为此选了表现突出的方应物作为施刑对象,更别说可能还有方应物的死敌梁芳进谗言。而且事后宫中可以宣称,是方应物不安分,蓄意挑动大臣举事,严责以儆效尤,这样以后君臣两边都有台阶下。

    不过此刻一切理性分析在狂热名望面前都是个屁!说一千,道一万,廷杖为什么不打在自己身上!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视野中,官军气势汹汹的接近了方应物,然后擦身而过。

    官军们仿佛掠过低空的飞燕,但并不停留在地面上;方应物明明像礁石一样挡住了官军去路,却连一点小小的浪花也没有激起来。

    方应物睁开眼睛,脸色充满了迷茫和诧异,双手无力的在空气中挥舞了几下,又默默地放下来。

    蓦然回首,又见这两列官军继续前进,从午门的左右掖门穿出。一直到了午门外才立定站好。

    不仅仅是百官,连方应物也需要一个答案了。难道只是午门当值官军换班。却叫众人自作多情了一次?可是先前有人呼喝“奉旨准备行刑”又做何解?

    当所有人都翘首南望午门时,东边左顺门又有响动。八个侍卫官军缓缓从门中出来。另外还有一大二小三名太监压阵,再细看这大太监却是四大巨头之一的覃昌!

    不过八名出自锦衣卫的侍卫官军也好,覃昌太监也好,此时都不是最醒目的,没人去关注他们。

    因为八名锦衣卫官军当中,有人被押着一起出来,这才是最醒目的存在!

    此人四旬左右岁数,端的是剑眉星目、风致高标,矗立在太监、官军之中竟是如此的卓尔不群。引得左顺门外众人像是着了魔似的齐齐惊呼一声:“方学士?”

    看这架势,谁还能想不到行刑的对象是谁?先前出现的两列官军大概只是前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