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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无缺第2部分阅读

    他人受伤是会害怕的,这是她被斩下的敌军的首级无法让她感知到的事情。

    太医令谢玉确能活死人,肉白骨。文珑在第三日的清晨醒来,他睁开眼看到坐在榻边双目赤红的言菲,用沙哑暗弱的声音说道:“别怕,去睡一会儿吧。”那之后大概过了整整有一年,他的伤才痊愈,可是却留下了畏寒的病根。寒气入体,稍有不慎就会卧病,一连数日高烧昏沉,严重时寒滞经脉,饮食俱废,起卧不能,肺痛气喘更是常事。近些年调养得当,已经好了许多,但言菲每每想起他卧病气虚,却仍柔声安慰自己的样子,便要揪心。

    尽管上次二人甚为不快,言菲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

    言菲到底是去了文府,迎她的是文珑内宅管事的大丫头秋月。秋月与其兄冰壶自小跟随文珑,伶俐得体,很是得用,文珑外出便是冰壶跟随护卫,在宅内则由秋月服侍。

    秋月进屋向公子回禀过长宁郡主来访的消息之后,文珑微做沉吟,到底还是请言菲进来了。

    言菲性情骄矜,此时见了文珑,她还尚在别扭,又忍不住憋着气问他:“怎么样?”

    “无事,回去吧。”文珑似叹非叹,立在一旁的冰壶已经得到了公子眼神示意,绕出房内。

    言菲见文珑对自己不冷不热,一股怒气便蹿上来,质问道:“你待怎样?”言语间多有少女的娇嗔。

    文珑轻叹:“你和日冉不是很好吗?”

    “我和日冉哪有怎样!”言菲大声道,“那你和尉迟晓岂不是出双入对?!”

    文珑并不与她争吵,只道:“我累了,郡主回去吧。”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言菲说着这话眼泪便泛上来,心中不知何等委屈!

    文珑还未说,秋月又来禀事,她身后正是二人方才争论的焦点,九卿之一的廷尉墨夜。

    墨夜与尉迟晓相熟,远胜于他和御史大夫的关系。他为人清冷,此次来探望文珑是其一,其二是他与好友都卷入现今金陵城最流行的风言风语中,少不得要来向当事人解释清楚。

    一身对月繁星靛纹墨青便服的墨夜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言菲挽住一只胳膊,虽然他本人觉得与其说是“挽”,或许用“架”比较合适。

    “我就是看好日冉了!你待怎样!”言菲喊出了这样的宣言。

    文珑眉梢微不可见的一动,倏尔便道:“自然是要恭喜。”言辞寡淡,听起来似有一分真心。

    本还预计着文珑会吃醋的言菲登时呆住,连台阶都找不到,只能死死的握住墨夜的胳膊不放。

    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墨夜开口对文珑说道:“我来接菲菲回去。”虽然来此的目的全废,也不得不顾念风度为身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少女解围。

    言菲在墨夜的帮衬下总算能就坡而下,“日冉,我们走!”她故意忽略了墨夜头一次叫她闺名带来的别扭,“挽”或者说是拖着墨夜头也不回的出去。她走得太快没有听到身后文珑一声急似一声的咳嗽,还有秋月拿药时慌乱带倒茶杯的声响。

    瞬息言菲就已经走到正门,拖着墨夜的手也早就放开。她走得很快,不想让异性的友人看到自己随风而落的泪水。

    “哭了?”突然出现挡在言菲面前的人如是说道。

    言菲抬眼,如松柏一样挡在她面前的人正是自己的兄长,兄长身后则跟着冰壶。她未料言节会来,却在一愣之下直接将他拨开,愤然向前。

    言节不理胞妹,不慌不忙的对请他来的冰壶说:“回去和你家公子说没事了,妹妹我带回去了。”

    “是。”冰壶行礼告退。

    言节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丢给单手按着胳膊的墨夜,“回去擦了,她手劲儿不小。”

    墨夜点头算是谢过。

    而后言节才大步追上跑远的妹妹,言菲走得再快也没逃过兄长的掌心,不过旋踵的工夫就被追上。远远只瞧见两人似乎争执了几句,而后,言菲到底是乖顺的跟着哥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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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数日,文珑病愈上朝常能看见言菲和墨夜打他身边走过。言菲粉妆玉琢,紧挽着墨夜的胳膊,分明是与文珑迎面擦肩而过,却只当看不见他,倒是墨夜每次都会和他招呼。文珑见了也不以为意,不仅对墨夜还礼,也会顺带与根本不看他的言菲见礼,举止温文,一如往昔。

    直到某日轩辕舒看到这光景,他对伴驾的文珑问道:“你们这是在唱哪一出?”

    “小事。”文珑说。

    “只对我见礼,全然当做没看到你,算是小事?”轩辕舒朝言菲远去的方向抬抬下巴。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轩辕舒甩了一句。

    “家母甚厌菲菲,我无法,只得出此下策。”

    “哦,难怪最近总看见菲菲和日冉在一起。”轩辕舒恍然大悟。

    文珑道:“儿女私情,只是小事,要紧的是陛下的大业。”

    轩辕舒没有再说,仅是若有所思的点头,就朝上林苑走去。上林苑原是皇家围猎的地方,轩辕舒即位之后,将最早跟随他的入阵营安置在这里,作为入阵营平日训练之所。兑国多水域沼泽,将领亦多擅长水战,文珑早年便是以水战成名。而入阵营则是骑兵营,轩辕舒将上林苑原本的树木尽皆砍去,修成操场,专做骑兵训练之所。

    入阵营所收皆为良家子,由圣上亲自挑选,骁勇善战。近期入阵营又有扩充,由五年前的三千扩到了一万。这支骑兵是兑的精英所在,轩辕舒命太尉言节督导训练已有一年之久,圣上也常来此视察,其用心自然是不必说的。

    文珑伴驾前来亦是常事,不过他通常都只看不说,偶尔需要他示范的时候,他也是极缓的比划几下,完全看不出昔日百战宿将的样子。需要他比划的时候,自然也极少。多数时候都是轩辕舒唤他来一同讨论阵型,今日亦是如此。

    前一个月,言节刚创出一种阵型,如今训练了一月有余,不甚满意。轩辕舒对此很有兴趣,因而叫了文珑一同前来探讨。

    “不好,总的来说,还是弓的力度不够,如果弓骑兵能用连弩就正好了。”轩辕舒说。

    文珑指点着沙盘说道:“前军的方向最好能更机动一些,不如将前军的外弧形,改成内弧形。”

    言节道:“有道理,这样更容易截断敌军。”他没有穿武官的大红绛衣官服,而是方便训练的戎装,双腕上绑了护臂,官员的赤帻大冠也换成了简易的劫敌冠。

    虽然得到了肯定,文珑却犹嫌不足,一时却想不到解决的方法。他边摇头边说:“我怕这阵型仍旧不敌巽国,论骑兵这世上应该还没有人能胜过泉亭王。”

    言节道:“若是当初能知道泉亭王的阵法就好了,可惜人不在了,这阵法也没流传下来。”

    泉亭王并非兑国人,而是巽国的郡王。巽国在兑西侧,与兑和离都有边境接壤,是国力强盛的大国,疆域超过九百万平方公里。巽以骑兵立国,皇室复姓端木,历朝皇帝迎娶的皇后往往出自同一个家族,这个家族便渐渐被人称为“后族 ”。后族姓唐,多出骁将,据说唐家世代,凡有功名者,无一不是战死沙场。巽立国至今两百余载,共有三十位帝王,四十一位皇后,除了四位皇后出自旁姓以外,其余皆出自唐家。泉亭郡王 便是这样显贵的唐家的嫡子,传闻泉亭王风流俊赏,犹善书画音律,其画为巽国一绝。泉亭王在巽国当今圣上端木怀即位时襄助有功,声名卓着。而他的功勋远不止于此,巽国妇孺皆知,泉亭郡王曾以五百轻骑大破十万敌军,一战成名。也就是在数年前,泉亭郡王曾微服至金陵,结识名宿,文珑、言节皆与其有旧。

    “英才总是遭天妒,可惜那么年轻就死了。”轩辕舒说出了结语。

    文珑盯着沙盘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半晌说道:“或许以螺旋形比较好,你们看。” 他在沙盘上摆出阵型,螺旋对敌的骑兵队中间是三簇短小的锥形阵。

    “有理,由此可以前后交替,有助于恢复体力,增强战力。”轩辕舒拍板定下,“不群,你先照这个方案演练试试,过几日看看成效,如果不行的话……我们再议!凭咱们三个难道还想不出一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阵型?!”

    “谨遵圣命。”被指名的言节抱拳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1板枰:汉代的小型坐具,呈方形,较矮,仅容一人跪坐。

    2后族:辽有后族一说,辽除一位汉族皇后,余皆姓萧。

    3郡王:次亲王一等的爵位,以郡为封地为郡王,其下则是以县为封地,称为县王,再次则以乡为封地。此制度使于晋,不过,为表尊崇皆称为王。

    ☆、有去难回

    四望千里竟连一根草都看不到,只有几段颓墙和破败的屋舍,路边所有树木的树皮都被剥光,尉迟晓只在书上见过这样的场景。皮包骨头的百姓倚在树便拼尽全身的力气去剥那指甲大的一点树皮,旁边有灾民挣扎着扑上去,两个无力的人一个抓一个,拼命抢那指甲大的一口树皮。

    “离国今年的饥荒竟然这样严重。”尉迟晓在车内倚窗轻叹。话音刚落,拉车的骏马便惊了!

    吁——!

    “吃的,吃的……”喃喃的声音如鬼魅的叹息一般不绝于耳。

    尉迟晓在车内,很快就听到卢江的喝斥声,“你们干什么!给本大爷滚!”

    “我们下去看看。”尉迟晓说。

    跟随她的两个女官——如是和我闻扶她下车。

    跪在马边的人并不多,只有四、五个,饥民衣不附体,匍匐在地。这大概是附近村子里胆大的人,毕竟官军也不是谁都敢拦的。他们靠吃树皮或许还能多活两日,若是官爷一个不高兴可能现在就送他们去见了阎王。

    这四、五个人尉迟晓是能救的,她大可以将随身的干粮分给他们。但是分了这里,便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会有更多的人拦他们的马。灾民人数众多,他们救不了不说,还有可能因为不敌灾民拥挤,而造成|人马的损失。

    卢江见尉迟晓下车,让开了马头。灾民也看出来这些人是以这个女子为首,跪下求道:“求求女菩萨!救救我们吧!”

    “女菩萨,救命啊!”

    “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尉迟晓看了看眼前扑在地上求她的灾民,心中也有为难。救了,如今看来是善事,其实与己无力;不救,岂不是要留下兑军见死不救的名声,于日后吾皇攻离不利。尉迟晓正在思虑,忽见天上有大雁飞过,心生一计。

    “银汉,出门在外可带长弓了吗?”尉迟晓问。

    “带了,不过这个地方草木都光了,哪里会有动物。”卢江说。

    “地上的不行,天上的呢?”尉迟晓说。

    卢江也看到天上飞过的野雁,“大雁高飞,看本大爷的弓法好了!”

    卢江找准风向,调转马头站稳。这个季节南飞的候鸟颇多,等了不大一会儿便有鸟群飞来。他拉弓搭箭,“咄、咄、咄”三声,随着鸟群的惊叫,远远有六翼落下。那些灾民来不及谢过,连滚带爬去抢死鸟。

    尉迟晓望了一眼,只道:“我们走吧,今夜找个没有村庄的地方扎营。”

    当日又向前行了十里,安营扎寨,一夜无话。

    以上所说的这件事记载于正史之中,《兑史》称她:“思虑宏远,有过人之明。 ”在史书之中与此并列的还有另一件小事,同样发生在此次纳贡途中。

    那是在卢江弯弓射雁的几日后,纳贡的队伍行至慈州。慈州小城,距边境不甚远,战略位置不甚重要,城中负责守备的是一校尉,说起来这校尉也还有些名气。此人复姓拓跋,名北,字开阳,十年前以弱冠之龄高中武状元,很是得意了一时。却不知什么缘故,十年前便因熟识军略被拜为校尉的他,而今还只是一个校尉而已。

    兑国使者一行至了慈州,早早便有人传报,拓跋北也照礼仪迎接进城。初见拓跋北,尉迟晓就是一怔,不过她眉间的一抹郁色也便是一扫而过。她未曾料到,昭武校尉拓跋北英姿飒爽,颇有几分豪气,更难得的是举止谦谦,正是君子风貌。只是那眉宇之间,没由来的让她想起一个人,一个素来轻薄无状的人。

    尉迟晓作为正使,下车见过拓跋北,彼此叙话。而后由拓跋北亲自引至驿馆,又安排好从人不提。

    待到一应事情妥当,如是、我闻服侍尉迟晓更衣休息。

    其间,我闻无心说道:“今天那个拓跋校尉倒是与……”话到此处她忽然惊觉,小心抬眸,正看到小姐眼中的不豫,忙将那个名字咽了下去。

    不豫也只是瞬时,尉迟晓已然恢复了平日疏朗淡雅的神色,只道:“长相倒不像,只是有几分相像,也只是几分罢了。”

    如是忙转过话题说道:“那个拓跋校尉也奇怪,听说他曾经着实得意过一阵,后来也没有被离君不喜,为何到如今还只是昭武校尉这样的散职。”

    离国模仿中原官职,校尉原应是八人,分别是中垒、屯骑、步兵、越骑、长水、胡骑、射声、虎贲。这昭武校尉只是一介散职,很不入流。

    尉迟晓说道:“你们今天可有仔细看拓跋校尉的眼睛?”

    “眼睛?”如是不明白。我闻也偏过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尉迟晓道:“拓跋校尉眼神澄净,非善谋之人。”

    “小姐是说……”如是说道,“拓跋校尉毫无心机,在朝堂不好混迹?”

    尉迟晓没有答她,说道:“这样的人也有这样的人的好处。给我换件颜色鲜艳的衣裳,按照规矩,拓跋校尉今晚应当宴请来使。”

    兑国的服色是轻舞飞扬的襦裙,有半臂、高腰各式,适宜南地夏日炎炎。我闻从行李中拿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件齐腰襦裙,黑红竹节绣梅花样式,再配上褙子 、披帛,艳色中又不失端方。尉迟晓看了摇头,“我们入乡随俗,去取那件束腰起肩的丝罗长袍来。”

    束腰起肩的窄袖长袍是离的服饰,离国原是北方少数民族,为了骑马御寒多着厚重的窄袖长袍,女子也不例外。只是多年来离已汉化,原有的服饰虽没丢,质地却因渐趋中原、气候炎热而换成了丝、纱、麻一类的轻薄面料。轩辕舒父皇惠宗,大皇兄昭宗时期都与离交好,互通有无,因而兑的富家女子也常有离国服饰。

    我闻听了小姐的吩咐取来的便是这样一件衣服,正红金丝沟边的长袍上镶了珍珠、玛瑙点缀,又有银钿包边,华美艳丽。尉迟晓极少穿这样娇艳华贵的衣裳,没想到穿上亦是好看,一扫她平日的寡淡端庄。再加上如是一双巧手,以珠粉、眉黛妆点,为尉迟晓平添了不少少女的娇俏。

    “小姐还是这样好看,平日里太素净了些。”如是说。

    尉迟晓道:“平日为官,自然是要穿官服,即便私下里也不能失了威仪。这件还是我昔日在抚宁家中的衣裳,未想今日能派上用场。”

    尉迟晓虽这样说,但此时的如是和我闻还不懂这件衣裳的用场,直到两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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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拓跋北确实按照惯例宴请正使尉迟晓,副使卢江。卢江着武人便服赴宴,檀色衣衫配以臂甲,质地做工考究,样式却是寻常的。

    卢江先到了半刻,正与拓跋北谈笑,说到兴处哈哈大笑。就此时,门上来报正使尉迟晓已到。

    拓跋北先站起身,准备出去迎接。他刚走向门口,就见尉迟晓翩然而来,红衣迎风,颈如蝤蛴,飒爽又不失娇艳。她的眼眸犹若寒星,深邃得像是无月之夜的星空,为她添了一份超凡脱俗的神采。连和她相处惯了的卢江也愣着站起来,半晌才赞道:“你这样还真是蛮好看的!”

    拓跋北看着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下午见时那个着墨黑皂衣、戴进贤冠的女使君。尉迟晓嫣然一笑,对热辣辣刺来的眼光只作不见,如常宴饮,侃侃谈论歌舞宴乐。

    离国近日正闹饥荒,拓跋北虽尽力安排,也很是俭薄。尉迟晓和卢江都不在意,觥筹交错之间相谈甚欢,也算宾主得宜。

    尉迟晓和卢江次日还要率众人赶路进京,筵席有一个时辰也就散了。拓跋北送二人到驿馆,尉迟晓依礼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