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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无缺第9部分阅读

    冰冷的地面坐下,左手随意搭在支起来的左膝上,“说吧,我听着。”

    尉迟晓微有愕然,但事有轻重缓急,她仍旧说道:“晓敢情王爷查办巽使被害一案。”

    唐瑾道:“我知道,只有我来查,消息传到云燕才会被取信。我也知道你想要的结果,而你需要我查出那样的结果吗?”

    “我只请王爷办案。”

    唐瑾凝眸看她,先是笑,又是叹,“卿卿,你长大了,我可该怎么是好?我记得初见你时,你就如宫墙之中一树含羞带露的桃花,而今也如柳叶桃一般妖艳得可以夺人性命了。”

    尉迟晓别开眼睛不去与他的目光相撞,她倔强的目光中满是伤痛。

    唐瑾微叹,单膝跪在地上扶起她,“我答应了,你起来吧。”

    “那我……”

    唐瑾拍拍她的后背,“回去吧,你奉旨而来,也不好在宫中久驻。”

    尉迟晓拱手做礼,却不敢抬头,转身便走。她脚步匆忙到慌张,出殿门时险些被门槛拌倒。

    那一整日尉迟晓都不大说话,太常寺中的各个属官见了上司的脸色,也不敢多说话,生怕得罪了大人。

    到了傍晚,如是照旧在应天城大门外等着接她。尉迟晓出来时,脸上有淡漠的郁郁之色。如是自小伺候她,见她如此,不知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上去扶住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尉迟晓轻轻应了一声,“没什么,回去吧。”

    如是不敢再问,扶了她上车。上车前,只听尉迟晓自语轻言:“柳叶桃,微苦,有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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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廷尉府协助唐瑾破案,其过程尉迟晓并不清楚,只听墨夜说起:“唐子瑜若不是巽国人,应当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廷尉。”

    巽使被杀一案不出月便被破获,唐瑾当即先拟一份刑案,让人快马送往云燕,第二份才呈与轩辕舒。此案的结论,唐瑾只写了一句话:“凶手尚在金陵。”如果他当真是兑国的廷尉或许会多加一句“暂不捉拿”。

    得出了凶手的去向,捉拿的事自然就不归唐瑾负责。在墨夜协同京兆尹于金陵城中秘密搜捕刺客的时候,唐瑾手摇折扇,大摇大摆的往尉迟府叩门。

    此时已近傍晚,天色将将暗下来,门子提了盏灯笼来开大门。唐瑾常来常往,自然是认得,门子这边招呼,“哟!王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

    “这不是就来了。”唐瑾笑着跨进门。

    门子道:“大人这会儿刚刚回来,应当在一鉴堂呢。”

    唐瑾远远的应了一声,人已经进去了。

    鉴,就是镜子。古人云:“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这一鉴堂便是尉迟晓读书的地方,堂内林立书架,多藏古籍。尉迟晓若是回来的不晚,往往用晚膳前,会在这儿多少看一会儿书。

    一鉴堂房前房后多种翠竹,微风一来,堂内便是簌簌竹叶之声。此时唐瑾行来,只见宫灯高挂,竹叶轻摇,房门敞开,屋内亮了烛光。

    唐瑾步行而来,轻如落雪,没有任何声响。他倚在门框向内窥去,佳人正握着一卷蓝皮的书卷读着,不时提起桌上的纤毫悬腕在书上写着笔记。唐瑾不声不响的看着,好像本就不是来找人的。

    半晌,听见尉迟晓对书轻吟道:“今日非昨日,明日复何如。 ”

    唐瑾顺口接了,“寂寞斜阳外,飘渺正余愁。 ”

    “你……!”尉迟晓一惊起身,“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唐瑾走进屋,笑言,“在愁什么?真的‘今日非昨日’了?”

    尉迟晓对书自怨,“桃花都变了柳叶桃,怎么不是‘今日非昨日’。”

    唐瑾大笑,“是该说你记恨好呢?还是该说你……”他神神秘秘的走到书案旁,在她耳边轻声说:“谁说我只喜欢桃花,就不喜欢柳叶桃了?便是被毒死也心甘。”

    尉迟晓没有被挑逗后通常的抗拒反应,她淡淡的说:“我并不记恨,我确实利用了你。”

    “我也并未如你所愿。”

    “是。”她哂笑。

    “不过……”唐瑾以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往云燕去的信函中,我多写了一句话。——‘不寻为上’。”

    “什么意思?”

    “这话是说给你的。”

    “我?那刺客又不是……”她忽然想到,“你是说……‘因其敌间而用之’ ?”

    “若要解决眼前事,自然要找;若未长远计,则不同。”

    “可是……”

    “离国奈何不得。只要信送到云燕,有秦晋之约,与离国之事便迎刃而解。”

    “你的意思是……”她快速的想,如果端木怀看到那句话,如果要用反间,如果一切迎刃而解,那么,这是要联兵,要……再次开战?

    “要将各方面顾虑周全,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妥善的方法了。”

    “是,我知道,你是巽国的泉亭王。你往云燕送信说这句话,就是不想找到刺客,只要找不到,我国的立场就会为难,巽君就可以趁势提出条件,比如必须同意联合出兵离国。”尉迟晓说,“你这样做,何其……!”

    “阴险么,没关系。”唐瑾平和的接受了这样贬义的说法。

    “我没资格说你,要说也是彼此彼此罢了,而我技不如人。”

    唐瑾道:“卿卿,我会保护你。”

    “将身家寄望于他人手中,已是不智,何况家国?”尉迟晓道,“你也知道,一旦再起战火……!”

    “我知道,可过去的你,不会这么在乎。”他面庞的每一丝线条都透露出悲伤,“卿卿,那时我就该带你走。”

    “但你没有。”

    “所以,你非得如此与我势不两立吗?”

    “我不是因为当初,也没有与你势不两立。”尉迟晓站立笔直,犹如山巅之松。

    “那你是为了什么生气?”

    尉迟晓哂笑,“殿下会不知吗?殿下而今的所作所为,将在数年后的某一日导致我家破国亡!难道不值得晓视殿下如仇敌吗?”

    “不,”唐瑾平静的否认了她所说的话,“你是因为这些会发生,而你却阻止不了;你非但阻止不了,你还爱上了将要灭你家国的人。”

    尉迟晓嘴唇微微颤动,咬牙说道:“我没有爱上你……”

    “你有。”唐瑾笃定的说,一双凤眸深不可测。

    “我没有。”尉迟晓直要将银牙咬碎,“我最讨厌你……”

    无限的深情都在那凤眸流盼之中,他的声音哀伤而温柔:“可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泪,就那样无法控制的落下,无声无息。尉迟晓深恨自己无法控制这份感情。

    唐瑾搂住她,轻抚她的后背。怀抱太过温柔,在那一瞬,尉迟晓忘记了挣扎,所有的防备都丢盔弃甲,她缩在唐瑾怀中痛哭不已。

    “你不要担心,这些事即便我不说,玙霖心里也明白,”他轻声说道,“兑国多贤臣,不会这样轻易更替,我所做的事只不过是在尽我的责任。而‘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谁也不知道天命是什么。”

    “所以,我们必要为敌吗?”尉迟晓哭着问。

    “我们现在不会为敌,而且,你很明白,中原逐鹿,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盟友。”

    “若有朝一日……”

    “我会护你周全,”他说,“……我也只能保证护你周全。”

    “我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1柳叶桃:又名夹竹桃,常绿大灌木,全株有剧毒。

    2“今日非昨日,明日复何如”:【清】张惠言《水调歌头》上阕首句。

    3“寂寞斜阳外,飘渺正余愁”:【清】张惠言《水调歌头》上阕末句。

    ☆、唯恋长安

    刺杀巽使的刺客被捉拿,且要问斩的消息已经在各个城门贴出。刺客是离派来的,潜伏在金陵多日,先前不是也有一波离国刺客要刺杀太尉而杀错了人吗?这次的刺客虽然得手,也颇为聪明的回到城内藏匿起来。不过,这仍旧逃不过廷尉墨大人的法眼。榜文上说,这伙刺客一共十人,今日午时便要问斩。

    监斩官是廷尉墨夜本人,法场上秩序井然,四周皆有卫兵警戒。囚犯跪在法场正中,看起来孔武有力。四周来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嘿!你看那离国人!”

    “呸!该死!”

    “我儿子就是和他们打仗时战死的,快砍了他们!”

    “杀了他!”

    “杀了他们!”

    尉迟晓坐在最近的一处茶楼上看着,墨夜此时已抽出令牌,随着令牌掷地,那一声“斩!”随即而出。

    在那个“斩”字话音落下的时候,尉迟晓也对身边的人说:“子瑜,我们走吧。”

    唐瑾站起身,衣袂翩跹,刚好挡住了窗外溅起血腥的画面,“走吧,有日子没去抱月楼喝茶了。”

    依旧是莫愁湖边的那家茶楼,掌柜一见便迎上来,“二位可有日子没来了,上次爷要的雨花茶一直留着呢。”

    “难为有心,”唐瑾道,“不如就先上一壶尝尝。”

    掌柜应了便去。

    二人在雅间入座,又让小二上了点心。

    尉迟晓道:“雨花茶只是特产,并非名茶,你怎会对它情有独钟?”

    “茶香清雅,亦如其人。”唐瑾凝眸含情,“你可听过一句民谣?道是:‘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

    尉迟晓面颊绯红,说道:“好没正经的一句话。”

    “民俗谚语总是有其道理的。”唐瑾端着茶杯优哉游哉的说。

    尉迟晓道:“俗话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俗话又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可跟我说说这俗语又要怎么解释?”

    唐瑾一怔,扶首笑道:“怕了你了。”

    尉迟晓垂眸掩去笑意抿了口茶,她望向窗外湖光水色,“今天行刑,你觉得如何?”

    “那些离国人不似刺客身段轻盈。”

    “刺客也有魁梧之人。”

    “这也要论谋杀,还是暗杀。按照潜伏在金陵来看,谋杀的可能性似乎不大。”唐瑾道,“以此看来,这是安排得好一招‘欲擒故纵’。”

    “是,你果然知道。”尉迟晓道。

    “不过,或许会是‘连环计’也未可知。”唐瑾说,显然不是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尉迟晓盯着他,探究道:“在云燕没有人讨厌你吗?”

    “算上各种原因的话,应该不少。”唐瑾满不在乎的说。

    “你不在乎?‘示之知微,我必危矣 ’,说不定何时就会被嫉恨你的人谋害。”

    “他们若要害我,难道我在乎就不害我了吗?”唐瑾为她斟满茶杯,“能不能害成我是他们的本事,会不会为他们所害就是我的本事了。怎么这种表情?为我担心了?”他丹唇逐笑,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尉迟晓避开他的目光,“没有。”

    唐瑾大笑,见佳人一味扭过头不去理他,唐瑾凑近哄道:“玙霖派人来说,新得了一坛好酒,今晚请咱们两个过去。”

    “我又不爱喝。”尉迟晓淡淡的说,听不出赌气的意思。

    “当做陪我去喝,不好吗?”唐瑾哄道,“再说你就不想去见见那个秦姑娘?”

    “救了玙霖的那个秦姑娘?”尉迟晓说道,“玙霖不是安排了她去做掌柜吗?”

    唐瑾道:“你应该见见那个秦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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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迟晓嘴上说着“不好”、“不喝”,人还是和唐瑾去了。两人来时尚早,唐瑾先在文府前下了马,文府门前早有候着的小厮为他牵了。唐瑾又回身去打轿帘,扶尉迟晓下轿。

    尉迟晓方下了轿,见门口秋月送了一个姑娘出来。那姑娘弱质纤纤,身段倒还是其次,只是让人一见就觉得若是无人护持随时都会惊惧受病的样子。

    看那姑娘的背影,尉迟晓无端想起一句“荏弱楼前柳,轻空花外窗” 。正想着,那姑娘向秋月告辞,声音很细,“今日见公子咳嗽了几声,我想着……不知……公子是不是病了?”

    只听秋月客气的说:“公子每年入秋都要注意保养,姑娘不必挂心。”

    那姑娘声音很弱,“是我多事了。”

    “秦姑娘哪里的话。”秋月忙做安慰。

    二人又客气两句,秦飞絮告辞步下文府大门外的台阶。尉迟晓无意间对上她的眼神,忽而就觉得哪里不对。

    那姑娘也看到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招呼,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便显出怯懦来。秋月下了台阶,对唐瑾二人做礼,“王爷和大人来得正是时候,我家公子方还说该来了,可巧就来了。尉迟大人不认得她吧?这就是上次救了公子的秦姑娘。”

    飞絮福身拜下,“小女飞絮,见过王爷,见过大人。”

    尉迟晓微微点头。

    秋月对秦飞絮说道:“秦姑娘,我这儿就不远送了。”

    “秋月姐姐客气。”飞絮又福了福便去了。

    “王爷和大人里边请吧。”秋月说。

    此时,文珑已让人布了酒菜在后花园之中恭候。文府的后花园又有一个别称,名曰“木樨园”,园内遍植桂花,种类繁多,到了这个季节馨香满园。白色的银桂,黄|色的金桂,橙红的丹桂,清清雅雅的一园碎花。园中有月桂种的“天香台阁”、大、小叶佛顶珠,又有“日香桂”、“冬香红”。其他的又有“早银桂”、“柳叶桂”、“早籽黄”,再有“墨叶金桂”、“波叶金桂”、“华盖丹桂”、“大花丹桂”,再来还有“宽叶红”、“状元红”、“卷花黄”、“大叶黄”,种种种种,不一而足,亭亭如盖。

    园内树下摆了木制的圆桌圆凳,桌椅尽皆是木墩做成,漆了清漆,那张木墩桌子尺宽显然是老树的树根。桌椅皆是古雅,几朵桂花落在酒菜上,更平添一分雅致。

    “来得可巧,刚刚让人布上。”文珑起身相迎。

    唐瑾折扇轻摇,微风拂面,“这一园桂花真是风雅,等回了云燕,我也照样子弄一园。”

    文珑一笑温雅,“辰君一直嫌弃我这园子气味太大,污了酒香茶香。”

    “桂花自然是四季幽香。”唐瑾道,“卿卿喜欢竹子,看来我回去还是弄一园子竹子才是上策。”

    尉迟晓面上一红,寻话说道:“这园子是玙霖为长宁所置,长宁喜欢桂花香甜,才有了这一园子的木樨树。”

    唐瑾道:“这么说来更应该为你种一园的竹子才是。”

    当着旁人的眼前,他说得毫不避讳,尉迟晓双颊更红。文珑对唐瑾笑说:“你再说下去,辰君可又要闹别扭了。”

    “是了是了,喝酒喝酒。”唐瑾牵过尉迟晓的手拍了拍,也不用相请,自己便入了座。

    文珑撩衣坐下,“这是五十年藏的‘桑落’ ,我是无福消受了。”

    唐瑾品了一口,“兰熏麝越,自成馨逸,果然是好酒。虽说无福消受,不过这杯子倒很考究。”他手中是一盏形如倒盔的玉兰花果纹犀角杯,以此盛酒最提香气。

    文珑道:“我从前也不是好酒之人,不过不群好酒,菲菲耳濡目染硬是给了我这样一套犀角杯,说是我虽不喝,用来招待贵客也不失体面。若不是你来,这杯子也少能拿出来透气。”

    “别只喝酒。”尉迟晓往唐瑾面前的碟子里夹菜。

    文珑又奇怪又欣慰,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这是……好了?”

    “哪有什么好不好。”尉迟晓低头吃菜。

    “回头……”唐瑾向他比了个眼色。

    文珑收到,笑言:“……再议。”

    尉迟晓对这两个打眼色、对默契的人只做不理。

    见佳人埋首席间,唐瑾很实相的给她夹菜,“水蕨扣笋,要不要尝尝?再喝点汤好不好?”

    尉迟晓尴尬的轻咳一声,对文珑说道:“我刚才在门口看见那位秦姑娘了。”

    文珑是一贯温和的样子,“子瑜没有说吗?”

    “他说……”尉迟晓看向唐瑾,“原来如此。不过,你也该多留心,如今也是快成亲的人了。”

    “知道了,”文珑温声应下,“菲菲对她倒也还好。”

    “那便好。”尉迟晓道,“现在虽然天还热,不过也已经过了白露,你该多注意